1.序 阔别多年,又回到了首都汴梁,踏入南熏门的那一瞬间,双眼泛起的一股酸意大概是游子归乡的感动吧! 虽然客观上来说我的家乡并非此地。 不着急进旧城,我抱着久别重逢的新鲜感沿着御街这条主干道周围悠闲地逛了起来。 喔!五岳观还是这么雄伟,里头的道士似乎更多了些,角落那儿是不是有道士和小娘子在调情?唉,人心不古,如今连出家子弟也流行要学人家耍什么风流,可如此明目张胆不怕遭人举报消去了度牒吗?这东西要得到也需重重审查,甚不容易啊! 离开前才开张没两年的清风楼酒店店面扩张了好几户,看来这几年生意做的是愈发火热了,外貌协会的跑堂政策似乎成效甚巨。 李记茶坊仍然屹立着啊,想到即将出市的荷花水蒸不禁口水直冒。 喔!小月油饼摊还开着,那ㄚ头挺着大肚子还出来招呼客人,看她那样子该是快要生了吧,到时是不是该送个贺礼,权作过去这么多年来吃出来的交情?油饼摊旁的大牛仍是一般没品,边顾着小玩意儿货摊边爱偷瞄来往女子的屁股(这个色胚),不过张大娘的冷丸子看起来还是如此消暑可口,要不要去买一份咧…… 当我一边犹豫一边晃至一家新摆的书摊前(离开汴梁前没见过),浏览近日汴梁流行的书籍时,旁边吃豆腐花的一桌子正忘我的讨论着近来城内的新鲜杂事,看他们一脸络腮胡的粗莽模样,八卦起来还真不输捂着手帕翘小指碎嘴的三姑六婆。 然后我瞄到他们一脸贼笑地说展护卫的浑家(就是老婆)近来带着他们的儿子找来了开封府,劫道认亲,儿子都有足岁大了,原来展护卫也惦惦呷三碗公,掩得这般严实,私下不知道还有没有其它的风流债——愈说笑容愈发猥琐,内容更加不知所谓,惹得旁几桌明显隶属于「展护卫亲卫队」下的仕女妇女们各个义愤填膺,小巴掌一拍袖子一撸,纷纷组团围上去理论。 两伙人很快就吵到脸红脖子粗,眼看就要动手掐架了。 我暗自在旁默默摇了摇头,想说即使传言为真,那也是别人家的儿子跟相好,你们就算在这里吵翻天了又能证实什么呢?还不如去目标身后蹲点跟踪来得实惠呢。 内心正吐着槽,突然感受到一股不友善的视线——原来是拿着人家的书旁观了太久的八卦,书摊老板不高兴了,我顿觉脸皮火烧,赶在老板变脸撵人前随便抽起一本结帐,然后胡乱往包袱里一塞,快步走了。 用了一整天的时间重新熟悉汴梁这个第二故乡,顺便听到了若干种「展X氏千里追夫记」的版本(看来京城年度最火红的八卦非它莫属),然后才揣着各式吃食回到了旧城东的宅子里。 隔日整理包袱时,翻出昨日那本被我随便塞进来的杂书,细细一瞧,才瞧清楚了书名:这本书名原来叫“晓梦迷蝶”,内容讲述作者五十弦平生的回忆录。 正好我整理到一个段落,人有些累了,兴致一起,便拎着凉茶揣上这本书,信步至院中的小亭里边喝边读了起来。 别看这本书书名取得蛮文艺的,内容却尽是些豪莽的江湖打杀事儿,偶而兼有贪官污吏乱入,让我不得不怀疑作者其实是混黑的,再美其名将自己包装成武林大侠、江湖义士,专司行侠仗义、替天行道之事。故事集狗血与老套于大成,文笔也不太好,部分文句写得还不甚通顺。 鄙视归鄙视,可神奇的是!我最后竟然把它还一字不漏的读完了! 读完了它不说,还看得彷佛年轻十岁热血沸腾!! ——哎呀,只能说人天生都有热血与暴力的因子,而老套与狗血皆是淌流在人的血液里的,千古通行! 受到这本书的鼓舞(虽说它书名笔名都有严重抄袭古人之嫌),我也决定用文字来回忆回忆自己的过去,免得老来痴呆要回顾过往方恨记忆稀少。 2.第一章 妓馆是情仇的重点孕育篮1 (一) 回忆录这东西其实和日记有点像,但我从没写日记的习惯,就算写了,也都是三天打鱼,十月晒网。 这么说起来,其实在下写的叫年记? (二) 说要写回忆录,但该从何处提起倒是挺伤脑筋。若从孩提起写,我怕啰嗦到会断送出书的机会。 啊!不是喔!在下可不是为了赚钱才想写书的喔!在下主要还是为了回顾回顾自己的生平,为来年留个念想……只是,若能顺便圆了小时候想当作家的梦想,岂不一举两得? 看“晓梦迷蝶”那文笔也能出书,我想这世界还是充满希望的,对吧? 近来全城风靡于展护卫的八卦,那我就顺应展氏潮流,从第一次和展昭见面时写起好了! (三) 其实第一次与展昭相见时,我并没有看清楚他的长相。 ……因为我人被压在开封府的大堂上。== 在下当时甚为坚持人性尊严不可侵犯,实在不愿意下跪,但又迫于堂后暴民跟两旁的杀威棒,不得已只好采取折衷见解,装成垂头丧气立不起上半身的样子,一股脑就跪坐在地上,直接省略去跪直的步骤,告诉自己就当是坐在榻榻米上了便是。 彼时,开封府一众精英高高站在阶上,雄壮又威武,可惜我眼睛不太好使……在我们家乡有个专业用语,曰轻度近视眼……是故隔那么远其实根本看不清楚他们的脸,只见堂前正中坐了一个黑黝黝的胖子(事后才发现误会人家了人家哪有那么胖),堂右则坐了位白抛抛的瘦子,四名壮汉一身绿油油地插穿在堂阶上,而一名身形姣好的青年人则红通通地立在这帮人的最前头。 ……这些鲜艳的彩色棒条是怎么回事?刺得我的眼睛好不舒服…… (四) 此种不吉利的数字在这封建迷信的社会应予回避。 (五) 堂前如此多层次的色彩搭配让我恍了一下神,以至于没听到包大人的问话,我下意识「啊?」了一声,用近视眼茫然无焦距的眼神望向前方。 事后展昭告诉我,当下他们就怀疑我是不是傻了。 (六) 事情起源于江湖事故多发地段——妓馆。 那时我才刚到汴梁城,混了一小阵子,略有熟悉。 一日,我揣着桂花阁限量的桂月华梦香糕到迎春楼找我的好朋友春花晒棉被纯聊天,我还记得老鸨腰一扭帕子一挥妖娇地朝内大喊的声音:「春花~~唉呦~~妳的相好来了~~还不快出来招呼人家~~~~」 然后转头□□脸大红唇地朝我嫣然一笑:「虞爷啊~~~这次怎地隔了这些天才来~~奴家想您可想得紧啊~~」最后挥着帕子往我胸膛挑逗性地一戳。 我差点稳定不住我的颜面神经…… (七) 这林老鸨本来看我一身素面棉布衣衫,点的又是小牌的娘子,态度总是爱理不理不甚殷勤。有一次我对她撇嘴的鸭嘴兽模式实在是忍受不了了,忿而往她身上砸了几锭银子,从此她的态度丕变! 常言道,冲动是魔鬼! 这件事着实让我后悔好久。 因为林老鸨的积极模式直接跳升至如花等级(请大家谅解,在下并无歧视如花<一>之意),每每皆能成功激发我的胃酸,这反胃不舒服的感觉实在太过强烈,从事隔多年春花的容貌在记忆中逐渐模糊,但在下却仍能清楚回忆出林老鸨的一颦一笑一语一句,就可以得到验证。 ……谁?! 是谁说我暗恋林老鸨?! 不要逼我跟你拼命! (八) 写到八就想发,今日特地应景地去赌场玩了几把。 赢五十两,输了七十两,看来一个八可能还不够…… (九) 春风微寒,月色清明,丝竹迎耳。 半夜长谈,饮酒品食,尔后酣睡。 隔日,春花却死在我床前。 我随即被当成第一嫌疑人扭送开封府。 (十) 虽说每次去找春花聊天多少都要花些银子,但我和她确实是交心的好知己,所以当时的我是既难过又低落,被多层次色彩分完神后,又重新回到消极的情绪里,整个人恹恹的,外界声音基本上没怎么入我耳,对外直接实行狗不理态度,偶尔几句入耳的,也都一问三不知,近视眼继续保持一贯的失焦目光。 事后,展昭又告诉我,彼时他们已在心底认定我确是傻了(公孙先生接着论述吓傻打击傻悲伤傻的可能性),才没计较我无礼的态度,不然少说也要判个藐视公堂打几下板子。 因为被当成傻子所以逃过了一顿皮肉痛……听他这么说我是该庆幸吗? 在下觉得心情有点复杂。 (十一) 却说当时于牢中经过一夜沉淀之后,在下的思绪平静许多,忽然就想起了春花曾跟我提过她与另一名常客发生争执之事,当时她语气中的不满不同寻常。 那时,我方后知后觉地担心起自己的处境。 ——这包拯虽说是传说中办案高手,但也不能保证他就绝对百案百解不犯错误是吧?何况依当时情况我的确嫌疑重大,就算他不冤枉我,也不知道还要在牢里吃几天的牢饭。 看到地上一只小强<二>妈妈带着五只小小强闪电般窜到对面的牢房,爬上酣睡囚犯的脸,在他大张的嘴边前后左右晃荡着触须,十分富具节奏感;听着墙后不知名生物发出的吱吱声、越来越响亮,隐约好像还有一个灰灰的小屁股在摇摆…… 彼时在下尚少年,年轻人比较没脸没皮。 于是我……大叫了。叫得像个真疯了的疯子一样,诠释得真是好不卖力。 直到看起来有一定权限的红衣人带着两名绿油油的壮汉来到牢前才堪堪闭上嘴巴。 ——我总得确定自己待会提供的情报可以确实上达高层吧! (十二) 在牢里,我第一次近距离瞅清楚了展昭的长相。 彼时他才刚入官门不久,年约二十上下,还算个年轻小伙,正是个青春无限最前途无量的年岁,相貌看起来是清隽却不纤细,举手投足间时刻洋溢着一股豪杰般的气概,身形修长劲瘦,一柱背脊拔得有如修竹般直挺,将将看去英姿勃发侠气万千,背后还自体附带着一层放射状的光圈,在当时阴暗的府牢内显得格外地扎眼! 也许是因为年岁尚轻,也或许是因为当时的他入公门的时日尚短,总之与多年后周身侠气内敛、反而彰显出一身儒雅气息的他相比起来,初识时的他身上明显是爽俐的江湖侠气占上了七分,持着剑英姿飒爽地往牢门口一站,那道身姿委实是帅劲地无以复加,潇洒地足以令无数女人尖叫,复让大片男人搥胸跺足,真正具有巨星风采。 ……你说明明吃的都是同样的水米长出来的人,这老天捏人时怎就偏心地如此厉害呢? 咦?听我这拈酸的口气?问我是不是嫉妒了? ……谁说的!才没有这么一回事喔! (十三) 说到十三这数字就想起在1945年被禁播,匈牙利作曲家鲁兰斯.查尔斯的“黑色星期五”,据说这首曲子曾引起一股自杀风潮。 其实这也算是一种武林密技了吧,魔音传脑什么的…… (十四) 又是个需要回避的数字,今日修沐。 (十五) 让我们将镜头说回当初立在牢门口那翦潇洒的身影吧。 靠近相看以后,便能发现此来人的瞳子实在很纯净,在第一时间必能攫去人们全副的注意力。他当时那对清澈的眼瞳可比质地上乘的水玉,又有如雨后的青天,盯着人瞧都好似能将对方浑身污尘洗净似的,效果十分奇幻。 ……我说这已经算是特异功能<三>了吧?!( ̄口 ̄)! 从很久以前我就有一种我朋友不是人的错觉…… (十六) 在官场上打滚的人为何还能保有如此清亮的眼神呢? 这是一个值得人深思的问题。 说起来,在开封府衙任职的一众精英们也都有着一双清澈的眼睛,但能被提升到「异能」等级的也就是包、孙、展这三个「非人」了。 传言包大人打个盹都能入地府来着,公孙先生那一双眼敏锐得叫火眼金睛,你们觉得这不叫「非人」该叫什么? (十七) 总之,彼时我扯着面前这位展护卫的袖子把能回想起来不对劲的地方不管有关无关的事都说了。 当时刚吼叫完情绪尚未完全平复,一个激动手误不小心把人家的袖口给撕了,展昭身后的绿张龙绿赵虎双双张大着嘴……用看肖维<四>的表情瞪着我,这让我对他俩的第一印象差到了极点! ——看什么看! 没看到受害者本人还算沉着地发挥治疗系的力量在安抚人吗?! 难怪人家一上任就官拜四品你们却万年六品!! ------------- 批注: <一> 如花:相貌惊人气质吓人的另类楣女。 <二>小强:即俗称的「香娘子」、「茶婆子」、「滑虫」、「臭虫」、「赃郎」、「偷油婆」、「油虫」、「酱虫」、「黄贼」、「飞蟅」、「负盘」、「石姜」……正式名称「蜚蠊」,可入药的可怕昆虫。 <三>特异功能:即异能 <四>肖维:疯子的方言。 3.第二章 妓馆是情仇的重点孕育篮2 (十八) 三日后,案情真相大白。 ………… 谁喊等等?问张龙赵虎?怪我一句话就带过? ……真会有人想看关于他们的身形长相的详细描述吗? 我说过我对他俩的第一印像差到了极点,只能用孟克的吶喊来形容…… 不知那是啥? 在下附上一张“孟克的吶喊”的简略复制画给大家参考参考。 (十九) “孟克的吶喊”仿图.简略版:(有兴趣者请点底下作者的话中的键连) (二十) 双十,两颗鸭蛋。 我突然有点……想家了。 (二十一) 没办法,应看官要求,就开几节篇章来谈谈张龙赵虎好了。 他们俩……葱葱郁郁绿光闪闪,随便往路旁一站便好比一对在推广普植人工造林的范例树。 说起来咱们大宋朝此时六、七品的官吏皆服绿,是故这其实好像也不能全怪罪归结于是他们的审美观念太回归天然的缘故。 还记得有一次一时失口嘲笑他们四个六品校尉站一块儿就成了一片树林子,直接行光合作用连饭钱都可省了,多经济实惠! 他们当时听不懂后半句,但估计也听出不是好话,除了王朝比较有风度外,其余的人都抡着拳头就冲上来揍人。 在下自嗨<五>得太愉快慢了半拍开溜,因此平白多出两个熊猫眼(右眼X1,左眼X2),害我闭关了一旬半没脸外出。 彼时我已经开始学轻功了,本有脱逃成功的机会是不?包大人书房就在旁边而已。 唉!乐极生悲! 古人诚不欺我。 (二十二) 赵虎是四个六品校尉中年纪最小的,春花案当时还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仔而已。 他那时长得比我还矮,方脸大眼、体格壮实得像只发育过盛的亚洲小熊。 嗯?问我为何强调是小熊? ……你们懂得,没办法,谁叫他身材一点儿也不高大呢,为了本回忆录忠实陈述的风格,他只好伏低做小了,没得商量。 说起赵虎常带一副憨样,是一条肠子通到底的人。 他言行虽有些粗鲁,但认识愈深,就愈发觉得他实在直爽得可爱,重点是大部分时候都很好忽弄。 不过憨归憨,那也是在熟悉他品性知道如何应付他人的面前,这小子机车<六>起来还是挺要命的,尚未与他深交之时,在下只觉得他是个死小孩而已。 (二十三) 张龙比赵虎大半岁,在四名校尉中排行第三,浓眉圆眼络腮胡,虎背熊腰长臂猿,身高仅略略矮于展昭,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个才十七左右的青少年。 张龙是个全身虽着草莽气息、爽朗下却粗中有细的人。他总有股邻家小弟般的亲和力,让人讨厌不了他。 不过老话一句,我对他的第一印像差到极点,什么邻家什么爽朗的,当下是半分也没觉得到…… (二十四) 修沐回避,多吃几口饭。 (二十五) 让我们来分析一下……张龙若生得秀气些、不用到太帅,在京内搞不好会比展昭抢手! 这是为何呢?因为展大人在群众心目中地位太崇高,离平民百姓太遥远,故钦慕者通常只敢远观而不敢亵玩焉。 而且偷偷告诉大家,个人认为展昭似乎有只顾事业不思感情的倾向,这真是愁煞整汴梁城的妹子! 其实这也难怪,毕竟他有好感的对象先是病死再来是犯罪判斩先自杀,而对他有好感且他愿亲近的小娘子又出现犯罪判斩先自杀,以致他会愈发偏激产生情感障碍,径而剑走偏锋,到最终勘破红尘决定从此卖身事业也并非是全然不可理解的。 可张龙就不一样了! 他便有如道旁的梨子树,亲近简单摘取容易,没有像「展护卫」偶像般不可接近的光环,也无像他有这段冶炼成将终生奉献事业的心病、啊不,是坚持;为人体贴又有趣,又抱了个六品官职的铁饭碗,也算是种单身新贵了,整个人除了一副外在的皮囊以外,可说是离模范丈夫不远矣! 可惜……正所谓容貌决定命运,在整形<七>技术尚不甚发达的情况下,纵张龙其它条件如此之优秀,但……他大概永远都无法尝到万人迷的滋味了。 有回我曾因忍不住而向张龙提起过这段他与万人迷擦肩而过的分析经过,彼时他新受他好伙伴赵虎相亲顺利的刺激,情绪颇为不稳定,听完我的分析后用一副五颜六色的脸色朝向我,磨着牙半声不吭,一脸悲愤,如怨妇般直瞪着我瞧,瞧得人五内发虚,持续了三天还不知道适可而止! 最后在下实在受不住这如影随形像背后灵一般阴碜的视线,赶紧奔往州桥炭张家买了三大坛的陈年花雕回来孝敬他张老人家,才好不容易让他揭过去这件事…… 瞧这孩子,心眼小的…… (二十六) 啊,好像扯远了……这就说回春花案吧。 (二十七) 三日后,案情真相大白。 真凶伏在府衙大堂,包大人用人证物证砸得他不得不认罪,而在下自然当庭无罪开释。 凶手是前面提过与春花起了争执的常客,名唤黄谷,是名走镖人。 问他为何杀人,他只答曰:「爱而不得,故而杀之。」 但在下总觉得事情并非如此简单。 尔后他突然奋起,妄想学赵子龙过长坂坡以一敌多杀出重围——不过他比较聪明,懂得抓离最近的我当人质。 混到成为人质,这实在太屈辱了!而且对方还是害死自己好友的凶手! 新仇旧恨齐涌心头,一时情绪泉涌理智飞散,我打算对他使出练了十二年的柔道式过肩摔—— 嗯?我没提过我会柔道吗? 从小学到大的喔,因为吾父乃个中高手! 唔,问我何谓柔道? 这个嘛……算是一种近身武术的流派吧? 没听过? 天下之大武学之杂何人可以尽知? 没听过很正常! (二十八) 总之正当我准备使出个单手背付投的时候(简单来说就是种过肩摔),眼前一阵红影飘飘,再眨眼犯人就瞬间躺平了。 我目瞪口呆。 初次表演的机会被人抢了……啊不对!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大脑通电般惊醒过来,赶在红影把我拉到他身后前抓紧时间使尽吃奶之力踹了黄谷几脚,最后往他要害再补一击! ……以前都不知道自己的脚可以完成如此高速的连续动作呢!(-_>-)y-\\\'~~~ 是我那个老来宝师父砂袋训练的成果吗? 搞不好我其实有使用脚的天份?要不要考虑往这方向发展发展…… 转头,一众人看向我的表情各有些古怪。 ……张龙赵虎,你们可以把那明晃晃的「这货果然是疯子」的眼神收起来了喔! 做人要含蓄点才有人爱不懂吗!! (三十) 越狱片虎头起烂尾结,退堂之后,包大人将我请至花厅相谈,厅内重量级人物开封七子竟一个也没少。 ……难不成要追究我泄愤私下攻击人犯的事? 这时候还是装乖巧好了。 我低头唯唯诺诺踏入门坎。 (三十) 花厅内,包大人已褪下官服,卸下堂上凌厉之气,多了几分和蔼的亲和力。年逾不惑的他,额间有着小小的新月形胎记,浅淡并不明显,双眼黑白分明,眼神带着看穿人心的力度,十分具威慑力。他的肤色虽有些偏黑,但严格来说仅属于小麦般的健康肤色,顶多让人观之怀疑包家先祖是否曾混进几丝东南海民族的血统,却远没达那些以讹传讹的传言中据说能堪比非洲住民的程度,脸色麦中透红、反而显得气色很好,只是有些泛油光。 不知怎么地我总联想到白雪公主里坏心皇后的毒频果。 近看包大人其实也没很胖,真的,大家误会他了,特于此开篇替他澄清,包大人曾也有过苗条,不是打从娘胎便胖实到老。 当时那些批評包大人是胖子的人,完全属人身攻击的范围了。你说你们跟包大人有什么不可化解的仇恨呢?当年的包大人顶多就是体态丰腴了一点、外观看起来稍微福泰了一些嘛,加之官袍尺寸有些大,加上里头塞得衣服有点多而已,导致视觉效果大上了一号,实在不应该就此被人骂作胖子,还请各位不要随意侮辱包大人的身材。 其实心志钢铁如包大人者还是有弱点的,包大人坚强的心灵底下也藏有一颗小小如少女般纤细的心,每每听人说他胖,他都会暗自神伤个好久,有时堵起气来当日下午还便不吃点心了,看得旁人一阵心疼! ——怎么能让包大人节食呢! 包大人很忙的!一天要处理的案件是很多的!不适时补充糖分?怎么能够撑得下去?!必须一日好多餐点的啊!! 所以崇戴包大人请尊重他,口头言语远离胖字,在下于此代开封府众人先谢过各位了! ------------ 批注: <五>自嗨:一种自得其乐、知足常乐的美德。 <六>机车:让人气愤至想砸车泄愤之意。 <七>整形:一种可使人永久性「变脸」的绝学。 4.第三章 误会如中年发福一发不收拾 (三十一) 彼时包大人将我叫到跟前,先聊表心意地安慰我,而后其它人也加入同我闲话家常,态度诚恳关心附带问今后打算,亲切地好似相识十年的老朋友。 是多发式糖衣炮弹吗? 分工合作合力轰炸吗? 软化心防后让我自己认罪吗? 给完糖才要追究再给鞭子吗? (三十二) 这时代犯点小错都可能被判发配边疆的,我心里实在没底,脑中飞出十八般被害思想,抖了几抖还是没能想出应对方案,只好继续低眉顺目含糊应答。整场谈话下来,在下大概只给出暂时还会待在汴梁这个比较有实质性的答复。 彼时,包大人也没管我没营养的回答,只是看来的目光愈发慈爱,最后竟握着我的手说要拨些银两给我安顿,连安置我的地方都找好了。 保护管束?! 不,可以自由活动应该是保释……还倒贴救济金…… 开玩笑,虽然打算在汴梁多待一会儿,但寄人篱下哪有比住店舒服?何况我又不缺钱。 我摇头拒绝,虽没弄清对方的目的但不忘道谢。 如此来回推辞了五遍包大人才肯放弃。 (三十三) 公孙先生不知何时飘来我身旁,那无声无息的脚步加之蓦然回首就见白脸贴身旁的惊悚,着实让我扎实地吓了好一大跳! 他颔上三撇彷佛润丝过的山羊胡柔亮飘逸,像拍飞柔广告似的,无风自舞,实在太过抢戏,惊吓完的我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成功将视线挪至他脸上。 此人肤色嫩白,长相秀气斯文,浑身散发着仙风道骨般的清逸气质,一双黑瞳灵动中带着慧诘,是位三十多的青年,就是有点太瘦了,一个苏力台风不知可否让他就此飞升? 彼时,他眼中盛满医者的怜悯,伸手就要给我把脉。 想做甚么?!! 我又被吓到了,悄悄退后一步。 这一没病二没伤的,没事把什么脉呢? 我简直被他们弄得莫名奇妙,这次采强硬态度拒绝,只来回推辞了三遍便成功让他放弃。 (三十四) 后来他们问了落脚处后也就这么让我离开了。 展昭相送至门口,拍肩道句保重,并表示若遇难处可至府衙相找。 那手劲里散发出的感慨让人更加莫名其妙! 彼时,最终我也没弄懂他们到底想干嘛。 罢罢!不追究在下踹人的行为就好。 我挥一挥衣袖潇洒地转身离开。 (三十五) 当时我应该多想想他们奇怪的举动的,真的! 可再怎样想也想不到他们居然把在下当成傻子啊! (三十六) 当展昭事后终于将谜底揭晓之时(请参照回忆五、十),当下我立即澄清: 「我可没傻!」 「我明白,你早已痊愈了!」他露出欣慰的表情,「公孙先生曾言道,刺激造成的疯傻多半乃一时,若好生静养,回复之可能性本便极大。」 我愣了三秒。 然后端正站直,认真望着他双眼一字一句道:「我是说我从没傻过。」 「你当时也是伤心太过所致,毋庸介怀,此事亦无甚好害羞的。」 说罢还给了我一口白牙,其光彩亮洁无比,若一整排灿灿的编贝。 那笑容太刺激我了,真的! 我当下没能忍住,揪起他衣领一脸悲愤地解释:「我没害羞!我是认真的!我说没傻过——从来没有!那时只是精神状态不太好,而且后面还以为你们要追究我踹人的行为才……」 「我明白,你莫须激动。」 他轻拍了拍我的臂膀,用一副「兄弟我懂你」的理解神情在安抚我,真是愈安抚愈让人有暴动的冲动! ……不,你不明白,看你的表情就明白你不明白! 「我真不是……」我咬牙,手揪得死紧。 「莫紧张,大哥信你便是了。」 你那眼神是相信吗!那真拗不过你又无奈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我悲愤了:「我是说真的!」 「我明白。」 「你不相信!」 「我信!」 「为什么啊!!!」> <~~ 「莫想太多……」 「苍天啊!!!」 「冷静点……」 …………… ……… 事实证明,开封府的人都固执地像头牛,就算牵到大辽中京也不会回头。 也因此,这个误会直到现在也没能解开。 说起来,从展昭这受的刺激算是小的了,至少他肯骗我说他相信我…… (三十七) 人生的污点……… 打击太大,需要缓和一下…… (三十八) 唉! 古人常云: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在下因为这个误会才有机会和开封府之人熟稔起来,往乐观的方向去想,勉强也算是因祸得了点福了吧! 春花一案过后,于大街上遇到王马张赵展的次数蛮多的,估计系因为他们知名度尚未打响,一时无大案要办,是故较为清闲之缘故。 基于这个误会,若巧遇在他们休息得空之时,王朝马汉会亲切地过来打招呼,然后拉我去一起吃东西,给我讲讲汴梁城好吃好玩的地方,顺便关心关心我的生活。 张龙赵虎会大叫地过来勾肩搭背,然后找我一起去喝酒,跟我讨论汴梁城最新的八卦逸闻,顺便关心关心我的生活。 展昭则是微笑地过来问好,偶尔买些酒菜吃食,带我一起去附近名胜古迹踩点散心,与我说些林野传奇、景胜山河之类的趣事,再顺便关心关心我的生活。 ……现在回想起来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 不过拜此所赐,我对他们的饮食爱好一下有了深度的了解。 (三十九) 张龙赵虎口味蛮像的,偏好重口味,就爱酸辣麻,而且爱酒如命,什么酒都爱喝。 州桥夜市小三子的麻腐鸡皮、东十字大街的王氏酸辣羹、新封邱门大街(北旧封邱门外)的段家熝物、州桥炭张家及旧曹门街的酒,都是他们常光顾的地方。 顺带一提,州桥炭张家下酒的腌渍蔬菜可谓一绝,我第一次吃的时候背景都差点冲出一条龙来! 腌渍物能做到如此地步,也算是个奇迹了。 (四十) 王朝马汉相比下吃得比较清淡,也喝酒,但没他们另外两个弟兄喝得凶,常去买西右掖门外街唐家酒楼的黄酒。 王朝特爱马行街夜市一家卖刀紫苏膏的摊子,每次去都点双份;马汉则对马行街夜市铁拐李的蜜煎雕花情有独锺,这也是唯一一样可以让酷哥瞬间变脸的食物。 他俩常带我去安州巷张氏脚店吃细料馉饳儿、去第一甜水巷吃贵花甜糕、去朱雀门外吃莲娘子的梅花包子(记住这家店,以后它还有机会出场),还有一次甚至请我去州北一家高级分茶店吃点心。 本人酷爱甜食,不得不说,跟他们一起去吃东西,要比跟张赵他们一同去喝酒好玩多了! 5.第四章 口味太复杂也好让人纠结 (四十一) 展昭的口味就比较不好说了,值得花一点篇幅来叙述。 整体来说他偏好清淡的食物,自己一人时常吃得很随便,不太挑食,几乎什么都吃,但特别喜爱的食物却不多。而除非是特别喜欢的食物,不然一碗街水饭和一碗清蒸蟹黄八宝饭对他而言等级是一样的……这孩子真不知该说是好养还是难养。 偏偏他对喜欢的食物却还有喜新厌旧的毛病。 这么说也不太对,应该说他对特定原料的喜爱很专一,而对料理方式的接受度很大,只要是他喜爱原料做出的料理,无论是蒸炒炸煨烤煮煎,还是红烧酸辣糖醋椒盐凉拌,只要别弄得太油腻,都可能荣登他的喜爱排行榜。 可他对该原料做出的特定料理的热情却持续地很短暂。 你需要不断挖掘各式新上市的口味,才可以跟得上他喜爱变换的速度。 举例来说,他今日喜欢鲜虾料理,二年后、五年后、十年后他依旧喜欢鲜虾料理。 但今日你请他吃一道椒盐虾他赞一声「好吃」而吃得愉悦,下个月你再请他吃椒盐虾他就回到不喜不厌的状态没什么特别反应地继续吃饭,若硬要向他讨个评价他顶多客套地回声「不错」、「好」;你此时再请他吃一道新出的柠檬虾他赞「好吃」,再下个月请他柠檬虾他的评价定又得掉回「不错」二等了。 也就是说他的「好吃」是有保存期限的,而且他的评价等级永远只有「好吃」和「不错、好」而已(直到到后来才发现还有隐藏版的「……」)。 有看懂吗各位? 是不是很复杂? 是不是很纠结? 所以我还没看过几个成功用食物讨好过他的人…… (四十二) 经过长年的观察、明里暗里的试探,我很有成就地找到几样他喜爱的食材与料理,有些更破天荒地一直保持在他「好吃等级」没被厌倦。 在这里就一起分享出来吧,不过千万谨记,大部分的料理是有时效性的,若试了没用千万别怪我胡诌骗人。 以下是在下的研究报告: 一、竹子衍生品:中意竹子那一抹素雅绵长的清香? 展昭可说其人如竹——虚心有节而不畏雪窖冰天,刚中带韧而不失铮铮傲骨。 这样的一个人会喜欢竹子也是可以想象的。 他爱竹筒、竹叶、竹笋做成的料理菜肴,像潘楼的玉露菇茸蒸竹饭(竹筒)、州桥夜市的翡翠清汤(竹筒、竹笋)和清蒸竹鱼(竹叶)、西角楼大街巷子里的竹笋羹等,皆曾登上他的喜爱排行榜。 而在排行榜上开长红且常占前三名的非他最爱的酒竹叶青莫属! 这项喜好发现得蛮早,因为除特定日子外,只要他自己掏钱买酒毋庸顾虑他人时,他始终只买竹叶青酒而已。 顺带一提,他最常买的是遇仙正店(朱雀门南、曲院街)所酿造的竹叶青。 (四十三) 二、荷花、荷叶制品:中意荷花那一缕雅净清丽的淡香? 又是君子科目的食品,估计若兰花也能入菜的话,或许也有登榜可能?不过他对菊花食品就没特别喜爱,所以这也挺难说的就是了。 此类料理也出了个长青榜单———莲花茶。 莲花茶是真的很好喝又消暑啊! 不加修饰地释出食材单纯的原味,这也是长列榜单的原因吧! 在那段我长住汴梁的日子里,有一年夏日,清风楼酒店推出青玉莲花全席,总共十二菜二汤一甜点一水果,有荤有素,还贴心地提供四人、八人、十二人份的选择,我在它第一天打广告的时候就冲去预定了——不过咱们大宋有一条规定官员不得入酒肆,算上开封七子加我,这一大群人实在太扎眼了,所以我跟它预购的是外送服务。 前几日打扫书房时发现当初的菜单还塞在角落里没弄丢呢: 冰糖银耳炖莲子、醋溜莲花苞、莲花什锦冷盘、冰镇蜜白藕、白藕镶肉、荷叶蒸鱼、荷叶翡翠春鸡饭、清炒莲茎、荷叶黄栗蒸鸡、荷叶韭菜玉(芋)糕、子瓣凉卷、莲子串肉、莲花蒸糕、莲华排骨汤、子藕翡翠冷汤、八彩果拼盘。 那时我的研究报告遇到瓶颈,久无进展,来了这场及时雨,焉无好好把握之道理?于是我好不容易将开封七子都请动了,加上自己订八人份正好。 清风楼酒店位于龙津桥南大巷口西,第一桥东方,彼时虽才开张没多久,却已成功走出自我风格,于酒馆林立的京城中杀出一条血路,打响了名号,挤身成炎炎夏日抢手之乘凉休闲点,红到一阁难求。总之我虽然第一天就订到这种限量全餐,但却等了一旬才排到货。 幸好那群不时会在全国乱飞的开封府一众十日后还好好待在京城里,不然我岂不就白忙活了吗…… 总之这次夏宴收获颇丰,展昭的喜爱列表一下子就进帐五样,王马张赵公孙包也都各有中意的菜肴。 像包大人很喜欢莲藕镶肉、公孙先生很爱冰糖银耳炖莲子、王朝对冰镇蜜白藕很满意、马汉对荷叶黄栗蒸鸡爱不释手、张龙对醋溜莲花(炸)赞不绝口、赵虎则反常地迷上清新的莲华排骨汤。 展昭呢? 看得出来他那天心情蛮好的。 也对,这菜单简直是为他量身而作,他也该表现出一点愉悦才是,不然置我这研究者的辛酸于何处? 以下就是此次研究报告进帐的项目: 荷叶翡翠春鸡冷饭、子瓣凉卷(这是一道值得品尝的点心,外皮由凉粉所制,内包莲子、花瓣、蛋皮/小黄瓜/红萝卜丝等,丝细如发,一口下肚,咸甜混合又略带冰凉的口感,令人瞬间消暑,幸福满点)、莲花蒸糕、莲华排骨汤(这是一道值得品尝的美食,将荷花苞、荷叶和排骨一起清炖,配合中药,上桌不带浮油,浓合了荷花荷叶的精华,白汤爽口、清香沁鼻,收尾又带着骨汤的温润,乃人间一大美味。) 唔,写着写着肚子便不觉叫了起来…… 在下要暂且停笔,我需要外出寻点夜宵来补充流逝的能量。 (四十四) 这数字不吉利,所以依数字占卜的暗示在下决定今日起早去相国寺烧香拜拜,回忆录暂且停笔。 正巧碰上相国寺万姓交易的日子,人潮摩顶放踵,不觉就买了许多计划外的东西。= =~ 结果在回来的路上看到展昭了…… 他形影匆匆,没发现我,身侧跟著名少妇打扮的女子,柳眉大眼小红唇,双颊粉嫩绯红,水灵灵地样子很激起别人的保护欲。 让我惊悚的是展昭怀里抱着一名足岁多的小男孩,眉眼间竟有七、八分小号展昭的影子! 我:☉__☉!!!!!!!!!!!!!! ——该不会那个「千里追夫」的八卦是真的吧?! 我这才离开汴梁城多久?转眼间老友都儿女环绕了啊! (四十五) 写了三节展昭的食记有点腻了,不过有始有终,请大伙忍耐点儿让在下迅速了结它…… 三、虾料理:中意牠鲜嫩弹牙的口感? 四、葡萄、桃子:出乎意料地喜欢软口感? 报告结束! (四十六) 啊? 说我结束的太草率? 反正这两样没有长青榜的问题,言简意赅就好了,详细菜肴什么的反正等书付梓时效一定已经过了,我看就算了吧。 ……谁?谁吐槽说那么前面就是废话连篇了? 没礼貌! (四十七) 总之结论就是深入研究展昭是件很容易让人疯魔的行为。 但偏偏他这个人就是有一股如罂粟花般的吸引力让人即使会起笑却还是不能放弃挖掘继续愈挖愈深。 拿刚谈到的饮食爱好来讲: 你说他好伺候吧,他是蛮好伺候的,只要给他一块干饼一杯清水,他也可以吃得春风满面。 你说他难伺候吧,他也的确蛮难伺候的,要用食物讨好他根本是mission impossible<一>。 论天底下对展昭食物喜好的了解程度,若我和小白谦称第二,大概也很难找到敢称第一的人了。 不是我在臭屁,因为只有我和小白有钱有闲还有那个劲可以用食山食海的策略无限次展开攻击。坦白说,「论展昭饮食爱好研究报告书」正是因为小白加入而得以神速展开。 虽然我觉得小白存有同时挖掘特别讨展昭厌的食物看他纠结反应的不良企图…… (四十八) 包大人和公孙先生比较宅,刚认识他们的那几月没在街上遇过,不过包大人曾找我去和他跟公孙先生喝过几次茶,最后再同样「顺便关心关心我的生活」。 春花案结案后两、三个月,每次见面公孙先生都追着要给我把脉…… (四十九) 开封府衙的人们清一色很常吃吴起庙附近的豆腐花,常有人外带回府。 后来我才知道那家豆腐花摊的老板娘小玉曾经是他们承办案件的受害人,全家十口死了八口,只剩姐弟俩儿相依为命,多亏有开封府的帮助才能留在汴梁立足、才有资本找份能养活自己的工作。 (五十) 我也好小玉也罢,开封府连案后的心理及就业辅导都要插上一手,难怪一旦忙起来常要到半夜也没法休息。 (五十一) 虽然一开始自己被如此关照的原因起源于一个令人哭笑不得误会,但这份关心出自内心,如此诚挚温暖,在下又有何可抱怨的,不是吗? 他们的善良、他们的人情味、他们宁折不弯的铮铮傲骨,都让与之深交的人们引以为荣;可有时,却也不免为他们感到心疼…… 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拿这首诗来形容他们,是再适合也不过了。 批注: 一 mission impossible:「不可能的任务」的番邦语。 6.第五章 大饼也该列入民间七武器列 (五十二) 春花案后我在开封逗留了将近半年,好友死去的打击渐渐平复,又结交了展昭、四校尉这几名不错的朋友,算算日子似乎该振作精神,不该再吃喝玩乐游手好闲下去了。 我和开封府的人打过招呼,同店家结了帐,决定隔日出发,出门去多走几趟生意。 各位没看错,走生意。 在下本职是名商人,专职四处掏宝,低价买入各地奇珍异宝/将被隐没的奇珍异宝低价买入,再将之高价卖出。这份这工作利润颇高,但有时需靠一点运气,可偏自来此地后,在下这方面的运气还真从没缺过! 能让我活得如此阔绰的原因,四分来自于师父留下的「遗产」,六分就来自此道所得之利益。 低调王道,隐私无价! 未免对号入座造成身分曝光,关于在下的职业就这么简单提过吧! 嗯?去找春花案的数据即可得知在下为何人? 在下早有先见之明,春花只是假名,而展昭刚入开封府那一两年死的□□可多了,要找到?不容易啊! 话说□□不管在哪都是高风险行业… (五十三) 隔日天蒙亮,我斜靠窗边,饮尽最后一杯早茶,随时准备出城。 我投宿的客栈位于汴河大街,离开封府不远,凭窗而眺即可看到开封府的红墙绿柳、飞檐斗拱……那个时刻,汴河大街已经悠悠醒转,店家三两点灯营业,码头工人挑夫小贩一流也陆续上工了。 望向窗外,大街上蓦然出现几名模糊又带点熟悉的身影,从开封府方向走来,瞇眼细看,竟是一红花四绿叶的鲜艳搭配…… 我随手抓起行囊,三步并二步,方出客栈,便与来人相遇在门前。 (五十四) 「你们怎么来了?」我颇吃惊,因为昨日实已与他们吃过了一小顿的饯别宴,没料到在出城前还能再见到他们。 展昭立于晨光之下,用他那姣好的容颜微微弯了弯嘴角,笑得很温雅:「近来府内无急案须忙,尚有空闲,既知虞兄要走,大伙怎可不来相送一程?」 「对呀,你这一走,下次还不知何时碰得上面呢!」张龙围拢过来,绕着我团团转了两圈,随后一个巴掌拍下:「下次见面要是你抽高长壮了,也不知是否还能认得出来?」 「下次见面我抽高了,你可得认出我来!」小熊赵虎得意地哼了哼气,一副对自己身高发展空间十分有自信的模样。 我嘴角抽动,望向他一身壮硕的肌肉,不忍心打击国家幼苗。 ……也是,他毕竟才十六、七岁,虽然至今还没法突破一百六,但确实不能完全排除他日尚有突然窜高的可能——纵使机率很渺茫。 于是我选择性忽视他的话,用和煦如阳的笑容肯定回道:「放心,我绝对可以认出你来的。倒是我觉得自己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变化了,你们大可以不用担心会认不出我。」 「虞兄弟还年轻,何必如此自暴自弃呢?」王朝站在展昭旁边,满脸不以为然:「只是这烟花之地还是少去为妥,过早沾染对成长与身子皆无益处。」 旁边的马汉点头表示附和。 (五十五) ……… ……… 这话槽点太多,我到底该从哪里吐起? 少年仔别看人长得不高又不壮就随便小瞧人家啊! 你那副以长者自居的训话是怎么回事?莫非这半年来你们都把在下当小辈看待么!人不可貌像海水不可斗量这话你们没听过么!在下年纪一点都不轻啦搞不好比你们所有人都大呢至少已经是再也长不动的年纪了啊!! 还有,不要把人的外观身形随便归咎给烟花之地,这很失礼! 在下去妓院去到精气不足所以长不高吗! 难不成在你们眼中我头上插着牌子上面就写着「好色之徒」吗! 敢情你们是以为我有风流多爱泡妓院!! ……唔,好吧,我承认之前为见春花是去得蛮勤的,但如今已有半年没进了,做人要看现在知不知道!是个男人就别对人家的过去勾勾缠! (五十六) 虽然被少年人看成娃娃脸是件蛮暗爽的事,但在下毕竟还有羞耻之心,是故当时我立即正色开口澄清:「你们是不是误会了?其实小弟不年轻了,今年有二十三、四了。」 周围一阵沉默。 王朝:「噗!」 马汉:「……」 张龙:「啊哈哈哈哈,你有二四?那老子今年就三十了。」 我瞟:「那是你看起来太糙老,跟我有什么关系?」 赵虎:「呿,哪个男子二四长得同你这般?」 我指:「就有人十六岁壮成你这熊样吗!」 张龙和赵虎一下就被戳爆了,冲上来要揍我,害我当场和他们扭打成一团。 「大街上扭打,成何体统?」展昭看不下去了,过来将我们扒开,无奈地斜了张龙赵虎一眼,叹气道:「张龙、赵虎,莫忘尔等尚着官服。」 ……… ……… 你的意思是换下官服就没有关系吗啊? 你身为堂堂官差,这种观念真的正确吗喂! (五十七) 展昭出马,张龙赵虎立马变成小乖。 「虞兄,你……」处理完两个暴躁儿童后,展昭回头看我,难得神色飘移了一下:「英雄自古出少年,年纪与能力并无绝对关联……」 我叹气,很无奈:「可我年纪真没你们想得小。」 「虞兄真有二十四了吗?」 「我……」望着他认真却质疑的眼眸,我耸了,当即下修,「其实跟展兄差不多吧,今年也有二十了……」 展昭恍悟,随后点头:「原来虞兄竟有二十了?怪我等眼拙,还以为……哈,虞兄,失礼之处,望你见谅。」他顿了顿,复认真道:「不过不瞒虞兄,展某其实二十有二了,尚虚长虞兄两岁呢。」 「………」 怎么回事?那后面略带拿翘的语气与微微上扬的嘴角难不成是在下的错觉? (五十八) 不是在下故意虚报年龄,谁叫人家摆明不信呢。 或许我该高兴?人愈年少总愈希望别人将自己看得成熟,但年纪越大反而越希望别人将自己看得愈少年愈好。 原来在下也有追随林哥哥修练成不老妖精的潜力来者? 突然觉得好兴奋怎么办! (五十九) 在来开封之前的两年,在下都在西南一带活动,所以这次我将目标放到江南。 不顾我再三推却,展昭等人仍是相送至朱雀门口(旧城南门),十分地够义气。正当要开口道别的时刻,马汉从怀中掏出一蓝色布包,侧着脸酷帅跩地递了过来,平平淡淡道:「这饼是俺做的,虞兄弟不嫌弃便将就着在路上吃吧!」 ……马汉亲手做饼给我? 娘呀这家伙虽然是个闷葫芦可一开口就这般贤慧?吓到我了有没有! 我内心充满感动:「马兄啊,真是太谢谢你了!我一定会珍惜地吃完它的!」 马汉面无表情地点一下头……他虽是个惜字如金的代表人物,为人虽然沉默寡言又鲜有表情,但看这阵势……分明是个居家好煮夫! (六十) 当我正奋力地将装饼的布包塞进马背上的行囊时,王朝走到我身旁,默默从袖口掏出一个锦囊递了过来。 「这是什么?」我疑惑。里面摸着好像是个瓷瓶…… 「……路上再看。」他瞄了露角的蓝布包一眼,眉毛彷佛抽动了几下,嗫嚅着嘴唇似乎想说什么,不过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声轻叹,弄得我一头雾水。 我转头疑惑看向旁边的展昭,那家伙却只是看着我笑,一句话也没说,笑到四周拂起春风阵阵,吹瞎不少路人的眼,好几个还直接撞上城墙。(注:男女皆有。) ……他怎么可以帅到如此没天理! 这叫他身旁的男性同胞要怎么活! 我简直想自插双目眼不见为净! 啊不对,重点不在这儿…… 重点是展昭这招人的笑容里好像混了几分怜悯是怎么回事? (六十一) 正想开口询问,张龙突然唰地用迅雷不及眼耳的速度搭上我右肩:「虞兄,太好了!马汉只为自己人作饼呢!看来他把虞兄当成自己人了~~☆」 ……你在用下巴对我挤眉弄眼吗?怎么做到的?! 还有结尾那颗星星是怎么回事?!你西索附身吗!! 「不只三哥呢,我们都是你的兄弟哪!下回再到开封来,记得找我们出去吃酒啊!」赵虎从另一头搭上来。 你是想喝免费的酒吧…… 我嫌弃地皱了皱眉,老实说,被两个壮汉夹击的滋味不太好受。 ——我说你们手劲可不可以轻一点!快不能呼吸了啊! 空气在哪里我需要你们…… 「咳!时辰差不多了,让虞兄弟趁早上路吧!」展昭适时插入,不动声色地把我从他俩的魔掌中解救出来,同时也阻止了开封府下的俩官差真将人送上了另一边的不归路。 「虞兄弟,有机会再到开封,记得来找我们,再带你去吃茶!」王朝爽俐地拍拍我的肩。 「再会。」马汉依旧不多说赘字。 「咳恶、咳咳…咳…喔…好…」 「若虞兄也将展昭当作朋友,下回途经开封,务必请过府一聚。」展昭望着我说,眼角弯弯,笑得晃人。 (六十二) 展昭的笑容实在太闪了,直至出了外城,我的双眼都还被晃得有点不太舒服…… (六十三) 话说那天中午,我兴高采烈地把马汉作的饼拿出来品尝,迫不急待大咬了一口——— ……………… ……………… 「噗———」 (六十四) 这是什么!某种新型态的杀人兵器吗?! ……我牙是不是嗑崩了一角?快来人帮我看看! (六十五) 马汉的味觉明明很正常,为什么会作出这么可怕的东西! 硬得像块砖就罢了,这又腥又油又甜的味道是怎么来的! 我啥时不小心惹火他了,需要这样报复我! (六十六) 想起出城前王朝欲言又止的举动和展昭意味深长的笑容…… 果然有问题! 他们一定知情…… 张龙赵虎那俩浑蛋,当时一定是故意插科打浑以移转我的注意力! 我打开王朝给我的锦囊,里面果然是一只小瓷瓶,上面系着标签,写道: 「特强效˙胃肠散」 ………… ………… 好你个王朝! (六十七) 后来我才知道,凡是与马汉亲近的兄弟都吃过他特制的大饼。 每当遇有需出远门办案的时候,只要马汉他得空,都会亲自下厨为自己的好兄弟们制做大饼,好让他们路上有免费干粮可吃。 他觉得鱼是最健康营养的食品,又觉得出门在外需要迅速补充热量,油脂类便是很好的选择,所以他都先把面团丢进鱼油里浸泡,最后为了调味才加上大量的砂糖…… 天知道这逻辑是怎么来的! 正因为他做得很努力心意很纯粹,所以大家都不好意思跟他说这饼着实难吃停停吧还是莫要糟蹋食材了别再做了,只能硬着头皮收下,久而久之,就没人敢事先将出差日期透露给他知道了…… (六十九) 「后来你有吃吗?」王朝说完故事后发问。 我点点头。 「……胃肠散有派上用场吗?」 我沉重地点点头。 「……」王朝沉默了一下,「其实……第一次吃它的时候,大伙儿无一不中镖……是故后来才请出了公孙先生配出了强力胃肠药……」 「……腹泻?」我发问。 王朝点点头。 「大家都是?」 王朝又点点头。 「连展昭也扛不住?」 王朝停顿了一下,随后将头轻轻点下。 「……」 所以我说它是新型态的杀人兵器啊!! (六十九) 「最后你怎么处理那些剩下的大饼?」王朝继续问我。 「……我吃了。」 王朝瞠大眼,「全吃了?」 我痛苦地点了点头,「虽曾几度望天思放弃,但一想到手中握的是马汉的心意,还是不好意思浪费丢弃……」 ……春风几度,往事成觞,如今提笔想来连自己也觉得当时的自己好厉害啊! 原来只要在下愿意,偶尔还是可以学他们非人类一下的……回想当时的王朝看向我的眼神,可不正是像在膜拜勇士? 依稀记得当时的他膜拜完后还感叹了一句:「唉,二弟那日通宵为你做饼,看来也算是值得了。」 「是嘛……」 有人能为自己做到这地步,不能说没有感动。 只是若味道能……就更好了…… (七十) 「不过你们要出差都瞒着他,他不会察觉吗?若让他觉得受了排挤怎么办?」我觉得自己当时问得很中肯。 王朝抓抓头:「所以要小心,得尽量瞒得自然点啊!」 「说起来马汉其实也蛮可怜的,明明是好心。」却办坏事。 王朝斜我一眼:「那下次你又要出城经商时需不需要我帮忙,早几日通知二弟让他有充足时间为你多备上几份?」 …………… …………… 「……不用了谢谢。」 (七十一) 听闻开间饼店曾是马汉一生的梦想…… 还好包大人有先见之明,早一步将人收进开封府,防范灾难于未然! ——大型食物中毒事件什么的,想想真是太恐怖了!! 7.第六章 那太湖畔的白衣少年 (七十一) 那时离开东京,一路南下,途经应天府、豪州、宿州、泗州,最后来到苏州。出发时正值春日,彼时己进入仲夏了。 沿途收购几样精品,连同蜗居汴梁时零星收集的,货源已然充足。到了苏州,和家算诚信的古玩珍宝行订了短期合作合同,将物品挂在店上寄卖。 生意之事处理个段落,观光客的潜质就跑出来了。 古来传唱「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将苏杭比作人间天堂,既已至此,焉能不游? 玫色的木槿花在柳提湖畔中缓动摇曳着,阵阵香气随风流泄,湖上芙蓉朵朵,碧叶成毯,我三天两头沉浸在小桥、流水、人家的惬意里,枕水听风,实是自在非常。 那日,泛舟太湖,尽兴时日头早已西落。 在夏日凉月之下,我信步而归,途经一座绿柳围绕的小院,里头灯影摇晃,颇有人声,走进才发现是家食店,外观简朴,却别有一番古意。 做人要时时不忘冒险家的精神! 我立即举步踏将进去。 (七十二) 寻一桌靠窗的角落坐下,抿了口招待的香片茶,芳香扑鼻,甘醇润泽,饮之顿觉满室生香。 看来这家食馆水平不低! 我欢喜,想起适才游湖时瞅见渔家打上的肥美鲤鱼,立时馋嘴,便点了条活鲤,特别注明得一斤上的,让店家斩杀前先拿来让我过过眼。 跑堂应承后急冲冲地离开了。 等待当会,又斟一盏茶正准备细品,却见一名白衣少年提刀大步跨进门坎,下摆一撩,于隔壁桌落坐,跑堂殷懃端着一壶香片茶前去招待,两人来回几句,却听跑堂为难回道:「客倌,真对不住!今日活鲤没有了,最后一条给那位爷买走了。」 闻言,我反射性抬头,对桌的白衣少年也正巧举目望来。 ——视线霎时于空中交会三秒钟。 我撇开了头,假作无事继续喝茶,内心腹俳此伙计分明是存心替人拉仇恨值!卖完就说卖完了,有必要把谁买了最后一条的事讲出来吗啊?! 方才走进内堂的跑堂恰巧端着一只木盆走出来,里头装得正是我刚说要拿来过眼的、一只活蹦乱跳、足一斤多重的鲤鱼。 「爷请看,这尾鲤鱼如何呢?」跑堂走来桌旁,笑嘻嘻地问道。 我抽动了两下眉毛,顶着一旁若有似无的视线,镇定地朝盆里一瞥,尔后镇定地说:「嗯,你用半盆水装着,让鱼显大,又不得不扑腾,更显活跳鲜美。着实聪明。」 「嘿,多谢爷称赞。」那跑堂低头笑得腼腆,眉眼间却掩不住那份得意的劲儿。 我清了清喉咙:「帮我用“尖上尖”料理吧!就是青笋尖头上顶端的部分,将它嫩切成条状,让碎末吃起来带有咯吱咯吱的口感。」 「好咧,客倌还要点些什么吗?」 「再来份上等食吧。」 「好咧!」跑堂抬着木盆一溜烟地走了。 (七十四) 「兄台倒是位懂食之人。」 白衣少年提刀走将过来,径自在对面落坐,顺手将刀横放于桌上,摆出一副自来熟的面孔,看来是打定主意要并桌蹭食了。 我心中郁闷,只好抬头搭理,这一抬眼却不禁看愣了。 原因无他,只因眼前的这名少年脸若鹅蛋,肤若凝脂,唇若红樱,墨发垂垂如绸缎,白缎玉冠,剑眉斜扬,眉下一双诱人的桃花眼闪烁着灵动的流光,与那锦缎白衫上反射的光泽相映成辉,将他整个人衬得有如一只精细琢的白面玉人。那带着三分风流二分邪气上扬的嘴角,配上一身傲骨风发的意气,显得他整个人张扬而明艳,华贵耀人,乍看下竟堪是慑目迫魂! 娘呀,这名少年如今脸上尚带着几份稚气便有如此惊为天人的外貌,不难想见再长几年,多了些历练,累积了些风霜,又将会是如何个风华绝代的模样。 在下脸红了……心跳一百…… 幸好这角落光线比较弱,看不出我「变色」了…… ……谁?谁在用鄙夷的眼光斜视我! 是这人长得实在是太妖孽了,已经超越性别的界线,是个正常人都会有些不正常的反应,你看旁几桌汉子不就红着脸频频向这头回盼,在白衣人来之前他们可没多往这里瞧过几眼! 此时不正常才是正常的,所以在下的反应很正常! 不准讨论在下是否有什么裂袖子的怪癖<一>! (七十五) 伙计啊!你把什么人招到我这儿来了! 存心让我无法好好吃饭是不! 我内心哀嚎不已。 (七十六) 「大伯,给爷上坛陈年女贞陈绍!」 白衣少年自顾自点起酒来,自然地好像他是我的多年好友,今日是偶然巧遇顺道要与我吃顿聚餐似的,那模样让我想起多年前一位脸皮厚度超标常让我很想发飙的同窗……我不确定自己的脸上是否因回忆起那段鲜动不堪的往事,进而露出了类似嫌弃般的表情。 ……小子,请问有人答应要和你并桌吗? 莫要以为自己长相出色,就能靠着张脸到处蹭吃蹭喝…… 白衣少年大概是接收到我的嫌弃之意,决定捅破窗花纸:「这位兄台,你我能于此地相逢也算种缘分,不知尊兄今日可愿与小弟并桌而食,也好相互认识与畅谈一番?」他振袖拱了一手,气质矜秀,白衣鲜亮,面上笑容沉鱼落雁,背景一众观众跑堂吸氣連連……竟试图动用美色让人割地弃守?! 方才在下脸上的潮红僅乃乍见下無準備的失态而已,如今在下已然清醒,莫再试图迷惑人——纵使你用白衣反光为自己打光衬得自己更加闪光也是一样! 便在我正想委婉回绝之际,眼角忽然瞥见他摆放在桌上的宝刀——嗯,是把高级货。 脑内公式飞速运转:高级货≒高手≒惹不起。 …………… ………………… 「好说、好说。」我对他露出了客套的微笑。 (七十七) 写到这里不禁让我想起里.故乡的一道甜食,甚感怀念。 其名曰:「七七乳X巧克力<二>」。 (七十八) 当时白衣少年取得同桌许可后,人便随性了起来。 「不瞒尊兄,小弟专程赶赴此地,便是馋这太湖活鲤,不料来得晚了,差点就要错过了。」他一脸庆幸。 「这太湖畔此时营业的店家也不只一、两家,难不成每家生意都如此火热?」我好奇得很诚恳。 潜台词:所以你不会去别家吃啊干嘛硬要跟我抢?! 少年笑了:「尊兄有所不知,这太湖一带要说料理活鲤功夫最好的,非这宜安居的厨子莫属。自打这店开张以后,小弟每来此地,必要往此处蹭上一蹭,否则心里总是不踏实,就是嘴馋得紧。」 就像天才和疯子一样,我看饕客和贪吃鬼之间大概也只有一线之隔,就不知道这人属哪个了。 我也客套地笑了笑:「是吗?那在下还真是误打误撞了。」 「兄台不是本地人?」 「嗯,在下来此经商,顺便到处玩玩。恰好经过这家食馆,见它古朴雅致,便决定来此处尝鲜。」 「……那你能找到这儿也真不容易。」少年小声嘀咕一句,随后对我露出他的小虎牙,「还没领教兄台贵姓?」 这小子虽然有点霸道,人看起来还是挺正派的,所以我报了真名:「在下姓虞,单名春。敢问兄台尊姓?」 那少年桃花眼微瞇,缓了缓,唇角一扬,玉树临风般一拱手:「小弟姓金,名懋叔,有缘于今日同兄台一聚,还请虞兄多多指教。」 金懋叔、金懋叔。 这名字怎么听起来有些耳熟? (七十八) 这名金姓少年对苏州似乎很熟,他和我说了不少当地趣闻,还提点了几处鲜为人知的景点,供我作游乐的参考,聊到后来气氛倒是挺热络的。 鱼上桌后,他主动替我布筷,先夹了一块鱼肉给我。 我正想此人家教不错,却见他眼神一变,以迅电之势夹筷出击,筷头倏地奔往鱼脊背一划,接着沾着姜醋便一块鱼一盅酒一块鱼一盅酒飞快地吃了起来,两三下就将半面鱼吃得精洁溜溜,伸筷往鱼腮内一插反手一翻,只剩半面的鲤鱼顿时在空中来了个小回旋,最后利落地换面躺下——忽地一块鱼肉又炮弹般飞进我碗里,待我惊愣完再抬头,另半面肉也已经光了,整条鱼剩下一付干净的骨架,孤伶伶地安息在盘中。 我当时脑中只有一种想法:……阿门,这条鱼死得也真他娘的算够值得了,完全可以瞑目了。 可在这条鱼心满意足地游回西天怀抱的这当会,少年竟还不打算消停,居然继续榨取鱼尸骨的残存价值——只见他将糯米蒸的软糕掰成几块丢入碗内,浇上鱼汤泡烂,然后唰唰全吃下肚,最后竟还拿起盘子,把残留的鱼汤舀入碗内,一瓢一瓢喝个精光,再风卷残云般扫完桌上的饭菜,这才拿出块帕子擦擦嘴,满意地放筷子。 ……我在一旁看得简直是目瞪口呆。 尼爹这小子是饿鬼投胎还是刚参加完饥饿三十回来啊? 这都要吓坏在下的胃口了! 少年擦擦嘴,满足貌:「没想到鲤鱼和笋尖如此对味,虞兄果然是懂食之人啊!小弟今日能品尝如此之美味,真是托福了。」他笑盈盈地作了一揖,脸上还一付还意犹未尽的表情。 我:「……」 我当时只有一种感想…… 发育中的青少年,果然是太可怕了…… (七十九) 那顿饭,我吃得食之无味,闻名天下的太湖活鲤究竟滋味如何? 宜安居厨子手艺又是否确实名不虚传? 说实话,我早已经被震撼得完全忘记细品了。 (八十) 那晚金姓少年大概知晓是自己吃掉了桌上的大半菜色,掏钱本欲付帐,让我婉拒了。 「就当是交个朋友吧!」我这么跟他说。 毕竟他也让人开了眼界不是?就当是付真人进食秀的观赏费好了。 他推辞几次,见我坚持,便也未再推拒。 步出食馆之时,月已至中天。 他说与我同路,相伴而行,直送我至客栈,才上马匆匆离去。 (八十一) 这家伙好像真是大老远特地为宜安居的活鲤来的,吃完后又风尘仆仆地赶回去了。 这可真是一场活生生地夜冲哪! 好青春呀……在下想起逝在下去的大学M<三>生涯了。 阿弥陀佛……还真是难为他的马了。 ------------ 批注: 一裂袖子癖:这个…自己去体会吧。 二七七乳X巧克力:由一种番邦所产带有苦香为的豆子加奶类、土豆所制成的条状甜点。 三大学:在下里.家乡的高级学府名称。 8.第七章 一近疯马误终生 (八十二) 一醒来发现自己被人五花大绑地丢在地上的感觉真是差透了,尤其耳边还不时传来孩童低泣抽噎的声音。 这一切都起源于杀死猫的好奇心,和一匹不肖的马。 (八十三) 自太湖畔巧遇金姓少年后,又过了两个多月。 那日,我骑着阿秋——陪我走南闯北的好伙伴黑马一匹,途经一条山郊旧道,这条旧道绕了远路,新道开通后便少有人烟,彼时已有些荒凉了,可却赶巧让我看到两辆马车从远处急奔而来,驾车的车夫长相狠厉、腰插大刀,一看即知并非善类。 当时我刚顺应完自然的呼唤从树丛里出来,人马皆被树荫遮挡,想必对方没有注意到我。在下行事一向低调,奉行以和为贵,没事不想多事,便悄立树后待其经过,哪知于马车交错而过时,却有孩童啼哭之声断断续续从车内传出,听那哭声还不只二、三人。 这情形实在怎么看怎么可疑…… 马车转眼便绝尘而去,我犹豫了一下,骑上马远远跟上了他们的车后。 (八十四) 马车最后停在县郊一处民房前,地理位置偏僻,人烟稀罕,方圆十里仅此一户,落建于林子中,若非有人带路根本难以发现。 早早将阿秋系在远处,我用师父教过的潜行步法与呼吸方式,悄悄徒步靠近,最后躲在一棵看得见民房的树后观察情况。 两名车夫从车内拖出了十多个孩童,他们不时哭叫,虽奋力挣扎,无奈手脚被缚,人小力气弱,反抗的成效不彰,没多久便被车夫与从屋内出来接应的另两名武夫扯进了屋内。 (八十五) 这看起来颇像是人口贩子的犯罪现场耶…… 该怎么办才好呢?我心下琢磨了起来。 (八十六) 一路行至此处,在下凭的只是三分好奇与七分天良未泯罢了,接下来之事显然已超出能力所及……是故我本来打算报官处理的,绝没有想逞英雄靠自己解决的意思。 但……唉!人算不如天算! (八十七) 话说彼时的在下正想悄悄掉头去报官,却感应地面一阵微振传来,好似马儿在不远处拔蹄狂奔。 连我都有所觉,里头那明显是习过武的四大汉子又岂会不知?只见他们纷纷出来查探,我只得又缩回树后躲藏。 在众人的翘首远眺之中,一个孤独的影子缓缓从地平线的那头出现,踏着哒哒的马蹄,定睛一看不是一匹没载人的黑马吗?此马彼时一边狂奔一边嘶鸣,精神状态十分亢奋,嗨得跟进入了一年一度发/情期的公马狂奔向牠看对眼的母马一样! 这黑影,这马鸣声,怎么如此熟悉? 好像我家的阿秋…… 那匹马的亢奋更加升级,嘶噜嘶噜地叫个没完,修正跑道笔直朝我所在的方向冲了过来。 我:「…………」 ……真是我家阿秋啊!! ……自己挣脱跑来找我了吗?!! ………… …………… 我说你这匹马怎么关键时刻给你主人捅刀啊!!! (八十八) 累积到两个八了,今日我又兴冲冲的跑去赌场应景。 赢八十两,输了一百二十两,这结果是不是比上次还惨? (八十九) 彼时,在下尚未冏完,捅刀马的反应跟跑向明显已暴露出我所在的位置,一把亮晃晃的大刀唰地从侧边砍来,幸好我头偏得实时,才没有当场头断野树林下,导致此回忆录尚未成形便要胎死腹中。 趁刀被卡住不能动弹之祭,我迅速切入来人胸前,趁其不备将他摔出,然后迅速往马的方向跑去。无奈刚才被那人绊了脚步,阿秋又离我还有些距离,剩下三名大汉已趁隙追至我身后,虽然我学过柔道,但一次对三个武夫也太高阶了,重点是我对他们手上挥舞的刀子有点心理障碍,打起来制手制脚的,根本不敢靠近他们的身。 于是,双拳难敌四把刀,我就这么被压在地上吃黄土,随后又被五花大绑地捆了起来。期间,阿秋大概知道自己闯祸了,跑过来踢着蹄子助阵想亡羊补牢一番,不过在马屁股中了两刀之后……就嘶噜嘶噜地跑走了。 (九十) ……好你个畜牲,亏我平日待你不薄,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你扯完后腿拍拍屁股走了,留下主人我收拾这残局! (九十一) 武夫一:「这小子从哪里冒出来的?」 武夫二:「开封最近查得紧,方爷那儿已经被挑了,要不我们也不必匆忙逃出京畿。这当下不能再捅漏子了。」 武夫三(刚刚被我摔出去的人,抱腹跛脚走来,面露凶光):「咳……要不干脆杀了……」 (九十二) 「大爷饶命啊!」眼见话题往不妙的方向发展,我赶紧打断,「在下只是想上门讨点水喝而已,爷不要就不要呗!犯不着要在下命吧!」 我挤出一付倒霉的苦瓜脸,开始入戏:「在下在镇上才新买匹马,怎奈牠荏地是匹不服管教的疯马,半路就将我摔下,自己跑了,行李水啊都还在那上头儿呢!害在下走得累得半死,又渴又饿,好不容易看到人家,才想上门讨点东西……荏知那疯马咋地又跑了回来,冲撞了各位大爷……我简直是跟牠犯冲!各位爷啊,在下同你们道歉,爷们不高兴,在下走就是了、走就是了!别动刀动枪的啊!饶了小的吧爷啊!」 武夫四不以为然:「你不心虚跑什么,还敢攻击我们!」 「唉呦,爷啊!在下那点破功夫只是学来防防身的,何况当时你们抄着刀子就向在下砍来,在下难不成还站着给爷砍吗!」 兴许是在下演技纯熟,亦或阿秋那疯马形像起了点说服力,歹人们的态度开始有些松动。 武夫一:「他这么说也有点道理,如果是官府那边不会就派一个他这样楞小子来。」 我:「……」你才愣小子咧,有种一对一来PK<一>啊!看我会不会输你! 可惜有些话也只敢在心里想想,趁着局势缓和,我赶紧接道:「爷们啊,在下袖子里有些银票,是在下全部的财产了,全都给你们,就当在下孝敬各为爷们,爷就放了在下吧!就当在下从没来过此处,这样可好?」 一听到有钱,他们眼睛都亮了,三两下粗鲁地从我袖里掏出银票,见竟有好几百两,个个笑得往裂嘴男方向迈进。 武夫二开口了:「我看他应该不是官府的人,哪个官差随身带这么多钱呢。」 武夫四也赞成:「他年纪虽然大了些,长相却也算清秀,拉去城内的蜂巢巷卖了,多少也能添笔收入补个酒钱……要不我们就饶他一命?」 「哼!便宜你小子了。」武夫三哼了一声后就把我拽起来,劈掌朝脖子给了我一记手刀。 你这小心眼的,刚不就摔了你一下吗,用得着这么快就赶着报复…… (九十三) 纵上所述,是故待在下清醒之时,便发现自己被人五花大绑丢在地上了,跟车上的那些孩子们关在一起。 (九十四) 刚刚在受捆之时我施了些巧技,没让他们将双手卡死,所以费了点劲便从绳索中挣脱,我站起身开始打量起在角落缩成的一团的孩童。 孩童一共有一十二名,看来大约都在九岁至十二、三岁之间,半大不小的。其中一名大龄区的男孩静静地坐在最靠门口的位子,看似在屏障着其它孩子,没哭没叫,表情虽然杂有恐惧和不安,但也带有坚忍与镇定,他望向我的目光带着疑问好奇和一点戒备。 我当下便决定是他了,走近他蹲下身,细声问:「这位小弟,能否告诉我你的名字?」 那名孩子的眼神直直看进了我的眼里,犹疑了下后,开口报出了自己的名字:「我叫……留华。」 我向他报了自己姓名,询问了详细情形。 (九十五) 原来这些孩子是分别被开封府辖下各县强掳而来的,本来数量多达三十多人,被转送过两处,七岁以下年纪较小的孩子几乎全被带走了,剩下十二人在二天前再次被转运来此地。本来在屋内的那两名歹徒之前也曾在他们面前露过脸,和另外运送他们的人总是二人一组轮流负责看守,而前者直至半个月前突然不见踪影。 这留华是个机伶的孩儿,一路都有留意歹徒谈话,得知三天前的转移是为躲避官府之查缉,而他们似乎已决定明天便要将他们全数带去镇上发卖,以求脱手这些烫手山芋。 (九十六) 这里是豪州西部,西北与京畿路相接,如果歹徒是带着这一群孩童,一路从开封府治下花了二日到达此处,那该是从京南的太康县出逃的。听歹徒的对话追缉者应该是开封府的人,这表示开封府的人已经在太康县了,就不知他们能否赶在明早前寻至此处?若不能…… (九十七) 听完留华的叙述,我沉默一会儿后,动手解开他身上的绳子。 「你控制得了这群小孩吗?」我问他。 他疑惑地看着我。 「他们听你的话吗?」我换个方试问:「让他们该哭叫的时候叫,该安静的时候别哭闹。」 他面带疑问,却仍缓慢地点了点头。 我认真地看着他,问:「……你们想逃走吗?就算拼着失败的可能?」 他惊讶地直视我,眼中逐渐燃起希望,尔后用力地点了点头。 (九十八) 如果只有我一人要逃,方法很多,也不急于一时,就算当真被卖了也不打紧,因为那样可能反而有更多逃脱的机会。 而彼时突然佛心发了的在下,一时走入了死胡同,根本没法丢下这些孩子不管。 当时我问自己:就算自己现时有方法出逃,但等自己领官府之人寻来时,他们还会待在原处吗?这些孩子一旦被带走,将被卖往何处?可还追得回来?就算追得回来,是否早已受了不可磨灭的伤害? 所以必须带着这些孩子逃出去,而且最好的时机便是今晚。 但要将他们全部安全地带出去,凭我一人又谈何容易…… (九十九) 突然灵机一动,我赶忙脱下官靴,从鞋垫里翻找出一根细铜管,又从贴身银甲的内侧抽出包迷药——好在刚刚那些人口贩子被银票引走了大部分的注意,除袖袋与胸前暗袋外,对身上其它地方并无仔细搜查。 我打开铜管,五枚淬了麻药的银针完好地躺在里边,这是为在下为防万一藏入鞋底的,每枚银针的效力皆强到足以连熊放倒,能让人整整睡上十二个时辰,配方由师父提供,号称能让人查不出昏睡原因。 我心里有了一个初步的计划。 9.第八章 疯娃才是世上的终极潜力股 (一〇〇) 不知不觉中写破一百大关了…… 为表示庆祝,夜晚上会仙楼吃大餐! 酒足饭饱、踏月而归,正神游太虚,却和一名醉酒的男子迎面撞个满怀,回家后才发现在下系在腰带上的玉环掉了,复寻却不得。 那可是上乘的好货呢……郁卒啊…… 那谁,别再说啥酒鬼活该了! 在下当时只是微醺而已,微醺!没有醉,OK? (一〇一) 说回当时,在下看向些那些孩童,他们在那名叫留华的小领袖的安抚鼓励兼说明下,一改刚刚那副六神无主慌乱害怕只会哭鼻子的耸样,摇身一变成为一支精神抖擞眼睛放光跃跃欲试好像还有点兴奋(?)的童子军。 这小领袖有当教官的天分,不错、不错! 我的计划很简单,听留华说之前他们哭闹得厉害,歹徒们可能听着听着听习惯了,所以之后就算他们再哭叫,非值班看守之人也甚少过来查看,顶多就是轮班的两名歹徒会过来骂人而已。我打算等其中二名歹徒入夜轮休的时候,让孩子们制造出轻微哭闹,把轮班看守之人引进来。 若看守二人一起进來,就让孩子们缠住第一个入内的歹人,由留华趁乱扎下银针(由他执行是因为他看起来最稳重可靠),而第二个入内的歹人就交给我這唯一的大人來对付了,在下還是有點信心能在他出声呼叫前麻倒他的。至于若這看守二人是分别来查看的……哎呀,童子軍可退後,由我來直接对付也就行了! 麻倒看守之人后,再悄悄用纸卷将迷药吹入剩下歹徒的房中放倒他们,然后带着孩子溜之大吉! (一〇二) 孩童身上的绳索皆已解开,但此时假装地很完美,乍看下根本不会察觉,我检查三遍后满意地点点头,然后让几个比较机灵大胆的孩子坐到前排。 入夜了,计划实行在即,毕竟只是半大不小的孩子而已,不少人紧张得发抖,我不得不开口给他们做心理辅导,以求别临时怯场出包,不然后果可要十分凄惨。 我苦口婆心地和他们说放心你们还有商品价值他们再怎样也不会对你们下重手的,你们最糟的结果也就是和什么都不做一样——被抓回来卖掉而已所以倒不如拼上一把尽管放手去做吧。 他们迷茫地点点头,一副不知所以然的模样。 ……看来这辅导课上得成效不彰。 留华彼时自发地站起来了,小身影从后看去特宏伟,将我五分钟的口水浓缩成二句慷慨激昂的陈词: ——大家伙拼了! ——让那些坏蛋们尝尝我们的厉害! 现场顿时爆出激动的附和声,此起彼落,简直士气大盛。 ……小声点儿啊各位,不然这计划还没开始就得胎死腹中了!! (一〇三) 完成一场激励童心的非凡演讲之后,留华默默来到我身边,皱着小脸表情复杂地说:「如果失败了,我们或许尚可活命,可大哥哥你……或许就……」 我挑了挑眉,倒没想到这孩子年纪轻轻便想得通彻,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没有对此表示响应,只将银针递给他,详细嘱咐比较好下手的部位还有应注意的情况。 (一〇四) 担心紧张自然是少不了的,但难道该丢下你们自己逃跑吗? 若做了如此抉择,恐怕在下的良心一生都将无法安宁了。 (一〇五) 当第一个进来的歹徒被我们自制的「绊马索」弄倒后,童子军们瞬间一窝蜂地有如饿虎扑羊、喔不、是怒羊扑虎般压到他身上,拼命又叫又抓又拉又扯又踢又撕又咬地一付豁出去的样子个个缠住了就不放手,那歹徒突逢巨变反应不及(一个小孩算十公斤,十二个少说就有一百二十公斤了,普通人那有办法立即反应啊= =),还没来得及挣脱,脖上就被迅速跟上的童军长留华扎了一针,噗通一声,倒地栽了。 当我放倒随后跟进的第二名歹徒后回头时,看到的就是这个豺狼落平阳被小羊们抢食的画面,心下惊叹暗抽。 都道群蚁可以食象,谁说孩童绝对是弱者来着?他们疯魔起来时威猛的程度可不下恶鬼罗剎呀!看看他们那付恨不得啖其肉、寝其皮的模样,可怕啊可怕…… 伸手将几名咬得不亦乐乎的孩子从这倒霉的歹徒身上拉开……恶,这几货是不是还连皮带肉咬下人家一大块人肉了? ——这群熊孩子未免也太野生了一点吧?! 到底是从哪座深山里抓出来的狼孩儿啊!!( ̄口 ̄)!! (一〇六) 在我把两名歹徒手脚反剪扎实捆好并塞住嘴后,孩子们终于从疯狗状态平复下来,他们看着被五花大绑的坏人,爆出小声欢呼,兴奋地改往我身上冲来—— 「——停!打住!」 为免自己被那一串修罗粽扑倒,成为第二名受害者,出师半捷身先死,我赶紧制止他们,正色道:「事情还没完呢,要庆祝太早了!你们安静待在这储备体力,大哥哥我要去对付剩下的坏人了。」 说罢,一溜烟地离开房间。 (一〇七) 剩下的计划进行得很顺利,在休息的刚好是白天充当车夫的那二人,可能这几天赶路累坏了,睡得很沉,没有任何意外就被迷晕了。我把他们结实绑好,照例将嘴塞个严实,保险起见又送了他们两针,放走马搜括了粮食清水后,带着孩子坐上预留的另一辆马车,匆匆地逃亡上路。 (一〇八) 这不靠谱的计划进行得实在太过顺利,以至于带着孩子离开之时,在下心底却隐约盘旋起一股不安的预感来…… (一〇九) 天色渐明,赶了一晚上的路,小孩们吃不消,马也要快报废了,不得已,只好停在一处溪旁稍作歇息,岂料才刚停下没多久,北向道路便有一人驾马匆匆从转角处出现,却在经过我们时一个急剎车,掉头停在路旁,不久后又下马朝这边走来。 那人身穿黑衣,头戴一顶斗笠式的帷帽,檐下垂有一圈黑纱,纱长至肩,看不清面貌,腰间叉着一把柳叶刀,气势冷厉。 他在马车和我们之间来回打量了一会儿,方开口问:「小哥的马车好生眼熟,能否请教系从何处得来?」 声音粗旷低哑,带点东北口音。 我歪头,温雅地笑了笑:「这马车款式平常,四处皆有。」 黑衣人哼了声,「马车款式是普通,但可不是每辆车窗旁都有那双圆图腾。」 我目斜脸不歪地向车窗旁一瞥,嗯,好像真有葫芦状的图案在窗右边。 (一一〇) ……马你个的太妃娘娘咧,现在是怎样? 那是什么帮派的暗号吗! 这人该不会是人口贩子的同伙吧?!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这种人生实在是太倒霉了! 此人观起来甚是厉害,麻醉针还放在铜管里怎么办…… (一一一) 身后的留华突然伸手抓住我衣襬,十指紧扣而且微微颤抖,我瞥了他一眼,只见他脸色苍白地盯着那黑衣人,目中不无害怕,似乎识得此人。 我向后握住他的小手轻拍,让他放下,然后望向那黑衣人身后,却不禁双眼大睁,不可置信脱口喊道:「大侠?你怎会在此处?」 那人闻言向后一看,我赶紧脚一垫,全速冲向前,电光火石间抓起他左手背身用力往左脚一扫,顺势将他翻身重摔在地,接着来了个十字固定法,把他压得暂且动弹不得。 「还不快跑!往北!进谯县!」我朝孩子们大喊。 留华率先会过意,回头拉着几个还在发愣的孩子,带着他们向北拔足狂奔。 ---------------- 批注: 一 PK:江湖上表示「单挑」的秘密暗语。 10.第九章 将功赎罪的侦探马阿秋1 (一一二) 一刻钟后,我气喘吁吁地被压在地上,黑衣人早已捡回他被我踹掉的大刀,用它跟我来了个亲密接触。 所以我说内力什么的都是开外挂!那用不完的力大无穷是怎么回事? 一点都不合乎逻辑!质量守恒定律咧? 你们这样会让物理学家们通通哭晕在实验室里啊! 「说!你将我兄弟他们怎么了!」黑衣人咬牙切齿。 不要问我隔着面纱怎么能看到他的牙齿,因为他那顶皂纱斗笠在我们躺在地上翻来滚去缠斗的时候就被弄掉了。 (一一三) 情势大坏,只能拖一刻是一刻了,于是我用无辜的眼神望向他,疑惑地发问:「什……什么?」 他将刀往我脖子压进几分,「别装傻!我兄弟呢?」 「什、什么兄弟,我不懂你在说什么!」难不成这些人口贩子间也有革命感情? 脖颈间压力一重,一股湿润随即涌了出来。 「……等、等等,这马车是、是我偷来的没错,可我没对您兄弟怎样啊,大侠饶命啊!」 识时务者为俊杰,太坚持小命可能不保,我战战兢兢地承认在南边发现一处民宅,敲门久未有回应,入内却发现四名大汉皆昏睡不醒、后院一房中竟关有十数名儿童,才坐上院中马车悄悄带孩童离开。期间我加油添醋地描述了四名大汉昏睡地有多么古怪诡异,以求能激起黑衣人对他们的关心赶去查看,为孩子们的逃跑争取一点时间,也为自己换取一些活命的机会。 离歹徒们药效消退清醒过来还有大约九个时辰,这期间…… 边说我边将手悄悄伸进胸前内袋,若能成功掏出麻醉针就好办了,这次若能平安回去,得找工匠研究研究,看能不能把它作成像柯南麻醉表<一>一样的发射型暗器。 黑衣人突然眼光一暗,甩刀往我手臂就是一劈。 $%#@*※#&★%$☉▓☉☉☉ ><||| !!! 「别耍花样!」 他恶狠狠地瞪了我扭曲的脸一眼,随后抬手封点穴道,手一扛将我丢进车厢,在外稀稀簌簌地摸了一会后,自己也翻身上车,拉起缰绳似乎往南边奔去。 (一一四) 至少当时,在下赌对了。 不过还好他没一刀便把我手臂给削了,不然在下今日就得COSPLAY神雕大侠杨过了……那可一点都不好玩了。 (一一五) 虽然希望留孩子们能顺利进城,顺利地让官府派人来搜救,然后顺利地将在下及时救出,不过对这如意算盘显然不该抱持太大的期望,做人还是该效法马盖先<二>精神自我救助比较实际。 所以当我被绑回林间那座宅子、黑衣人发现他四名兄弟当真昏迷不醒想拿我开刀泄愤时,我坚持兄弟的昏迷与我无关,又在黑衣人脸色沉黑地快爆发之际,一脸赤诚地表示虽与已无关但过去曾见过类似情状有办法让他们清醒只是需种种材料,结论:必须至城内购买,而且要快,晚了就没得救了。 彼时黑衣人脸色变换缤纷很是壮观,当在下以为他将一刀劈来以求耳根清静结束这段胡扯之际,他却是勉强相信了我能将他兄弟弄醒的说法,只不过他要孤身进城,并不准备稍上在下。 临走之际,他暴戾地落下几句狠话,无非是若发现你在骗人你就完了之类的威胁语,然后将我连同他四名兄弟藏到屋后林间一处隐蔽的树洞里,消了痕迹,策马扬长而去。 (一一六) 这个树洞隐藏在浓密的树林中,若非事先知晓、或对这片森林很熟悉的人,根本无从寻至此处。 树洞很深,和一地洞相连,约有二、三层楼高,阳光无法直入,只能依着嬴弱的光源勉强看出四周壁上树根盘绕、青苔满怖。 等被封的穴道好不容易自行解开后,我扭了扭僵硬的身驱,想挣脱身上那一圈一圈又一圈的粗麻绳,不过这次绑得很结实,完全没有取巧的空间。在挣扎期间还差点勒得自己无法呼吸,一刻钟后,在下只能无奈地宣告放弃,不得不另寻他法。 看向右边躺了一地的人口贩子,他们身上的绳索已被解开,倒换成自己手脚反剪被绑成了个反向烤卤猪,这风水轮流也转得太快了些。 暗叹一声,继续四下张望,这洞里的石头一个比一个平滑,居然找不到尖锐的东西可以切割绳索。寻了一圈无果,只得认命地继续土法炼钢用人力挣脱,一阵天昏地暗过后,我气喘如牛地趴在地上,晃忽间却感到地面微有震动,贴地倾听——约是两、三匹马在奔跑的声音,空气中亦隐隐杂有嘶噜嘶噜的马鸣声。 莫非黑衣人已归,且尚偕同伴? 我顿时如坠冰窖。 马蹄声越来越近,最后精准地在树旁停下。 我绷紧神经,开始考虑要不干脆把自己撞昏这种逃避现实的想法…… (一一七) 「虞兄!」 一道短促的喊声从洞口传来,略显低磁的嗓音,带着镇定人心的效果。 我极目向上望去,洞口出现一个模糊的身影,背着阳光,让他周身看似薄披一层光晕,竟显衬得既神圣又虚幻。 此人便如同电影里救世主现身一般,踩着流光,翩然从天而降…… (一一八) 现在回想起来,那个超现实场景有八成是构筑于精神肉体高度紧绷下人脑所产生的幻觉效果,毕竟在下彼时已将近十九个时辰三十八个小时未阖眼又未曾进食了。 (一一九) 来人正是开封府四品护卫展昭展菩萨,当我看着他红衣飘飘翩然从天而降的时候,感动得都快流泪了:苦难终于到尽头了啊! 手脚重获自由后,对上他担忧关切的黑眸,我紧抓着他那曾被撕裂如今已完好无缺的袖子,激动半天只说出一句:「——我没事就好困!」 然后心下一松,再也撑不住,倒头就睡死了。 (一二〇) 待在下清醒之时,已系隔日上午,人躺在谯县官驿的客房里,手臂的刀伤及脖颈手腕上的擦伤皆已被处理妥当。 我听到展昭在门外跟人交代几句话后,推门走将进来。 他神色略有疲惫,一柱脊背却仍挺地笔直,犹如青松一般遒健,彷佛世间万物皆不能令他弯折。他随步至床前,拉了张凳子坐下,贴心倒上一杯水,询问我状况。 面对脚不沾地的大忙人,反观自己却一路狂睡到现在,饶是在下也倍感羞愧。因此彼时我耳畔发热,低着头嗫着声回了句没事。 展昭望来,不语,尔后唇角微扬:「将虞兄从洞底带上来之时,发现虞兄浑身染血,真是吓坏展某了。」 我害羞:「我那是雷声大雨点小,没事的。」 (一二一) 展昭笑了笑,没纠结这话题,转而叮咛着伤口应注意的事项。 我见身上伤处已被妥善包扎,忽然一想不对: ……有人帮我治疗过伤口? ……有人帮我扒开衣衫治疗过伤口? ——O口O!! ——那在下那件堪堪便穿在亵衣外堪称为稀世珍宝据说放到江湖上便要引起他人喋血抢夺来历不明的精品密银甲不会就曝光了吗?! 更要命的是我这银甲上还藏了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展兄,我身上这伤……是你帮忙包的?」我忽然大感怯懦。 展昭却是大方承认,一副不觉有何处不妥的模样,在我正暗自庆幸搞不好人家根本没发现自己外衣下多穿了一层东西更遑论其下的秘密时候,他却忽然变脸,一脸慎重,告诉我我身上所穿之密银甲价值不斐,一出江湖可能引起纷争,要我慎重待之,不宜贸然使人瞧见。 我:⊙□⊙! 面对我惊疑不定的神情,展昭仅系一笑置之,并没有多加询问。也幸亏他没有因好奇而追问我在下这身银甲的来历,不然当时的在下……恐怕真得无言以对到夺门而出的地步了,其后也不知还敢不敢这般肆无忌惮地与开封府众人亲近与要好…… 总之,彼时在燃烧了几队脑细胞又加绕了几圈口舌之后,我才弄清楚原来展昭把我从树洞底带上来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查看了伤势。 他承认他本只打算做些紧急处理,回县衙就准备把我交给旁人接手治疗,但一翻开外衣却赫然发现里头竟藏了件疑似已绝迹世间多年天下无双的宝贝!于是他震惊了,当机立刻断,以迅雷不急掩耳之速度拉上了我的衣襟,没让在场的衙役及歹徒瞧见这不该轻易出现的东西,其后更一手包办了我伤口的清理上药与包扎,没让他人碰我。 好在他知道银甲刀枪不入,稍作检查后并未觉得甲下有伤,是故未解甲探看,不然在下这密银甲下的秘密彼时便该曝光了,后面这一连串故事或许就根本不会发生也说不一定。 虽然我事后怀疑过展昭当时没动手解甲的原因,除了不认为甲下有伤以外,主要还是因为那时他太忙了,那件银甲解卸又要费多道程序,所以他没空在那边慢慢弄…… == 不过动机为何着实不重要,重点是秘密没曝光,所以在下当时诚挚道过谢后,还能有继续闲聊的心情:「这次真是多亏有展兄,不然我就惨了。不过展兄你真厉害,你是怎么找到那树洞的啊?那位置如此隐蔽……」 展昭闻此哑然一笑,调侃我道:「虞兄此回可得好好犒赏犒赏你那头座骑才是,这次可是牠一路带着展某寻到你的。」 ---------- 批注: <一>柯南麻醉/枪: 一种暗器,将麻醉针暗藏在手饰内,按钮便能立即发射。 最初的成品是给一名姓柯名南的孩童作玩具玩的,后来因为此名孩童太过调皮,一天到晚拿着它向他叔叔射,害他叔叔一天有六个时辰都在昏迷,他叔叔一怒之下,凭着对它的愤怒,花了一个月闭关,将它改造成射人不眨眼,携带不显眼的暗器。因为隐蔽方便,威力惊人,在江湖上大卖,柯家因此发了一笔横财,从此引退江湖,再不问世事。 <二>马盖先: 江湖上一位传奇人物,武器是一把名为「锐士」的机关短刀,是名懂得利用环境脱困的伟大前辈。他曾被敌人困住了一百三十九次,次次皆巧妙地绝处逢生、成功脱逃。从此江湖上将面临困境却永不放弃的精神奉称为「马盖先主义」。他有一句知名的座右铭,曰:「帅啊!老皮!」(注:老皮是他的老板) 11.第十章 将功赎罪的侦探马阿秋2 (一二二) 原来彼时开封辖下各县连续发生幼童被拐案件,包大人十分重视,认为背后涉及集团组织运作,立即风行雷厉地展开调查,调查结果系太康知县与掳人集团勾结,由后者四处拐带、搜集八岁以下的幼年孩童,集中至一方姓善人府中,再由前者伪造孤儿证明,进而将其高价转卖给欲领养之人家,以谋取暴利,如此行之已有多年。 包大人一知悉此事后,立即忿而亲至太康县调查,一方面升堂审讯,将太康知县罢官并押入大牢,一方面派人从方府中救出大批幼童,一并带回开封安置。 从获救幼童口中得知,部分孩童几经转手,目前尚有若干下落不明,包大人认定掳人集团旗下必有分支在逃,临行之际交代展昭、王朝、马汉留下尽速查办。展、王、马从方「善人」口中得到一份名单,原来方善人除领有一支掳人团体自行犯案外,尚同其它「散户」合作,若有人手上拐有孩童,皆可至方府发卖,方府因此成为拐卖孩童的集散之地。展、王、马一问得名单之人可能落脚地点后,便分头朝三个方向追缉。 展昭便是听说一股歹徒向东朝豪州、谯县而来,一路星夜兼程赶抵谯县,昨日才刚进县衙,即听说衙内关了匹受伤发疯的黑马,马上行李俱在,就是不见主人。他好奇下前往查看,发现那匹黑马竟是我的座骑,黑马见到他时还欢乐地奔向他磨蹭,随后不停咬着他衣袖,拉着他往前走,一付希望他同去某处的模样——这让展昭当下即作了决定,带上几名差役差人放开了马,一路跟着牠向南出了县城。 (一二三) 沒想到才出城没多久,他们便遇上一群孩童,步履蹒跚、满脸惊怕,不知这样奔逃了多少里,细问过后始知他们竟是自己此次谯县之行所要营救的目标,同时并从孩童口中得知尚有一名帮助他们脱困的年轻叔叔落在歹徒手中,展昭灵机一现,询问完那人的身形长相之后,认为此人有极大的可能性是在下,于是令两名衙役先行护送孩童回城,自己则和剩下两名衙役,以及一名坚持同去带路、名为留华的孩子,继续跟着黑马前追。 無想一段路后又道上遇到一名头戴斗笠黑纱/帷帽、身穿黑衣黑裤的男子,彼时怀中强跟而来的孩童一见此人便紧紧抓住展昭衣襟,笃定地表示此人便是他们在路上所遇之歹人。展昭因此上前盘问,那人却不搭理,反而挥鞭加速离去,于是他只好解剑飞身下马,阻断黑衣人去路,两人缠斗约半刻钟,由展昭一剑挑了对方的大刀,将其制伏。 他们当场询问黑衣人关于我的下落,未果,无奈,展昭只好将他点穴打包捆好,丢上马继续前进……简直像是在打游戏关卡的进度。 (一二四) 总之经历了一路风尘仆仆,场景终于来到林间民宅,不过此处早已人去楼空,展昭带人搜索了一圈什么也没发现,无奈黑衣人嘴又紧得如同死蚌壳,问不出有用的讯息。 展昭道他正感伤脑筋之际,便见我那匹座骑屋前屋后到处打转,东闻西嗅,绕着房子徘徊两圈后,突然用力地从鼻孔呼噜噜噜地喷了几口气,然后就直奔屋后密林而去了,一去还不知回头。 展昭见状连忙留下衙役看顾黑衣人,自己则纵身上马追将过来。只见黑马愈往内跑愈见兴奋,嘶噜嘶噜地叫个没完,最后在一棵大树旁停下,不停用脚踢着地面,他下马一探之下,发现此树中心已空,下接一地洞,这才在其中发现了倒在里边的我与四名歹徒,进而将我救了出来。 (一二五) 「虞兄那匹马的鼻子和犬类一般灵敏,否则那处地势隐蔽,展某亦无信心可在短时间内将你寻获。」展昭笑着说:「虞兄说说,此回是不是该好好犒赏一下你的座骑?」 「我会落至这番田地,说起来也和牠脱不了关系。」我不得不咕哝。 展昭闻言大笑:「如今牠也算将功折罪了,虞兄就原谅牠吧!」 之后我们又闲聊了一会儿,末了,展昭向房门望了一眼,语带调侃:「虞兄的小客人来了。」 言罢,起身拍了拍因久坐生皱的下襬,向我颔首:「展某尚有公务在身,这便先行告退了。」 才转身,复又似不放心地回头与我叮嘱道:「……这孩子很担心你,展某带着昏睡的你出树林之时,他见你满身血污,急得双目泛红,也不知其后有无好好休息,虞兄如果方便,不妨稍作安抚,以令其安心。」 我点点头,留华可是个好孩子呢,毋庸提醒在下也会这么做的。 (一二六) 展昭行政效率很快,隔日就将一切打点好,带着一干人犯、若干罪证,连同救获的十二名孩童急急起程返回开封府。而因为在下也算重要人证,所以不得不跟着这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结伴上路。 (一二七) 瞧县离开封府所在的汴梁城距离说短不短,一路上有许多可以抬杠的时间,比如说停下让大家放风稍作休息顺便吃点东西的时刻,不知怎么地就聊到在下勇战黑衣人的故事,在我扬胜掩败的演说下,一群小孩顿时将我当作英雄看待,边听边欢呼,那群崇拜的目光让在下自我感觉非常良好。 (一二八) 一片吵嚷之中,展昭坐在旁侧的石上沉默着,却是一付若有所思的模样。 我上前询问,只见他剑眉微拧,缓缓开口:「展某只是有些地方想不明白。」 「什么地方想不明白?」 他注视着我,嗫嚅了二下他那带翘的唇角,才道:「展某想不通,那黑衣人武功比起他四位兄弟高出不少,虞兄既可和黑衣人缠斗将近一刻,为何先前无法从他那三名兄弟手下逃脱?」 「因为他们手上有刀啊!」这不是理所当然嘛。 「……刀?」展昭微愣。 不明白为何平时一点就通举一能反三的展护卫会听不明白,我耐心地解释:「对啊,我怕他们不小心劈到我或是我不小心被他们劈到怎么办?护甲没护到的地方很危险耶……所以后来我才决定抢在黑衣人拔刀前先下手为强,他手上没武器,了无顾之忧才能拼搏一下嘛!」 展昭:「…………」 展昭沉默良久没有说话,投过来的眼神惊讶中带些不可置信,颇为挣扎,本来似乎想开口,不过最后却放弃了,学王朝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声轻叹。 (一二九) 现在是怎样? 这是一种流行于开封府内部人士间吊人胃口的方式吗! (一三〇) 不过这次回到东都后他开始指导在下武功了。 可一开始他只是拼命拿着剑刺我、或叫王马张赵们拼命拿着刀砍我而已,把在下追得像只过街乱窜的小强……啊呸,怎能如此形容自己!总之他们美其名是要让在下克服对刀剑的恐惧,但当时我深深怀疑王马张赵他们只把它当成一个宣泄情绪的借口而已,因为他们——尤其是张龙赵虎这俩货在「砍我前」和「砍我后」的表情变化实在太大了,大到令在下不得不多想…… 以下: 砍我前:锁眉绷脸,生人勿近。 砍我后:舒眉展眼,其乐融融。 (一三一) 事后,在下曾问过展昭当时究竟想说什么,他彼时煞是为难地瞅着我,随后委婉地表示当时他只是内心感叹,想说再没看过哪个学武之人能这般傻,所以心中震惊,一时之间不知该从何处同我说起。 (一三二) ………… 他刚刚是不是默默地说出很伤人的话? (一三三) 傻?傻?!傻!!(虽然原话是「天真」,但这宋人讲「天真」的意思相比「傻」我看只会再过不会更少了……) 原来彼时他那是看蠢蛋的眼神吗! 他之后又用类似的眼神看过我好几次耶! 在下真的受伤了!! (一三五) 武器的威胁跟人是不能成正比的。 展昭事后同我说。 拿当时情况来讲,黑衣人的四名兄弟(被我击倒一名,剩三名)虽然持有武器,但本身功夫不高,凭着我的脚速及近身缠斗的技巧其实制伏他们的可能性不小,相比之下,落到他们手里的危险性反而高上许多;而黑衣人虽未及抽出武器,但他本身内力带来的威胁比武器更可怕上数倍,我的近身搏击技巧虽有巧妙之处,但多为取巧之法,并无杀着,又无内力相持,就算偶占优势,体力一去便无法久持,所以当时我能活下来的原因先是因黑衣人尚不清我底细未敢贸然出手、后面则全是倚仗黑衣人还不想杀我。 像我当初那样该打的不打,不该惹的向前冲,不是傻蛋(天真)是什么? (一三五) 我!我!我咧! 平时温文儒雅的人,毒舌起来简直一刀要人命! 我是哑巴吃黄莲,只能忿忿地在背后瞪着他,却是反驳不能啊! (一三六) 当我们一群人声势浩大地回到开封府时,八月已近了尾端。 我踏进睽违半年的汴梁城,心中有喜有悲。 喜的是又回到这座繁华温暖的城市,悲的是这座城市中有关春花的身影仍旧尚未完全褪去。 开封府下的员工个个效率都是在高标线上的,当展昭带着一拖车的丰硕成果回来之时,王朝、马汉也各带着他们抓捕到的人犯证据回来交差了。包大人迫不及待地升堂审问,太康知县因此就这般火速被铡了,一干从犯也各自被判了刑罚,轰动整个大开封地区的大案就这么风风火火地结案了。 为此在下还得了包大人一番称赞,道多亏有你及时相助,否则孩童若真遭卖出后便难追回了云云。 在下秉持着谦逊的美德,将一半功劳归给展昭(实际也是如此),尔后感叹道:「过去承蒙你们多方照顾,在下感念万分,今后开封府若有在下得出上力之处,但说无妨!」 话才说完,就见公孙先生双眼一瞇,眼中精光乍现。 (一三七) 虽然我是真心诚意地这么说,但先生您这样……在下会怕啊! 12.第十一章 开封府牌榨人干专门厂 (一三八) 案子虽然了结,但却留有一堆善后工作要处理,首先要面对的就是数量庞大的儿童安置与领回问题。 公孙先生夫捊着飘柔的山羊胡,一脸无奈地述说开封府人力如何吃紧,从上至下平日即各有职务如何忙碌,对这繁琐的后续处理如何烦恼,感叹实在抽不出太多人手来应付。 包大人在一旁配合无间,连连点头、则则称是,不忘摆出一张凝重的脸庞,待公孙先生一说完,立即忧心忡忡地望向我,语带期待地问道:「虞郎君既和部分儿童相熟,由你来协助办理是再适合也不过,本府现在就聘请你为“孩童专按副使”,协助处理孩童安置、认领相关事项,不知你可愿担任?」 我:「……」 (一三九) ……… 就这样,在下当日下午立即走马上任,到百善堂(汴梁城知名善人提供给孩童们的暂时留容处所)和我的临时上司“孩童专按正使”报到。 “孩童专按正使”是之前曾在开封诸县一同协助侦办彼案的一位江湖人士,个性豪爽,早我一步被拉来做廉价,喔不更惨,我们是免费人力。 在下后来皆直呼他为雷兄。 (一四〇) 包大人跟公孙先生彻底贯彻物尽其用、人尽压榨此等不厚道之政策,对方认识不久的人也是一样。 将近一百名孩童的身分查证、核对及档案制作,各地有失踪儿家属如雪片般飞来之书面询问、回复,各地官方讯息的过滤整合,加上那些快将门坎踏穿、陆续前来认领失踪儿童的亲朋好友和热心邻里,除此之外还要处里孩童们不时搞出的大小麻烦——这么庞大的工作量,他们还真忍心只让我和雷兄二人单独来处理! 看看那些杂七杂八的文件,都塞满两间书房了! ……这实在太不人道了! 我要控诉你们枉顾劳工权益! (一四一) 那一阵子,我们这俩正副使天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鬼晚、干得比驴多,日日累得跟条狗似的,长此以往,非得增添两桩过劳暴死的案例不可! 关在房内连续工作十天都没怎么休息后,在下终于忍受不了了。 第十一日清早方睁开眼,一阵心悸猛地袭来,在下忽有感应暴毙之神在忘川河岸和我遥遥招手——未免自己糊里胡涂就渡了河岸,我当机立断立刻奋起,厚着脸皮去向雷正使凹假去……能出门透气活动活动身体,稍微缓冲一下就算只有半天也好啊! 前头提过,雷兄是个豪爽的好人,他当时看着我一副眼下发黑脸色发白头重脚轻走路摇晃有风的窝囔样,立即准了半天假给我,拍拍胸脯表示有他坐镇,这半日天是塌不下来,要我仅管出去走走透气呗! 看这股令人激赏的豪爽劲儿! (一四二) 于是在下欢欢喜喜放风去了。 睽违十日的阳光好耀眼啊,眼睛都快对这亮度适应不良了! (一四三) 一踏入市街,大街小巷飘满了清新菊香,不少民宅门前摆放菊花,店家们亦纷纷祭上各种菊花装饰,酒楼脚店更用无数菊花缚成洞户妆点门面,汴梁街道一时间被点缀得万紫千红千姿百态,让整座东都城的气氛为之焕然一新! 彼时我才蓦然惊觉,原来那日系九月初八,已是将近重阳时分了。 (一四四) 一路闲逛下来,街上多了不少菊花摊子,东华门外开办菊市,聚集全国最顶尖的品种,黄白色蕊的万龄菊、粉红色的桃花菊、白檀心的木香菊,圆黄色的金铃菊,白大的喜容菊,无处无之,喷芳吐艳、绚丽多彩;街上小吃也应景地出现各式各样插有彩旗、狮蛮的蒸糕,菊花茶、菊花包子、菊花饼、菊花糕、菊花酒等菊花制品也是一应俱全,玲琅满目,令人目不瑕给。 这汴梁似乎一夜之间成为一座菊城,真正是步步有菊、里里飘香,涌入的赏菊民众穿流不止,堵街拥道,举目所见一片繁花似锦,缕缕游人如织。 在下似乎迷醉在这片金秋的菊海里了…… 我丢魂似地东跑西逛,双手捧满了节庆限定的战利品,逛街血拼的快感平复了在下这些日来累积的疲惫,不过还有点意犹未尽呢…… 我用一秒思虑后决定再攻入阵中冲杀几回,正欲转身冲刺(毕竟休息时间有限,动作要快)……… 「虞兄!」一只手冷不防地拍上我肩头。 「吓!」 啪哒! 啪哒! ……… ……… (一四五) ……可以不要这么突然地从别人背后出声吗? ——可以不要这么突然地从别人背后伸手吗!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们一样装有人体感测雷达能立即查觉旁人靠近,请你们体谅体谅普通人啊! (一四六) 眼角撇到一抹蓝色的身影在我身侧弯下腰,然后长手一捞,将被我抖落在地的两粒菊花馒头轻巧地拎了起来,又稍稍撢了一撢——整套动作一气呵成,便有如行云流水般利落优雅。 (一四七) ……看到没?高手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人家连低头捡个馒头姿态都可以显得如此不平凡! (一四八) 「抱歉,展某不查,惊扰虞兄了。」 展昭略带歉意的嗓音从身旁传来,无奈我手上捧的物事着实堆得太高,只能勉强用侧眼瞄到他蓝底白边的前襟。 「不要紧……不过下次叫人前能否请让小弟先有些心理准备?」人吓人,吓死人啊! 展昭伸手将我怀中的物事分去一半,眼前顿时视野大开。 他立在对面,意味深长地瞅了我及我的战利品们一眼,最后勾起嘴角,凑到我面前,压低着嗓子道:「是谁虐待虞兄,没让虞兄吃饱,害虞兄饿到得买这么多吃食……」 重低音入耳,太近了,吓得我下意识便往旁蹦哒了一大步。 转头,竟见展昭在原地哈哈笑出声来。 (一四九) ……敢情这是在捉弄我? 那个稳重温文的展大侠展护卫竟然捉弄人?! (一五〇) 我当下气血上涌,羞愤交加,忍不住朝他踢了一脚——理所当然被轻而易举地闪过,期间还见他悠哉地顺手接住两包被我甩落的菊花糕。 自取其辱不能解决问题。 我冷静了。 冷静后我惊觉,嗯,今天的展昭是不是有些怪怪的? (一五一) 仔细地瞅了他几眼,我小心地开口:「展兄今日……心情很好?」 「唔,一般一般,为何有此一问?」 「没、没事,那个……展兄也是出门逛街吗?」 「不,」他笑了笑,「展某奉命去至应天府协助办案,今日才回得这汴梁城来,一进城便瞅见上虞兄的身影,这便来同你打声招呼了。」 嗯,他今天的笑看起来也怪怪的,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啊,是了,是瞳孔有点儿发散,眼神似乎有些失焦呢…… 「你方从豪州回来,就又出差了?」就说包大人压榨人力吧,竟连老员工也不放过。 展昭微笑:「这件案子展某盯了三日,幸好总算是不辱包大人之命,顺利结了案。」 「……展兄难不成这三日都未曾阖眼休息?」 「那帮歹人极其狡猾,一耽搁可能便会错失良机,是故展某不敢懈怠……」 展昭望向远处,脸上虽然仍挂着微笑,可那笑容真的有点怪怪的啊! 怎么越看越阴惨呢…… 好像有点可怕啊…… (一五二) 唉呦我的包大人呀看看你把人家干榨成什么样子了? 人家堂堂四品护卫的形象都开始要往扭曲方向靠近了啊! (一五三) 「莫谈展某了,虞兄买这么多吃食,不会当真皆是自己欲吃的吧?」 展昭回过神来,饶富兴味地望向我。 「怎么可能,这些是帮百善堂那些孩子买的。」我被他瞅的脸上发烧,赶紧开口捍卫自己的清白,免得继「疯傻」之后又莫名其妙背上一个「吃货」的污名,「每逢佳节倍思亲,重阳节至他们却得孤身异乡,也怪可怜的。没亲人陪伴,我想说至少在物质上慰问他们一下嘛,吃点应景的食物转移转移注意力也好。」 「难得虞兄有此心思……」他低头沉吟了片刻,便道:「虞兄还差多少,展某同你一道采买吧!」 「不了,展兄还要回去复命,小弟就不耽误你了。何况这种小事我自己来也就足够了,用不着劳烦人的。」 开玩笑,你眼神都无法聚焦了都在变态了还不快回去休息!十全铁人也不是这样当的,重点是我无法想象你变态起来的模样还要跟你一起走上街头?总觉得莫名地很可怕啊! 「案件已结,展某仅须对大人稍作交代便可,此事不急,晚点亦无妨,何况……」他抖了抖手上小山似的吃食,「虞兄的手上恐怕是再拿不下更多的物事了吧。」 我:「……」这个……的确是个需要慎重思考的好问题。 「好了,那便如此决定吧。」他轻轻一笑,道:「快走吧,莫多耽搁了。」 他那弯弯的眼眸好似凝了一池秋水,盈盈间又藏有万波流转,光华四溢,看得在下心肝儿颤呀颤地好似得了心脏病…… (一五四) 别红啊脸! 这次可是光线充足没处遮掩啊…… 你一个大男人的魅力值给我安于现状别躁进啊喂! (一五五) 今天的展昭真是怪怪的! 难不成是三天没睡引起的后遗症吗?! 你变态的方式就是如此不分对象大力放送费洛蒙妖孽别人吗!! 拜托你别再这样对人笑了…… 不管对象是男是女,一样会出人命的…… (一五六) 心室颤动地给孩子们送完吃食,我揉着有点闪光的眼回雷正使那儿报到。 听说每年汴梁在重阳节当天举办的赏菊会都很盛大,中途尚有举办「祭菊」的文艺活动,才子佳人聚集,真是好不热闹,本来颇有兴趣去瞧瞧看的…… 不过鉴于“孩童专按副使”的高工作量,在下此番已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了,当然无脸再忝不知耻地要求连假。 ……其实不仅是那繁忙的一年无时间去参加这种季节限定的赏菊活动,便是其后长待于汴梁的数年内,在下每年也都各因些原因而无法前去观赏……便不知今年久别回来,是否能得空去参加看看了? 批注: 一雷达传感器:一种神奇的感应机关,能发现十里之外的物体,是武学造诣平庸之辈拿来对抗武林高手的福音。 13.第十二章 开封孤儿院企划案 (一五七) 先将时间拉回现在好了。 因为在下今日在城北一家茶摊子前遇到刚巡完街在小憩的张龙和赵虎了。 隔了几年没看到他们,他们人似乎变得更老练稳重,看起来愈发可靠了。可惜赵虎的身高始终没法突破一百六。 他们看到我很吃惊,直问我何时回的汴梁,拉我在茶摊坐下,同我续旧。 「听说展昭的妻子带着他们的儿子追来开封府了。」我拿时下最热门的话题开讲。 「噗——」 「噗——」 两道喷泉一左一右向我射来,我眼捷手快扭身往旁用黑客任务<一>式的下腰姿态躲开了。 直回身,我鄙夷地瞥了他们一眼。 在下收回刚刚说他们老练稳重的话。= = 「你……你、你你从哪儿听来的话?」张龙擦擦嘴,表情有点慌张。 「全汴梁城的人都这么说。」我摊手,表情无辜。 赵虎吓得杯子都翻了,连抓了两下才扶起来,「小春你……你可别瞎说啊你,展大哥才不是那种人!」 我白他一眼:「什么叫那种人?有老婆孩子是羞耻事吗?又不是说他玩完不认帐来着。」 「咳……咳咳咳咳!」赵虎好像呛到了。 「那都是些市井传闻,作不得真的,你怎地跟着瞎起哄呢?别人不识得展大哥就罢了,难不成小春你也不了解展大哥的为人?」张龙义正言辞地责备我,只是眼神若能少些闪烁就更有说服力了。 「可我前两天看到那对母子了,那孩子简直就是缩小版的展昭……你们说,若非有血缘关系,如何能生得这般相像?」 「咳……咳咳咳咳!」赵虎还没咳完。 「咳……咳咳咳咳!」张龙也呛到了。 我皱眉:「我说你俩是怎么回事,有病趁早让公孙先生看看呗!」 「小春你别再瞎说了……」赵虎喘着气道。 「我没瞎说,难道你们就不觉得他们长得很像吗?回答可要凭良心喔!」 他们被我噎住了,好半天说不出话,脸色纠结得要命,我看了不忍心,决定不再难为他们,好心换了个包大人近来身体如何的话题。 茶会解散时,张龙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小春,你既然都回来了,有空便来府里坐坐吧,大伙儿都惦记着你呢!尤其是展大哥,这几年他可没少探听你的消息。」 我愣了愣,随后笑道:「知道了,我改日便登门造访。」 (一五八) 这次回到汴梁后,留华曾问过我当初为何一去经年,我回他说这事有点儿复杂,非三言两语所能道明,总之一时间解释不清楚。 留华现在已年近弱冠,出落地也算清新俊逸、气宇不凡,还考上了举人,我的话已呼弄不住他,他当场翻了两个白眼给我看,口里念叨着不想说就别说何必敷衍人,然后哼一声就出去了。 ……………… 你们说小时候还这么可爱的一个孩子,长大后怎么成了这副模样呢? 这叛逆期也来得晚了些吧…… 附带一提,其实这篇回忆录里的谜之吐槽大部分都是出自他的嘴……当初这孩子的培养方向是不是出了点问题? (一五九) 再说回儿童诱拐案的善后工作,在做牛做马地忙了一个月多后,孩童们陆续被家属带回,我和雷兄也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这将近一百个孩子里,有小部分是真正无亲无故无人来接回的孤儿,由包大人开出孤儿证明,让他们得以进入认养系统开放让人领养。因为本案轰动一时人尽皆知,所以很快就有善心人士出面表示愿意领养,几个年龄较小的孩子已被适合的家庭带走,但九岁以上的孩童因为年龄偏大,一般家庭认养意愿较小,所以迟迟没有结果,仍有十人左右待在百善堂里等待消息。 在这群人中,绝大部分刚好就是那些与我在瞧县曾一起「共患难」过小童军们。 这群童子军以留华为首,共有八人,皆是酸枣县留庄村人,留华正是原留庄村村长的儿子,年前一场天火将他们村子烧毁,村人四处逃散,这八名孩童的父母皆葬身火窟,无处可去,只好在城郊的破庙栖身,没想到后来却被人口贩子抓走,部分年龄较小的孩子被卖到方府而分散,才有了后来的故事。 这些孩子本是同村人,从小一同长大,又一起经历了这段苦难,彼此之间早已产生了强力的牵绊和感情,不太愿意分开,更增添认养的难度。他们大部分年龄已偏大,如今又要找到能满足他们希望的认养家庭,其机会是几近于零了,只有强制打散,或许还有机会,但他们之中又有几对亲兄弟姊妹,强制拆散对彼此而言是仅存的亲人……似乎也令人不忍,但要找到愿意兄弟姊妹一同收养的,又谈何容易? 将情况上呈给包大人和公孙先生知晓后,他们也表示无可奈何,只要我好好开导开导他们,曰如此总比流落街头来得妥当。 是故我才会坐在这百善堂偏院的亭子里,眼前却坐满一堆红了眼眶的小孩,弄得自己很为难。 (一六〇) 「这样也好。」 童军长留华开口,虽然他自己也顶着一双兔子眼:「有家庭愿收养,总比流落街头餐风露宿来得强,虞叔叔,就拜托您们费心找找愿意收养我们的家庭了,有一个是一个罢。」 留华身旁一名六岁的女童紧紧抓住他衣袖,揪着一张小包子脸哭着喊:「哥哥,蕾儿不想跟你分开……」 留华小手摸上女童的头,泪水在他眼眶里打转,却强自忍住没掉出来,但声音仍掩不住哽咽:「蕾儿乖,要听话,这样对妳最好了……以后有床睡、有饭吃,再也冷不着、饿不着了,多好……」 蕾儿听完哭得更大声,一些孩子也跟着哭起来,纷纷嚷着不愿跟亲人分开,此起彼落,听着我也心酸了。 (一六一) 以现实面来考虑,有收养家庭的庇护自然比兄弟姊妹们一起吃苦要好多了,可是,明明有亲人,却可能是今朝一别,后会无期,此后死生不相见…… 更何况收养这种事是很需要RP<二>的,若遇上好人家是很幸运,也称值得,但若遇上不怎样或者很坏的呢? (一六二) 当日儿童会谈结束后,我来到开封府,敲了公孙先生的房门。 进屋,落座。抬头,凝视。 我认真开口:「公孙先生,由我来收留他们吧!」 (一六三) 当然我一个兴起就天南地北四处乱逛的人是不可能收养他们的,我向公孙先生表示自己是想成立一个机构,专门收留无人收养、不适合被人收养或有正当理由不愿被收养的孤儿,或者也可提供孤儿在找到适合的家庭前的暂时安置。 由我提供一笔资金,买下院落,雇请专人提供伙食、基本照顾,让他们可以生活在一起,此后每年定期定额提供银两,就如此独立运作。 公孙先生皱了皱眉头,表示儿童留容机构目前京城有慈幼局,民间也有如百善堂的类似处所,总是非久待之地,孩童们于留容机构内成长实属最末选择。 (一六四) 「我不是单纯收留他们、提供他们吃住而已。我是想提供一个可以让他们住得自由自在、心安理得,不会产生寄人篱下的自卑感,可以真心当成自己“家”的地方。在这个院落里,他们不是外来者,而是大家族的一份子。」 当时我阐明:「我只想提供他们最基本的吃住,还有依他们这个年龄所该受的基本照顾,其余的就靠他们自己了。让他们学会如何自立自强、自给自足,顺便培养培养他们独立自主的性格。由他们担起院落的主要运作,家事于能力所即的范围由他们自己分工合作,或许再长大些还可以教他们农事自耕自食来者……」 我试图把自己的想法解释清楚:「他们对院落付出愈多,归属感就愈强,寄人篱下的感觉就少了些。当然,途中若遇上适合的家庭,自是可以离开的。」 见公孙先生皱着眉在听,没打断我,于是鼓起勇气继续演讲:「在下无法给他们一个现成的家庭,但可以让他们自己成立一个家族,在这座院落里的每个孩子,都是彼此的家人,家人之所在,便是家之所在。为此,在下可提供他们任何力所能即的帮助。当然细部还有许多地方需要再计划研究……但大方向便是如此……」 公孙先生沉吟一阵,缓缓道:「若真无法寻得合适人家,此案再详尽规划规划,倒也可行。」 「还有……我想请人来教导他们。」我转了转眼珠,「定期请教书的先生和教武的师傅来院里指导,按个人兴趣培养他们的一技之长,总之好好栽培他们,让他们日后能有能力过上好生活。」 公孙先生点点头,温雅一笑:「你倒是有心,如此,他们或许生活得比一般人家更来得好些。」 我嘿嘿一笑,想来劲了,兴奋接着说:「搞不好日后这院落可以出几个大官、大侠或大商人呢!先生你看这样如何,我们干脆先立下一则规矩:凡日后有成就者,须依一定比例资捐院落,或回院落予以指导,以利院落的永续经营。」 公孙先生笑着摇了摇头:「你未免想得太早了,八字都还没一撇呢!」 (一六五) 总之,公孙先生接受了在下的提议,让我回去将自己的想法整里清晰后誊个书面报告给他。 几日后,他以该报告为基础完成了一个周延细致的「开封孤儿院企划案」,从大如年度开支、孤儿入住审核程序,到小如帮佣人士推荐,都列有详细说明,只要我拿出房舍跟资金,这个企划案便可即刻付诸执行。 开封府的人那几日放下工作全力相助,找了好几户适合的房子供我选择,待在下敲定后,衙役们一涌而入,三两下便将它清整得一干二净,效率高得让在下再次眼界大开。 于是,这个孤儿院计划从提出到准备完成外加得到官方认证,只花了短短二旬时日,便可开张营业、剪彩入住了。 (一六六) 在下参考了已故去的金主师父的名讳、与王安石「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的意境,将孤儿院命名为「暗香居」,冀喻孩子能洁净如雪、幽香似梅,主要是希望他们将来能坚持住自己认为的操守,请公孙先生提了字,选了个朴实样式,将之刻划成匾,上挂于院落大门。 (一六七) 第一批入住的孤儿共有十一名,七男、四女; 酸枣县人八名,襄邑、太康、福沟县人各一名; 一名十一岁、一名十岁、四名八岁、二名七岁,留华的妹妹留蕾六岁,一名脸上长了块胎记的小儿,似被自己的父母给抛弃了,才仅仅是五岁的年纪而已。 (一六八) 暗香居开张当日,我意思意思对孩子们发表了篇简短的落成演说,文言大意约是:尔等皆曾失去亲人流离失所,虽然苦痛,如今存有一处,只要尔等愿意,它便是尔等家园,身边这些朋友便是尔等之兄弟姊妹,尔等有了新家与新家人,再不是无所依靠,此暗香居从此便是尔等的避风港,望尔等能珍惜彼此、相互扶持。 不知是在下太有演讲天份,感动了人,还是他们只是单纯想起伤心往事,反正我拿不准小孩的思考逻辑,总之当在下话说到最后时,这些孩子又开始哭成一团,逼得我不得不放弃演说停下来安抚众人。 其中一个名唤方苑的孩子哭得最为凶悍,哭声中气雄厚,慷慨激烈,如暴雨雷鸣,简直是惊天地动鬼神,他哭到最后还一摇三摆地晃过来,一把抱住了我大腿,将眼泪鼻涕口水全擤蹭到了我裤管上面后,又抬起头来继续嚎…… 这小子…… = = # (一六九) 这孩子便是当初在瞧县反扑歹徒之时,大胆带头冲刺在最前头、还咬人咬得最凶的一只疯孩儿,他之后成为暗香居有史以来武艺最高强的一名居友,十岁才开始学得武,十七岁便出师开始独自游历江湖,十九岁就闯出了个小南侠的封号,被称作「骨骼精奇,万中无一」,乃百年难得一遇的武学奇才,一出道便轰动了整个武林。 (一七〇) 暗香居的事告一段落,“孩童专按”的工作也正式终结,档案归卷后,雷兄便告辞离去,踏上寻找其它拐卖孩童的漫长旅程。 不过他当时答应在下若有机会再临开封,必来暗香居给孩子们作作指导。 (一七一) 便是在这件事情过后,开封府中的人对在下的态度在隐隐约约之间,似乎可感到有些许与以往不同了。 ---------- 批注: <一>黑客任务:传说中正义使者所执行的顶级任务,因为内容大多过于骇人听闻不能见光,是故取名为「黑客任务」。练就一番能用膝盖下腰将身体撑成一直线藉此躲避暗器的本事,是参加此等任务之基本条件。 <二>RP:即人品之意。RP好遇好事,RP差愈坏事,是故亦可理解成「命格」。 14.第十三章 这一口抵十的公孙名嘴 (一七二) 一日下午,在下缩在小甜水巷一家叫妞妞分茶的面食店角落,吃着此店新推出的梅花汤包,正吃一半,就被突然跑进来的展昭请去了开封府,说公孙先生有事相找。 我拎着打包好的梅花包子,狐疑地瞅了他一眼:「展兄怎知至此处找我?」 见鬼了,该不会这汴梁城内有什么类似锦衣卫还是秘密警察之类的组织在潜伏吧…… 封建社会小老百姓没人权啊! 展昭走在我前面,闻声转过头来,嘴角微扬:「因为听闻今日妞妞分茶有新作梅花汤包上市。」 我投给他一个那又如何的眼神。 「虞兄喜甜食,又爱尝鲜,梅花汤包上市,你又怎会错过?」他回投一个果然如此的眼神给我,嘴角弧度加大:「如今看来展某并未猜错。」 (一七三) …… 在下什么时候被这样摸透透的? 这种老底被掀开的感觉好没有安全感救命在下好像在裸奔了…… 为什么在下心底,会没来由地浮现出一抹惶恐呢……? (一七四) 事实证明,接近开封府是要用惨痛的劳力付出代价的。 呼吁懒人绝对别靠近开封府半径十公尺内的范围,不然包准你搥胸跺足痛哭疾首后悔莫及! 待在下恍恍惚惚从开封府踏出来时,才猛然惊觉适才竟贱价将自己给卖了…… (一七五) 依稀记得方才进屋时,公孙先生亲切地沏了一杯茶过来,眉眼弯弯笑容可掬的模样,说有多纯良就有多纯良。 他赞赏了一下我这两个月来的工作表现,又开口称赞我制作的书面文书,表示其实在条理清晰、一针见血,颇有可造之处,问我是否愿意加入开封府团队,共同为人民打拼……但在下喜爱自由,实不愿身入公门,是故郑重地婉拒了。 公孙先生不死心,苦口婆心地开始说服我,说什么男子汉大丈夫生应为国为民贡献己力帮助大众挑战自我追求极限闯出一番事业协助办案获益良多有趣不无聊兼提升自我一举数得巴啦巴啦巴啦巴啦巴啦巴啦…… 前头的话还记得清楚,但越到后面意识越听越模糊,蒙眬间,我似乎看到公孙先生披起袈裟戴起毗卢帽,摇身一变成为唐三藏,双手拿着RPK机关枪疯狂乱扫,漫天炮火从四面八方飞射而来,轰得我头昏眼花眼冒金星,不知不觉失地退守,懵懵间似乎应了什么也记不太清楚……三藏见我点头后才微微一笑,偃旗息鼓,满意地道了句如此甚好、那明日再见。 直至踏出房门在下的脑内还在轰轰作响,好似有一万头蛮牛在狂奔,个个争先恐后、忙着破头而出。 我靠着门柱抱头呻吟。 难怪在大话西游里孙悟空会被唐僧念叨到滚地喊救命! 难怪小妖们会被叨念到去自杀! 我以前还用搞笑的心情观看这一幕,原来这背后竟是如此痛苦与残忍的实践,我错了,我真的错了,这一点也不好笑,这好可怕啊…… (一七六) 最后,在下虽然守身如玉没答应入身吏册,却应承了当公孙先生的免费劳工,只要人在开封且无事,每日上午去他那儿帮把手,替他整理整理文书案牍,间或陪他分析分析案情时事之类的。 就这样,在下从一名悠哉闲适的自由商人,沦为辛劳打工还不支薪的助理小弟…… (一七七) 我说不把公孙先生用在外交派去前线谈判实在是太可惜了…… 公孙一出,谁与争锋! 富弼之流的算什么,唐僧一出马,什么外输的岁币啊布匹啊茶叶啊搞不好都可以直接砍半了,说不准辽夏还愿意跪求倒贴给咱们大宋咧……以求耳根安静! (一七八) 呜呼哀哉! 就这样,在下开始了每日卯时准点至开封府报到的打工生活,彻底跟晨间香甜美好的枕头说掰掰…… (一七九) 开工第一天,公孙先生就拿着一迭字帖来找我,委婉表示身为一个文书工作者字体应优美,在下字「不甚好」,该回家多练练,每天练一时辰最恰恰好。 在下坚持休闲应与工作分离,不该将工作过渡回家,所以我摇了摇头,平静地表示自己字体已定型,想改也改不了,早就没救了,字什么的看得懂就好,在下又不是艺术工作者来者。 我语重心长地同他说:「其实我字也不算丑,它只是也不算美而已,倒还算整齐不难辨认,子曰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我这样便行了。更何况就是因为有我这种人存在,才更能衬托出先生你们这些书法大家的不平凡啊!」 当时公孙先生握着字帖的手紧了紧,不知是否曾想过不计文弱书生的形象设定出拳打我,不过他那日似乎是有事要忙、又或许是想起我系无偿帮忙多作要求不慎合情理,还是根本懒得同我沟通? 总之他最后放了我一马,没像前一日那般「唐僧」我,就这样随在下去了,从此再没提过让我练字的事情。 (一八〇) 头一年进开封府做白工的那年度年底其实曾发生了件大事,但在阐述这件大事之前,尚有一段关于马汉的小插曲发生。 而要说起这段插曲,合该先介绍介绍马汉这个人。 (一八一) 马汉是个酷哥。 这应该是全汴梁城都知道的事情:他沉默寡言、惜字如金,总是摆一张酷脸,脸上少有表情。 马汉长张龙一岁,于四校尉中排行老二,彼时年方十九,身高与展昭差不多。 客观来说,马汉长得蛮帅的:浓眉虎目、赫赫精神,面容棱角分明,拥有如小麦般的健康肤色(只是没包大人那么黑),综合气质坚毅潇洒,就可惜一道横过右颊的深长刀疤,破坏了这张原本算是秀气斯文的脸蛋。 说是这道刀疤造就了一代酷哥的诞生其实是一点儿也不为过。 马汉幼年曾被山贼掳走过好几日,就在家人以为生还无望准备操办后事的时候,他竟自己从山里走出来了!脸上带着一道深可见骨的可怖伤痕,鲜血就这样哗啦啦地流满整脸,邻里见了是又挫又惊又喜,原来他一个孩儿竟把看守他的两名大汉一锅踹翻了,就这样自力救济逃出了生天。 由此可见,有些人的神勇真是天生的,常言道:七岁定终生,这话说得是一点儿也不假! 我不禁回想起七岁时的自己……想当初的我是在做甚呢? 那时在下为了抢回被夺走的棒棒糖,正把隔壁座位的鼻涕男压在地上打呢,后来被我阿爹领回家教训了一顿,小屁股高肿了三个日夜,坐椅子都得先塞上三层坐垫,免得酷刑加身……唉,这悲痛的过往不提也罢。 总之说回马汉的孩提经历,话说当时的小马汉脸部因此光荣负伤,可这道伤痕太深太狠,似乎竟一刀切断了他部分颜面肌肉,使得即使伤口痊愈后半边脸颊仍难有动作表情,才造就了如今面摊大马汉的诞生。 所以马汉并非有意装酷而不苟言笑,他也是很苦的,与其只动半边脸笑得阴阳怪气吓跑别人顺带打击自己,他宁愿从此板着脸了,长久下来顺道将沉默寡言的性子也给一并育成了。 马汉虽然脸上少有表情,却不表示他是个情绪内敛、难以捉摸的人,相反的,他为人爽俐,总是藏不住心思,是个容易看透喜怒哀乐情绪的老实人,但又不至于沦为冲动莽汉。 咦?问在下面无表情又沉默寡言该如何看透? 在下只能说人除了言语表情外还有许多表达情绪的方法,比如眼神啊动作啊气场啊等等的,熟了也就了解了……你们懂得,Ok<一>? (一八二) 在下曾经提过马行街夜市铁拐李的蜜煎雕花是唯一一样可以让马汉瞬间变脸的食物,那是一个惨痛的教训,告诉我们以后绝对要离手上有蜜煎雕花的马汉远一点,千万别在此时惊扰了他大老爷,否则将留下一辈子难以抹灭的心灵创伤…… ……今日夜深了,不适合回忆创伤,明日再行笔继续吧。 ------ 批注: <一>Ok:传言在某遥远的热爱舞蹈的某国的人民中,每每应承他人时都会习惯性地用双手摆出一「圈」一「二」向上伸直而呈脚三七步的姿势举在头顶上跳舞,久而久之就演变出一种类似此姿势「OK」的象形符号文字,用来代表「好、没问题、明白了」之意的番邦语。由于字形简洁明了,书写方便,在江湖中颇受速记者的喜爱,是种内行人才知晓的简形文字。 15.第十四章 一份蜜煎花雕引发的惨案 (一八三) 话说有关马汉与蜜煎雕花的事件乃发生在我刚进开封府当义工的那一年的十一月末,那是一个有着柔和冬阳的午后,完全不适合作为一个悲剧的开端。 那日张龙、赵虎假借展昭之命,以「克服刀剑恐惧」之名,对在下行发泄情绪之实,正拿着刀满武场地砍我。那刀在阳光下闪得吓人,武场视野宽广一览无遗没有障碍物遮蔽,实在太容易被人追上欺压了,于是我当机立断便逃离了练武场,转身钻进开封府里那些弯弯绕绕的小院回廊里逃窜。 ——此为在下当日所犯下的第一个错误。 若是张龙、赵虎彼时就此放弃,回去好好过他们的午休小憩,后头的一切悲剧也就可以避免了。偏偏他俩那货好似跟我有仇!非得追上来将人整得惨兮兮的才肯罢手! 在他们一路狂追之下,在下决定冲出大门赶紧回家,他们两个官差总不能穿著官服在大街上拿刀追杀我这个良民吧? ——不过此却是在下当日所作出的第二个错误的决定…… 总之当时因为那两只熊孩子杀红了眼,在下奔逃得颇为狼狈,眼看府门就在眼前,我脚下不禁加足马力,抱头朝门口就来了一个百米冲刺,而在我的右脚便将要成功踏出门坎的那一霎那—— 一团绿影迎面闪现,待我惊觉时已煞不住脚,砰硄一声两人狠狠撞成一块,一起人叠人飞扑到门外双双跌了个狗摔□□。 (一八四) 而在我两飞倒向地上的同时,我眼角瞄到一个褐色油纸包就这样从来人手里被撞得飞出,慢动作地以抛物线的姿态缓缓降落,最后掉在门口一滩早被踩践的污黑的融雪坑里,浮沉了两下,灭顶了…… (一八五) 那和我摔成一团之人正是刚买完东西回来的马汉。 当时他缓缓从地上坐起,缓缓抬头,鼻下流出了两道被我一拐子撞出的鲜红的液体……可他没理会,只是缓缓转头,死死盯着水坑里那已然阵亡的油纸包,面上所有可见的情绪瞬间石沉了深海。 王朝那时急冲冲地从后面赶来,见状不禁喊道:「唉呀,那是二弟刚特地绕到铁拐李那儿买回来的蜜煎雕花啊!」 跟在我身后追来的赵虎一听,立刻没道义地撇清关系:「哇啊,虞兄!你怎地这么不小心,居然把二哥最宝贝的蜜煎花雕给弄掉了!」 赵虎这死小孩竟然想把错全推到我身上!我赶紧替自己辩护:「还不是你们追得太凶狠,我顾着逃命才没注意到有人……」 也追来的张龙见状拉住了我和赵虎,一脸紧张地看向马汉,开口竟有些颤音:「二哥,对不住啊,我们不是故意的……」 「呵……」 张龙话还没说完,就被突然一道低笑声给打断了,大家都被这道诡异的笑声给吓住了。 只见马汉缓缓转回头,缓缓望向我和张龙赵虎,那眼神如死水般沉静空洞,直瞧得我们背脊发寒,我正想赶紧认错道歉,马汉左侧嘴角居然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缓缓抽动,竟呵呵呵呵地垂头开始了一阵癫狂的低笑。 (一八六) ……… ……… 娘欸!救命!好恐怖!! 他鼻血还在流啊只扭曲半边脸和着鲜血皮笑肉不笑好可怕啊! 他脸部抽蓄抬起的眼里还飙着阴阴惨风在狂爆杀气啊! 他背后好像出现暗黑气流形成龙卷风了呀是不是还有黑洞! (一八七) 我们三人都被吓得各倒退了三步,赵虎那个卒仔一退到门内居然转身就跑,瞬间就没影了!张龙惊疑地在我和马汉间来回看了几眼以后,无视我慌张无措的眼神,竟扭头也跟着跑了! 这两个没道义没良心没担当没同伴爱的家伙!! (一八八) 「你们,在练武?」马汉用袖子抹掉满脸鼻血,带着死神般的微笑,用阎罗索命的口吻问道。 我深吸一口气,额上都被逼出几滴冷汗,望了望四周,发现连王朝都不见了,孤立无援,只能颤抖地开口:「对、对不起,马兄,我、我、我不是故意,我、我、我赔你……」 还没等我抖完,马汉虎目微瞇,缓缓抽出他的配刀,语调不带任何抑扬顿挫,接完他方才未竟的话:「……让俺也加入吧。」 言罢一刀劈来,刀锋划破我的袖子坎入门前的石阶中,那力道竟是透石三分! ………… ………… 要命! 快逃! (一□□) 就这样,马汉拿刀绕着开封府整整追了我十圈不止,直到王朝气喘吁吁地买来新的双份蜜煎雕花才消停了下来…… (一九〇) 这件事让在下连作了五天噩梦…… 梦里,马汉总是血淋淋地从床下爬出来,森森伸手抓住我的脚,然后嘿嘿嘿地冷笑,阵阵阴风中回响着句句幽怨哀怆的低吟:「俺恨~~还俺花雕~~~俺恨~~还俺花雕~~~」 三百六十度环绕立体声加重低音效,把在下吓得魂飞魄散肝胆俱裂,可费尽吃奶的力就是甩不开他那只魔手,反而发觉自己竟惊悚地被他一步步拖向那黑洞般的床底下…… 「啊~~~~~~~~~~~~~~~~~~~~~~~~~~~」 不要我不要进去之前都没被拖进去过今日怎么会跑出这种恐怖的新剧情?!!快来人呀谁快来救救我!!! 「虞兄,虞兄?」 「啊!!!!!!!!!」谁在摇我?!别摇了先把在下从床底拖出来再说啊! 我拼命挥舞著双手,终于发现手边有了救命稻草,赶紧死死抓牢不能放哪! 「虞兄?虞兄!虞兄!」摇动的幅度加大,耳边的低吟与阴风被清朗的呼唤声驱得逐渐远去,脚下的马汉也渐渐开始模糊了起来。 (一九一) 「啊?」 我睁开眼,发现自己人趴在公孙先生办公用书房的桌案上,四周哪有那个恐怖马汉的影子? 「虞兄可还好?」 略带担忧的嗓音从身旁传来。我瞇眼寻声源往上看,赫然发现展昭竟倾身在离我不到半步的距离内,弯腰与我平视,表情是关忧中又带着一点……惊吓? 好近…… 太近了…… 他靠得未免太近了…… 这人眼上如羽扇般扑簌黑亮的睫毛是怎么回事?是刷上了几层睫毛膏才能呈现出这般的效果?!这种规模是可以天然生成的吗?!哭死众多睫毛稀疏的妹子啊!! 我的身体不觉向后挪了一些些。 「八成又作噩梦了吧,他这五日皆是如此,习惯便好。」公孙先生随后跟进书房,十分冷静地朝我瞥了一眼,然后很镇定地走至桌前落坐,好像我刚在那儿的尖叫根本不是甚好大惊小怪的事情一般。 展昭微微皱眉:「噩梦?连作五日?虞兄有心事?」 我讪讪笑了两声。 「他同张龙赵虎二人前几日将马汉买来的蜜煎雕花弄进水坑里去了,至今还吓着呢。」公孙先生打开桌上的卷宗开始批阅,眼皮都没抬一下地说。 展昭露出了然的神情,随后又不解:「此事让虞兄作了五日噩梦?」 我才惊醒过来,身上还有点发颤,听展昭这么说又想起满脸血的马汉将我拉进床底的那一幕,不禁抖了一下,紧握着拳道:「你……你不懂,贞子什么的,是、是很可怕的……」 展昭苦笑着摇了摇头。他大概真不懂。 「不过小春你今日梦呓地似乎格外严重?我与展护卫远在院外便听见你的惨叫声……叫得如此凄厉,差点要让人误以为是不是出了何事了呢。」公孙先生终于赏了正眼过来,可那眼神中却颇有在揶揄的嫌疑。 「惊扰各位了,对不起,还有,我不该在上工时打瞌睡……」我羞耻地低下头。 公孙先生莞尔,难得大度:「展护卫本以为青天白日竟有刺客闯入……总之无事便好。」 「蜜煎雕花一物的确是马汉的死穴,不过他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过去便好,虞兄也不必过于担忧。」 展昭开始发挥治愈系的力量安慰我,被他温润的光线一照,我恍恍然有一种去拜完拜求过平安顺便收过惊的感觉,心中莫名就渐渐踏实了起来。 可惜公孙先生其人十分没眼色,硬是打破了这般神圣净化的气氛,斜著眼对我插话道:「小春,你再不放手的话,展护卫的袖子就又要被你给撕了。」 (一九二) 我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竟紧紧攥着人家展昭的衣袖……原来梦里抓住的救命稻草是展护卫的袖子啊! 闻言我赶紧放了手,不过为时已晚,由于我下手的力道勇猛,展昭的袖子已经被我给捏得皱巴巴了,在肘子那攒成一团,若他就这么走出门去,展护卫衣冠楚楚的形象就要被我给毁了。 我伸手拉起袖子又振又压地想将它弄平,可努力了半天根本无果,只要将手一放松,它就又自己皱回去了。 「展兄,对不起……」我羞愧地低下头。 你们说,我怎么老是对不起展昭的袖子呢? 「无妨,」展昭轻笑,「不打紧的,不是什么事,虞兄不用放在心上。」 展昭此般大度,没同我计较,可出门后张龙赵虎那厮一看到展昭皱巴巴的袖子,居然一致忿忿地用「你又对展大哥作了什么!」的眼神质疑我。 这两个家伙是不是跟我犯冲每次碰面都想气死我…… (一九三) 之后我听公孙先生和展昭说,原来蜜煎花雕惨案以前就曾发生过,那次惹事的是赵虎,他因此被吓得整整躲了马汉七天,好一阵子看到马汉在吃蜜煎花雕还会忍不住暗暗发抖…… 难怪他上次溜得那么快,全然不顾道义,完全是心灵创伤在作祟。 16.第十五章 记得那太湖畔的金懋叔吗 (一九四) 这一忙二去的,转眼就到年尾了。 东华门外市街依旧人声鼎沸,浴佛节至,城内街市尽卖撒佛花之类物,年关将近,不少年货亦陆续上市,街上纷纷出现许多忙着采办过年的百姓,人人不畏寒风,穿梭往来,熙熙攘攘间洋溢着般般喜气,比起往常不知热闹上多少倍。 彼时我走在这般热闹的街道上,一队僧人迎面与我擦身而过,领头的和尚手捧着铜质的沙罗盆,里头摆着一尊木佛像,半身浸在散发着清香的净水中,后头的和尚不时以杨枝蘸着香糖水为佛像洒浴,我掏出些碎银放入他们的布施钵内,微施一礼,绕过他们继续向对角的白樊楼步去。 (一九五) 白樊楼是汴梁城内规模最大、名声最响的高级酒楼,五代时曾有商贾贩矾于此,后改建成酒楼,便以此为名。若不算入底层,白樊楼楼高三层,共有三栋楼宇相向(2),每栋各有百十间阁子,彼此间以飞桥相通,飞阁流丹、绣闼雕甍,高大雄伟,眞可谓琉璃万顷,华美非常。 此楼上自公卿贵人,下至庶民百姓,都爱前来,可说是雅俗共招,繁华兴旺,灯火彻夜通明。它在提供精美酒食的同时,也吸纳了京城一流伎女与各式陪宴艺人进驻,夜夜歌舞风流,日日艳帜飘扬,极尽风雅繁闹之能事,使得「樊楼灯火」逐渐成为汴梁城内的新兴奇景,名头愈传愈广,成为了凡访游东都之人必踩之景点之一,无时无刻,景象繁荣非常。 作为京中名店,白樊楼每日的客流量系以千计算的,光是厨子、伙计、茶酒博士、掌柜等工作人员的人数加总起来就不下七十人,其每日所酿的酒据说最多可达八千五百斤(宋斤,一斤640克,一石=92.5宋斤,5500公斤),其繁荣鼎盛由此可见一斑。 不过即使是过惯宽裕日子的在下,平日也甚少涉足于此楼的…… 毕竟就算再有钱,让银子哗啦哗啦像瀑布一样流出去的事没必要我还是忍不下心去做的。彼时乃因时入尾月,心血来潮,欲买酒请请三五好友,一方面感念大伙儿平素照料的恩情,一方面亦可彼此联络感情,有道是请人当请尊,这名满汴梁的「白樊酒」绝对是送礼宴客的上等选择,这才为我孤身伫足于此楼内的原因。 (一九六) ……谁!谁说在下是因为还在怕马汉,所以想用酒来讨好他?! 莫要老是这般污蔑在下的心意与人格! 虽然我承认那阵子看到马汉在吃东西的时后,内心深处仍是会有些惴惴的…… (一九七) 说到这白樊楼的酒最特别的莫过于它采取好酒限量供应的策略,用以确保全年酒源不间断,越高等的酒每日限额越稀少,是故上流名士每每以得喝到白樊楼顶级酒为荣。 那日我急急走至柜台,翻了翻酒牌子,幸好中上等酒还有不少种类可供选择,甚至上上等区还剩有一坛陈年女儿红,我立马先订下那坛女儿红,其后才开始慢慢从其它酒单中选出两坛还没尝过的招牌酒「和旨」,正结完帐拎起酒转身要走,恰好瞥见不远处的伙计以眼神指向我,用略带歉意的口吻对他身旁的客人说:「客倌,真对不住!上上等女儿红今日售罄了,最后一坛给那位爷买下了。」 (一九八) 这场景,这台词,怎么好像似曾相识…… (一九九) 我说这世界的小二一个两个是不是真有些二啊! 有必要当场指出是何人消费了最后一份的商品吗?! 存心想看热闹以制造纠纷排忧解闷吗!! (二〇〇) 门口那位向隅的客人转过身来,他脚上踩着一双白鹿皮靴,上面还溅着点点飞雪,外边罩着件半开的银白大氅,银狐围脖,内着雪白的缎面衣袍,袍内透出银滚葱绿的镂空木槿花镶边,光洁白皙的脸庞上,一对桃花眼熠熠生辉,整个人看起来飘逸俊秀无比,只是那双微蹙入鬓的剑眉,明晃晃地透露出了主人微有不悦的心情。 我瞇眼仔细一瞧,不禁大吃一惊——这、这人!不正是当初在太湖畔遇到的那名吃货少年吗! 看著那人那同样震惊的表情,便知晓他也认出我来了,估计我俩当下心里想的八成是同一句话——怎么又是你?!怎么又是你这家伙想要跟我抢!! (二〇一) ……是啊,怎么又是你,从苏州同抢一样东西抢到开封来了,弄得我俩好像是在争夺丈夫的小三和妻子似的,锲而不舍,再接再厉,头破血流! (二〇二) 「原来是虞兄啊,眞巧!」 他脸上仍旧是挂着那副半是秀美半带邪气的笑容,信步朝我走来。 我抽了抽嘴角,挤出一道浅笑,也朝他走去:「金兄,眞巧。」 「没料到方至汴梁,便碰上熟人……我俩可算有缘分,」他在我身旁停下,脸上对伙计露出的不悦模样已被盈盈笑意所取代:「小弟听说这京城白樊楼的女儿红是拔尖儿的,一进城里就往这里赶了,没想到此次又向了隅……」 照这个模式发展下去很危险…… 我单手将那坛女儿红护在胸前,赶紧建议他:「金兄可以明日早一点来买。」 他剑眉微挑,一脸无辜:「可在下今日不知为何就是酒缠得紧……」 ----不! 不要看他! 不要看他那双桃花四溢又勾人眩目的眼眸! 「这……可惜,我这坛……这坛酒,待会打算要送人……」我倒退两步。 「虞兄若不嫌弃,小弟明日愿奉上两大坛白樊楼的顶级女儿红,只请今日虞兄暂且割爱,陪小弟饮上几杯,不知虞兄意下如何?」 他斜倚门柱,双手盘在胸前,姿态流畅,阳光雪景之下,笑得光华流转,丰神飘洒,宛若天人降临。 (二〇三) ……老天给他开外挂! 这大绝使得太不道德了! (二〇四) 一时辰后,我坐在城郊的小山上,望着山下的汴梁城发懵。冬季日头落得早,那会儿飘散天边的云彩已薄烧上一层浅火,城下人家的灯火亦星星点点地明亮了出来,由上眺望过去景色极美。 一抹白里透葱的身影彼时就站在离我不过三步远的地方,他负手环视四周,咧着嘴笑,心情看似很好,声音如珠玉清朗:「……哈,此地视野甚妙,饮酒抒怀肯定快活!」 我瞥了他一眼,却是心情复杂,一时难以言语。 怎感觉在下最近老是被人牵着鼻子走? 难不成我其实是个很没主见的人? 怎么每次都是哄个几句绕个几圈就被攻陷了呢?! 那唐僧级的人精段数太高认栽也就罢了,但这姓金的小子顶多也不过是个刚至双十的新成年人(搞不好还没到),为啥我每次见他却都要吃鳖呢? 看看他的人!生得是金质玉相、风度翩翩,怎么骨子里却如此霸道赖皮呢? 我当下痛定思痛下了决定:回去该好好重新锻炼一下自己的意志力了。 (二〇五) 在下仅系一时心软了,如此而已。 美人计什么的是坚决不可能,我岂是这般肤浅之人? 被堂堂男子的美人计堵了嘴,如此可耻之事才不会发生在我身上呢。 (二〇六) 都说酒是人与人之间最好的桥梁,一盏在手,酒酣耳热之际,管他是天皇老子还是乞丐龟孙,照样被酒精那无远弗届的包容力催化为知交好友! 先不论如同神经病般在寒冬腊月的夜晚坐卧山顶曝露给冷风吹这种看似有病的行为,待我们彼此痛饮掉大半坛陈年女红后,话匣子聊开了,一时间还真有酒逢知己千杯少的幻觉。 在下酒量其实并不是很好,所以彼时喝到一半其实已经有点茫了,忽然鸡婆心大发,询问起此人来京城的目的,想着他若是想要观光,在下闲来无事当回地陪,带他去四处导览一番亦是无妨。 那人酒量却是不错,神志与我相较之下清明许多,在下依稀记得当时他听起我问他来东都的目的之后,便微微瞇起他那双琉璃般的眼眸,瞳中却映着诡谲波澜,杂有着不屑、也有些刚傲。 他轻蔑地笑了声,勾着嘴角回道自己系特来此,为会一人。 这神情实在太有料,我当下八卦心大动:「来找你朋友?」 「谁跟他是朋友!」他一激动下啪地一掌便把半碗酒都拍翻了。 我觉得他这反应肯定有戏,于是锲而不舍地追问他:「不是朋友……那便是情人啰?小两口吵架了?欢喜冤家?」 弟弟别傲娇了,你不知道表面越不屑在意的人其时才是心里最在意的人么。说出来让哥哥开导开导你吧! 「……你、说、什、么?」 金懋叔黑着一张脸,咬着牙用超重低音字字反问,配上那一双冷晦幽深隐含杀意的眼神,顿时把我惊得酒醒了一半。 「没……没事,没事!当我什么都没说!喝酒!我说我们继续来喝酒!」感受到危机气氛的我立即像墙头草一般转移了话题。 (二〇七) 现在回想起来,在下当时还真是大胆…… 看来酒精确实会降低人类对危机的感受能力,不可不慎啊! (二〇八) 当事人事后曾告诉我,其实当下他真动了杀机,不过幸好他理智尚存,端是将它按捺了下来。 他曾向我如此说道:「你真该庆幸那点酒醉不了我,若我真醉了,彼时年轻气盛,被这般出言侮辱,一个激动搞不好就不小心把你给砍了哪里也说不一定呢。」 我听后:「…………」 哇咧!你不小心的后果未免太过凶残了吧! 果然无知是福,真相可怕啊! 但我觉得很冤枉,这话哪里侮辱到你老爷了呢?在下当时根本不知道你特地来会的人究竟是谁呀! 悄声:而且某方面来说我讲得也没有错啊…… ------ 批注: 一小三:泛指正妻以外之女人,因系介入你侬我侬二人世界的罪人,故以「泄字贬之,又「三」字有代表「多」之意,用以表示花花世界众多的莺莺燕燕,连串起来便称之小三。 二神经病:专有名词,简单来讲就是指脑子有病。 17.第十六章 记得那山寺下的金懋叔吗 (二〇九) 那日我与那金懋叔边喝边聊,直聊至月亮高挂,才寻临近寺庙借了夜宿。 我梳洗罢,从寺后水井一摇二晃地回房,夜晚加上轻度近视,眼前的景象于我而言有些蒙眬,然尔蒙眬中我似乎瞄有一抹白影在树丛间晃动。 我揉了揉眼睛,睁目细看——树丛间黑鸦鸦一片什么也没有。 眼花了吧? 我不以为意,继续瞇着眼轻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漫步向前。 (二一〇) 啪擦! 树丛间忽然传出声响,在这静谧的夜晚中显得格外突兀。 我停下脚步,狐疑地往后望。 啪擦! 啪擦! 啪擦啪擦! 彷佛是某种物体弹落林间的声音,一步步往我这方向前进,但举目所望,却是空无一物。 我犹疑地喊了一声:「有人在吗?」 ……… ………… 啪擦! 啪擦啪擦! 没人响应,声音逐步逼进,却在将出树丛之际,停了。 我盯着树丛,仍旧什么也没看到,一阵冷风刮起,阴得我打了个寒颤,原本明亮的月色遭乌云遮蔽,四周顿时变得一片黑暗。 吞了口口水,我鼓起勇气朝树丛又喊一次:「是谁在那里!」 ……… 一片寂静。 我毛了,酒都全醒了。 眼角突然瞥到一抹白影从身后闪过,惊得我立即转身——转身却发现身后空空如也,根本没有其它东西。 我深呼吸,再深呼吸……我说这佛门净地,应当不至于会有……有阿飘吧? 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飘敲门,南牟阿弥陀佛南牟阿弥陀佛南牟阿弥陀佛南牟阿弥陀佛南牟阿弥陀佛…… (二一一) ………… …………… 骗鬼啊!没事也会飘X门啊! 在下可是有过血淋淋的经验啊! (二一二) 我半刻不耽搁,立即转身竞走,果决飞快地朝厢房回路赶去。 啪擦! 啪擦! 啪擦! 怪声却好似尾随著我的脚步,一直保持在身后三步远的距离,任我歪走偏走直走就是甩也甩不掉它! 我咬了咬牙,最后决定不再曲线救国,直接加快脚步,不断告诉自己别回头快走别回头快走别回头快走…… 一道白影从后掠过我衣衫,轻轻往前飘去,一眨眼就消失在前方的转角中。 「………」 大前方沦陷了…… 我停下脚步,颤颤地盯着转角:一片黑魆魆的,根本看不清楚。 一只惨白的手忽然从身后凭空出现,我愣愣地看它缓慢苍白地搭上了自己的肩头…… …………… …………………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二一三) 事已至此,在下彼时除了放声大叫以外还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二一四)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唔唔!」 孰料恐惧都还没释放完全,一张大手忽然迅速地从身后牢实地将我的嘴捂住,手劲之大,几乎都要将人给腾空掐了起来。 $%#@*※#&★%!!! 喔买尬鬼抓人!!!(;Д`) 我拳打脚踢求挣脱。 「小点声!你想把整座寺庙的人都给招来么!」 「………!!!」 这不是那金懋叔的声音吗! 金懋叔见我停止挣扎便松开了手,我立即回身赏了他一记愤怒的铁拳,兼怒吼道:「你个混帐!」原来都是你在那边装神弄鬼!! 他咧着嘴,一付不痛不痒的模样,根本没在意我的拳头力道,反而笑嘻嘻地呛我:「我怎知你如此不经吓?」 「你……!」 士可杀不可辱,吓完人还顺带这样轻蔑人,饶是佛也要生气的。 我的忿怒爆表了。 不知道阿飘是很可怕的东西吗! 竟然敢这样玩我! (二一五) 我吼一声便朝他扑去,又抓又踢地扑腾一阵,使尽了浑身解数硬是连他的衣角也没沾到,更遑论将他摔一顿解恨了。 气喘吁吁地停手,我红着眼不甘地瞪着他,忿忿道:「你这样半夜吓人,实在是太缺德了!」 他撇撇嘴,不以为然:「是虞兄的胆子太小,这如何能怪我?」 我气结:「拜托,大半夜的你仗着轻功和什么弹指神功在那边装神弄鬼,又是白衣又是散发,一身阿飘的标准配备,在那边飞来飞去的,普通人谁不会被吓到!这不怪你要怪谁!」 金装鬼耸了耸肩,「你说得也太夸张了,小弟自小便这般玩过数回,还没见过有人吓成虞兄这般德性的。」 「……敢问大侠你都是跟些什么人玩,是普通人吗!」我的声音已经气得有些颤抖了。 「嗯,被你这么一说……还真不是!隔壁的那个丫头,说起来似乎也不算是寻常人……」他单手支颔,频频点头道。 忽然,他双眼中便精光大放:「要不,我等现下便来试验看看罢!」 我左眼一跳,忽然有股不好的预感。 (二一六) 在下当时真是做错了! 现在回想起来,当初应该发挥成熟人的气魄一笑抿恩仇,让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便好,如此一来说不定会为日后省下不少麻烦也未可知…… (二一七) 千金难买早知道。 彼时那名金懋叔说完那番话后,立即开始进行他那验证「普通人究竟是否会如此容易被惊吓到」的实验。 他拉着我找到守夜僧人的禅房,故技重施,利用光影效果将恐惧加倍升级,结果把二个小和尚吓得哇哇大叫,抹着鼻涕和眼泪边哭边呼救,一路以鬼哭神号的气势冲进住持房里。剩下的那名成年僧人更扯,在「鬼手」触上他后背之时,直接昏倒在地上了事。 ……我说这间寺庙的和尚是哪般的修为? 佛祖会想哭的…… 至于罪魁祸首金懋叔呢? 他似乎玩出兴头来了。 看那些人被他吓得哭爹喊娘的,他乐得要命,到最后根本忘记初衷,变本加厉地制造恐惧氛围,喔,对了,比方说他还故意让小和尚鬼打墙了三次,才大发慈悲地放他们逃出禅房。 我在一旁无言地看着事件进行,喑付自己是不是开启了他某处不得了的开关,心下对值夜的僧人们当真充满了愧疚…… (二一八) 整座寺庙至此算是全醒了,灯火通明。 在经历一阵鸡飞狗跳后,他们找不出凶手,也只能就这样让这事过去了。 借宿房中,金懋叔春风满面,意犹未尽地表示吓小鬼和没用的和尚实在太过小儿科,要嘛该找些大场面动手才具挑战性。 对完全偏离初衷沦落在取乐的他,在下只能投以一个既无奈又无力的眼神,嗫嚅了一会儿,忍不住问他:「看别人被吓得半死你觉得很好玩?我说你是不是有点心理变态啊?」 他收起笑容,狐疑问我:「何谓心理变态?」 由于和他好歹也喝了一晚上的酒,彼此熟识度已大升,说话间的顾忌不自觉便少了,是故在下当时无甚多想便直接回他:「简单来说就是指心态不正常,不寻常。我说你心里是不是有点毛病……」 「你说谁有毛病!」他还没等我说完就没风度地挥来一掌,好在我手脚还算俐索,安然地躲开了。 他之前吓我得气还没消呢,居然还主动跟我动手动脚! 我气得想回手,却想起自己动手根本碰不到他,只好化拳锋为唇枪:「喂,你别老是这么容易恼羞成怒好不好?男子汉最重要的便是广阔的胸襟与容人的雅量,面对他人的批评,应虚心检讨反省,而非……娘呀!」 回应我的是白影幢幢的招式,一开始在下还能保持翩翩形象优雅地闪躲,但到了后头实在后继无力,只能狼狈地四处抱头鼠窜…… …………… 在下潇洒的形象,在下风骨翩翩的自尊心啊! (二一九) 所以我说武林高手什么的都是作弊,那用不完的体力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别人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他们却只像喝了杯水一样一点事情也没有?! 这真是个不公平的世界…… 18.第十七章 七夜怪谈皇宫大内篇(上) (二二〇) 装神弄鬼的隔日碰巧是休沐日,朝廷机关不用办公,我放心睡到中午才起床。 醒来时,金懋叔已不见人影。 回客栈后,房内桌上已稳稳放妥着两大坛白樊楼那限量的顶级女儿红酒。 其后,我就未曾在街上再碰过这名俊秀的男子。 这人行事本就随心所欲,因此在下并不以为意,几日过后,渐渐将此事至诸脑后。 (二二一) 就这样过了约十来多天,一日下午,在下又来到东华门外的市集淘宝。 大内东边东华门市集因为聚集了宫中的买卖,所以举凡衣食用度、金玉珠宝皆系集天下之珍奇,它本身就是个高级市场,但在高级市场里也有买到超值商品的可能,所以在下不定时都会过来这儿瞧上一瞧。 除此之外,这儿市集还有一特别之处,值得一提——它是皇宫内苑趣事逸闻的发源地。 它身为民间的宫廷交易所,常有宫人出入采买,来往间自然而然地便流出不少大内八卦,好事者甚至会专至此处,只为打探消息。 这几日东华门市集沸沸扬扬地传着的都是同一件大事——皇宫闹鬼了! (二二二) 这件事在宫人间传得绘声绘影,不少人声称其系亲眼目睹,尤其是夜巡的宫人,十位中就有六位撞过鬼,人数破半,听说有个公公在巡逻途中撞见了,帽子被那惨惨阴风连吹落三次,最后把他吓得帽子也不顾了,转身拔腿就逃,整个皇宫内苑现在被弄得鬼影幢幢,一时间好似成了知名鬼屋,人人惶惶不安。 这闹鬼传言还有各式各样的版本,有人说它是怀才不遇的男鬼、有人说它是莫名枉死的女鬼,但清一色都指出这位阿飘身穿白衣,脸色惨白,且面无五官,每逢夜半便飘荡在皇宫内苑之间,不知目的为何。 这传言最后惊动至官家,原因无它,反正国土内无论发生何种天灾人祸,一定是天子有失德之处,甚至有人明确地指出那阿飘便是过去死于深宫的某某美人,更有谏官趁机上谏,曰官家近日沉迷内宠,直言其「临朝则多羸形倦色,决事如不挂圣怀」,把官家弄得又窘又气,最终哭笑不得地下令开封府彻底查办,并将展昭暂调入宫守夜,详查案情。 市井更由此加油添醋地指出官家想藉包公的正气和展护卫的阳气压制鬼怪,不让它出来作怪害人,才会将案件交由开封府审理,并将展护卫召入宫中坐镇。 看看,这八卦都自动被脑补到这个程度了,是不是很夸张? 包大人他们也是今早才领得圣命,这故事过晌就可以同步接轨了,由此可见汴梁人民八卦的力量究竟有多么地不容小觑…… (二二二) 展护卫一夜未归,隔天上工时亦没见到他人,倒是听到不少衙役正如火如荼地讨论此事,气氛热烈到有要大开赌盘的气势。 在下埋首于文书之中,看着公孙先生潇洒地挥洒笔墨,一副不惊不乍的模样,忍不住向他请教对此事的看法。 他抿嘴一笑,高深莫测地卖给我一个关子,曰:待展护卫回来便可知。 先生都这么发话了,那就算拿刀也撬不开他的嘴,何况谁敢在唐僧头上动土?耳朵不想要了是不是? 我乖乖缩回角落继续整理我的文卷去了。 (二二四) 之前跟金懋叔那家伙打了半天以惨败收场,连人家的衣袖都没沾到,这件事打击了在下优越的自尊心和自信心,心灵受创,亟待治疗。 是故午休时,我找来王马张赵,想同他们约法三章,彼此不使用内力赤手空拳地打打近身肉搏,纾解一下压力。 不久前他们才拿刀子追杀了在下一段不短的时日,在下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吧。 结果,由于几天前他们才刚喝过我的酒,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他们不好拒绝,只好半推半就陪我来到练武场斗殴。 落了一上午的细雪,此时武场地面已被皑皑白雪所覆盖。赵虎这过动儿浑身是劲,跃跃欲试,于是在下从善如流,立马让他当了第一号牺牲品。 (二二五) 若没有任何限制地厮杀起来,在下自然不是这四位身经百战的校尉的对手。 但贴身肉搏是我的专长啊,柔道本身就是一个以小搏大、以巧取胜的武打方式,在下最擅长的就是从关节处压制对手的行动,然后近身缠绊上对方的肢体,最后再辅以多种爽快看心情的摔法……虽然打起来的姿态着实不太好看,但却胜在格外痛快啊! 不能用那些作弊的内力抗衡,对立技关节技寝技等东西又不甚孰悉的四名校尉,在彼此较量不下重手的情况下,想在短时间内压制住在下也不是那般容易的。 最后,一个午休下来,我总共摔成功了王朝三次、马汉三次、张龙四次、赵虎五次,摔得我神清气爽、通体舒畅,之前那股憋屈劲儿终于能扫到九霄云外去了。 当我正愉悦地感受压力释发的美好同时,张龙从地上爬起来,忿忿地拍了拍自己衣裳,不甘心地嚷道︰「这哪是比武呢?我怎觉得我们比较像在关扑啊!」 我得意地翘起嘴角:「那又如何?就算是关扑也可归入于武术的一种啊,这若不是比武难不成我们是在跳双人舞啊!」 (二二六) 场边忽然传来轻笑声。 大伙都惊了,因为压根没人注意到场边竟有他人存在。 (二二七) 「展大哥!」张龙最先叫出来人的身分,来人正是展昭。 只见他便站在练武场边上,后倚着树,整个人立在树荫之中,望着我们盈盈浅笑,见我们注意到他,已直起身徐步往这儿走来。 「展大哥是何时回来的?」王朝问。 「午时刚过便回府了,」展昭走至我们身边,「同大人秉告完,看你们聚在这儿,便停下来看看。」 「那展大哥你都看到多少了?」赵虎睁着眼,脸上写着“我很受伤”。估计是因为丑态被偶像看光,打击太大的缘故。 展昭只是轻轻一笑,并未答话。 不过足够了,你们看,赵虎整个人已经蔫了,倒在一旁,像一株被台风吹烂的蔬菜。 (二二八) 「展大哥你来得正好!」张龙一脸开心,翘出食指比向我,咧嘴投了个小人得志的表情过来,得意地眉头狂抽,看起来都快抽筋了,「你有种就来和展大哥比一场,我看你还怎么得意!」 噢买尬<一>,张龙还击了耶! (二二九) 跟展昭比的下场会比和金懋叔打还好吗? 怎么可能!心情好不容易舒爽了,我何必自找憋屈呢! 在下又不抖M<二>…… 于是我回给张龙两个白眼,假装重听没听到他讲话。 (三三〇) 就在张龙被我的充耳不闻弄得即将暴走之际,展昭适时出来作了和事佬——看看,他每次都这么会抓时间。 总之他先缓和了张龙的情绪(高),又激励了赵虎的情绪(低),最后对我们的武术交流做出了总评:有褒有贬、有优有缺,十足地客观公正,让人挑不出话来反驳。 比方他说在下之术贵在巧劲,适合出奇制胜,要小心敌人先做防备,并在张龙赵虎的番颠及王朝马汉的期待下,勉强答应同我做示范。而我被大情势及展昭的面子所逼,只好用壮士断腕的悲壮精神卯足全力朝展昭飞扑而去——他是没躲,没让我尝到同金懋叔那般不沾衣袖的耻辱,可却给了在下另一种打击。 他是好端端地立在那儿,可任我如何扯拉抓绊,硬是无法破坏他的重心,他脚底好像生根扎进土里似的,稳如泰山,纹风而不动,最后我拗起来了,硬不信邪,头脑一热便改手变招,伸手抓向他裤腰,才往上微提了一厘米——瞬间我脚就朝前腾空飞去,两眼一花被甩翻在地,好在展昭中途收了力,在我与大地做亲密接触前及时托住我,不然照当时那等速度与气势着陆,估计在下至少得来个脑震荡…… 彼时的我几乎整个人躺平在地上,展昭一手还揪着我的衣领,另一手则保护性地托住我的脖颈,我们就这样维持着他上我下事发现场的姿态,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有点愣了。 我不可置信地瞅着他。 他刚摔我的那招……不就是我刚才拿来摔马汉的足技大外车吗! (二三一) 他怎么可以这样! 不是说要站着让人挑战吗,如何不打招呼便动手摔人! 而且他刚刚在一旁才看了多久,如何能一瞬间就把别人的招式使得这么标准这么漂亮这般无懈可击,还直接用来对付别人本人! 这厮实在太不道德了…… (二三二) 在下好不容易愈合的心灵创伤被无情地撕裂,伤势简直比和金懋叔打闹时还要严重…… (二三三) 展昭表情窘迫,耳际晕出一抹嫣红,尴尬地笑了笑,道:「抱歉,展某方才反射地便……虞兄有无受伤?」说着边将我扶了起来。 彼时我还在恍神,心想不就是抓了你裤头抱了一下你的腰吗,又不是小娘子呢,过过招而已,不至于一抓裤子就掉下吧……有必要反应这么大么? 唉呦我的娘呀俺屁股好痛…… 「咳,总之……在下的意思是,若对方先有防范稳固了下盘,虞兄招式之效果便会减弱,是故对虞兄而言出奇制胜十分重要……」 在展昭吭哧的解释声中,我看到张龙、赵虎在一旁幸灾乐祸地大笑,马汉一贯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一股扬眉吐气后的愉悦,连平日端重的王朝都抿着嘴偷笑了起来。 我捂住了脸,打从来到此地后头一次涌出想效法鸵鸟的冲动…… (二三四) 「咳!展大哥,昨夜宫内情形如何?莫非真有鬼怪之流出没?」好人王朝看出我的局促,善良地开口帮我解围。 展昭轻笑一声,顺着话题便接道:「哪来的鬼怪?是人。」 (二三五) 他未避讳我,将昨晚皇宫发生的事说了出来。 原来在宫内作怪的根本不是什么阿飘或怨灵,而是一位轻功高强的江湖人士,他仗着灵便的身手于夜晚四处飞梭出没,神龙见首不见尾,加上又身穿白衣,这才招来了这么多的误会。 私闯大内,装神弄鬼,其心可疑,弄不好扯上个谋反问题可是很严重的!因此白影一现身,展昭立马追将过去,两人还在紫禁之巅、呃不、在皇宫之巅展开一场刀光剑影的大战,战斗之激烈,把好几队禁卫军都给招来了,白影眼见打不下去,丢下一颗迷烟弹后人就跑了。 可惜他脸上戴了个纯白面具,看不到长相,不过据展昭表示,来人武功之高强,于江湖中亦属罕见,绝非等闲之辈,若此人刻意想躲,要抓获他恐也非是件容易的事情。 我在一旁沉思…… 白衣飘飘,装神弄鬼。 这桥段怎么有点儿熟悉啊? 不至于吧…… 应该不会有人只为了追求好玩就去挑战皇宫吧? 又不是神经有病…… (二三七) 下午,展昭他们展开抓鬼会议,在下一没法力二没正气护体的,实在不具战斗力,还是不留着给人碍事了。 晚间,我谈成一笔骨董字画的交易,与人吃吃喝喝应完酬回到客栈之时,夜已深沉,梳洗一番脱下外衣,正打算倒头大睡之时,一摸胸口,却发现贴身挂在脖上的玉佩不见了,竟连同垂挂的细绳,一并消失无影踪。 这枚玉佩是师父过去献宝般送给我的,上面交杂刻有五朵东篱之花,系由羊脂白玉精雕细琢而成,出自唐代大家之手,总共有一组四枚,分别雕画着梅、兰、竹、菊四种意境:梅带孤高,兰透清雅,竹蕴洁傲,菊呈芳婉,每块皆颇有离世之风骨。 前三枚听说给了师父早年收过的三个徒弟,最后这块是师父临终前几日,亲自系了绳结后才交给我佩带的。在下还记得师父当时那殷殷嘱咐的口吻,要我贴身收藏、要我小心莫随便让人瞧见。彼时只觉得他意外郑重,但因平时他老便是个时不时抽几下风的人,所以在下当时并未特别在意,岂知几日后他便与世长辞,去得如此之突然,令我措手不及。 我立即从床上跳起,随手抓起披风,沿路冲将出去。 此玉的价值是其次,重要的是,它是师父他老人家,如此慎重地、在最后交送给我的东西,它怎么能……怎么能丢失呢! 19.第十八章 七夜怪谈皇宫大内篇(下) (二三八) 那夜,我提着灯龙,将午后出开封府去过的地方来回巡过二圈,却一无所获,简直急得要命! 唯一的希望就剩下开封府了,会不会是那日中午同人相摔的时候弄掉的?彼时地上薄积了一层白雪,白玉倘若掉落其中,一时间确实难以察觉…… 愈想愈觉得玉佩掉落在开封府的可能性很大,我赶来开封府外,却发现此时已过三更,府内黑漆,大伙儿多已休憩。我在门口徘徊犹疑一阵,觉得实在不宜如此闯入,只好按下满腔急躁先回客栈,等明日一早再来确认一趟。 (二三九) 隔日天才蒙亮,我便已冲到开封府门口了。 离卯时上班的时间还有段距离,经过班房时见到不少衙役正拿着木盆边打瞌睡边摇晃至井边洗梳……在开封府混了一阵子,不少面孔也混熟了,他们看我急冲冲地奔来,声势惊人,俱是一脸吃惊,好在够识相没过来阻拦我,不然暴走状态的在下可是会使出打保龄球的水平来开路的。 远远看到练武场上王马张赵的身影,他们似乎刚结束晨练,正准备结伴往食堂方向前去。我立即大喝一声,成功制止了他们的脚步,他们转头望见我都吃惊不已。 「是小春啊,真难得你这么早便……呃噗!」 王朝话来不及说完,就被扑到他面前的我抓起衣领狂摇:「我昨日在这儿掉了一块菊花玉佩你们有没有人看到?有没有?有没有!」 「虞春!你一大早发什么疯啊!快放手,你这样摇要大哥怎么回你!」张龙跑过来拦我。 我一看,王朝好像真被我摇得说不出话,赶紧松手:「王兄,对不起啊,我是真急了……你们到底有没有看到一块雕了菊花的玉佩啊?那对我很重要的!」 「咳咳……昨日我们在场上发现一枚白玉,便猜大约是你掉落的,展大哥帮你收起来了,等他回来你同他要便可……」王朝果然是好人,边咳还边不忘回我。 听他这么一说,我终于松了口气。 唉,一路狂奔好累,在下饿了…… (二四〇) 于是我安心地和校尉们去食堂吃了顿免费的早饭,心情大好,顺手从赵虎那抢走两个馒头,再从张龙那摸走一张烧饼,虽然引发了一场小型战斗,不过我当它是晨间运动,不影响在下失而复得的喜乐情绪。 当我抚着肚子心满意足地推开房门上工报到时,公孙先生从书堆中抬起头,一看是我,眉毛瞬间提了三分,把好好一副柳叶眉硬是拉成了一双八字眉,仙风道骨气质顿时全失,一下子从清高的三清道长变成亲民的济公活佛,他惊讶地开口: 「小春?你今日竟来得这般早?平日你不是坚持准时上工,皆赶在最后一刻才肯进屋?我只见你迟过,还没看你早过……莫非我在不知觉中已忙了如此久?」 说着竟真伸头往外查看天色。 ………… ……………… 我说我也就迟到过那么一次而已,那次还是因为半路碰上暴雨才来迟的,完全是不可抗力啊。 而且事后我明明留下来把班时补足了! 您有必要一直把这件事惦记在心上么?过目不忘的本领不是用在这方面的吧?!别乱浪费内存啊!! (二四一) 那日展昭过了晌午还没回来,我为了等他拿玉佩,只好百般无奈地留在书房里加班,和公孙先生聊天吃点心,当聊到皇宫闹鬼传言的第十二种版本时,门外隐隐传来一阵骚动,还在纳闷之际,就见王朝匆匆进来,不等公孙先生发话便急道:「公孙先生!展大哥受伤了!包大人请您速速过去一趟!」 公孙先生二话不说回房拿起医药箱随王朝赶去,我担心展昭,便一道跟着去了。 (二四二) 展昭房里,包大人和马张赵三人皆围在床边,人人面有担忧,展昭则端坐在床中央,正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并无大碍,要大人不用操心。可他那略显苍白的脸色和左肩上大片血渍实在显得说服力不足,结果是没人相信他,他就这么被架在中间禁止移动。 公孙先生轻叹一声,随即杯著药箱来到床前。 (二四三) 展昭在公孙先生的命令和包大人的威逼下,踌躇地将衣衫褪下,露出一道刀伤,从他左肩延续至胸前,伤口不浅,皮肉外掀,血肉模糊的模样甚为可怖。 光看就好痛…… 开封六子加我都不自觉皱起眉头。 展昭至此还在死鸭子嘴硬,吭哧地说着这只是皮外伤、上上药便好、真不碍事。 这都不碍事那要怎样才叫碍事?要把整个左臂都削掉才会碍事吗?! 正忍不住想吐槽之时,我看到公孙先生在给了他一记白眼以后,直接要他闭嘴。 展昭:「……」 展昭愣了愣,张了张他那唇角带翘的薄唇,最后默默闭上嘴巴,真如同公孙先生所说的……闭嘴了。 (二四四) ……哇喔,公孙先生好猛! 连这展昭都不敢反抗权威啊! 在下好像不小心窥到开封府食物链顶端的霸主了怎么办! (二四五) ……顺带一提,其实当时别说是展昭,在公孙先生说出一句住口的时候,连立在一旁的四校尉都愣了,赵虎更直白,张大嘴直接用「这不是公孙先生这人是谁」的表情红果果地以眼神询问大家! 包大人? 包大人可镇定地很,面不改色的模样似乎对这「不温文」的公孙先生一点儿也不惊讶,好像早就看透了这人的真相一样。 (二四六) 公孙先生的包扎治疗结束之后,我们听展昭他报告了自己受伤的事情经过,方知晓原来皇宫内那名装鬼的白影人昨夜并未于宫内出现,却在今日上午展昭收工回府的路上才现身袭击,在大街上一场激战于焉二度展开。 高手过招,最厉害的是边打边谈心的本领。 白影人忿忿表示,展昭之前受帝封为「御猫」,奉命抓尽天下鼠辈,根本视他们陷空岛五鼠为无物,系大大羞辱了五鼠,因此他非得向他讨个公道兼分出个高下来,看最后究竟是谁抓尽谁! 展昭彼时大惊,听完才察觉这整件闹鬼的事件可能根本和皇家阴谋没半毛关系,人家完全是冲着他来的,连忙辩解这封号评语皆系官家单面赋予,非他本意,他对五鼠更无不敬之意。 可人家只回了他一句话:「你若当真不想要,当初便可不受!」 言下之意指展昭自己也贪恋名声,还在这边作伪君子装无辜! 谈心至此完全失败,白影人提刀更加猛烈地攻将过来……可知晓了来龙去脉之后,展昭又怎会和他硬拼?面对来人的汹汹攻势,展昭系多有顾虑,处处忍让,式式保留。 可他跟人家客气,人家不见得买他的帐,还误会他在小瞧人呢! 于是白影人出手益发凶猛,可谓系招招狠辣,式式刁钻,刀刀都往展昭命门里砍,简直不讲理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是个正常人都要火了。 不过展昭乃何许人也?他从就不是个正常人! 他是人们眼中的翩翩君子,更是十年后享誉国际的尔雅儒侠! 彼时其虽因年纪尚轻,身上还夹带着浓重的侠气以及属于江湖人的快意,但那份温文儒雅的性子是扎根在他骨子里的,只要别触及他底线,就算你向他投炸弹,一般他也就只是受着——尽管他心底偶尔也会真有些不高兴;再加上眼前这自称为五鼠讨公道之人,心气高傲至如此,若较量间不小心胜出,后面还得扯出多少麻烦(这才是真相吧)? 因此展昭当时虽心有不快,却也仅是消极防御,没跟他强碰。两人就这么一路从地面打上屋顶,又从屋顶打至河边,在汴梁城内来了场巡回表演,最后终于把巡街的衙役给引来了,白影人眼见干架又将不成,心一发狠,竟便举刀以玉石俱焚之势劈将过来,害得展昭只能以劣位之势硬挡下他这一记的攻击,左肩因此殉职,最终却避免了两败俱伤的局面。 白影人一击不成,衙役涌至,他见状道:「于此地拼搏,终将受扰,难同较出高下……我等改日改地再战!」 言罢不给展昭拒绝的机会,随即收刀长纵而去……然后展昭就抱伤在一团衙役的著急拥簇中被拱回了开封府,伤情直接被捅上包大人这里,连瞒都来不及瞒下。 (二四七) 包大人听完整段叙述后简直出离愤怒——谁敢随便就这般明目张胆地砍他的得力右手?! 于是他怒道:「此子竟如此蛮不讲理,视皇宫为儿戏,并敢随意伤人!」 「大人,其实此人本性不坏。依属下看,他本并无伤我性命之意,只因心气高傲,一时冲动才下重手。何况他一砍到属下便立即收式,不然属下如今便不是皮肉伤可了事……」他的得力右手被人砍了还要帮凶手说情,八成是玛利亚的同族。 公孙策奇了:「这陷空岛五鼠乃何许人?展护卫,你可知袭击你、以及私闯大内之人究系其中何来历?」 展昭只好继续给不了解江湖消息的人讲解。 原来这陷空岛五鼠乃江湖上知名的五义士,落脚于华亭县陷空岛卢家庄,据说系侠肝义胆之辈,素有济弱扶倾之美名。老大人称钻天鼠卢方、彻地鼠韩彰则排行老二、穿山鼠徐庆排行第三、翻江鼠蒋平排行第四、白玉堂年纪最小,排行第五,因少年华美,气宇不凡,行侠作义、文武双全,人称“锦毛鼠”,五人各有专长,武艺据说皆乃非凡。 而彼日上开封来捣乱的,展昭肯定地表示应是排行第五的锦毛鼠白玉堂。 嫌犯自此确定了,于是抓人会议就地展开,展昭房间立时成为作战会议室,看这开封府效率有多高! 嗯?问我彼时在干麻? 在下忙着沉浸于自己的世界里呢,没空管他们在说什么,反正也没人赶我。 (二四八) 这数字的谐音实在太不吉利了,有道是民以食为天,所以在下决定休笔一回,出门打打牙祭。 (二四九) 锦毛鼠、锦毛鼠,这三个字念起来好耳熟啊,怎么发音同前阵子在街上遇到的那金懋叔这么像呢? 少年华美、气宇不凡,白衣翩翩、轻功卓越…… 不……不会吧…… = = ------ 批注: <一>噢买尬:一种感叹词,表示惊叹之意,语气与「喔!天公伯啊!」相近。 <二>抖M:M是在下里家乡给予喜爱痛苦的修行者的代称,此类人士感官喜好偏离大众,对他们而言,苦痛就是快乐,快乐就是苦痛,完美地诠释了「苦中作乐」这句经典成语,身心的磨难愈多,他们心底愈加欢喜,常潜意识寻找人来鞭斥他们,标准的殉道型人格。而抖M又是指其中的佼佼者。 20.第十九章 谁把这叛逆娃随便乱放生 (二五〇) 彼时抓人会议正在进行之际,门外有人来报,曰有三名客人到府,说要求见于包大人。 进花厅内一看,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二五一) 来人正是陷空岛人士:钻天鼠卢方、穿山鼠徐庆,以及翻江鼠蒋平三位侠士。 自我介绍请见一阵后,他们娓娓说出了来意,言道他们可爱又任性的锦毛鼠小五弟当初因「御猫」一事与兄弟起了争执,导致最后小五采取了所有叛逆期少年肯定都响往过的一个选择——离家出走。 既然家人们不理解自己,不赞同自己伟大的志向与高尚的理想,那便离开吧,去向那广大的世人们证明自己能力,看你们以后谁敢说我不对! 本来四鼠心想这小五年尚轻,一时冲动在所难免,等冷静下来自然便会回来了——可他们错估了小五的志气。 人家小五不闯出一番事业便誓不罢休! 四鼠左等右等了两个月,却连个人影也没盼到,于是深喑自家五弟性格的他们急了,担心小五会因为赌一口气,而在开封会捅出什么破天的娄子,以致最后无法收拾,这才急急赶来了开封府。 结果到开封后才发现,这小五是找着了,不过人家娄子也已经闯了,大哥卢方苦口婆心说服小五投案自首,岂料不止说服失败,还连带把人给气跑,老二彻地鼠也顺带丢了,再也找不到他们的行踪。 哥哥们——主要是大哥卢方很担心,以他们对自己弟弟的了解,明白他铁定不会就此罢手,想在他闯出无法弥补的大错前阻止他,于是才来到开封府求见,诚恳地代白玉堂向包大人以及展昭道歉,并表示愿同官府一起缉拿五弟,也算是将功折罪,希望事后包大人能代他们向官家说情,看能否酌情轻判,若否,他们也愿与五弟同进退,共同分担罪责。 卢方泪眼闪闪,在最末道:「长兄如父,教之不严,乃兄之过。还望包大人能给草民这一个补过的机会。」 (二五二) 包大人看不出也是个易被煽情的角色,转眼被他们的兄弟情深感动,态度一下就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从愤怒不满渐转为无奈怜惜,并向卢方保证若能捉拿白玉堂归案,定会向官家上折保奏,仰恳天恩赦宥。 三鼠感动不已,齐齐拜倒在包大人的书生袍下,现场顿时变得一片融洽温馨,分毫不见方才的哀凄低闷之貌。 我在一旁抽了抽眉毛:抱歉,这气氛转变得太快,在下著实有些适应不能。 (二五三) 这同进退共患难的兄弟之情感人是不假,但在此之前,不觉得有很多地方说不太过去吗? 我说那不是你们小弟他的性子你们不清楚还把他放生到外面长达两个月时间不闻不问这也太天兵了吧!这段时间足够把生米都变成馊饭了! 而且你们本来都找到人了他那么傲的人连才见过两面的在下都知道明着要他拉下脸去投案是不可能的事,至少转个弯用个激将法什么的啊你还这样傻傻地把人激走! (二五四) 在我苦着脸有槽吐不出憋得很辛苦的时候,他们已经兀自分配好工作了:白日由王、马、张、赵细细缉访,夜晚则由展昭同着三义暗暗搜寻。 班表拍定,立即散会实行。 我终于惊醒,赶忙拦下他们,踌躇一会后好奇心胜出,决定开口向三鼠求证:「那个……请恕在下失礼,能否请教下诸位义士,是否听过一名姓金名懋叔的男子?」 卢方表情有点惊讶,他打量了在下一阵后,才道:「金懋叔乃五弟一时兴起所取的化名,谐锦毛鼠之音,他出外行走江湖之时,偶尔会拿来使用……这位兄台,您认识五弟吗?」 卢方这么一说,所有人刷地一齐盯向我,尤其是开封府众人的目光,令在下顿时有一种竟知情不报成为了叛徒感觉。 咳嗯,错觉、错觉。 我吞了口口水,把二遇金懋叔,还有在寺庙投宿他装鬼吓人的事给说了,「他觉得吓那些和尚太容易,当时便曾说过要就该找些大场面下手,比较富具挑战性……」 众人一头黑线。 卢芳的脸羞成石榴,他兄弟徐庆倒是挺乐,完全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的代表,四鼠蒋平则是在一旁静著脸看不出心思。 (二五五) 结果那一日下午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是故当在下想起还没同展昭要回玉佩的时候,大伙已经解散各忙各的事去了。 展昭因为受伤又刚值完夜班,硬是被拽回房休息,由包大人进宫面圣,说明案情,并请官家暂时免除展护卫的夜班工作,以便日后能十二个时辰全力拿人。 ……先不论这包大人疑似又在压榨人力的发言,总之这展昭如今又累又伤的,好不容易挣来点时间休息一下,在下怎么好意思又去打扰他? 反正玉佩有他收着,横竖丢不掉,明日再找他取便是了。 我走回书房取鹤氅,准备收工回客栈。 (二五六) 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说了,可能令人莫名其妙,弄不好还会流为自作聪明;可不说,真要发生什么事时,又将于心难安,过不了自己心底的那道坎。 唉,人生苦短,矛盾常在啊。 (二五七) 临走前,我想了又想,最后还是决定对公孙先生开口:「先生,这个…我……那个……开封府……」 结巴策略成功引起公孙先生的注意,并适度表露出自己的不自信,以表示接下来的话完全属没根据的猜测,只是表达一下忧心。 「小春,你有何话,但说无妨。」此时的公孙先生已回复成平日温文儒雅的假象,他微微一笑,面带包容地鼓励我。 「那个……先生,府内这阵子,是不是该小心保管贵重物品?」我斟酌了一下词语道。 「……哦?这是为何?」公孙先生看起来有些意外。 「因为金懋……那白玉堂不是曾说在此地无法同展兄分出高下么?所以我想……他会不会想办法将展兄引离京城,好让他们之间的决斗能少些干扰?」 面对公孙先生照妖镜一般的眼睛,我口气有点发虚,可只能硬著头皮续道:「而若想将展兄……引离京城,便要有让他……不得不离开的理由,若府里有物品遗失,重要到他不得不亲身前去取回的话,便有可能将展兄诱离出京城……我知道这想法听起来牵强,我只是觉得有这个可能性而已,先生你可不要笑我。」 公孙先生没有笑我,他低头沉吟了一会,居然赞同道:「小春你所说的情况,亦非全然无发生之可能……谨慎点也好,我会让人多加戒备,你不用担心。早些回去吧,过会儿就要降雪了。」 我松了口气,朝公孙先生讨好地笑了笑,便捉起大氅依他所言地与他告别后,先一步回了客栈休息。 (二五八) ……事实证明,该发生的事情就是会发生,早作防备也无路用。 隔日清晨,在下前脚才刚踏入府衙大门,后脚便被请至了花厅集会。 花厅内,三鼠加七子,十个恰恰好,一个也没少。 不过他们全体脸色沉重,眼下发黑,一看就知道皆系彻夜未眠的模样。 这气氛是怎么回事…… 我毛了。 可不可以让在下现在掉头再沿路走出门去? (二五九) 展昭见我进门立即走了过来,面带歉意,一脸愧疚,张口便先道歉:「虞兄,展某有愧,实在对不住你……」 「怎、怎么了?」我心肝被他那负荆请罪的模样吓得七上八下。 「展某……展某将你的玉佩,弄……弄掉了。」 「什么!」我跳起来,激动地抓住他衣领,「掉了?怎么会呢!何时掉的?掉在哪里?」 展昭面色赧然,眼中带着懊悔:「展某将它放入木盒内,便搁在房内的桌上。昨日夜里,于展某不在之时,被白少侠取走了……」 「白玉堂?他拿我的玉佩要干麻?」我狐疑。 「白少侠……大概以为那枚玉佩是展某的。」 展昭看我的神色越来越惭愧,让人都有些不忍心起来。 不过不忍心归不忍心,事情还是得弄清楚,我按捺下满腔的心急火燎,放缓音调问他:「他拿展兄的玉佩有何用?若欲引展兄出东都,拿这东西恐怕不保险吧?」 展昭望着我,张口欲言,却又突然嘎然而止,他为难地蹙起眉峰,转而看向包大人。 包大人叹一口气,点了点头,才道:「无妨,小春不是外人,何况此事也与他有关。同他说吧,毋须避讳。」 (二六〇) 原来白玉堂昨夜趁展昭和三鼠不在之际,以投石问路之法偷走了府内御赐的尚方宝剑,随后又到展昭房里遛了一圈,顺手拎走他放在桌上的那枚玉佩,最后留下字条,正正压在木盒之下,笔走龙蛇、潇洒流畅,上面写道: 今日特来借二宝,暂且携回陷空岛。 南侠若到卢家庄,管叫御猫跑不了。 下面还有批注: 剑锋利,玉精丽,意中意外,皆系好物。 (二六一) ……敢情我那块玉佩是他顺带捎上的? 白玉堂……那只白老鼠…… 这小子怎会如此欠揍…… (二六二) 「包大人、虞爷,都是在下管教不周,在下实在是无颜见您们……」 好大哥卢方汗流洽衣,整张脸都羞红了,自责半晌才道:「五弟做事太任性了,我等这就赶上他去!」说着抬脚便要向外追去。 展昭连忙拦下他,告诉他追不得,否则若追上白玉堂,卢方铁定同他讨要宝剑和玉佩,他愿给便罢,他如不愿,那该如何?莫非三鼠跟他翻脸,从此就义断情绝么?是故展昭认为此事应由他出面较稳妥。 四鼠蒋平立刻打枪,表示由展昭独去也不妥当,言道五弟行事一向难测,不乏有阴险狠毒之时,此去必在岛上设伏,展昭对陷空岛情形一概不知,难免吃亏,还是让他们回陷空岛先将他稳住以为内应,届时卢方、展昭再去方为稳妥。 不过二月前白玉堂就是被蒋平激得离家出走的,故仅由蒋平徐庆出面恐怕还不足够,所以蒋平提议先找到他们的二哥韩彰,再同韩彰一道回岛,方是万全之策。 (二六三) 展昭听完,似不赞同,正欲开口,却被公孙先生抢先一步投了赞成票,逼得他只能默默将话咽回去。 ……瞧,这便是食物链顶端霸主的力量啊! 在下对公孙先生的敬佩顿时犹如那滔滔江水,绵延不绝了起来。 我一边感叹着,一边帮着说服展昭,跟他说如此甚好,反正人多好办事,那白玉堂总不会因为你晚几天去便将尚方宝剑丢了吧。 虽然说到最后一句话时我自己内心也蛮虚的…… 白玉堂那货的脑内回路有时真不知道是怎么连结的,到时候就算他还知轻重不会对尚方宝剑乱来,也难保不会再惹出什么其它的麻烦…… ………… 喔,我的玉佩到底会不会有事啊! 老天爷!千万别把它磕破或再弄丢了…… (二六四) 想着想着,我自己也开始暗暗焦躁了起来。 不过在下是个理性的成年人,懂得将担忧放至心底,这才是成熟人该有的风范。 白玉堂目的摆明了就是展昭,孙子他老人家有云:知彼知己,方能百战百胜。展昭连敌方大本营究竟是方是圆、是大是小都不晓得,还想孤军深入,直捣黄龙?罢了吧,那白玉堂又不是什么龙套角色,他何苦这样傻呼呼把自己打包送给人家? 别干这种赔夫人的事了吧! (二六五) 总之,去陷空岛的事暂时这么拍板定案了。 蒋平立时启程前去寻找韩彰,包大人派去张龙、赵虎以为协助,展昭、卢方、徐庆暂时留在府内待命,而在下则待午时一到,便默默离了府,回到客栈那间被我包月租下的房间里。 (二六六) 回房后,我凭窗而坐,发了一下午的呆,最后起身默默收拾几件衣裳,在桌上留下张「散心,勿忧」的纸条预备,到马厩内牵了马,出城往东南而去。 (二六七) 那枚玉佩对在下来讲实在太重要了,晚一天会有晚一天的变数(我不就晚一天跟展昭要嘛它就转手了),我不能再忍受它存有任何一丝丝遗失或损毁之可能。 更何况,既系自己重要之物,理应由自己去取回,不该想靠着他人之手代劳…… 21.第二十章 没有最机车,只有更机车 (二六八) 还记得在下的座骑是一匹名叫阿秋的黑马吗? 自从在儿童诱拐案害我被歹徒抓走之后,牠便乖巧许多,终于学会安分于原地等候,不再任意挣脱乱跑——虽然这安分的状态大概只持续了半个月。 半月后,牠旧态复萌,只要在下一离开牠视线,到了牠不知道的地方,牠便会用各种高超又匪夷所思的脱逃技巧挣开束缚,又欢乐地跑来寻我。 因此在下猜想阿秋大概是匹怕寂寞的马,牠不喜欢被一个人、不、被一匹马留下来的感觉……(-_>-)y-'~~~ 不过牠还是有自我检讨的,至少牠现在成功脱逃后,不会再像以前那般声势浩大地直接朝我冲来,牠懂得低调了,改为蹑起蹄子悄悄前进,完全不招人注意。 嗯,这也算是经一事、长一智,大有进步吧! 看在牠当初及时将展昭带来的分上,如今又懂得不引人注意地靠近我,我决定别太难为牠了,何况瞧牠那蹑蹄蹑蹄的模样,颇有匍匐前进的味道,也挺娱乐人的。 我被逗笑了,伸手摸摸马头,又替牠顺了顺鬃毛,牠兴奋地舔我一脸口水。 …………… 在下就这么错失了好好教育座骑的机会,导致牠活得太过随心所欲,以致于常有脱缰不受控制的情形发生,让事后旁人有了质疑我主人威严何在的机会…… (二六九) 自从留华知我回京以后,在我宅在家中猛写回忆录的这段日子里,不时会跑来串串门子。 就像今日,他带着他家小妹做的绿豆糕找上门来拜访。 长大后的蕾儿的厨艺是啵儿棒,比起桂花阁来一点儿也不逊色,我欢喜地将他迎进门,泡了壶龙井搭配这糕点。 他趁我在弄东弄西的时候又翻起我撰写的回忆录,飞快更新完成,随后频频点头附和:「早觉得阿秋怪怪的了,我看牠根本不把自己当作一匹马。」 我捏起一块绿豆糕丢进嘴里,含糊道:「遛画笑弟啊泥糊要太哥穷一逼么了。」(友情翻译:留华小弟啊你不要太苛求一匹马了。) 留华朝我拧了拧他那如新月般秀气的眉毛,面有不悦:「……食不言,寝不语。老师你先吃完东西再说话。」 看他这话说得! 待我咽得差不多后,他伸手指了指庭院里被我带出来放风如今却倒在地上呼呼大睡的阿秋,在我俩看向牠时牠恰好动了一下,将那据说是要害的腹部大咧咧地摆露出来,朝天踢舞着四只蹄子,状似在做梦。 …… ………… 「嗯,牠确实,有些不寻常……」我不得不承认。 「你才发现!」留华给了我一记白眼。 ……孩子这种东西,真是愈大就愈不可爱了。= = (二七〇) 留华走前,我唤住了他。 「留华啊,我后日想去开封府拜访一下,你能不能请蕾儿帮我再做一些绿豆糕,我想当个见面礼啊。」 留华虽然微顿了顿,但二话没讲便答应了,「后日一早拿来给你,让蕾儿多做一些吧!将包大人和公孙先生那份弄多点,其它人也可一人一份,老师自己也可留一些吃。」 他还记得包大人和公孙先生喜欢这个。 我笑了。 这留华长大后,虽然脾气变得暴躁了些、舌头变得毒辣了些,但骨子里一直是那名贴心又善解人意的好孩子,从来未曾变过。 (二七一) 好了,现在让我们将视角说回过去…… 话说在那日清早发现自己的玉佩让那白玉堂带走后,在下为了追回玉佩牵着马当日便连夜追了出城,想往陷空岛赶去。座下阿秋在京城里被了闷一阵子了,十分敏锐地感受到将出远门的气息,不顾我们脚下踩得是条小船,兴奋地直踏蹄子,把一叶扁舟弄得重心不稳,险险翻船。 好在船家事先拿了在下一笔银钱,才没有将我们连人带马赶下船去游泳,只是婉转地要我想个办法,不然没法开船啊。 于是我威胁性地落了一句狠话:「再吵就把你丢下船,让你游着去!」 牠嘶噜地一个抽气,然后还真就平静下来了。 ……奇怪?难不成在下的马真是匹神马么?能通灵听懂人话? (二七二) 于是,在孔方兄的力量下,我左赶又催星夜兼程来到华亭县,从渡口了船,至飞峰岭下,尔后上岭来到卢家庄门口。 这一带被坚固高墙环绕,只有一道哨门,栅栏深锁无法推动。 无奈,我只好拍打栅门高声呼喊,招来一庄丁应门,同他说自己是五爷的朋友,有要事相找。他通报过后,将在下领至一幢三层高的楼子前面,门匾上写着「螺蛳轩」三个大字。 这楼名莫名的让在下左眼蹭蹭跳了两下,一股不安感油然而生。 我甩了甩头,喑付自己多虑了,跨步踏入楼内。 (二七三) 轩内厅上,一人仍旧是一身白衣,翘着二郎腿坐在主位,双手交负在胸前,脸上挂着嘻嘻微笑,一付吊儿郎当的模样。 「没想到最先来的人居然是你。」他用他那特有的、略带轻佻,却无法令人生厌的语调开口,「是展昭让你来的?」 他斜靠扶手,看似慵懒随意,话语间却已带上一层冷意。 「跟展昭没关系,在下只是来找白兄讨回自己的东西罢了。」 「哦……看来你知晓我身分了啊!」他抿唇而笑,眼中流露出一丝傲气。 「都到这个地步了,我若还不知道,岂不实实为蠢蛋一个?」我白他一眼。 「小弟本也不晓得,原来虞兄和开封府的关系这般好。」他左手抚上了他那光洁的下颔,故作思考状。 「我只是给他们打打零工罢了。真要说起来,我本也不晓得你是什么锦毛鼠白玉堂啊。」说罢,我狐疑地看向他,「话说你该不会有在蹲墙头偷窥开封府吧,不然怎么知道我和他们有来往?」 「你说谁蹲墙头!」一颗橘子朝我飞来,我利落地接杀住它。 就当你默认了。 啧啧,在下的身手似乎愈发敏捷了,看来前阵子「克服刀剑恐惧」的特训还真起了不小的作用。 (二七四) 「虞兄究竟来此作甚?小弟可不记得有欠虞兄东西……」白玉堂气呼呼,那张装模作样的笑脸终于破功。 「喔,是这样的!」我立即换上一付严正的神色,正经地跟他解释:「白兄从展昭房里拿走的那块菊花羊脂玉佩,其实是在下的,它对我很重要,可不可以请白兄还给在下呢?」 白玉堂瞅着我,一脸怀疑。 「……是真的,那日我掉在练武场,是展兄拾去先帮我收起来,我还来不及同他要,便被白兄拿走了。」 他继续瞅着我,挑了挑眉。 「……白兄你想想,展兄除了那把巨阙宝剑,可说是身无长物,你去他房间巡过,这点是再清楚也不过吧!白兄不觉得那玉佩放在他房里很不搭嘎吗?」展护卫,对不起了,我这也是在变相在赞你。 我觉得自己可能说到点了,白玉堂不觉点头,状有同感:「嗯,这话说得倒有道理……」 我在一旁连连称是:既然你也觉得有理,就快把东西还给我吧! (二七五) 「虞兄说这枚玉佩是你的?」白玉堂的眼底有一抹意味深长,不过由于当时的在下急着将东西要回,并未细加注意,只顾点头。 他问:「敢问虞兄从何处得来?」 我答:「别人送的。」 他问:「何人所送?」 干你屁事? 我咳了一声,差点将这话脱口说了出来,记得师父曾说过让我不要张扬他身分的话,含糊道:「唔……是由一位长辈所送。」 可对面那白玉堂接下来却突然不说话了,低著头,不知在思想什么。 可他实在想太久了…… 我按捺不住,便打破沉默又开口向他再要了一回:「白兄如今应该明白那枚玉佩确系在下所有,可否请白兄将它交还给我呢?」 白玉堂抬起头,嘴角一扬,勾起一抹邪艳动人的微笑:「玉佩既非展昭所有,留着也没意思。放心,我会还你的。」 「真的!」 「嗯,五爷我一向说到做到。」 他那双桃花眼中波光流转,看起来甚为诚恳动人。 (二七六) 唔,原来他并不是一个完全不讲道理之人,在下先前都低估他了,还说他脑内回路乱接来者…… 我郑重地在脑内同虚构的白玉堂道歉一鞠躬。 (二七七) 「我还以为虞兄会开口讨要尚方宝剑呢。虞兄不是和开封府关系颇好?怎地一字也不提?」白玉堂突然插话。 「……若我同你要,你会给我吗?看在我们同吃过一条鱼又同喝过一坛酒的份上?」我回神,瞅着他问。 他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自然不给。」 「所以我才不作白费功夫的事哩,那是你跟展兄之间的事,我就算想介入也介入不了。」 他点头:「算你识相。」 「是、是,我最识相了,现在可以把它还我了吧!」我伸手。 他瞥了我的手一眼:「作甚?」 「你不是答应要将玉佩还给我吗!」我瞪他。 「在下有说现在还你吗?」他一脸无辜。 「你!」我怒。 「放心,待与展昭完事,小弟自会将玉佩还你。」他耸了耸肩,语态轻松。 「堂堂锦毛鼠居然说话不算话!」我大怒! 「我刚只说会还你,又没说会马上还你,这可算不上说话不算话。」 「你!你怎么可以这样!」我暴怒! 「虞兄那块玉佩小弟会好生看管,决不会令它有分毫闪失。虞兄尽管放心,安心等候便是。」 我彼时是怒到极点了,烧过头后反而觉得委屈起来,耷拉下肩,一半是想改采看温情攻政策,一半也觉得颇为沮丧:「你怎么可以这样……我还以为就算交情不深,咱们好歹也算一同喝过酒的朋友……」 白玉堂见我就这么消沉下来,不禁直了起身,稍微收敛起方才那付漫不经心的态度,与我道:「在虞兄于太湖畔将那道鲈鱼让与小弟之后,小弟便将虞兄当作朋友了。不过此和彼是两码事。」 他顿了顿,接着真相:「谁叫你和展昭他们那么要好呢,我可不能让你同他们去报信。」 我:「……」 (二七八) 我要报什么信啊!我有什么好报的! 你倒是跟我说说啊! 陷空岛的位置吗!你的机车程度吗! 那个来这边随便问一问就可以知道了好不好还用得着我报吗! (二七九) 他最后这句话简直戳到在下的爆点,我整个人直接奋起,怒吼一声,用食指忿忿朝他一指:「你这只死小白,根本是蛮不讲理!」 白玉堂脸色瞬间沉了,阴鸷盯着我,咬牙:「你叫我什么?」 「你这只死小白,可以再机车一点,我……」 蓦地一个前仰,白玉堂的脸瞬间放大三倍,近得我这双近视眼都可以直接从他瞳孔中看到自己反映的倒影,也看到了在他眼底暗暗浮动的一股狠劲。 我扯了扯被他揪住的衣领——拉不动,又推了推他的手臂——推不动。 惨了,刚刚太激动,仗着半个熟人一时口误,把心里话给讲出来了,怎么办呢…… (二八〇) 「呃……这个……」我吭哧了一会儿,「……小白……小白这名字没什么不好啊,你看,拿来当绰号,可说是亲切又大方,简单又明了,利落又帅气,风流又写意,可爱又青春,简……简直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飞龙见了都吐珠!呃……还可以上威天庭、下慑地府,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书房,此名一举直入人心,令闻者不忘,令见者倾心,令听者痴心,实乃集中华文化五千年来的精华于一身……」 呃……其实说到最后我也搞不太懂自己在说什么东西,不过白玉堂眼底的那股狠劲,随着混话越讲越多,便越变越淡,最后渐渐被不耐取代…… 我暗吁一口气,气节啥的先丢一边,抓紧时机赶紧先道个歉:「小……白兄,是我错了,我不该在这么美好的名字前面加一个死字,不过当时系在下太激动了,你要谅解我,那枚玉佩对在下真的很重要,所以在下的反应才会这么大……」 在电视剧<一>和小说里面,这种高傲、行事又风云莫测的角色,大多属于傲娇型的主儿,标准地吃软不吃硬,是故我用藏在大袖下的手狠狠拧了自己的大腿一把,痛出两眼氤氲,可怜兮兮地继续说:「更何况,在下是将你当成朋友,才这般为你拟取绰号……小……白兄,你看我的宝贝如今都被你纂在手里了,你还忍心这般怪罪在下……」 恶,这戏会不会作得有些过了……-﹃- 我抬眼偷瞄,见白玉堂咬着牙,重重闭上眼,作了两套深呼吸以稳定情绪,然后睁开眼,松手让我的脚跟重回大地之母的怀抱。 (二八一) 警报解除! (二八二) 白玉堂在一旁满脸不爽地朝我咕哝着:「男子汉大丈夫的,纵使有涙也不应轻弹。你怎么同我大哥一般,这么容易便哭呢?爷我又还没真对你做出什么事……」 等你做出什么事还来得及吗! 而且我刚刚是不是默默听到什么卢方爱哭的八卦?! (二八三) 「我哪里哭了,是有东西跑进眼里去了……」作戏要作全套,我眨了眨湿润的眼睛选择一路走黑,假作倔强又没下限地说出一句经典台词。 因为台词太老套,言毕把自己也恶到了,好不容易才忍下反胃的冲动,险些没绷不住脸。 白玉堂闻言往后退了一步,恢复正常人谈话应保持的标准距离。 是因为自省了发觉自己的粗鲁无礼呢?还是单纯被我恶心到了? 这就不得而知了。 (二八四) 危机解除后,我确定这白玉堂大概不会真为这件事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行为,有时候手无寸铁、不会这些「大侠」们口中所说的武功,还是有好处存在的……我心里有底,胆子便大起来了。 鉴于鄙夷自己方才没节操的行为,为了自己的心灵健康,在下决定适度发泄一下内心的窝囊感,于是我开口:「小白兄,方才在下所言皆系发自内心。在我的家乡,人们会为值得深交的朋友取个亲切的昵称,以表示尊敬与重视。像五爷这般气宇不凡之人,当然该享有这般待遇,是故在下绞尽脑汁,方想出小白这称呼,简洁明了,体面亲切。今后也请小白兄多多指教了!」 言罢,我给他一记闪亮的笑容。 哼,动不了你,好歹也要气一下你! (二八五) 「别叫我小白兄!」白玉堂桃目圆撑,眼中肝火蹭蹭,颇有继续上窜的趋势。 「小白。」我从善如流。 「你!」小白握紧拳头。 在下做好了随时闪躲的准备,可白玉堂的拳头却突然松了开来,只见他桃花眼转了转,精光一现,瞬间怒气全消。 他瞅着我,露出一个贼笑:「假若真如你所言,白某身为虞兄的朋友,自亦应当为虞兄取个昵称,以示尊敬。虞兄姓虞,但若直接叫小虞,未免不够别致,显不出小弟对你的心意,小虞……网漏小鱼,鱼儿游水,如此,便叫你小鱼儿吧!」 (二八六) 轰隆一道惊雷劈落,把我炸得通体冒烟,皮焦骨酥。 小、鱼、儿?! 娘呀!这实在太雷了! 天公伯啊救人呀! (二八七) 白玉堂对我一付被雷翻的表情很是满意,翘着他的下颚得意非常:「那小弟今后便如此称呼虞兄了,请多指教,小鱼儿。」 他根本不知道我的雷点在哪里!! 「你……你……你这个小白……小白!」我咬牙,可我方攻势太软弱,已经撼动不了对面那方放了大绝的小白鼠。 不行,「小鱼儿」这道天雷太强大了! 什么小白小黑小黄还是小花的,这种菜市场名要怎么跟它抗衡?! 早知道当初该直接叫他小白痴的! 不……如果当时那样叫了,在下可能真会被砍死…… (二八八) 「哈哈,小鱼儿、小鱼儿!」 白玉堂在一旁哈哈大笑,连我开口叫他小白也不在意了。 果然,人只要看到比自己还要不幸之人,便会暂且忘却自己的不如意…… (二八九) 打雁反被雁啄眼,自作孽,不可活啊!∴(つДˋ) ∴ (二九〇) 白玉堂很乐,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欢娱,然后边笑边兀自往窗外一跳,人就不见了。 我连忙追上去,却发现这螺狮轩里外有好几层,每层布局竟都一模一样,任我在里头左旋右转,就是转不出来。 敢情这是一座迷宫! 你就把老子关在这边! 我钻来绕去上窜下跳,连个机关也没找出来,待我冷静下来想起还有视觉陷阱这回事的时候,已经绕得连原路都找不回了。 「可恶,你这只死白老鼠!!」我仰天怒吼。 (二九一) 砰咚! 一颗橘子砸到头上。 左右张望,没人。 我愤怒地将它捏爆。 你还躲在旁边偷看!你这死小白可以再机车一点! (二九二) 在那之后,在下又不死心地找了二个时辰的路,期间总共爆了十五颗橘子:三颗被我拦截,四颗被我闪过,剩下八颗全砸在我身上,最后在下决定不再充当他人的活体标靶,随便进了一间睡房(反正长得都一样),抓起被子倒头就睡,暂时什么都不想管了! ------ 批注: <一>电视剧:类似在瓦子里上演的大戏。 22.第二一章 他乡逢故亲 (二九三) 再次见到白玉堂之时,是我栽在这螺狮轩后的第三日下午,他带着一身春风得意,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一见我便神清气爽地开口: 「小鱼儿,你放心,你的玉佩最迟三日便可拿回去了。」 他嘴角轻抿,桃花眼中盈盈含水,也不管此时尚系寒冬腊月,左手拿着一把丝织的檀木香扇,轻轻挥动,姿态是说不尽的写意风流,硬是将满室肃穆清冷,搧成了一片落英缤纷。 不过这背景效果仅局限在他身后,对于这妖孽的外挂程序,在经历过前日那番挑战人神经线的事故之后,在下对他的防火墙已经厚得跟城墙一样了。 我瞥过眼没理他。 (二九四) 「昨夜,展昭来了。」他笑盈盈地盯着我看,等着我的反应。 我干脆转向,不打算面对他。 要打打不过,用说说不赢,只能采取这种消极的漠视策略了,眼不见为净。 (二九五) 可白玉堂他完全不在意我的无视,兀自坐到对面的太师椅上,探扇浅笑,自顾自开始说起话来。 他劈头用轻蔑地口气嘲笑了展昭,说他也没什么了不起,一个自己的假人皮子就将他骗得团团转,轻易入了陷阱教人给捉了,还好意思要自己同他回京,作梦呗! 只是白玉堂随后不忘表示自己为人公平公正,胸怀大量地给了他一次翻身的机会。他们订下三日之约,三日内,若展昭能盗回宝物,白玉堂便自愿随他入京请罪;若不能,那展昭也不用混了,直接隐姓埋名,辞官归隐,别再出来见人了。 而如今展昭被关在通天窟内,正气得摔酒摔菜呢! 白玉堂得意地笑了笑,那笑容令人的拳头发痒。 他自认贴心地给我解释,说通天窟是个由山根开錾而来的山室,顶上裂有一缝,望时可以见天,不过里头是个嘎嘎形儿,四壁用油灰抹亮,全无抓手,谅是如何绝顶的轻功好手,一入其内,也是插翅而难飞。展昭被关在此处,甭说三天,就算给他十天半个月的,也是照样逃不出来! 言罢,我神色复杂地望了他一眼,默默又瞥过头去。 (二九六) 白玉堂的视线在我身上停留了一会儿,随后笑道:「对了,看我都忘了,那展昭可是有向我问起过你呢!」 他好像在叙述什么趣事一般,嘻嘻笑道:「瞧他当时那副担心的模样,似乎将五爷当成什么不讲道理的恶人了,难道我还会将你吃了不成?实在令人不悦。是故小弟便同他开了个玩笑,说我命人将你毒打一顿后,当日即丢出了岛外。他那时还真就动怒了哩!有趣!有趣!」 说罢,击腿大笑。 (二九七) 你本来就不讲道理啊!你哪里讲道理了! 你知道自知之明这四个字是怎么写的吗! (二九八) 我再也按捺不住,忍不住发火:「真要说起来,讲出什么猫鼠之话的人是上面的官家,又不是展兄,他能对这件事发表意见么?你老呛着他是做甚?更何况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你又如何死抓着这些话不放?展兄他肩上被你砍的伤都还没好呢,你怎么可以如此对他,又将他关在那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 「哼,我以为你哑了呢,原来还会说话啊。」白玉堂嗤笑,「你五爷我可没对他做什么事,三日之约也是他自己应下的。我可是好酒好菜地供着他呢,他自己不吃将它摔翻,与我何干?他想出来?凭自己的本事啊。」 「他能不应吗?」我怒,「而且你自己不是也说过,无论来人轻功有多好,一旦入了通天窟,都一样插翅难飞吗!」 「他不是御猫嘛,」白玉堂冷笑一声,不以为然:「既然同我订了约定,这点困难便该自己想办法克服。」 这小子,说来说去又绕回同一个点上打转,你是跳针还是鬼打墙啊! (二九九) 这家伙实在太欠揍了,我终究没能忍住我的拳头,一个右钩拳失控朝他挥去,半途遭遇拦截。 我大惊。 这小子以前不都采不着边的策略对付我吗,这回怎地就出手了? 赶紧伸出左手去解救右同志,结果两同志一起阵亡。 白玉堂长臂一提,抓着手将我整个人腾空向上拎了起来,举至和他视线平齐。 他面带疑惑,认真瞅着我问:「小鱼儿啊小鱼儿,你说你明知自己打不过我,为何还老爱来自取其辱呢?难不成这样很好玩?」 我靠……旁边站的咧! 不带这么羞辱人的吧?! (三〇〇) 三百了呢,成就感…… (三〇一) 彼时,在下被他那付认真看白痴的眼神弄得一度气结,二话没说,唰地就往他腰侧甩去一记侧踢,岂料他见状立即脱手将我丢出,让在下逆向飞行了一小段距离后才踉跄着陆,还止不住狂退,直到撞上桌边才停下来。 %#@*※! 雪特<一>!老子的腰…… 我扶着腰颤颤地站在桌边,怒目而视。 他手掌一摊,表情无辜纯良,「……是你先动手的!」 潜台词一:不关我的事。 潜台词二:分明是你活该。 (三〇二) ……… ……… 你个令非娘娘咧! 这家伙是故意的吧? 是吧?是吧?!是吧!!! (三〇三) 是可忍,孰不可忍。彼时为了捍卫自己的尊严,管他什么身手差距我拼了我! 我牙一咬直直朝他扑去,接下来他倒是笑嘻嘻地开始闪躲,回复了之前那不沾衣袖的应对模式。 爆发半天,无果。 我气喘吁吁地扶靠墙上,立在门边。 「怎么不继续了?」他见我停了,反倒凑了上来,一脸欠揍地说:「喂,瞧你这般空扑腾又气呼呼的模样,看久了其实也挺有趣的,跟花仔倒是挺像!」 (三〇四) 花仔是卢家庄豢养的一只自由猫,前几日在下与白玉堂谈判时,牠曾中途闯入白玉堂怀里撒过娇,彼时白玉堂将腰带上的玉环充作逗猫棒来调戏牠,逗得猫拳霍霍却百扑成空。 (三〇五) …… ……… 喵了个逼咧!(注:请原谅在下爆粗了口,实在是忍不住。) 谁快来把这家伙拖出去! 再和他待在同一间房内在下的脑血管就要爆光光了! (三〇六) 当晚在下甚感气愤,几乎要被气得食不下咽,本想学展昭砸饭菜泄恨表示自己的不满,但转念一想:饭菜何其辜,我胃又何其苦?当下决定化悲愤为力量,将饭菜作假想敌,呲牙裂嘴凶残得啃了个精光。 饭毕,我拍拍长大一圈的肚子,打直着脚靠在豪华型太师椅上头,有一声没一声地打着杀敌后的饱嗝。 便是此时,灯火已升,时近初鼓,一名蒙面黑衣人同白玉堂一般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立在门口,指名要找在下。 (三〇七) 「……这位壮士不知有何指教?」我积了满肚子问号狐疑地瞧他。 来人周身气势和缓,手无兵器、眼无凶意,是故当时在下倒不特别害怕,只是纳闷自己何时与一名会蒙面的高手有了牵扯?更纳闷眼前这人是如何准确找到自己的位置的?要知道我每天都睡不同地方,走到哪便待在哪,反正这轩里都长得一样不是? ……等等,这么说起来,此人莫不是也被困在这螺师轩里头了吧? ……所以他是看到有人过来问问看路的? ………… 看来在下今夜要多出一个新室友了。(-_>-)y-\\\'~~~ (三〇八) 黑衣人没回话,兀自从胸前掏出一团手帕,摊开帕子拿出一枚断了绳的玉佩,开口便问:「此一玉佩,可是你原所有的?」 嗓音低沉浑厚、富带磁性,震动着这寂谧夜晚中的空气,宛如悠远的弦音于耳畔低鸣,十分悦耳而撩人。 我上前凑近一瞧,惊讶地发现它正是我那块被白玉堂拿走的菊花羊脂玉佩。 「这的确是在下的玉佩,不知……」我犹疑不绝,不知该不该伸手把它抢过来。 「可否请教你系从何处得此玉佩?」黑衣人没有将它给我的意思,只是淡淡一问,眼神摄人。 「我——此物系由……系由他人所赠。」估计大约敌强我弱,要抢也抢不过来,我只好乖乖地搭理人家。 黑衣人闻言却是双眼微瞇,停了追问,只是直直瞅了我一阵,忽然神来一句: 「——天上明月光。」 听到这明显改良自李白静夜思的诗句,在下当时脑中并没在腹徘这人在抽什么风,反而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心下当即鼓动,颤颤地回了一句: 「地下酒壶香!」 黑衣人眼中出现一抹笑意。 我吞口口水,再接再厉: 「举头望明月……」 黑衣人视线没有离开过我,眼中笑意更深。他压低嗓子,使原本便撩人的声音又带上一丝蛊惑,语调薄透出一丝兴味: 「……低头喝光光。」 (三〇九) 暗号对上,我忍不住一阵惊喜,连忙问他身分为何。 黑衣人将玉佩递还过来,随后从衣领内翻出一条自己挂在颈上的白玉,拎在我面前摇晃了两下。 我凑上前瞇眼一看,发现他脖上那条挂绳,编织手法和绳结样式竟与自己这条如出一辙,只是颜色陈旧许多,而绳尾同样系着一枚顶好的羊脂白玉,上雕竹云,雅致高洁、隐透清傲,颇有飘然离尘之风骨。 我愣愣地瞅着他。 黑衣人噗哧笑出声,露在面罩外头的眼眸中风华流转、璀璨星辰,比之展昭竟是丝毫不见逊色。 他戏谑地对着呆愣住的我开口:「还不快叫师兄!」 我:「…………」 ------ 批注: <一>雪特:在下里家乡的一种番邦语,单词本身并无深刻之意义,它表示的其实是一种突然遭受创击时,心中那股痛苦不满、令不吐不快的激烈情绪。 23.第二二章 谁的文艺与哀愁 (三一〇) 彼时,我愣了半晌,内心熊熊涌起一股远处逢亲的感动。 本以为自从师父仙去,在下便要成为一只失根的浮萍,孤伶伶地于这世间沉浮漂荡,从此再无亲故,亦不知有何处依归,岂料今日竟生生冒了位师兄出来! 在下将师父当成了自己的亲人长辈,如此师哥便好比兄长,我一时觉得找到家人了,不由得热泪盈眶,朝黑衣人激动地喊了声师兄,然后张开双臂感动地朝他扑去,想来一个亲情式的拥抱。 碰硄! ……… 这位据说才刚出炉很新鲜还热腾腾的同门师兄,竟然猛然闪身,毫不犹豫地躲过我感人的拥抱,让在下直接去撞他身后的门板…… (三一一) 我将自己从门板上拔出来,揉捏著险些青成乔巴的鼻子,心里委曲的同时还要立在一旁听师兄讲一些要庄重要矜持的训话,越听越别扭,于是打断了他:「我又不是什么深闺的小娘子呢,那般拘束是要干什么?」 新师兄闻言蹙起眉盯着我瞧,眼神中变来变去地着实令人费解。 良久,他轻叹了一口气,状似十分无奈道:「……你若坚持如此说,那便罢了罢。」 我:「……???」 ……真是莫名其妙。 (三一二) 其实前面那首荒腔走板、被我们拿来当作通关密语的打油诗,是由在下那贪杯的师父所改编的,他最爱在月下饮酒,每每饮至微醺便会反复吟唱此诗,尔后哈哈大笑,将坛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颇为自得其乐。 (三一三) 行笔至此,似乎应该稍开篇幅讲讲在下的师门了。 在这世界上,有一种人特别热衷于「双重身分」这门生活艺术,不知该说幸与不幸,我门派的开山始祖便属其中之一。 当其它同好正忙着穿起紧身衣四处当英雄拯救世界的时候,我派的开山始祖却偏好蒙起脸来四处当廖添丁劫富济贫,并誓言将这门行当钻研至极致——而他也的确大有所成。 有了祖师爷奠定的基础加持,我门一派传至第三代——也就是在下师尊的时候,被彻底发扬光大,名声之响亮,在武林之中可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据说凡系我派三代掌门(也就是在下口中的师父)看中的目标,任它外头围绕的是何种的铜墙铁壁、奇门八阵、抑或是陷阱机关,他就是有办法跨得过、破得了;他来去无踪,从没人成功地困住过他,他的长相,听说直至他退休归山,都还没人能打听出来。师父他成就了江湖上一则不朽的传奇,就算自他老人家退隐时起以迄今日为止已有匆匆数十载岁月过去,但他光芒万丈的事迹仍旧被一年年传了下来,至今尚不时有人提起: 遥想当年,曾有一郎,轻功绝顶、武艺非凡,视机关为无物,履高墙如平地,天下珍宝,尽皆于其囊中…… (三一四) 够威吧? 威完再让我们继续说回忆故事吧。 (三一五) 彼时,于在下莫名地被师兄训了一顿,又莫名地被他放弃之后,我和他终于有机会坐下来促膝长谈,增进一下对彼此的了解。 师兄当时表示,他几日前在一家小茶摊子碰上白玉堂,彼时他手里正把玩着我的那块羊脂玉佩,师兄立即认出它正是师父那组四枚玉佩当中的最后一枚,心下生疑,因此一路跟到了卢家庄,潜伏其中,进而得知白玉堂盗宝剑、玉佩与展昭斗气之事,也得知白玉堂将偷来的东西都藏在岛上近西竹林侧的连环窟内。他刚将连还窟探的七七八八,正想着该如何处理之时,我就上门了,自称是玉佩的主人,还轻易给人家拘在这螺狮轩里。 「轻功、破阵,这两样是本门基本的功夫,怎么,师父一点儿都没教给你吗?」 我被问得哑口无言。 所幸这师兄看来也是个好人,见他同门面有尴尬便止住了口未再深问,改问起我拜师学艺的经过,最后才说到山上那冢我为师父简单立起的无字坟坵。 我从四年多前的那个冬日,被师父从一片茫雪的山中捡起时说起,娓娓道出师徒间仅仅一年多的缘分,一路讲到师父突然仙去的那一日——师父走得很安详,直至最后,脸上仍留有一抹淡淡的慈祥浅笑。我的字丑,刻出来的木牌更显得弯扭不象话,为免给师父丢脸,让他老人家死后还让人指着墓碑讥笑,所以在那块被我拿来充当墓碑的木牌之上,我决定便留白不刻字了,这也是一种后现代风格嘛,很潮的,权当给他老人家赶流行了。 听到此处,师兄轻笑了一声,说师父本就随性,不为世俗礼教所拘束,他根本不会在意我们这些徒子徒孙究系如何捣鼓他的坟坵的,我这样做倒也无妨,就是让他跟云师兄看得手痒,一直想把空白填满。 只是,这位师兄这么说的同时,眼底却是微泛波潮,虽未见涙流,可其中满溢着许多怀念与不舍……或许,细究之下,还带上一点的懊悔与自责吧? 他墨黑的眸子里,被那内敛的点点波光映衬得有如夏日星河般闪耀,令人几欲迷坠其中。 (三一六) 之后,他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我没出声打扰他的情绪,直到桌旁那盏百瓣金花灯的灯芯哔噃炸出一朵烛花之后,才打断了这段闷长的沉默。 师兄眼中波光渐退,改染上一层迷离,他的目光好似跨越了我的身后、跨越了那条时间与空间的巨大鸿沟,往某个遥远而不可达的地方望去。 他缓缓同我说起一些我不知晓的往事…… (三一七) 原来在我之前,师父曾收过三个徒弟:大师兄李敢、二师兄李云,以及三师兄李青。他们三个都是师父在半路捡的孤儿,入门以后,皆随了师父姓氏,师父便将那组唐朝名家所雕刻的梅、兰、竹玉佩,分别依次序送给了他们三个师兄弟。 大师兄李敢年少轻狂,心性高傲,特会惹祸,羽翼未丰,卷入江湖纠纷,早早便挂了。 二师兄李云身为师门第四代接班人,二十年前便已打响名号,如今年逾不惑,其大名在武林之中虽比不上师父当年,但相关事迹亦被众人传颂,也是足以编纳入传奇之列,丝毫没给师门丢脸。可惜因早年受过重伤,晚近诸多并发,身体状况大不如前,彼时已退出江湖全心养病,不问世事。 而三师兄李青,便是眼前这位蒙黑布、穿黑衣的仁兄了,他是师父高龄七十才捡回来的小徒弟,彼时看来年约三十上下。 直至颇久以后,我才从二师兄那里得知,师父所收的三个徒弟之中(很明显没将在下列入比较之列)就属这三徒弟李青的天分最高,无论是轻功造诣或是机关阵法之学,皆深得师父真传,比起二师兄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惜这位青师兄未及弱冠便离开了师门,没选择在江湖之中一展长才,反而偏选了一条最傻又吃力不讨好的路走,把师父气得半死,还因此同他断绝联络好几年。 不过有关三师兄李青的身分,及他背后的一切神秘,尚须好些时日之后,在下才得以窥晓。 (三一八) 「没想到师父他竟没教过你一招半式……」 寒喧的差不多后,青师兄有感而发地道。 我抽了抽嘴角:「大概他老人家也觉得我当时年纪不小了,早过了学习的黄金时期,要学也来不及了吧。」 青师兄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你莫要觉得师父嫌弃你,他老人家虽没传授你武功阵法,但却将毕生积蓄全留给了你……大概希望你能单单纯纯地、过着一般人家过的好日子便好了吧?」 我惊诧万分,方才寒喧时在下还未把师父将他宝库当作遗产送给我的这件事同他这师兄说过啊,他是怎么知道的? 青师兄指了指我手上的玉佩,道:「师父既将此枚玉佩赠与你,便代表他将自己整座宝库皆送给了你,不是吗?因为此枚菊花玉佩,正是开启师父私藏宝库的关键之物。」 我顿时又惊又疑地看着他。 他大笑:「防人之心不可无,你我今日毕竟是初次见面,师兄又藏着面容没给你知晓,你保留点是应该的,你一名……一个人孤身在外行走,谨慎些是较为妥当。不过……放心吧,师兄若对那些宝物有兴趣,当初便不会离开师门自立了。」 然后他歪了歪脑袋,状似思考:「而且,我估计你云师兄也不会有兴趣,他目前的身家……恐怕比师父那座已清空大半的宝库富实多了。是故你尽管放心,不会有什么宝库喋血抢夺案发生的。」 我老脸一阵羞红……一人在外闯荡久了,早养成了钱财不露白的习惯,在下并不是特意怀疑同门师兄的人格而隐而不说的。 「更何况,」青师兄复看向我,目光如水,隐含笑意:「师父早同我们说好了,菊之玉佩,连同他所有家当,都是属于往后他那尚不知身在何处的小徒弟的。」 他略微停顿,笑了一声而复道:「呵……师父当初总嫌我和云师兄是双不肖徒儿,老嚷着要再找名贴心的小徒弟来玩,他老人家曾说,他必要倾尽毕生所有,将这名小徒弟宠成一位一点烦恼也无、成天就只知道吃喝玩乐的主儿。还逼着我和云师兄,以后无论如何都得罩着他,就算他捅翻天也一样。」 言至尾端,青师兄的目光渐渐移向远处,似在追忆,又似感叹,眼中有着矛盾、有着心酸、有着无奈,却也有着浅浅莞尔的幸福。 (三一九) 时至今日,在下回忆过往,才猛然发觉师父当初说出这段话的心情。 这些话,师父或许根本就是冲着青师兄说的吧! 师父当时最希望的,并不真是再收个徒儿供他玩乐,而是希望他能宠着青师兄,让他无忧无虑、无烦无脑,永远可平安地生活在他的庇荫之下,快活肆意地过完一生。 但正因为他无法做到、师兄自己本身亦不愿如此,所以师父才心疼师兄、才赌气般说出这些话来,到最后甚至真将它付诸实行…… 而青师兄呢? 他一定在师父开口讲出这些话的当下,便了解了师父的心思,所以当彼时,在师父逝世三年以后,由他口中又重现出这段对话之时,他的神色才会这般复杂吧。 (三二〇) ……… …………… 等等,这么说在下在他们眼中,岂不成了那名一点烦恼也无、成天就只知道吃喝玩乐的主儿?! ——开什么玩笑! 坚决不承认自己被归类于此种角色设定! 虽然在下对于吃喝玩乐之事的确是一样也没少做(悄声:而且一直走在流行尖端)——但在下有在做事啊!白天打工下午挖宝偶而还会出趟远门做做生意,在下才不是「就只」知道吃喝玩乐的人呢! 而且在下明明心思细腻多愁善感烦恼多得很,怎么会一点烦恼也无呢? 所以这一切只是出自师父那夸大的修辞而已!他实行的结果和理想是有差距的! 好像感觉到有人用鄙夷的眼神看着我? 错觉吧…… 24.第二三章 通天窟,气死猫 (三二一) 那夜谈至最末,青师兄从胸前掏出一本册子来,要我妥善收好。 问他何物,他神秘地表示此系一套毋须内力相持亦可小成的轻功路数,看我筋骨不错,也有些基本体能,只要我肯下苦心勤练,必将有成。 在我两眼放光,以为自己终于得到师门真传之时,他却浇我一桶冷水,残酷地告诉我师门轻功没内力练不成的真相,就算其中有一两套借力使力的步法,但标志性太强,像我这种三脚猫(?!)学了让人给认出来恐怕会被前债主们追至天涯海角,从此生命不得安宁,意思表示我就甭肖想了,有这个学就该满足了。 感觉自己似乎温柔地被捅了一刀,我蹙眉,转问此功来历,师兄略显风发地表示这套轻功系他待在边境的几年间想出来的,若配合得当,能让人步履轻盈,即使飞檐走壁亦不在话下。他自在暗处得知在下可能系他师门之后时,便取得纸墨将这套路数默写了下来,因此才没在第一时间赶来同我相认。 我内心被这神人师兄的强大惊叹得不能自已。 都可自创轻功了啊!这若真出江湖混得混出个什么样宗师级的名堂啊?!至少是个武当张三丰了呀!! 神人师兄的大手忽然覆了上来,像对小孩般宠溺地揉了揉我的头顶,道:「走吧!师兄带你离开这里,除非你还想待在这螺狮轩多做几天客。」 (三二二) 就这样,在宗师级角色的带领之下,在下终于闯关成功,附带得到通关宝物武林秘籍一本。 (三二三) 踏出螺狮轩后,青师兄准备立即将我送出陷空岛。 我有些迟疑地拉住他,表示自己还有一个朋友受困,不知师兄可否顺手帮个忙…… 青师兄问:「你是指展昭?」 我点点头。 他眉头轻蹙:「你和他很熟?」 我又点头:「开封府的人帮过我。」 青师兄低下头,沉思了一会,方道:「顺带帮他亦无不可,如此,待我去取个物件,你在此处等我。」 说罢,将我挤到路旁硌人的矮树丛内,在上面重新覆上一层积雪,吩咐我不准乱跑藏在原地等他,随后就像超人一般唰地就不见了。 (三二四) 我在矮树丛内跟漏进来的寒风与不合时宜出现的变种金刚蚊奋斗了大约二刻钟才把师兄盼了回来,见他手上多了个长形布包,帮着因蜷缩太久而全身僵硬的我爬出了树丛,然后带我往南方向前去。 途中经过一座耸立的石峰,附近松柏参天,黑沉沉地一望无际,夜里观之格外压抑;而再向南不远,便是一片山壁,前进无路,却有一道随山势而建的石门,立于山根之处,门旁不远有间草屋,似是看守之用,屋中不时传出醉汉不知节制的杀猪歌声,引发了附近一场小型雪崩,差点没将我与青师兄二人活埋! 抓着我躲过雪崩之难的青师兄脸色一沉,随即唰地闪身入屋内,动作可谓如飞燕般灵巧迅捷,而待他神清气爽走出草屋之时,那不和谐的杀猪声响已经彻底沉寂断绝了。 (三二五) 我跟着师兄来到山门前,发现它是道双扇的大门,奇怪的是它装饰得一点也不对衬:一侧门板上镶有个大铜环,令一侧门板却是空空如也。 「此处便是通天窟了。」青师兄指着门扉道。 (三二六) 我睁大眼,再度臣服于师兄的威能之下。 这宗师级的角色果然不同反响,简直是台人体GPS<一>,一路走来直奔目标,连半尺路也没多绕……敢情您这位高手这几天来已将陷空岛完全给摸透透了不成?! (三二七) 「有铜环的这扇门是假门,拉动铜环便可开启旁边这扇活门。」青师兄周地道指着门扉讲解。 我一听,立即伸手去拉铜环,岂知疵牙咧嘴拉了半天,它仅微微掀动了几厘米,手不小心一抖,便又碰地弹回原处了。 「?!!!」☉□☉” 太喘了一时说不出话,我瞪着眼手指大门无声地用肢体语言向师兄表示抗议。 「这机关沉得很,就算寻常男子也未必能打得开,你且退后,让师兄来吧!」青师兄笑着说。 (三二八) ……那你为什么不早一点讲? 在我扭曲着脸用力到发抖的时候先阻止我啊! 看我在那拉扯半天气喘吁吁的样子很好玩吗! (三二九) 自从被白玉堂人身攻击,说我模样像花仔以后,我觉得自己好像就得到了一点疑似创伤后压力症候群的毛病,心灵变得极度敏感,常怀疑别人是在取笑我,草木皆兵…… (三三〇) 青师兄迳自走至门前,手伸至铜环之上,忽然想起了什么事,转头将那长形布包交给了我,认真道:「等等开完门后我便走,你可莫要同他人讲出我的根底,也莫要说出我俩的关系,只要说不知我系何人,亦不知为何出手帮忙即可。」 高人们都有自己的坚持。更何况在下也还不太想让开封府的人知道我师父的职业,不然他们到时候找我追缴赃物赃款怎么办呢? 于是我顺从地点了头,问他:「青师兄,日后我们可还有见面的机会?你看我连你的长相都不知道,就算碰了面也未必认得出来,要不你给我留个住处,有事咱们也可以用书信连络一下……」 师兄沉吟一会,道:「我目前有要事在身,是故不方便露面……要不这样吧,师兄日前也在京城落了脚,待我事情处理个段落,得空便去寻你。」 「嘿,一言为定!」 我笑嘻嘻地握拳朝他肩膀捶了一下,没想到他竟又皱眉,大有要再开训话的趋势,我赶紧将手伸回来,故作张望了两下,「有、有蚊子,真可惜,飞、飞走了,哈哈哈……」 看来在下这师兄不太喜欢别人触碰他啊!我心下一边感叹一边干笑,笑到后来还被冷风呛到了,咳得一阵迎风抖擞。 青师兄白我一眼,没再多话,转身拢住铜环,准备使劲开门了。 「啊对了师兄!」 我突然福至心领,咧嘴抱拳道:「恭贺新禧,新年快乐啊 !」 最近被白玉堂的事弄得都快给气忘了,其实明日便是除夜,后日便是新年哩。 师兄眼神微有诧异,随后便带上了几分了然的笑意。 他轻应了一声,尖锐金属摩擦的声响紧接传来,几乎盖住了他后头的细音轻语:「你也是,新年快乐。」 (三三一) 挠人的噪音在匡当一声后终于停止,活门敞开,而青师兄已不见踪影。 如今,假门上那只铜环正呈直立状垂直竖在门板上,看来没有外力是不会自己弹回去了。 (三三二) 望了望那黑鸦鸦的洞口,我咽口口水,做了一次深呼吸。 事到如今在下要自立自强了,也不能总搭顺风车嘛是不是,多少也得靠自己纂纂经验值嘛是不是,何况里面有展昭镇守应该不至于有妖魔鬼怪或阿飘之流的东西吧是不是…… 我挺起胸膛,伴着呼呼风啸,毅然决然往窟内走去,突然觉得自己领会了荆轲前辈大无畏的心情! (三三三) 谁? 谁说在下根本是在侮辱荆轲前辈? 说我大惊小怪乃没用的胆小鬼一个?! 在下有容乃大,不同你们这些井底之蛙计较。 ……那可是陷空岛的另类监狱啊,把展昭困得出不来有没有! 搞不好就是什么龙潭虎穴暗藏十七八道机关都不为过是不是!又黑又阴森弄不好还有人死在里面过然后升华成小白在京城模仿过的那东西在里面筑巢自成一世界啊! 总而言之,我们千万不能小看它,面对敌人,就算是做好十二万分的准备也不为过。 (三三四) ………… 那谁,可不可以不要再把你的白眼丢过来了。 我已经收到很多个啰,给我差不多一点,有点太超过了哦…… (三三五) 回到正题…… 总之当时我挺起胸膛,伴着呼呼风啸,毅然决然往窟内走去。 (三三六) 刚踏进通天窟,一股寒气便逼面而来,侵髓入骨,激得我立即打了个哆嗦。 原以为外面已经够冷了,没想到山窟里更阴寒数倍,这展昭还有伤在身呢,给人关在这边身体哪里受得住啊? 他其实是真衰,躺着没动也被流箭打中,这次平安回去后要不要建议他去会灵观改改运消个灾? 我伸手纂紧自己的裘衣,又往内移动几步。 借着天光,我见到一块粉白的小横匾,就挂在离门口处不远的山壁上,甚是显眼。瞇眼一瞧,上头龙飞凤舞地写了三个大红字:气死猫 。 「………」 这种好想抽嘴角的冲动要怎么处理才好? 我强自按捺下想狂抽的嘴角,有点想笑又觉得笑出来好像不太道义……重点是好像蛮对不起展昭的,憋得快得内伤。 这白玉堂熊起来也是块宝啊……我远目想。 展昭看到这牌匾的时候心里不知做何感想?好好奇好想知道啊…… (三三七) 彼时,在下不敢距离门口太远,因为总有一种门会被关起来的恐惧症,于是决定在「气死猫」这里止步,往内呼唤展昭,没想到才刚唤了第一声,他便从黑暗中闪出来了,让我不得不怀疑他早躲在旁边观察良久……还好方才拼死忍住没有真放声笑出来! 他除了气色有点不好以外,其余倒看似无所损伤,不过见他出来得如此容易,在下心里是高兴与失落参杂——说好的十七、八道机关呢?! 展昭见来人是我有些吃惊,不过随即将诧异压下,将我上下左右仔细巡了一番,确定我还活蹦乱跳并无遭受毒打的痕迹以后,方稍微安下了心,转而质问起在下当日为何要悄悄一人独自前来。 我在「哈哈散心散远了不知觉跑到这里可说天意」和「呵呵我也不知耶晃到此处才发现陷空岛在这附近真巧顺便就来了」的回答间犹豫了一下,然后抬眼看到茕茕天光之下,展昭那微蹙着眉、略带有责备与不悦的神情——果断地选择转移话题: 「展兄,此地不宜久留,有什么话我们还是等出去再说吧!」 (三三八) 到了窟外,展昭轻轻一拽便将铜环归位,活门因此关闭,通天窟立在寒风之中,一如既往,谁也不知道里头其实已经无人了。 展昭没再追问我独自前来的原因,转而问起是否是蒋平带着韩彰来了,目前他们人在何处。 我摇头表示不知。 这意料之外的答案让展昭眼里的惊诧复活:「那虞兄是如何寻得展某的?」 我没说话,将师兄给的长形布包交给他。 他狐疑地接下,手一握,随及眼睛一亮,三两下将布包解开,从中抽出了一把高贵雍容的宝剑。他拔剑出鞘,来回急急勘验了一阵。 「此是——尚方宝剑!虞兄是怎么……」他眼中讶异更甚,视线热烈得都快把我盯出一个洞了。 其实,彼时看他一付「不可能不可能是你!」、「你怎么可能有办法独自完成救出展某又拿回宝剑此种高难度任务?!」的表情时,在下曾一度有在他面前假扮隐藏高人诓骗社会大众的冲动——不过在下是个正直诚实的孩子,如何能作出这种一下就被拆穿不切实际还有可能装逼被雷劈的事情?所以我将自己被困在螺狮轩,尔后被一名黑衣人所救,又找黑衣人来救了他的事简略说了一遍。 (三三九) 啊? 说正直诚实跟因为骗不过而说实话(?)是两回事? 做人计较这么多做什么= =,没听过差不多先生<二>吗? 因诚实而说实话,同出于现实考虑而说实话,不是差不多吗? 凡事差不多就好了,何必太精明呢? 啊? 真没听过?问我是哪地人士? 哦……这……那……说起来,听过同没听过,不是差不多吗…… (▔_>▔)y-~- (三四〇) 「虞兄说是一位不知名的黑衣人助了你我,还将宝物盗出还给我们?」 我点点头。 展昭皱着眉立在一旁沉思,不知内心是怎样在峰回路转。 我跟着他发了一会儿呆,突然惊觉两个「逃犯」就这么大喇喇地亮在路中央实在不妥,忍不住拽拽他衣袖问道:「喂,展兄,如今我们该如何是好?」 「……既然二宝皆已取得,自然是去找白少侠,令他同回开封投案。」 「他会跟你回去?」 「我们之间有过约定,若三日之内展某能盗回宝物,他便愿随展某回京投案。如今这宝虽非展昭亲自盗回,可也确实回到你我手上了,虽说过程有些取巧,但这赌也算是展某赢了。」他唇畔轻轻一笑。 ……看看我们的展大人心思有多灵活通变,一点儿也不迂腐! 我也笑了:「那我们就保持高深莫测的姿态让他猜吧,就当宝物是展兄你拿回来的就好。」 展昭唇畔笑意更深,却没有反对在下的说法。 (三四一) 「不过……现下有个问题,展兄你知道该去哪里找那白玉堂吗?」 展昭:「……」 「展兄,这边天寒地冻,黑漆漆的一片,风影摇晃,鬼哭神号怪可怕的,你该不会忍心丢下小弟一个人于此处等你,然后自己前去找人吧?」 展昭:「…………」 (三四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我抢先戳破的关系,展昭后来没好意思真让我留在原地等他,他凭着残存的印象,带上在下预备往主厅五义厅去探上一探。 听说白玉堂曾在五义厅与展昭会过一面,不过那次白玉堂差人领着他胡乱绕了好几圈,才带进五义厅,是故展昭无法立即指出五义厅的确切位置,他领我走了一小段路后,决定先往前探路。 只见他脚尖一点,施展轻功飞掠过眼前一片被皑皑白雪所覆盖的土地,虽不至过雪无痕,却也只留下几点残迹,未特意细看,根本无从发觉。 他一路翩飞而去,身手轻灵地有如一只夏燕穿梭于云间,又如白鹤飘舞于昊空,在苍苍白雪与茫茫夜色两相映照下,显得格外虚幻而苍幽,渺渺竟不似世间之人。 他于一里开外一处峰石上伫足,昂首而立,眺目远望,身形拔俊,恰似棵附巌的青松。 我瞅着他的背影,慢慢跟在后头,雪深及膝,我们所走之处无路,前进起来分外困难。我奋力地将左脚从积雪中拔出,大步往前一跨,岂料积雪之下的陆地并不平缓,我一脚踩空,还没来得及惊呼,整个人已向旁摔进了雪堆里。 (三四三) 虽说有雪做缓冲,可由于落地姿势不佳,在下的左脚还是结实地拐了一下。我默默从地上撑坐起来,摀着脚踝尝试缓慢转动作复健,心里忍不住问候了几句他人娘亲,暗暗决定回京后第一站就要去会灵观,求一个全套的消灾解厄方案。 「虞兄?」 展昭那略显低磁的嗓音从不远处传来,他的身影不知何时已落回我身前,见我狼狈坐在一个人形的雪坑之中,哪里不知晓事情的经过?连忙问我可还好,有无何处摔伤? 我摇了摇头想起身,没想到屁股才离地,便听到地面上喀擦一声脆响,随即四周土地竟在瞬间便往下沉了下去! 我大惊,还来不及反应就已迎来了身体急遽下坠时所能感觉到的失重。 慌乱间,我只来得及向展昭那瞥去,只见他神色同我一样吃惊,伸出了他的手臂,想往我这处抓来…… 可惜,终究是慢了一步。 ------ 批注: <一>GPS:一种比磁石还神奇的定位工具,不只能辨方向,还能准确地知悉目标的详细位置,系江湖工夫「听声定位」超高阶版。 <二>差不多先生:姓差,名不多,于某地提起此人,系人人皆晓,处处闻名,可说为该地的知名人士。他思想通彻,凡事看得破、想得通,从不计较,被人认为是一位有德行之人,死前留有一句名言,曰:「活人同死人也差不多,凡事只要差不多就好了,何必太认真呢?」 死后,人们为了纪念他,为他取了法号,称圆通大师。(详情请自行翻找散佚古书:胡适所著的差不多先生传) 25.第二四章 地底是好危险的快滚吧 (三四四) 我睁开眼睛,望着头顶的大洞,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是从那上边掉了下来。我痛苦地闭上双眼,拒绝想象自己大难未死却摔成个生活无法自理的可能性。 我恐惧地抽了抽手指,咦,能动…… 再小心地伸了伸双脚,咦,反应正常…… 我如获大赦,欣喜的同时发觉自己居然躺在一个软物上,正因如此从高处摔落的在下才能毫发无伤。 我暗自庆幸自己究竟是纂了多久RP才有这么好的运气,不禁伸手摸了几把身下这救命的物体。 嗯,不尽有弹性,还挺温暖的…… 等等,温、温暖……?! 一声短促的低吟从身下传来,把我惊了个激灵,七手八脚地撑起上身,借着洞顶散入的微光往下一看—— 「展昭?!」 我不觉驚喊出声。 (三四五) 没错,当时我身下暖呼呼的东西其实根本就不是东西!那形状和风姿,怎么看怎么像是开封府鼎鼎有名的展御猫展护卫展大人…… (三四六) 「唔嗯……」 又一声低吟传来,我从错愕中惊醒,发现自己双手正压在人家的胸上,那姿态颇为不雅,十爪大张,很有袭胸的嫌疑。 我吓得赶紧端正坐好,双手高举以示自身清白,低头急喊:「展兄,这一切都是误会,你要听我解释!」 「唔……」 回答我的只有一声低浅的□□。 我悄悄抬头,发现展昭根本没醒,松一口气的同时也被一股浓重的不安攫获,连忙往他那儿靠拢了去。 刚才因为光线昏暗,加上在下眼睛不好的关系,我没发现展昭的脸色竟已如同洞外那皑皑白雪一般,苍白而憔悴。 他剑眉微蹙,双目紧闭,唇角发白,脸上毫无血色,整个人失去了意识,任我呼唤多次也没能清醒过来。 余光瞥见他的左前襟子,那片深蓝不知何时沾染上朵朵暗红,一星一点,串连成一株狭长剑兰,邪艳地绽放在他的胸前。 我有些愣了,片刻才后知后觉的想到这该是他伤口迸裂后所流出的鲜血。 是了,他从受伤后就没有好好休养,一直忙东忙西,尔后又舟车劳顿、匆匆赶来此地,一来就给人拘在通天窟那种阴湿冰冷的地方,横着尚方宝剑一事,他在里边又如何能安心休息?如此折腾,即使是铁打的身子也不见得受得住。难怪,彼时在通天窟见到他时,他气色会不佳,最后甚至又护着我掉入这洞底,当了肉垫,把伤口都给挣裂了…… (三四七) 我眼眶忍不住泛起一阵酸意,自责非常,没想到自己居然成了害他带衰的人物之一,虽来原本就没想过能帮上忙,可也没料到会扯了人家后腿。 我吸吸鼻子,花了两秒让心情平复,尔后起身探查起四周环境。 ……没办法,在下奉行实际主义,伤悲春秋的煽情路线实在不适合我,与其陷入尔康模式在那边慷慨激昂地自悔自恨,倒不如省下吧,那是体力值爆表的人才能考虑的选项,我还是留着HP<一>找找出去的方法吧,人总要理性地向前看…… (三四八) 就着火折子的光芒,我惊讶的发现我们并非掉入单一坑洞,而系跌进了一个相互联贯的地下窟群之中,距离我们十步远的地方,还有一条地下伏流,潺潺流动,没有结冰,往下泄流,直至消失于一片黑暗之中。 我往源头望去,发现伏流的水源来自不远处石壁上一道裂口,那道裂口不宽,大概只能勉强侧身挤进一个人,河对面地势较高,有二、三个可过人的洞穴,黑沉沉地不知通往何处。 我回到展昭身边,决定先从害我们掉下来的这个破洞着手,岂料这三层楼高的洞壁和通天窟竟是同一家厂商承包的,周围都裹了油灰,滑不隆咚,根本无从攀爬,只有一道深长的剑痕,一路由洞顶蜿蜒而下,想必是展昭为了止住下落之势,拔出尚方宝剑崁入石壁所造成的吧。 ……说起来他原本的配剑跑哪里去了?被白玉堂收走了么? (三四九) 我叹了口气,望着洞顶很无奈。 也是,若轻易便可上去,展昭当初又为何会随我落了下来? 这么说起来,这尚方宝剑原来不只是摆来好看的啊,这样折腾还没事,既没缺角也没断折,真是出乎意料地耐操。 默默吐完槽,我认命地放弃从洞口出去的想法,转而开始四处搜寻,期望能找到个直通阶梯或升降梯之类的隐藏机关——可惜找了半天也未果。 上不去便罢了,老天似乎还不满意,得寸进尺地贯彻「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句格言——伏流的水不知是因为涨潮还是人为机关还是怎么着,竟逐渐漫流过来,眼看就要淹过我脚边,往那躺平在地上的展昭前进。 我赶紧将展昭撑了起来,让他软靠在自己肩上。 开玩笑!他现在已经受伤失血外加昏迷不醒了,再让隆冬的河水一浸,别说铁打的身子,就算他是安东尼史塔克打造的钢铁人也会受不了啊! (三五〇) 彼时,我苦着脸,吃力地撑着那不知高出自己几颗头的展昭,望着溢流满地、有逐渐上涨趋势的河水,身心都很无助。 无所依靠,却有人靠我,在下只好重拾起自立自强的精神,决定将展昭负至背上,带他穿越伏流,到对面地势较高之处立足,否则怎知这河水会涨至什么地步呢?如果壁上的石苔作得准的话,那少说也得过胸。 …… 我说一般涨潮会涨这么高吗? 这根本等同泄洪了吧?! 这座陷空岛到底是怎么回事!! (三五一) 于是,在下靠着石壁,尝试将展昭挪到背上背起,途中往前扑倒了三次,不过在下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尽责地扮演好肉垫角色,没让展昭摔着,也没让那刺骨的河水沁上他身。不过受限于在下的身高,他的脚就没办法顾及了。莫太强求在下,在下已经卯尽全力了。 只能说人的潜力真是激出来的,当在下带着展昭越过伏流爬上对岸之时,心中顿时澎湃万分,雄心大起,肾上腺素激增导致脑袋冲昏,我果断地决定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主动出击,立即朝那有风钻来的洞穴前进。 (三五二) 在黑暗中行进,让人对时空的感知好似都有了偏差,我只觉得自己走了极远极久,但认真数来也不过两百来步而已。途中我休息了两次,经过两个岔路,腾出手在壁上作了记号后,我一路坚定地朝着风源前进,直到一群黑鸦鸦的生物受惊似地以万马奔腾的气势迎面朝我扑来之后,才摧毁了我那坚忍不拔的雄心壮志。 在这支黑色大军派出一股士兵往在下面门直直撞来之时……我终于忍不住大叫了。然后在咬了一嘴腥臭之后,识相地闭上嘴,再也不敢张开。只能护着展昭紧贴在石壁上,暗暗祈求这群大老爷快点离开——偏偏他们数量无限,冲撞了半天还没完没了! 就在这令人的心灵即将崩溃的时刻,霍霍几道掌风突地划过耳侧,将那些往脸上撞来的不知名生物全数打落。这支黑色冲锋队似乎感应到危险,即刻改向,避开了我们,扑腾一阵后总算离了个干净。 随着扑翅震动的回音逐渐远去,洞穴也恢复了沉寂,我正忙着抓回刚刚不小心脱体离去的二魂三魄。 「……虞兄。」 一句低吟从耳边传来,声音很轻,语调放得很和缓,像是怕太突然会惊吓到我一般……话说在下当时的确是暂时再经不起任何刺激就是了。 我惊讶回头:「展兄?你醒了?」 身后的展昭轻轻嗯了一声,道:「虞兄还是先将展某放下来再说吧!」 (三五三) 展昭从我身上下来之后,在黑暗中窸窸窣窣地不知道做了什么,片刻后,便有一点火光亮起,突起的光亮不禁让我瞇起了双眼。 在蒙眬的亮光中,我似乎见到他对我蹙起了那双墨般的浓长的剑眉,他将火褶子推到我手上,反手将我披至他身上的那件裘衣解下,不顾我的推托将它强制按回我身上,才开口询问我此处系何处、我们为何会在此地之类的问题。 当我仔细地同他讲述他昏迷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时,他只是在一旁沉默地听着,待我讲完,他轻应了一声表示理解,随后盯着我的脚道:「你左踝受伤了。」 没有敬称,没有问句,只有平直的陈述,却听得我心脏漏跳一拍,左眼扑扑直跳,没来由得觉得眼前之人心情似乎不甚理想。 「坐下吧,让我看看你的脚。」话虽然说得和缓,无形中却带着一股不容分说的气势,隐隐迫人。 (三五四) 完了…… 我先前硬是要跟着他来找白玉堂,接着又害他掉进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还把人家伤口都给弄裂了,再来更在无绝对的把握下自以为是地带着他到处趴趴走,路上因此被疑似蝙蝠的不明生物袭击,害他俊脸平白破相,被划出了两道伤痕…… ——这展昭该不会真恼我了吧?! (三五五) 我压下怦怦乱跳的心脏,赶紧照他所说乖乖坐好,把左脚伸到他面前。 展昭抽掉鞋袜一看,眉间皱纹猛地加深,拧成了一个川字,这个川字在他伸手握住我脚掌之时,更是直接升级成一个疙瘩,看得我心悸不断,差点没喘过气来。 他在脚上按摸一阵后,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抬眼瞅着我道:「待会会有点痛,你且忍着些。」 彼时,他双手托着我的脚踝,还没等在下回神弄清楚他想干麻,就见他倏地将脚踝往某个方向一推,随即又往后一拉—— %#@*※%!! %#@*※%!!!! ——老大!!拜托!! 这不是有点痛吧这分明是剧痛啊! 话说你不是才刚醒吗身上还有伤哪来那么大的力气该不会是公报私仇吧啊喂! ------ 批注: 一 HP:表示「体力」的代号,有时也被借指为「生命力」。 26.第二五章 衰运这东西从来没上限 (三五六) 因为做错事在先,尽管被展昭按得疼的要死,在下也没敢吭一声,只能默默爆发在心中。 在内心经历了两次涛天骇浪的惊声尖叫之后,这钻心的疼痛竟也给我挺了过去,反应在现实世界里,在下也只用手耙了两下地面而已,略微擦破了点手指。 哪料到这两下细微的挣扎还是悲催地被眼尖的展昭瞧了去,他持续皱眉瞅我,表情似乎有些不悦:「……受不住,喊出来便是,何苦这样作贱自己的身体?」 我:Σ(〒__〒)︴ 老大我没作贱的意思啊我就是心惶惶而已啊! 受不了了,这种要气不气的样子最恐怖了啊! 我决定坦白从宽,无论如何,先道歉再说。 我赶紧对他深深一鞠躬,情急下不小心忘记自己系屈膝而坐,结果一头撞上自己的膝盖…… 我捂头:%#@*※%!!! 展昭:「……」 摀着头颤抖了两下,我才有办法换上一付虔诚的表情弥补自己的失态。 我诚恳地开口:「展兄,对不起,都是我说要跟着你,才害得你同我一起掉进这鬼地方,没经你同意还带着你四处乱走,让你被黑色生物袭击破了相,你会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的,我在此真心诚意地向你道歉,希望展兄能大发慈悲地原谅我,我以后会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不敢再扯你后腿了,真的,我可以保证,在下绝对有自知之明……」 正打算再说上几段呕心沥血的台词表示我的歉疚,没想到展昭一挥手便打断了我的忏悔,奇怪道:「展某并未生你的气,虞兄这是从何说起?」 「展兄没在生我的气?没在怪我害了你?」太好了敬称出现了。我欢喜。 展昭皱眉:「虞兄如此护着展昭,展昭怎可能生虞兄的气。更何况说连累,也是展昭连累虞兄在先……」 ……看他那莫名其妙的眼神好像真没在生我的气?而且他刚周身那诡异的气场莫名地就回复原状了? 奇怪,那他刚刚到底是在不爽什么? (三五七) 这个谜团一直困扰我到今日也没能解开,任凭之后我如何问他,他也只是拿春风一笑来砸我,想让在下知难而退,什么都不肯多说。 (三五八) 总之展昭恢复正常以后,没要我回头,我们就继续朝着最大风源前进,途中有几次他疑似受不了我的龟速,想过来搀扶,不过在下怎么好意思劳烦伤员,于是郑重地拒绝他了。 走了一阵后,我益发觉得这展昭果然不是人。 你们说他刚刚明明流了那么多血,昏了那么久才醒来,怎么一醒来又一付体力无限的超人模样呢?!走了那么久还脸不红气不喘,呼吸平顺,在下又冷又累又抖又晕地都快挂了,他怎么还一付没事人的样子呢? 总不会是他的颜面神经比较会矜的缘故吧…… 皇天不负苦心人,既「祸不单行」之后老天终于良心发现,让我们找到了一条人造的石道,踏入石道之后,空气明显清新许多,看来我们离风源是不远了…… (三五九) ………… 事实证明,一祸还有一祸来,老天爷的良心就如同春天后母脸,说翻就翻,是不可以倚靠的。 (三六〇) 当我和展昭好不容易走过这条长长的人造石道,来到它的尽头之后,却发现此路不通,跟本是死路一条。 我终于撑不住了,哀嚎一声直接坐到地上,整个人软骨头般靠上了墙壁。 在下的体力值大概只剩下百分之三了,我需要补补。 (三六一) 超人展昭似乎不死心,炯炯有神地背着尚方宝剑点着火折子在一边捣鼓,东敲西锤地找机关,不相信此处无路可出去。 我真是困极了,心想他爱捣就给他捣吧,捣完后要往哪走记得说一声就是,在下是凡人,跟超人不一样,得抓紧时间储蓄一些体力。 这么决定以后,我缓缓耷拉上眼帘,在完全闭上以前,隐约似乎瞄到石道尽头未被火光照射到的一角,好像闪着微弱的荧光…… 散光近视导致的眼花吧…… 我心里默默地想着,意识被一股强大的睡意所攫获,渐渐难以思考。 我在恍惚间见到了大名鼎鼎的周公,原来他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家,彼时正亲切地对我招着手呢。他老满脸笑意,真诚地邀请我到他府上一游,我满心感动,脚轻飘飘地离了地,缓缓朝他身后那写着「睡梦居」的宅子飞去…… 突然,磅硄一声巨响,天地撼动,硬是将我从半空中震了下来,吓得睁开眼:四周一片荒芜冷清,哪来什么睡梦居呢? (三六二) 发觉自己原来是在作梦之后,我立即已肉眼搜寻展昭以了解详情,却见他正立在一面石壁之前,那一贯如松般挺直的背影,彼时似乎蒙上了几分颓丧。 ……等等,那个地方不应该是往回走的通道吗? 什么时候多出一面墙堵在那里了?! (三六三) 「展兄?」因为脚太痛了一时起不了身,我只好口头呼唤展昭。 展昭听到我叫他,转头走了过来,在我身旁蹲下,脸色不太好看:「抱歉,是展某的疏失。」 「发生什么事了?」 「展某方才不小心启动机关……回路被堵上了。」 我在他脸上看到「耻辱」两个大字,弄了半天才明白,原来这个机关不是他有意启动的,只是刚刚没站稳,手不小心撑了一下墙,哪知刚好压到机关上,石壁便掉落挡住了回路。 ……展昭会站不稳代表他的状况也不乐观吧? 也是,他毕竟流了不少血,终究还是个地球人啊……(废话= =) 不过随便一扶居然压到机关…… 我抽了抽嘴角,暗想这展昭的RP跟我一样糟,这次能平安回京的话,一定要把他抓、不、是请到会灵观,我们一起来找大师消灾解厄吧…… (三□□) 听展昭说完,我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如同废人一般坐着了,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胜过一个诸葛亮,我怎么也得一起来作伴想想办法或找找出路嘛,总不能都把这事都丢给展昭,这样太不负责任了! 于是,目视一圈确认完周遭墙壁没有玄机,不至于走上展昭的老路之后,我扶着墙想站起来,岂料,屁股才刚离地,就听到砰硄一声……… ……不、不会吧? 还来?! 展昭的脸色变了。 我的脸色也变了。 两人一样沉黑,直追青天包大人。 (三六五) ——我说我这颗屁股究竟是犯了何方神仙的冲了啊! 难不成在下曾经不小心坐到哪路出巡仙士的头上过吗?!用得着这么罚我!一次两次都坐这么准?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是在下平常做人太失败人品太差的关系吗!! (三六六) 方才被展昭放下的那块石壁,在砰硄一声后,缓缓朝我们这方向移动,眼看不消一刻,我和展昭就可以变成夹在三明治中间的那块双层肉片了。 很好,你放下它,我推动它,一人一步,咱两默契十足,合作无间,功劳均分,嗯,公平得很,谁也不怕谁怪罪…… (三六七) 石壁步步朝我们逼近,我和展昭在残剩空间里摸索了半天,也没能找到机关让它停下来,更没找到所谓出去的新路。 眼看石壁越靠越近,与石道尽头的间隔已剩下不足二步了,我有点彷徨地望向展昭,只见他一咬牙,硄铛一声,将背上的尚方宝剑取下,直接将它卡道了两面石壁之间。 石壁挤压着宝剑两端,令它发出一阵嗡嗡低鸣,剑身通体颤动,却生生止住了石壁的进逼之势。 (三六八) ……乖乖,这尚方宝剑强悍哪!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把曾被在下归入绣花枕头的东西,心中鄙视自己有眼无珠,不该歧视权贵,激动之情无法言状。 (三六九) 展昭似乎没将全部的希望赌在尚方宝剑的韧度之上,他见石壁止住后,运起内力,以双掌抵住壁面,似乎打算撑一刻是一刻了。 可是,他身体状况也不好,不是吗? 这样下去,能撑多久,弄得自己力竭而亡吗? 闻名江湖的南侠,开封府的重量级支柱,堂堂四品带刀护卫,那未来将会拯救无数人民于水火之中的展昭展护卫,怎么能就这样被我害死在这边呢? 我猛然惊醒,想起方才梦周公前隐约瞄到石道尽头的微弱荧光,赶紧将手上的火折子打灭,急急回头去寻找。 瞇眼细瞧了一阵,果然在尽头石壁的右侧,发现一团青绿色的淡淡荧光,上面看似用发光颜料横向画了两个点,中间小小写了一个「艮」字。 这我知道,以前在小说里看过,生门居东北艮宫! (三七〇) 反正横竖都是绝路,在下决定死马当活马医,便就着那片石壁一阵左敲右拍——没反应。 我灵机一动,伸出两根食指,往那两个荧光点上用力一戳—— 「等等!虞兄!」展昭急切的喊声从后传来。 ……为什么要等,这里不能戳吗? 可我已经戳下去了耶…… 27.第二六章 睡棺材这活是徳古拉的专利人类干不来 (三七一) 又是磅硄一声巨响,天地撼动,走道尽头的石壁剧烈颤动起来,展昭不知何时飞了过来,一把将我扯离案发地点,落在最远处对角线的角落,紧紧将我护在身后,绷着背脊严阵以待。 我被他弄得也紧张了,心想此时若再来个万箭齐发,还真是没有生路了。当肉串或是夹心饼?两种我都不想要啊怎么办…… (三七二) 我躲在展昭背后,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黑暗之中,尚方宝剑仍在铮铮作响,也不知还能支撑多久。 石壁错动的轰隆声嘎然停止,没箭飞出来,也没毒喷出来。片刻后,展昭几不可闻地吐了口气,身子微微放松了些,他亮起火折子,往前走了几步,我跟在他后面探头观看。 只见石道尽头的那面墙壁,出现了一个长约二米,宽、高约零点七、八米的长形空间,简而言之,这大小装一个人刚好,两人稍嫌拥挤。 敢情这里还贴心地帮人连棺材都备好了? 天然石棺,崁入石壁,一体成形,气势磅礡啊! 看看这石棺的厚度,上通地面,规格连王公将相都没法比! 我望着那狭窄的空间,心头砰砰直跳,有种大事不好的预感。 果然,展昭往里头探了一阵后,简洁地抛来了两字指令:「进去!」 我颤抖地向后退了退,尚方宝剑的铮响声愈发密集,展昭直接一把将我推了进去,转身抽回宝剑,随即利落一滑,紧随著我的身后滑了进来。 石壁失去宝剑支撑之后,轰轰然又开始移动,没多久便压迫至石道底端,两片壁面相互崁合,如同扣上棺盖似的,将我们牢牢封死在石块中间。 (三七三) ……… ……… 黑暗中,万籁俱寂,我俩挤在这狭小的空间之中,磕肩碰脚,十分地拥挤不舒服。 我抵着石壁侧躺着,紧抓展昭的手臂,扑簌簌地直抖。 展昭见我抖成这副德性,还以为在下害怕会死在这里,于是好声好语地开口安慰。 「虞兄,这穴上边凿了若干小孔,通风良好,可呼吸自如,待上一些时候亦于身体无妨,你莫要担心。」 「……喔。」 「展某看这机关设计,目的在围困入侵之人,并不欲赶尽杀绝,置人于死。此处虽系狭窄了些,但相对安全,虞兄大可安心。」 「……嗯。」 「白玉堂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派人到通天窟查看展某情况,相信很快便会发现展某已经逃脱,届时定会派人来寻。之后愈循迹找来此处并不困难,到时便可能脱困,虞兄莫要害怕。」 「……唔。」 「虞兄,你听明白展某的意思吗?」 「……喔。」 「虞兄?」 「……嗯。」 「虞兄?」 「……唔。」 ……… …………… (三七四) 最后展昭的安慰没发生任何作用,我继续同筛糠般直抖。 不是我不相信他,而是老兄,在下害怕的点跟你想象的实在是有点出入啊! (三七五) 「虞兄,你……你还好吗?」他终于发觉不对劲了。 「嗯、嗯……我、我没事……」 「可你的模样不似无事,怎地抖得这般厉害?冻着了?」 他伸手覆上在下的额头,那厚实的手掌虽略带粗糙,对当时的我而言却十分温暖,我忍不住贪恋地蹭了一蹭。 「我、我没事,就是有点轻、轻微的……幽、幽闭恐惧而已。不、不妨事,你、你别理我……便、便好……」 「幽闭恐惧?」展昭收回手,拢了拢我身上的裘衣,将我拉离冰冷的石壁,往他温暖的身上靠去。那原本略带低磁的嗓音经过密闭空间的共鸣效应之后,更显得抚慰悦耳,疗愈效力激增,我努力将自己的全副注意集中在这声音上头。 「就是我小时候……曾给人在棺材里关、关了半夜,所以我对这大小的密闭空间有点、有点儿心里障碍……」 「何人竟作出如此歹毒之事?」展昭的声音隐含着不悦,在下好像可以想象出他在黑暗中微微蹙眉的模样。 「不是人,是飘啊……所以我讨厌他、他们……没事也会飘敲门啊!大家都不理解我的心情……」 「……莫怕,很快便会有人来救我等出去,展某同你在此处,不会让你出事的。」展昭说得很轻,语意却很坚定,带著令人不由得心安的效力。 在下乱颤的心安定了下来,虽无法到全然无惧,却也不至于六神无主了。 (三七六) 其后,展昭没再说话,石室恢复一片沉静,只剩微微的风声与我俩交互呼吸的声音。 他不讲话,我就没法转移注意力了,没法转移注意力,就会一直想着自己又被困在这跟棺材一样地方,还给人活埋在地下……不行!我得赶紧找些话题才行! 「呃,展兄……」 「怎么了?」 「你这两天有好好吃饭吗?」 我倒,这什么老妈式的开头?太没格调了! 我额上流下一滴名为羞耻的冷汗。 「……略有所食。」展昭是个好人,在显然被我雷默了一会后还是礼貌地回应了我。 「那、那个……」不行,在下得想办法弥补一下:「我……我听小白、白玉堂说,你把酒菜都砸了?」 「哦,那个啊,」展昭轻笑一声:「那是做给白玉堂看的,他听了解气,放松一些戒备。若令小厮重送酒菜来,展某也好应付,也许能藉由那位小厮,多寻几分逃脱的机会。」 「喔,原来如此……」展昭不愧是展昭,砸个酒菜还有那么多学问。 嗯,等等,他刚是不是直呼白玉堂的名字了? 之前不是都称他白少侠吗? 终究是不爽了吗?是吗?是吗?!是吧! 啊哈哈,被我发现了! (三七七) 等等,这不是重点……我得让话题继续才行。 (三七八) 「呃,展兄……」 「嗯?」 「那个……展兄本来不是要等蒋兄寻了韩兄后再赴约的吗,最后怎么自己先来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展昭:「……」 「……展兄?」 「不……只是展某在开封等了两天,还未等到蒋兄消息,怕迟则生变,是故先行。」 「是喔?蒋兄不知找到韩兄了没,说不定他们这会儿也正往陷空岛这儿赶呢。」 展昭:「……」 「展兄?」 「……嗯?」 「展兄,你怎么了?」展昭好像有点奇怪。 「不……展某没事。」展昭在黑暗中叹息,「只是没想到,我展昭居然会接连两次被人困在这座岛上的机关陷阱之中……」 …………… 呃,资优生是不是通常都有完美主义的倾向? 自我要求超标兼拥有一颗易碎的玻璃心? 一旦受挫容易陷入自我厌恶然后自此萎靡不振? 欧买尬,这展昭该不会从此丧失自信一蹶不振吧! (三七九) 「呃……其实嘛,这也不能全怪你,你已经很厉害了。」 我赶紧给他做些心理辅导,免得他一时想不开走向歪路,一代豪杰就要夭折了,毕竟第二次受困,在下的因果贡献力约莫达到了百分之八十五…… 展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继续感叹,自言自语:「也许当初,真该等蒋兄回来再行动,可展某放心不下……」 ……放心不下? 放心不下什么?尚方宝剑吗? 这我能理解,白玉堂那人行事太过随心所欲了,指不定一个心血来潮会拿尚方宝剑来怎样呢,到时候要包大人怎么向顶头的大老板交差? 「虞兄。」 「嗯?」我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推测有理,不禁频频点头。 「虞兄!」 「啊?喔!什、什么事?」汗颜啊,人家都从自己的世界中出来了,怎么换我掉进去了呢。 「虞兄你……是不是还怪罪展某?」展昭的声音听来带些许小心与歉疚。 「啊?怪你什么?」我莫名其妙,「说起来,要不是我,展兄根本不会掉入这地下……展兄你心里铁定怨我吧,你是不是在想这小子根本是个衰星,找砸扯后腿,连带着你倒霉?展兄,我知道错了,真的!我对不起你又对不起开封府……」 「不,虞兄莫要如此说!」展昭打断我,「你如此说展某怎么承受得起。说到底,若非因展某丢了你的玉佩,虞兄如今仍会好好留在开封府中,又怎会于此处遭罪?」 单以条件关系而论,这样讲是没错,不过也是我自己弄丢玉佩在先嘛。 「王朝同展某说了,虞兄向他追问玉佩下落之时,急得差点将他脖子给勒了,可见那玉佩对虞兄有多重要。」 我抽了抽眉角,这个王朝,说话要实在,怎么可以夸大其辞咧,我不过是抓你的衣领抓得紧了些嘛…… 「所以当时虞兄怪罪展某丢了玉佩,无法再相信展某,展某也是可以理解的。可虞兄实在不该枉顾自己安危,独自一人前来。」 ……等、等等, 为什么会突然跳到这个结论?! 这结论是怎么来的!! (三八〇) 我还在纳闷,想说这展昭怎么突然感怀起来了,原来他从通天窟里问了我一句「为何悄悄一人独自前来」后,就开始纠结到了现在。 所以说有些话没当下立即说清楚讲明白的话,误会就会越滚越大,到时候会像雪球一般不可收拾啊! 想当初我的傻子标签就是这么被贴上的…… 算了,不提这段伤心往事了。 总之,开封府当时发现在下无故旷职二日未上工之后,差人到客栈里找了一回,发现在下留在桌上的字条,讨论后一致认定我是追着「白少侠」去了—— (王朝夸大贡献力:百分之五十,张龙搧风贡献力:百分之二十,赵虎点火附和力:百分之五,展昭被害想象力:百分之十,公孙先生的智力:百分之十,包大人的魄力:百分之五。) 展昭那种什么错都往自己身上推的毛病,在彼时便已初露端倪,我给这毛病取了个学名,曰:「自责妄想症」。 他当时内疚自己居然弄丢了那枚让我不惜变脸勒人还差点谋杀官差的重要玉佩,愧咎感大增,自责妄想症发作,在张龙赵虎唯恐天下不乱的煽惑下,自行脑补:在下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一定怪他,连带也不相信他了,想靠自己将玉佩拿回来,才谁也不透露,孤身一人悄悄上路。 我张着嘴听他说完整件事情经过,久久无法阖上。 这经过被他们脑补得如此百转千回纤细狗血,在下一时还真不知该从何处开始解释起…… (三八一) 其后,我费了好大的劲,花了好多口水,才解开这个误会,澄清了展昭心头的疑虑。 讲解完毕后,我们又断断续续地聊了一阵;再后来,因着我实在太累了,又昏又疲惫,整个小世界都在旋转,终于是支撑不住,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在完全失去意识以前,我似乎听到展昭压着嗓子唤了我几声,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着急,不过……我真的挺不住了! 老大,你又没有幽闭恐惧症,黑暗中一个人醒着也无妨吧?倘若觉得无聊,不如就同我一道睡吧,让我们结伴投向周公的怀抱! 来,周公的地头我探过我熟,跟在我身后,我来给你带路…… 28.第二七章 他家有只河东狮 (三八二) 一觉醒来,映入眼帘的是一袭罩着湖水绿丝绸缎子的顶慢,床顶盖无过多装饰,仅在边角刻了几朵镂空的木槿花样式,显得淡雅而精致,周圍景色十分陌生。 ………… 现在是怎么回事? 这里是哪里? ……我该不会是又穿了吧?! (三八三) 我起身才离开床面十五公分,就又碰地倒了回去。 ……… ……… 痛,太痛了…… 全身肌肉酸痛得要命,尤其左脚这什么通天钻在钻的疼?!身体沉重得好像一夜间增肥了两百斤,还有这周身好似被牛车加马车齐齐辗过的感觉是怎么来的?! 在下要散架了,救命…… 我抽蓄着五官倒在床上无声哀嚎……哀嚎完自己再接再厉从床上爬起来,一摇三摆晃到桌案前……找水喝,一喝就喝掉了半壶冷茶。 ……没办法,生理需求不能等,在下口实在太渴了,其它的事情?先缓缓再说吧! (三八四) 当我正大口喝到第五杯清茶时,房门便唧呀一声打开了。 门外走进一位穿着鹅黄裙子的妇人,手上捧着一个瓷碗,其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总之看起来似乎是个温柔娴雅的大美人。 太久没见到此般等级的女性美人,在下当时不免看得有些懵了,维持着撑桌灌水的姿态,著实发了一会的愣。岂料这名看来温柔娴雅的美妇人在斜瞅了我一眼后,突然柳眉倒竖,杏眼圆睁,脸上顿时便变了气势,方才那付温婉美好的模样转瞬竟如潮水退去,完全不复踪影,取而代之浑身蓦地就散发出地狱罗剎般的气势,然后一步一脚印嘣嘣嘣地跺着步伐气势磅礴地朝我跨来……由于她身上散发的气场著实太过强大,在下一惊一吓之下不小心手滑,啪地一声就将手上杯子给翻倒在了桌上。 「——没我允许,你不要命了敢擅自下床?!要喝水不会喊吗?!快给老娘我回床上去坐好!!」 美妇人走到我面前,将碗放下后一手插腰、一手指床,用与外貌不符的雄厚嗓门,此般雷霆万钧地大吼。 我:Σ( ̄□ ̄;|||)︴ ……乖乖,这哪里来的母夜叉啊! 我打了个哆嗦,就算不知此女乃何方神圣也是一句话不敢多问,赶紧先三步并两步照女王所说的跳回床上去坐好再说! 美妇人见我如此识相听话,状似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瞬间便回复了她原本那张温柔娴雅的表情,这转换的速度之快,真是让人不得不怀疑此女是否乃「变脸」这门民间绝技的传人。 (三八五) 快来个人告诉在下……这个双面伊人究竟是谁啊?! 黄金圣斗士撒加吗!! (三八六) 女撒加把那装满黑稠稠液体的瓷碗递给我,命令在下将它全部喝完。 我端著碗皱了眉头。 阿爹说,不要随便乱喝陌生人给的东西,何况这碗不明液体是什么东西,实在有够臭的…… 「你已连发了两日高烧,现下好不容易退了,倘若不想再复烧成痴呆,就把药给我一滴不剩全喝下去!」 撒加冷冷丢来一句,眼神凌厉得可怕,令在下不自觉又打了哆嗦,可也没听漏掉重点。 「我……睡了两天了?!」 怎么可能?!是谁在偷按快转键! 「在隆冬的夜里,透湿着身子在阴冷的地底走了一路,不病倒才奇怪吧?听说你扭了脚还带着昏迷的展昭走了一段路?我说你这人怎地那么不懂得照顾自己?老娘最烦你这种自不量力的病人,逞能前好歹惦量惦量下自己的能耐——莫非你还当眞以为自己的身体同玉堂或南侠一般有内功护体,可以相提并论,经得起如此胡乱折腾?你此回差点便要丢掉小命了你知晓吗?!能救回来完全算是你命大了你知道么!!」美妇人劈哩啪啦一开口就说了一堆危言耸听的话。 「哪、哪有这么严重……太夸张了!」我不相信。 「敢情你还以为老娘在吓唬你不成?」美妇人杏目二度圆瞠,眼里扑扑冒火,又有变脸的倾向:「要不是南侠在石室中用内力护着你,搞不好你还撑不到二弟、玉堂他们找去,就要先失温归天了!」 这只母老虎好可怕…… 我说我好歹是妳口中烧了两日在鬼门关前转一遭才刚醒转的病人吧,你不带这么凶我吧…… 在下不禁揉了揉胸口,想缓和一下自己所受到的惊吓。 (三八七) 可在下揉完之后更惊吓了…… (三八八) 我身上的密银甲呢?! 亵衣里边怎么空空的?! (注:自从上回将密银甲穿在外衣底下而被展昭发现以后,在下就把将它改穿到更隐密的亵衣底下去了。) (三八九) 美妇人看我摸着胸石化在床上,嗤了一声,用手指了指一旁的梳妆台:「你的护甲在那儿呢。」 我无言地看向梳妆台,又无言地望回她,张着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美妇人哼了一声,拉张凳子在床前坐下,「放心,你被救出来之后,后续处理全让老娘一手给包了,没让别人进来过。你那护甲里的秘密,自然仅有我知晓。你若是不想叫他人知悉,我便不说是了。」 说罢,嘟着嘴小声咕哝着:「真是!搞不懂这脑袋瓜怎想的,把自己折腾成这付模样,看看你,脸上都破了好几道皮……」 我望着她,心情复杂,却不无感激。 「……谢谢妳。」我坐在床上,郑重向她鞠了个躬。 她眼神乱飘了一阵,最后停在一旁的梳妆台上,似乎是有些别扭了:「这有什么好谢的,真想报答老娘,就快趁热将药喝下吧!外面的人都在担心你,尤其是同你一起的南侠——再来就是我们家的小子。再不让你露面,老娘也快挡不住了。」 我咧嘴笑了,原来这是只刀子口豆腐心的美老虎啊。 (三九〇) 喝完药后她与我小聊了一会,我才知道原来撒加的真实身分是陷空岛卢家庄庄主卢方的妻子卢夫人,年过三十,却仍旧保养的青春美丽,后来听白玉堂说,他家大嫂曾跟一名神医学习了一阵子,医术精湛,尤善解毒。 我同卢夫人问了展昭的情况。 卢夫人说刚找到我们的时候,我们俩个的状况都不太好,我就不说了,烧得人都深度昏迷了,早没了意识,而展昭的旧伤迸裂,伤口面积见长,失了不少血,而后又强撑着在石道与我身上损耗了大量内力,亏损甚巨,好在他底子好,安分休养一阵便可无事。 (三九一) 正说到一半,外头忽然传来一阵阵拍门板的声音:「大嫂——大嫂!妳快开门,小鱼儿醒了是不是?!他睡得够久了,快让爷进去瞧一瞧!」 ………… 还好在下先把药喝完了,如果我此时在喝东西,必定将它全数喷到对面的卢夫人身上。 ………… 那样我就玩完了,GAME OVER掰掰,一切回归受晶卵开始。 (三九二) 小鱼儿这三个字太刺激我的神经了,但在下是个诚实的纪录者,为了忠于事实,又不好随便换称呼,所以在下决定在接下来的回忆录里,将它改写成「小虞儿」,音同字不同。 不然我写不下去…… 每写一次就雷一次,也不是个办法…… (三九三) 「闭嘴!叫什么呢!在病人房外鬼吼鬼叫得还象话吗!你小子不知道病人该静养吗!给老娘安静在外头候着!」 卢夫人吼完白玉堂后,转过脸来对我微笑致歉:「抱歉哪,咱们家这小子就是不懂规矩。你慢慢来吧,我等会让人打盆水给你梳洗梳洗。记得你尚不可太劳累,最好先连床也先莫下,等等困了直接把他们轰出去便是了。」 (三九四) …… 在病房外不能鬼吼鬼叫,可妳刚刚在病房内吼得也挺大声的…… 女王妳当真知道「静养」代表的是什么意思吗? (三九五) 在那之后约莫半个时辰后,卢家庄主要人物都聚集在我房间里,各自聊表关心与慰问。不过为怕打扰到病人休息,大部分人多只先寒暄两句,其后很外便都识相地结伴识离开了。 最后没走的人仅剩下展昭与白玉堂两人。 刚刚四鼠们作为肇事者家属,十分愧疚与忘我地在床前朝我表示关怀与歉意,占据了主要舞台,他俩因此被挤在一边,至今还没找到缝隙插话。眼见其他人终于走了,终于轮到他们递补上来说话。 白玉堂率先笑了笑,表达善意:「小虞儿,你这觉可睡得真久。大嫂说你弱体虚乏,怕我们将病气过给你,这几日都拦着不让进呢!你再不醒来,我就要被哥哥们斗批惨了。」 我看了他一眼,他仍穿着一身白袍,这件滚了金葱镶边,人依旧一副神清气爽风流倜傥的模样,可细看下可发现他眼下好像多了两抹青黑。 ……好吧,看在这两抹青黑的份上,便不要太怪罪你好了。我忍着身体的沉重酸痛,勉强向他扯了扯嘴角。 展昭走到我床边坐下,把我全身瞧了一遍,眼中充满担忧:「虞兄,你可还好?现下感觉如何?」 他的脸色虽然比我们受困地底时来得好,却依旧没什么血色,眉宇间仍有深深倦意,令人不忍卒赌。 我赶紧咧嘴投给他一个无事的笑容,让他安心:「嗯,我就是睡了一觉而已,睡饱便没事了,展兄莫需担心。倒是展兄亦该好好保重自己才是,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白玉堂立即发难,抱怨受到了差别待遇。 我没管他,展昭也没理他,他向着我温润一笑,道:「再不好也比不上虞兄差,展某乃学武之人,这点小伤是无妨的。」 (三九六) 白玉堂见没人理他,哼了一声,扭头抱胸低声在一旁嘀咕:「看在你们是病人跟伤员的分上,五爷我就大人大量不跟你们计较……」 我斜瞅了他一眼,勉强给他一点面子,「是小白你救我们出来的?」 展昭在一旁呛了一声。 小白立即炸毛:「不准叫我小白!」 「小白鼠。」 「你!」白玉堂桃目圆瞠,一只手举在半空中,看似想出手却又顾忌著不敢动手。 展昭默默往我俩中间移动了半步,无形成了一道屏障。 「你不叫我小虞儿,我就不叫你小白,如何?」我抓紧机会同他谈判。 白玉堂瞪着我,桃花眼危险一瞇,随后咧嘴嘿地笑了:「我还道怎么回事,原来小虞儿是嫌弃这个绰号啊!五爷我觉得这名字挺好啊,顺口!我就偏叫,你耐我何?」 说罢,还得意洋洋地朝我露出一口白牙。 「那我就叫你小白鼠!」 白玉堂桃目一怒,随即却奇怪地松了下来,耸耸肩道:「无妨,五爷我心胸宽大,不在乎这些世俗的名字。而且,小白总比小鱼儿好听多了。」 居然自行把「鼠」字屏蔽掉! 我被他激得一口气哽在胸膛,顿时咳得呕心掏肺。 展昭皱起了眉,略带不满地看了白玉堂一眼,过来给我顺气,白玉堂则是嘴角一抿,没同展昭发难,反而扭着头递来一杯温水。 ……然后他们俩就被听到动静冲进来的卢夫人风风火火给赶出去了,期间没有多作解释的机会,才张口便已被轰出了门外。 (三九七) ……这卢夫人剽悍啊! 美貌与霸气兼具,堪称天使中的霸王龙! (三九八) 就这样,在下用危险平衡来彼此牵制的计划落空。 此后,我和小白持续相蔑相杀,这一来二去的,竟渐渐习惯了「小白」与「小虞儿」这种互相贬抑的称呼……不过这一切便乃是后话了。 (三九九) 两日后,在下病情好转,渐趋稳定。 展昭良心安了,便想回开封交差了。 白玉堂那傲脾性的人扯不下脸,在闹别扭,千方百计想扯皮赖掉那笔三日之约的烂帐,不欲随同回京投案。 幸好彼时蒋四哥适时跳出来说话了,他使了一记老套的激将法,调侃他家五弟乃卒仔一名,只敢于夜半藏头藏尾溜进皇宫,却不敢于白日光明正大踏入金銮殿见驾;毕竟是乡下地方没见过大场面的小老百姓,慑于天威,龟缩在自己壳内也是可以理解的。 奈何啊,这陷空岛居然出了这么一名上不了台面、挑不起责任,敢做不敢当的胆小鼠,简直是丢脸啊丢脸啊丢脸,直把丢脸这二字反复强调了七遍,像台跳针的唱片机一样,听得人好生烦躁。 白玉堂当下就气得七窍生烟,怒极反笑,冷冷道:「谁说你白爷爷怕了?!笑话!我白玉堂此生还就未曾遇上过能叫我却缩之事!」 (四〇〇) ………… 就这样,小白鼠一只入套,决定和他的四哥磕到底了,马上催促展昭启程,大有学林冲夜奔的意思,要连夜赶回开封府投案,九匹牛都拉不回他这奋起的决心。 展昭不愿见人家兄弟间的气氛弄得太僵,于是便好心出面缓颊。 他先敬白玉堂一杯酒,表示此事皆因自己与五弟性傲而起,如今五弟既愿随自己至开封府投案,则无论如何结果,他展昭必将与其荣辱共之。 一言以蔽之,白生他生,白死他死,竟在大庭广众之下,面不改色地作出此般不离不弃的宣言? 四鼠感动非常,纷纷含笑点头,其后便放了十颗心地将自家小弟打包托付给了展昭,竟是一副了了此生遗憾的模样! (四〇一) ……… 我揉揉眼。 再揉揉眼。 在下躺在床上的这几日……究竟是发生什么事了? 怎么一觉醒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已经飞跃到这个地步了? 我到底一觉睡掉了多少剧情?!! 29.第二八章 这饼界杀器的再现 (四〇二) 彼时在五义听内,经历了展昭一番生死与共的宣言以后,白玉堂此人不知是否因这番告白感动了?还是他身为江湖儿女的爽快本性终于抬头,压过了机车惯性? 总之他终于看开了,不再纠结强撑,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先为自己这段日子以来的唐突冒昧赔礼道歉,又表示一切事由起因于自己轻率无知随性妄为,后果自然由己招承,不会累及他人。 ……他不要连累展昭给他殉葬! 看看这俩个人! (四〇三) 展昭本来用一个「大病初愈不宜远行」的借口,想将在下这颗电灯泡趁机留在陷空岛,让我多休息几日再请人护送回开封府,好让他和小白能来个快马加鞭双剑双飞的二人世界。 可是抱歉,兄弟……不是在下不愿挺你,而是美老虎的全面控管太可怕了,我实在待不下去,所以只好厚着脸皮坚持同你们一道上路! (四〇四) 临行前,美老虎卢夫人不顾白玉堂不耐的催促,将我拉至一旁细细叮嘱了半个时辰,最后拿给我两张药单,一张治疗残病,一张后续保养,强身健体,养生养颜,一应俱全。 撒加这人除了有时凶暴了点、对病人的掌控欲稍微强了点、控管稍嫌严了点以外,人还是很好的…… 我由衷感激,感动地向她道了好几声谢。 其后游商各地,若见上珍稀古怪的药材或珍宝,我都会顺带替她稍上一分,差人送至陷空岛相送,一来做伴手礼,二来也算是报答她对我那份关照的心意。 (四〇五) 最近有关回忆录撰写的进度超快,不知不觉间竟已突破四百节了,不容易啊! 今日于继续动笔前,先上了一趟街去觅寻早食,可路上总觉得有人在身后窥探…… 大概是昨夜通宵写文太累了,睡眠不足导致人有点神经质了。 看来人年纪到了,便该服老了,熬夜这种年轻人的活以后还是别再干了吧…… (四〇六) 吃饱喝足,有精神继续来提笔回忆当年了。 其实当时的我是直至后来才知晓,原来彼时在陷空岛上,自己在烧昏的睡梦中竟然真的曾到鬼门关前做了一次深度旅行,据说差点就可以登堂入室拜会阎罗。 ……话说这鬼门关到底长怎样? 人都踩点了却什么记忆也没有,感觉好像挺亏的…… 当时一得知原来自己还曾经历过此番凶险的我,不小心嘴太快就将此种遗憾感言说溜了给一旁的展昭知道,他竟然二话不说伸手敲我脑袋! (四〇七) 我知道你放轻手劲了可敲在头上还是蛮痛的啊! 再说脑袋会越打越笨的到时候害在下智商下降怎么办! ……啊? 谁悄声问那东西有高过吗? ——不要以为你替我送免费绿豆糕来在下就会原谅你喔! (四〇八) 根据蒋平事后现身说法: 「那时我们寻迹赶去地下通道,同五弟将你们二人放了出来,展兄抱着虞兄你从石室中走出,他胸前沾染血渍,虞兄你更是虚弱得只剩下一口气吊着,两人面色皆苍白得很,我当下便想这下事情严重了……」 他表示在下获救之后,却持续高烧不退,昏迷不醒,甚至药不入喉,卢夫人一度对外发出了病危通知,让众人做好心理准备,白玉堂一听,脸瞬时就黑了,展昭脸色则变得更为白惨,其他人心头也罩上一层【我家小孩玩出人命诶害】的愁云惨雾。 「此回五弟心中对你们是真有愧疚,否则不会轻轻经我一激,便那般容易便服软,与展昭和解,并答应同你们回京投案。」蒋平感叹着,顺带请我便莫太记恨他家小弟了。 (四〇九) ……服软?敢情你确定你家五弟当时那叫服「软」? 敢情你轻轻一激,说出来的话就如此令人吐血?那倘若哪日你真认真激起人来,岂不要把活人气死再让你给气活过来?! 难怪当初白玉堂会被你激得离家出走…… 我突然有点同情起这白玉堂来了。 彼时我看着眼前的蒋平蒋兄,心下默默决定以后该对这毒舌王恭敬一点,千万别让他找到机会对自己发难…… (四一〇) 先是白玉堂(气死人不偿命)、再是卢夫人(霸王龙),最后到蒋平(毒舌王),这陷空岛的风水,养出得人怎都如此剽悍…… 这么说起来,乍看之下温厚纯良的老大哥,陷空岛的领主卢方卢庄主(虽然听说爱哭),背地里该不会也是一位深不可测的狠角色吧(虽然听说爱哭)? …………… 这世界太黑暗了,拜托不要来污染我纯洁的心灵。 (四一一) 说起来,白玉堂一张机车的嘴巴,是不是就跟他四哥的言教有点关系…… (四一二) 当时在回汴梁的路上,我曾于偶然间问起白玉堂,说这卢家庄的地上该不会到处埋满了像我们那日踩到的那种可以直通地下「水牢」的机关陷阱吧?你们岛上的防盗系统做得未免也太周延! 他先是桃花眼飘移了一瞬,而后作平静状道:「喔,你踩的那洞是我几年前一时好玩,学着二哥挖的,是挖了五六个吧,平日那边少人经过,所以弄完就给忘了,我还不知晓那儿底下半夜竟会淹水呢。」 说罢,以为在下耳背,还小声附加上一句话:「而且爷从来没想过,在这岛上,竟有人会落入到那种初级的圈套里面……」 ………… ………… (四一三) ……虞春,你要冷静!! 跟他生气就输了!!! (四一四) 顾虑到我的身体状况,当时他们选择走的是平缓的水道。我们沿着运河一路北上,途经扬州,中间转接一小段陆运,从泗州入了汴河,并自西京洛口分水入京城,多花了几日时间。 (四一五) 回程路上,我偶然间在展昭随身行李内瞥到一个眼熟的蓝布包,好奇下便用手指捏了捏,确认其中包裹者系何物以后,脑中忽然灵光乍现。 于是我开口向展昭借了那蓝布包来,他虽是不解却未阻止我,倒是旁侧的另一人被我这一连串举动引了过来。 「此为何物?」白玉堂盯着我手上的蓝布包发问。 「哦……这啊?这是开封特产的好东西,花钱也买不到的。无想到展兄竟还揣着没吃呢!」 说罢将布包解开,里头露出了几张黄圆圆的大饼。 一旁展昭听我这么说,双目不可置信地微微瞠大,瞅向我的眼神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不就是些饼吗?看来寻常得很,有甚好稀奇的?」可白玉堂正在专注和我喇咧,并没注意到展昭脸上异样的神情,还真是天助我也。 「你不知道?」我瞇起双眼,摆出一副你不懂这东西有多美好的模样,「正所谓大智若愚返朴归真,外表看来越平凡的东西里面蕴含的学问才越大。这饼的风味独特,在开封远行用的干粮界里独树一格,无饼能敌,包准一吃便惊为天人,终生无法忘怀。」 展昭在旁欲言又止,神色略有迟疑纠结。 「而且,」我高深莫测地伸出一根食指在他面前悠晃,以吸引他的注意力,免得他望向展昭那边瞧出破绽,「这饼可是干粮界里的隐藏版菜单,非经熟客预定,一概向隅!」 白玉旁满脸狐疑:「此物真有如此珍稀?我瞧着不像。」 「不然给你一小瓣,你自己尝尝不就知道了?」我剥了一块绿豆糕大小的饼递到他面前,不忘叮嘱:「省着点吃,这很珍贵的。」 他抽了抽眼角,接过我手上那块只有一口分量的碎饼(注:看在下多有良心),边道:「这么小块是能品出何味道?又不是何鱼翅燕窝一类物,小虞儿你也太少见多怪了吧,八成是你夸大其辞……」 嘴里虽然这么说,但他手上的动作也没停下,正所谓好奇杀死鼠,只见他手指那么轻轻一抛……那口碎饼便以抛物线的方式全数完美地落进了他的口中。 展昭在我挤眉弄眼的暗示之下,无声喟叹,最终选择了沉默,并未加以阻止。 (四一六) 是啊,说起来,当初我从马汉手上接过这些饼的时候,他也没有阻止我呢。 ……这展昭,别瞧他外表看起来好像纯良善好的,其实有时候还真挺黑的! (四一七) 白玉堂:「噗—————」 (四一八) 啊……好令人不怀念的一幕啊…… 每个人吃下这东西的第一反应,还真是一模一样…… (四一九) 「呸!这是什么鬼东西!」 白玉堂在旁干呕不止,抖着手将囊中清水一口气灌去大半,反应比当初的我还夸张! (四二〇) 啊……这种终于圆满了的感觉是什么? 能让此人吃上鳖的感觉怎会如此舒爽! (四二一) 「怎样,是不是风味独特,无饼能敌,一吃惊为天人,终生无法忘怀?」我笑得很纯良:「我从头到尾讲得都是实话,可没呼弄你半句呦。」 某人灌完水后一抹袖子瞪向我,气得发抖:「小虞儿你……你竟敢匡爷爷我?!」说着已一把揪住我衣领,眼看眼中雷霆就要发作! 刚刚没算好脚跛的时间差,来不及跳到展昭身后避难,就这被他抓个正着……劣势既已成形,也只好赶紧另谋他策。 我立即大咳特咳装弱不禁风,暗示他此时实不宜对在下敲打跑跳碰——在下是病人嘛,现有优势不用白不用。 正咳到第四声,没想到不小心真岔了气,顿时将喉肺未愈的哑痛给激活了,一时之间,我真正咳得天崩地裂、撕心裂肺、全身颤抖,喘得像个接近风中残烛的破风箱。都说有泪不轻弹,可在下已经被逼得泪眼婆娑了……谁快来救命…… 展昭连忙上前扶住我,帮我说话:「五弟,虞兄病体未愈,经不住刺激,他也是同你开开玩笑而已,五弟大人大量,切莫跟他计较。」 「你还好意思说!你这猫儿早就知晓,还帮他一起匡五爷我!莫以为你受着伤,五爷我就不会动手。」白玉堂桃目圆瞠,气坏了,干脆抽刀直接向展昭攻去。 老天,这艘破船哪经得住你们这种高手折腾! 我一急,咳得愈发剧烈,心肺好像都要炸出喉头了。 呕……呕…… (四二二) 我说在下这是不是要挂了? 被自己的口水给呛挂,这种奇耻大辱的死法怎么可以发生在我的身上?! 这烂梗连搞笑漫画都不会采用了啊!! (四二三) 最后在下当然没因为这么愚蠢的理由而去领便当,不然此篇回忆录就是正港的鬼话连篇,可以拿去烧了。七月半再见,南无阿弥陀佛。 只是自此以后,我也再不敢随便假咳了。 假咳不是病,呛起来要人命。 ——希望大家引以为鉴。 顺带提一下,这次咳完我还比较有真到了鬼门关前走一遭的感觉。 不骗你们,在下在呛得正凶的那一瞬间,好像真偷窥到阎罗殿的大门了,朱门金铆大红匾,看起来颇气派的…… (四二四) 话说展昭和白玉堂当时被我那阵惊天动地的真˙呛咳给唬住了,随即中断了彼此间的打情骂俏过来看我。 展昭皱着眉,将手抚上我后背运力帮忙顺气。白玉堂则阴晴不定地看了我几眼,收刀回鞘,反手将水囊递至我的跟前,待我咳势稍缓,便哼了一声,转身寻了个船舱的角落落坐,兀自假寐生一股无法发泄出来的闷气去了。 见到他那副模样,我心里不禁升起了一抹小小恶作剧后的愧疚感…… 不过因为它小小的,所以没两下就被我抛诸于脑后了。 30.番外之一 虞春笔记:前尘往事篇(上) (一) 那年,我大学毕业,找了一阵子工作,待遇不好的不想要,待遇好的轮不上我,正觉得21世纪真是给驴活的世界,竟让人只能在累死或饿死中二选一,大学毕业生活生生地被贬成廉价劳工,生命简直充满抑郁! 这么想着经过书局橱窗,展示柜里刚好摆了一本西藏自助旅游书,色彩鲜艳夺目。 反正也是闲着,我转而踏进书局拿起那本书粗略浏览起来。读着读着不禁想到这西藏不是少时自己曾在心底默默列入「这辈子一定要去一次的地点」之一吗?那一瞬间犹如当头棒喝,有闲惟有现在、梦想尚未实践,此时不去更待何时? 我立马拿书到柜台结帐,回家做了三礼拜的功课与锻炼、死拖活请地和我前两个哥哥借了一笔钱,背着MERRELL的登山大包包就这么踏上了往西藏的旅途。 来到布拉达宫,被它的庄严壮丽所震摄,清澈强烈的日光将红白堡垒映得汕烂,这座日光城市彷佛举境沉徉于神圣金晕之中、翩然独立在这浊浊尘世之上。 穿越宫墙来到山后的宗角禄康公园,著名的龙王潭中心砌了座三层阁楼,听说专供龙王像。我入内双手合十虔诚祈福,随后在园区潭边找片树荫随地而坐,想好好欣赏感受一下这宁静悠远的气氛。 眼前古柳蟠生、水清林幽,碧空如洗,与布拉达宫的白、红建筑一齐映照在碧绿的湖面,上下一景,盯久了不禁令人萌生出如置幻境的错觉,那两景相交之处彷佛是入口,邀请人通向某个未知世界。 这片山光水色实在太美、对比起回去要面对的现实实在太残酷,我不禁在心中想着,如果时间能就此停住、这趟旅程能别这么快结束就好了。 一阵微风掠过,倒影在轻波中缓颤,反射的粼光让我瞇了眼…… 奉劝大家身处神圣之所时最好不要随便胡思乱想或感慨人生——尤其当你才刚从一间庙里拜完拜出来的时候——不然后果可能会很严重! …… ……… …………… 蓦地睁开眼。 奇怪?自己何时睡着的? 还没纳闷完我就愣住了。 举目所见,这里没有蓝得纯粹的天空、也没有清澈耀眼的日光,更不见龙王潭那一池碧波浩渺的潭水。 只有蛮山遍野的白雪,静静倘落于林间,一望无际,绵延三里不止。 (二) 我就这么穿越了,来到一千年以前的宋朝,被一名独居深山的老者捡到,就这么被他收留下来。 我花了半个月才接受这事实。 这老者一点儿也没老人样,虽然他爱把年龄当秘密揣着,但据观察估计应该也是位近百的人瑞。这老头满头白发身子却敏捷又硬朗,一张容光焕发光泽十足的频果脸不知要让多少现代女性扼惋,就是性子太为老不尊了些,随性过头,一想到什么就立马付诸实行,有时候实在像幼儿园里的小恶魔一样,让人很想一脚踢开…… 当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在林间飞来飞去又一掌轰倒一只山猪的时候,才惊觉原来自己竟遇到传说中的武林高手了! 回神时,只听他道:「好徒儿,既已点头,为何还不叫师父!」 我就在糊里胡涂中认了师父。 臭老头在拜完师后才敢跟我说他以前的职业是小偷。 大概我眼神里鄙夷的意思太过明显,他抖两下胡子不服气又开始撒泼嚷着什么「你师父当年可是江湖上一则无人能敌的传奇,怎可与寻常偷儿相提并论!」之类的话。 好吧!您老的职业不是小偷而是神偷,但干得不都是翻墙的勾当?本质相同啊! 我只在心里唠叨,鉴于眼前之人的泼劲,没想自残地将它付诸于口。 拜完师隔天,他拿了两个缝满铁砂的布袋套在我脚上,神气地下令一天十二个时辰无论吃饭睡觉上茅坑都不准拆下,每天还要照他教的呼吸步伐跑一时辰。 我反问那沐浴时该如何?他老脸就红了,扭扭捏捏地拧着下襬含糊地说为师尚未思及至此,容他好好想想…… 我当下鸡皮疙瘩掉满地。 虽唤他作师父,可除铁砂布袋外他真没再教过什么与武林神功或爬墙技术扯上边的东西给我,倒是整天带我在山里和他秘密宝库间倒腾,间或带我下山和「赃友」们聚会–—喝茶聊天兼销赃。一年下来,他神偷本领我是一样不会,但鉴定宝物和销赃的手法倒是学了不少。 说起来他蛮宠我这半路出家的徒儿的,从没计较我没大没小不尊不敬偶而还翻翻白眼的态度,知悉我奇异的来历以后还能坦然接受没当作妖怪一掌劈了为天地除害,当时只觉可惜,没能请动他带我走一趟西藏。 不过也罢了吧。毕竟他年岁已高,实在没理由让他走这一趟远行。 那段日子现在回想起来过得也算自在舒心,可惜只持续了一年多,第二年过完年没多久,师父就突然走了。 那日清晨,他盘坐石上调息,如同过往三百多个日子一般。 忽然他睁开双眼看着我笑,眉眼弯弯白丝飘飘的模样竟十分慈祥。 他道:好徒儿,妳能否归乡尚属未知,不应因之纠结停滞,年轻人应出外闯荡、增长见识,不可蜗居山中,虚度岁月。 他将宝库钥匙交给我,又道:此库内所有,一半作济贫扶倾之用,其余皆归妳所有,权当为师给的零花。 尔后,他神情益发慈爱,轻道:为师登仙之期到矣。 随后头一偏,竟已了无生息! 这个充满不可思议的老头到最后还是选择以如此不可思议的方式离开。 (三) 百来岁的老人走地如此平静也算是寿终正寝、福寿双全,没什么好难过的。 望着坟丘上新竖的木牌,鼻腔里充斥着新翻泥土的气味,呛得人双眼发酸。 只是再没人可变身成小恶魔来挑战自己修养的极限、再没人会在抓狂之时不肖徒不肖徒地边叫边追着自己、再没人会总一边叨念又一边心软地向自己示弱,都不会……再有了…… 所以我只是……只是感到有些遗憾而已,如此而已。 我眨了眨湿润的眼睛。 原来在不知不觉当中,他早已成为了这世上我仅有的亲人。 如今亲人已逝,此后茫茫天地,能靠的唯有自己孤身一人耳。 *** 事后回想起来,或许那神奇的老头早就用神奇的方法预测到自己的死期,过去一年多来他一些看似随意的举动,细究下其实大多另有深意,无非是为我着想而做出的安排,让他走后他的徒弟即使孤身不求人亦有能力在这陌生的时空中好好生存。 所以他老是带着我在山里乱窜,常一去好几天——如今出门在外若遇无宿可投的情况,荒山野岭中活上十天半月什么的根本难不倒我。 所以他从不教我那些需费年月方可大成的功夫和爬墙技巧,反而将宝物鉴定及销赃手法倾囊相授,并将他那座辉煌的宝库送给我,最后留下他在道上可靠的销赃管道以便我日后能安全使用,让我即使日后不嫁人亦可不为柴米油盐酱醋茶所苦,过上一辈子富足宽裕的生活。 所以当我提到「出门在外还是男子方便时」,他找人用库里质地轻盈的密银打了副内穿的贴身护甲给我,防身的同时亦加宽肩膀、加厚腹背,将女子的体型巧妙遮掩起来,让人就算摸上我胸口都发觉不了我是女人,甚至还教我如何制作假喉结。 最后他得意地说:女子脚印较浅,而铁砂袋可加深负重,让妳连脚印都不留把柄!看为师多有先见之明! 他加诸我脚上的砂袋,练就出我一双好脚力,遇事要逃命的速度也比常人快上一倍,加上我来这里前练了十二年的柔道,寻常流氓混混还真找不了我麻烦。 凡此种种…… 简单处理完师父老儿的身后事,我最后一次将房屋打扫好上锁,背起行囊,就此踏上了一个人的旅程。 31.番外之一 虞春笔记:前尘往事篇(下) (四) 为避免他人起疑,我选择以经商来掩饰那源源不绝遗产。 下山后第一年,遵照师父老儿的嘱咐以走商之名四处游历,可我始终未放弃过「回家」的念头。 第二年,对宋朝及西南情势略有熟悉后,我迫不急待前往吐蕃,想回到当初的布达拉宫一探究竟……附带一提,为畅行无阻,这趟旅途在一路上真是消耗掉我不少银两跟珍宝。 从雅州即现代大约是四川雅安的地方出发,跟着马帮的茶马商队一路西行。 彼时吐蕃王朝陷入分裂割据的局面已有百年,与宋朝之关系并不热络,往来大都仅剩茶马之商业交易,消息流通度不高。所以当我费尽千辛万苦到达逻些城、即拉萨,找到布达拉宫时,才知道在王朝分裂之初,宫殿就已近乎全毁,只剩两座佛堂于战火中幸免,而龙王潭那时根本尚未兴建。 我不肯死心,在宫殿遗址与疑似龙王潭建造之处来回徘徊研究、打听了不少当地异闻,还仿照当初穿越的情形在池潭预建地睡了两晚,逗留将近一月,却毫无所获。 一日,一位身穿褐红袈裟的青年僧人来到此处,他样貌普通,唯一吸引人的地方只有一双带着灵慧明光的眼睛,而那双眼睛正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我,他操着不太标准的汉语道:「日前我曾作一梦,梦中有客自天外天来,长相与妳并无二致,妳可是那天外来客?」 这炸弹宣言把我弄蒙了。 「梦中来客因欲归不得而徘徊其途,妳可是在寻找归途?」 我颤颤地回问他何谓天外来客,他莞尔一笑:「既从天外来,自非当今之世所应存之人。」 当时情绪和精神都达到临界点,太需要缺口缓和,突然出现一丝与回家有关的线索,我太激动了,当下已经无法顾虑应保密应谨慎什么的,连忙问道:「那你知道他该怎么回去吗?」 「来是机缘,去是机缘,冥冥之中已然注定,非人力所得更改。」他看向我的目光浮出些许同情。 「你既然知晓世外来客这种事,一定有接触或听说过这方面的事吧,对不对?!请您告诉我,只要有一点可能,再不可靠的方法我都愿意一试!拜托了!」 这是我最后一根稻草了。 僧人摇了摇头:「此事我也是头次听说,不过可以帮你打听打听。」 于是我又多留了一月,但最后仍没能找到回去的线索。 这位僧人遗憾地向我表示,他翻遍过往纪录、问遍寺内门僧、地方耆老,都无法找到相关资讯。 「其实近日我又作一梦。」他最后这样跟我说,「梦中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托我告诉妳:他把一切留给妳,只希望自己最后的小徒弟,能活得随心所欲、自在快乐,而非被自己所束缚。」 青年僧人直视着我,眼中充满慈爱与通透,似乎包含万千宇宙的真谛:「施主,既已来之,何不安之?」 我哭了。 突至异世惶恐不安时我没哭、师父逝世孤身一人时我也没哭过,但那日我却哭得如同婴孩,声嘶力竭、无法自止。 累积两年多的彷徨恐惧和绝望难安,终于突破了临界,无法再行压抑。 我也不记得当时到底哭了多久,只记得大哭一场后,整个人反倒轻松多了,心中阴郁渐散,头脑似乎也清明起来。 是啊!继续纠结不可得的东西,只是徒然让自己陷入痛苦而已,远方的家人、已去的师父,谁也不会安心。 山不转路不转,惟有人转。 既已来之,何不安之? 三日后,我向那位僧人告别,启程返回宋土。 临行之际,青年僧人给了我最后一句安慰:「冥冥之中已有安排,焉知此行是祸非福?或许他日时机成熟,归家之路自然出现。只是,莫强求、莫执着。」 我点点头,向他真诚地献上感谢。 *** 当初花了两星期接受自己穿越的事实,如今却花了近整整三年,才看清自己可能真回不去了。 父母朋友被横亘千年的滚滚巨河所阻绝,时光的浪涛将熟悉的世纪越打越远,曾经的真实变成虚幻,而曾经只能从书中遥想的大宋盛世,却变成我再真实也不过的世界。 (五) 来回吐蕃费了一年多的光阴,重回宋朝领土之时,时节已将近清明了。 回山里扫完墓,我决定去京城逛逛——这个被史学家誉为当代全球最富裕的城市,集中华文化五千年精华的都城。 彼时,我终于能下定决心融入这里好好生活。 在汴河的画舫上,结识了一名唤春桃的伎女,她长得虽不算极美,却有一付温暖明艳的笑容。我与她一见如故,倾盖而成友——没想到这种只在电影小说里才会上演的情节居然真发生在自己身上。 我们很快就成为知己,她是这三年多来既师父之后第二个让我能放心将来历坦诚相告的人,她听完后虽吃惊,却也完全地接受了。虽然因为我总着男装,所以我俩的关系一直被视为红尘相好,被不少人哄笑,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在这世上终于又有了亲近的人,真好! 哪里能想到,一觉醒转,一切骤然剧变。 我,忽地又回到孤身一人。 看着春桃横卧在地的尸体,我突然涌起一股极不真实的感觉。 ——其实这一切都是一场梦吧? 无论是莫名来到宋朝、还是认识师父以及春桃的事,明早醒来,依旧要到处投履历找工作。 只是这次我不会再发牢骚了。 浑浑噩噩中,我被抓入了开封府。 浑浑噩噩中,我看到了七侠五义里红透半边天的人物。 浑浑噩噩中,凶手黄磊被逼得承认了罪状。 大部分的时间,我像个旁观者般,漠然看着一切进行。反正都是梦中的一些人事吧,不参和其中也是无妨的。 可是这梦一直没醒。 被抓入开封府时没醒、七侠五义中的主角们出场完以后也没醒,最后,当黄磊跪在我身旁亲口承认谋杀春桃之时,这梦还是没能清醒过来。 被黄磊挟成人质时,我不禁笑了,笑到双目发酸。 梦不会醒,因为这根本不是梦。 笑完后又不禁怒火中烧。 我到现在还在作梦,只因我还希望这一切都仅是场梦! 愤怒完又觉得很悲凉,三分为自己,七分为那有着明艳笑容,却莫名早早便逝去了的朋友。 种种情绪在心底翻腾,最后我将它们全部发泄到黄磊身上。 ……不能手刃你,就让你绝后吧!虽然你本来也就活不长了。 托师父的福,铁砂袋卸下后,我的脚力简直好到自己无法想象。 *** 刚从开封府衙大门退出的那一阵子,我没法从春桃死去的打击中回复,日子过得很颓废,连自己都不敢正视自已。 但每当我走在街上,望着那些来来去去的人们,心中涌起不知该往何处前行的落寞与彷徨之时,开封府的那伙人总会适时出现,然后不待我同意就拉着人四处乱逛,天南地北地聊着不着边的话。 说也奇怪,聊着听着久了,那些消极的心思也真就渐渐淡了,想起它们的时间愈来愈少,反而关注这座城市的时间愈来愈多。 那些人们确实发自内心对我嘘寒问暖,即便我们之间只存有一案之缘——而这在他们所办的万千案件当中,显得多么微不足道! 所以啊,他们能当上主角,被千古传唱,得众人爱戴,受万人景仰。 我的心灵渐渐从重度残障回复到轻微挫伤。 我,又有了好好活在这里的勇气。 是时候该振作起来了!答应师父走遍大江南北的诺言才实行了一步而已,他那笔财产我也还没帮他花完呢! 我和开封府一众道别,他们的临别问候虽短,却让人心为之暖。 我还会回来汴梁城的。回到这座充满人情味的都城。 届时,请让我用最好的状态郑重地向你们道谢。 当时对你们来说或许仅系些举手之劳、不足挂齿的小事,然尔那些小事累加,却切实地拯救了我的灵魂! 32.第二九章 元宵梦华录:扫大街篇 (四二五) 回京之后,白玉堂随包大人与展昭一同进宫請罪,其态度谦诚,其行为得当——又是一个有双面人潜力的绩优股。 官家当时惊异于他的风采,念及他年纪尚轻,诚心悔过,经包大人递折保奏后,僅意思性地让他在殿前献上一套武艺,便赦免了他的罪责,甚至还欲給他进爵加官,赐其同展昭一般任职开封府留用。 不过此赏却让这锦毛鼠白玉堂給推却了,他谦认自己没能力也不适合作官,言谈之间有礼有据,谨守分寸,应对得体,没触怒天家威严,就这么安然无债地从皇宫里走了出来,堪称年度奇迹一枚。 (四二六) 至于在下我呢?回汴梁之后,公孙先生主动拨了半月病假,让我好好待在客栈里养病,顺带下达了绝对静养命令,恐吓在下病假期间不准到处趴趴乱走。 十五日都待在房里,又不是在闷豆芽呢,谁能待得住? 要知道新年已经被我在高烧中睡掉了,彼时那段期间,也就是初一以后,直至元月十九收灯,可是汴梁城里最热闹、最好玩的时期呢。 每日我待在客栈里,靠着窗沿,白日,看那皇宫南面大门处的宣德楼前搭起的山棚,连通御街的两廊,廊边挂满盏盏灯饰,串成一条长龙,廊下则充斥着各式各样好玩好吃的摊贩,一摊接着一摊,毫不间断,听说日日都有新把戏新玩意儿推陈出新,人潮穿流不息,从我这儿望去简直是万头钻洞,其乐声之喧闹,十里之外都能听闻,欢欣鼓舞,喧腾喜乐。 夜晚,我便瞅着宣德楼前,灯山上彩,重重迭迭的七彩缎带,拥簇着万盏灯火,金碧相射,锦绣交辉,宛若地面星河,蜿蜒炫目,更胜那天上河汉三分。 再加上,我的新邻居、小白鼠一枚,时不时捧着一堆吃食或新玩意儿来我房里炫耀,说街上有多热闹多好玩…… (四二七) 闷到元宵的当日,在下的忍耐已达极限,跛著隻腳一脚跳进隔壁白玉堂的房里,死磨活磨地耍尽嘴皮就想让他答应带上自己上街玩乐,顺便要他发誓别把在下偷跑出门的事透露给开封府的人知道…… 白玉堂他大概对我之前在陷空岛弄出的那副惨相多少有点过意不去,犹豫地往我左脚飘来几眼,我立即保证自己身体好得差不多了,稍为走走反而有益健康,接着打出几张悲情牌动之以情:你瞧你自己也是个爱热闹的人应该能了解被憋成闷锅的感觉有多痛苦会有心理疾病的你忍心看人枯乏干扁而亡吗! 白玉堂此人是标准地吃软不吃硬,在下的苦情路线奏效,他被我说动了,甚至在出门前不知从哪变出一支拐杖给我,让在下顿时受宠若惊。 不过面对我的感激,他只是撇了撇嘴,然后一脸嫌弃地表示:「……爷是怕你走没多远就走不动了,那最后还不是给爷我添麻烦。」 (四二八) ……他这傲娇的性子,是不是和卢夫人的身教有点关系? (四二九) ……唔,问我干嘛找白玉堂? 找展昭也行?要不然自己偷跑不就得了? 会这般说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让在下好好来分析给你们听听。 (四三〇) 第一,这展昭是不能找的。 虽说他同样对我在陷空岛的那付惨相过意不去,可问题就出在他太过意不去了!打从回到京城以后,他几乎日日来客栈造访探望,每次探望都用饱含自责与愧疚的神情瞅着我,简直瞅得我特别别扭! ——在这种眼光的注视下,我若还能玩得尽兴,就是只特大号的雷龙一来者了。 何况,在下强烈怀疑,就算他同意陪我出门,放风时间大概也不会太长,某方面来说,他蛮有老妈子那紧迫盯人的潜力的…… 而且……找他出去被公孙先生知道的可能性太大了,想当初先生那句叫展昭闭嘴时所展现的气魄……我还是不要冒险好了,生命比较重要。 更不用说汴梁城内在元宵灯会的这一阵子大街小巷都被塞爆了,作为管理城市秩序的一级战队,人家哪有空理我? (四三一) 至于为什么不自己偷溜去玩…… 先不说靠在下这只还有点跛的脚,在这蚁集蜂聚、骈肩累踵的街上要开出一点路前进有多费力,于如此热闹的节庆里,孤身一人自己逛街什么的,不是有种光棍又没朋友的哀伤吗? 而且既有现成的导游在那里摆着,干嘛不用呢? 物尽其用人尽压榨,这是在开封府工作过的人都懂得的道理! 白玉堂此人彼时早将京城摸熟,城里元宵节限定的摊位和景点,哪个好玩哪个好吃哪里最热闹必定都已清楚,然后等在下玩得精力用尽以后,说不准还有名人力可以驼我回来……,跟他一起出门,想想簡直是不能更方便! (四三二) 正月节日期间,出入京城未加禁止,是故随时随地都有络绎不绝的游客加入城内同欢,普天通庆,举城闹腾。 白玉堂他当时并没有带我从门前的汴河大街走,反而带我从后门游人相对较少的小巷子,直接穿越到人潮最热闹的御街游赏。 可别看小巷子里人虽较少,但可也是喧腾热闹得不得了。 小摊贩是一定挤满的,各式铺席店家、茶坊酒肆,门前都挂出了新奇的灯笼烛火,装饰得美轮美奂,想借机吸引游客,趁着元宵大赚一笔。不少店家派出伙计在外头招揽生意,因花招百出,导致路上游人多有半里五停的情形产生,甚至其中一间香药铺还大排场地请来僧人作道场,又打花鼓又弄椎鼓,吸引了一大群游客围观,使得中间交通堵塞了一段时间,后面的犊车马车瞬间塞成一条长蛇,抱怨之声此起彼落,在这喧哗的街道上更添一分吵嚷。 便在此等待前人前进的间隔里,我闲着无聊抬头望了会天,赫然发现散落在城内的各营班院,皆于驻地使竹竿撑起了盏盏灯球,灯球们悬浮于半空之中,远近高低,随风摇曳,宛若天上飞星,可谓美不胜收。 好不容易走出小巷,我手里就已经揣着三、四样吃食了,附带脸上面具一枚——这是用来以防万一的,免得半路碰上开封府人,让他们发现在下病假中出游却不上工的事实。 顺带一提,我当时选得是时下最夯的「面具将军」造型面具,放眼看去,戴着此种款式面具之人,随便抓就有一大把,能将在下被人认出的可能性大幅度降低不少。 (四三三) 一踏入御街,景色豁然开朗,灯火通明,喧嚣震天,人山人海,浩瀚繁华。 全国奇术异人及歌戏艺人估计都在这段日子里集中至京城来了:击丸蹴踘、踏索上竿、魁儡吞铁这种普通的把戏便不用说了,什么猴呈百戏、鱼跳刀门、使唤蜂蝶、追呼蝼蚁这种训兽师系列的竟也不少,最奇特的是竟然在街头还被我发现到一名演绎现代艺术的表演者! 那人打着赤膊,将自己全身漆成喜庆的银金之色,静止不动,每隔半刻钟换一种姿势,让我看着倍感孰悉,不觉心中感动,伫足观赏,直至他变换到第四种姿势。 ……可惜时下宋人无法理解这种超时代的表演艺术之美,此人被群众嘘了半天,收钱的碗里被喝倒彩的人没公德心地丢满了垃圾,让我看着倍感心酸,十分理解他这种身为时代先驱者的艰难与孤寂,于是便同情地丢了一锭银子给他,然后被白玉堂骂作有病,拽着我将我强行拉离了摊位,口中鄙视我的审美观有问题。 (四三四) 就这样,我和他看到有趣的摊子便停下观赏,嘴巴没停过、手上没空过,塞车的时候欣赏廊檐下垂挂的精美灯烛,间或猜猜灯下的花谜,一路玩到了皇宫前横大街的棘盆所在地。 自灯山至宣德门楼横大街,约有百余丈,用棘刺围绕,故谓之「棘盆」。盆内设有乐棚,官衙派乐人在内奏乐演戏,并有左右军百戏在内演出,简而言之,棘盆就是个综合戏台与演奏厅功能的大型表演场。 「娘子,妳瞧,那空中百影,随风舞动,宛若飞仙,实实美极矣!」 在下无意间听到身旁一对小夫妻指着天空用赞叹的口气惊呼着,不禁好奇地抬头往他们所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有两只高数十丈的长竹竿,矗立在表演场内,上面悬挂着纸糊的百戏人物,于风中舞动,宛若…………两排百鬼夜行………… ……… …………… 我打了个寒颤,赶紧收回视线,对于「美极」二字极端无法认同,只想赶快跳过这个景点,直接往下一个行程迈进。 (四三五) 白玉堂是个绅士。 他一路帮忙排开人群,拉着我来到宣德楼的山棚之前。 托天子驾临之福,这里是元宵花灯的重头戏、彩山、灯山之所在,布置得华丽精美,富丽堂皇,万分璀璨。 山棚前横列了三道用彩带鲜花饰满的大门,十分壮丽,左右两道大门上扎着两条青幕遮笼的游龙,上头草密密麻麻放置了数万盏灯烛,有如反光之龙鳞,望之蜿蜒,在灯山、彩山的衬托之下,两龙彷佛将从点点金光之中盘旋飞升,跃入溶溶夜色,气势磅礡,霸气凛然。 (四三六) 我随着龙跃之势,举头望向天际,内心不禁文艺了。 汴梁的夜空此刻正被满城灯火映得泛白,耳边充斥着冉冉乐声与游人嘈杂的笑闹声,就不知人间的这股喧腾,是否会撼动到那长居于清冷宫阙的天上住民? 秋风飒爽,人间的长夜才正要开始。 ------ 批注: 一雷龙:一种传说中古老的生物,因为体型庞大,据说神经非常大条,是种十分迟钝的生物。若你在牠尾巴槌上一下,牠得花好几秒的时间才会感觉到痛…… 33.第三十章 元宵梦华录:粉红泡泡篇 (四三七) 节庆的汴梁城中,越夜越繁华,随着时间推移,人流却是游兴更盛。 这不?路上已经时不时可以见到嗨过头在引吭高歌的年轻人了!这股疯劲像瘟疫般蔓延极快,最后走到哪里都可以同时听到多首曲子在现场重唱,若干民众甚至闻歌起舞,即兴演出,举城欢腾,弄得跟集体嗑了某种会让人摇头的药丸<一>似的。此时若有飞碟经过,必定会让ET<二>留下个「原来地球人是一群控制不住自律神经物种」第一印象。 (四三八) 而除了这明面的欢腾已以外,暗地里荡扬的春情其实亦不浅,处处酒兴融怡,雅会幽欢,约会的小男女经过一整晚的酝酿,矜持淡了,情意浓了,不少躲在深坊暗巷的阴影里开始你侬我侬了起来,完全把大宋引以为傲的礼教文化抛诸脑后……此时走在路上眼睛不能随便乱瞄,不然很容易会看到不该看的东西的,到时候眼上长了不该长的东西就不好了。 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情不自禁地从阴影中找看有没有熟面孔。 突然人群中挤出一个熟悉的绿色身影,我赶紧戴上面具,扯着白玉堂的袖子指着发问:「诶,小白,那人是不是马汉啊?」 白玉堂望了一眼,点点头,嘴角饶富兴味地勾起一抹微笑:「马兄身旁还跟着一名小娘子呢,真是好福气啊!」 (四三九) ——什么?! 马汉在元宵节翘班跟女人幽会?! (四四〇) 眼看马汉和不明女子就要淹没在滔滔人海之中,我扯着白玉堂的袖子,激动非常:「快!我们追上去!看看那女子是谁!」 白玉堂鄙夷地望了过来,眼中十分不屑:「小虞儿,偷窥男女幽会,这癖好可不好啊,江湖人士所不耻为,你小心长针眼!」 我直接往他手臂推一把,没时间跟他废话:「你懂什么!这叫作关心朋友!快点!他们要不见了!」 我情急之下连忙称着拐杖往前挤,无奈人潮过于汹涌,挤了半天也没前进多少,左脚还不小心让人踩了一下,痛得我抱脚直跳。正痛叹地跳到第三下之时,领口一紧,人忽然拔地而起,像搭上了大怒神<三>,瞬间升至一旁的彩蓬顶。 我往下望了一眼,立马收回视线。 ……双脚腾空,底下就是大街,这简直比大怒神还要刺激啊。 (四四一) 「就凭小虞儿你那龟速,想追谁啊?更何况你这么大的动静,就算追上也把人给吓跑了!」某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那嗓音虽如同玉笛般的美好,但仍改变不了内容很欠揍的本质。 我撇头往后瞪,只见白玉堂他气定神闲地踏在篷顶的桃黄双色彩带之上,身后一轮明月高挂,在月色下咧嘴笑得恣意,虎牙尖尖,眸光灿灿,衬着随风飘动的牙白衣衫,显得意气风发不可一世——假若忽略他捏小狗般把我拎在手上的画面不计的话。 「安心罢!今日既有五爷我在你身边,自然有办法帮你追到人来!」他嘴角往上一扬,褐黑的眼眸中亮起了一丝狭谑,在月色的映照下闪闪发光。 我有种又打开他身上奇怪开关的不好预感…… ……救命! 可不可以先给在下上一条安全带先! (四四二) 那一夜,白玉堂那小子就这般挟着我帅气地飞越了好几条大街。 茫茫夜空之下,他衣袂翻飞,如同一只翱翔于天际的雪白燕鸥,展翅飞掠,脚踩点点灯火,耳听呼啸风声,颇有一股放荡不羁的狂肆意境。 沿途,他给我作了一路的「汴梁屋顶景观」的导览,比如哪处赏月最美啊、哪处观山景最优啊,还有哪处屋顶可以山光水色月景一并入袋啊等等,最后总结出一条他认为视野最好的屋顶观光综合路线……听就知道那阵子他过得有多闲,花了多少时间在踩人家墙头…… (四四三) 跟踪的对象最后终于在汴河东侧,得胜桥边止了步。 灯影幢幢,一男一女立于杨柳之下,彼此间距离虽有一步之遥,但他们错落的影子却在身后交迭,空气中隐约浮动着暧昧尴尬的气氛。小儿女驻足赏河,河面上河灯错落、画舫林立,波光粼粼,与灯火交相辉映,将河面映得有如五彩幻境,红艳妖娇,眩目迷人,彷佛一名披着彩纱的妖姬。 杨柳下的男子很紧张,背影绷得死紧,整个人太僵硬了,以至于从后看去好像是一根插在河边的木桩……话说他方才走路居然还同手同脚! ……马汉逊掉了,到底行不行啊? 这样要怎么追得了人家小娘子家咧,他怎地不事先先来找在下商量商量…… 「他俩怎地都不说话?真没意思。」白玉堂不满咕哝。 我抽了抽嘴角,给了他一个白眼,继续在躲在树后瞇眼偷看。 我也就只是隔个老远看看而已,你倒是连现场谈话都可以听到,简直偷窥得比我还入迷! 谁刚还在那边义正严词地表示不齿偷窥的? 你们江湖人士的原则咧!! 我一心二用,内心吐槽兼言语感叹:「不说话就罢了,他们怎么不转过身来,我想看看那女子是谁。」这才是狗仔的真谛啊! 白玉堂闻言,桃花眼转了转,倏地如烟花般亮起,里头华彩斐然:「五爷我倒有个主意!」 说着,他神秘地从袖中掏出两个甩炮(?!),又摸出一个火折子,对着我灿然一笑。 我瞬间心领神会,朝他比出了一记赞赏的大拇指。 (四四四) 面对这个被诅咒的章节数字,实在是不适合提笔。休刊一节吧…… (四四五) 那一年的元宵夜,在我与白玉堂二人眉眼的交流下,白玉堂随后便运用起他那弹指神通,将点燃的甩炮准确丢到女主角的脚边,结果…… 炮一落地自然即行炸开,女主角当场被吓得花容失色,啊的娇呼一声……然后就直直钻进了马汉的怀里。 (四四六) ……… 欧买尬…… 马汉流鼻血了…… (四四七) 欧买尬…… 女主角不但不嫌弃,反而娇羞地从怀中拿出一抹粉帕温婉地替马汉擦鼻血?! ——这女的有当圣母的潜质啊! (四四八) 欧买尬!! 马汉喷血倒地了!! 快!需不需要出面去救他?! 再这样下去开封府的一名六品校尉就要因为失血过多意外身亡了!! (四四九) …… ……… 就这样,白玉堂与我替马汉在感情路上竖立了一个颇具代表性的里程碑,马汉和莲儿小娘子的恋情,从此捅破窗花纸,正式由别扭尴尬期进入了暧昧桃花期。 他们哪天若真能修成正果,还得好好感谢感谢我和小白才是,我等才是这幕后的大功臣…… 在下已经想好他们成亲之时要送的祝词了,题曰如下: 一双甩炮结连理,两抹鼻血定真情。 (四五〇) 啊?问我莲儿小娘子是谁? 莲儿就是前面要大家注意过的,那名在朱雀门外摆摊卖梅花包子的莲娘子,它是王朝马汉的爱用店家之一,这五来六去,圣母女碰上面瘫男,就有如烈火烧上了干柴,一发不可收拾,一段台面下的情愫,就这么靠包子给牵了出来…… 说到此处不得不提提后话,几年之后,待马汉真和莲儿小娘子成亲之时,那莲家包子被大肆宣传,从此改名为「定情包」,吸引了若干情侣朝圣,生意简直不能再更好…… (四五一) 后来根据在下向王朝求证,马汉他们这对小男女似乎从去年冬至起,就已经开始在眉来眼去了。 别看这这马汉平时闷葫芦一个,关键时刻手脚倒是挺快! 看看他的兄弟们,个个还是大光棍,竟敢自己偷跑,就不怕会引起公愤被围殴吗? (四五二) 那夜,时至三鼓,灯山宣德楼一带,数十万火烛,嘎然俱灭。 我与白玉堂二人跟着人流涌入了相国寺观光,这里将通宵达旦,一直开放到清晨,是城内第二热门的重要景点;寺里乐棚、灯烛、诗牌,一应俱全,灯烛种类新奇,水灯、木牌纱绢雕花灯、玉柱玉帘窗隔灯,应有尽有,光华四溢,争奇斗艳,令游观者无不眼花撩乱。 当时本想每个殿都去瞧上一眼的,不过玩了一整个晚上,体力有点透支,为了避免半途晕倒换来更多日的闷锅生活,在下不得已只好放弃这个计划准备打道回府。 我诚恳地拜托白玉堂再带我飞一下,最好能一路飞回客栈。 白玉堂给了我两个白眼,心不甘情不愿地又作了一次驼兽。 而因为在屋顶飞实在太显眼了,最后还不小心半途招来了展昭…… (四五三) 彼时,白玉堂右手将我挟在腰间,我脸上戴着面具在打瞌睡,展昭就立在离我们不到三步远的屋顶上,狭路相逢,躲避不及撞个正着,我在他刻意的摇晃中醒转过来。 白玉堂挺够义气的,他还记得我让他对偷溜之事保密的叮咛,试图帮忙唐塞了一下,在下临场应变以变声假作陌生人,不过被展昭一语戳破,场面顿时变得有些尴尬…… ……这不应该啊! 面具怎么没发挥半毛作用! 那我戴它的到底目的在哪里?! (四五四) 展昭当时用责备的眼神看着我,彷佛在瞧个只顾贪玩不懂分寸的孩子一般;我被他看得头都快要钻进地心了,他才转而用同样的眼光瞅向旁边白玉堂。 可白玉堂只是挠了挠脑袋,不以为然道:「你们未免管他管得太严了罢……小虞儿乖乖静养了这般多天,偶尔也该让他出来透透气,不然闷也给闷坏了……」 我赶紧在旁边点头表示赞同。 「……罢了。」 展昭轻叹一声,大概觉得木已成舟,多说也无益:「你们快回去歇息吧!小春,身子要紧,忍耐著点,这几日便莫要再出来走动了!」 临走前,我厚着脸皮拜托展昭别把我偷溜的事告诉公孙先生。 展昭无奈地点了点头,挥手让我们离开。 (四五五) 事后,白玉堂曾与我提到过,曰:「被这猫儿的眼睛盯久了,即便没事也会觉得心内有些发虚啊!」 我道:「可不是吗……」 我和他互望一眼,不约而同长叹了一气。 (四五六) 说起来,自从展昭从陷空岛回来以后,就改口跟着公孙先生他们叫我小春了。 这是不是表示以后我也可以直呼他的名字呢? 一直某兄某兄的叫,其实挺饶口的…… ------ 批注: <一>某种会让摇头的药丸:一种江湖秘药,吃了能让人心情愉悦,精神亢奋。 若大量服用,甚至可让人自我变身为孙悟空或哪咤三太子,彼时其将自认为系世界之王,心中无所畏惧,很有可能做出从雷峰塔顶跳下来这种自杀式的蠢事,令人不得不慎之。 <二>飞碟、ET:ET是天外来客的代号,他们的交通工具有双隐形的翅膀,可在天际飞翔,故称「飞碟」。 <三>大怒神:一种机具,上面设置坐位,能模拟轻功高手,将人瞬间提至几十尺高空,又将人瞬间带回地面。可用来训练心脏,培养人泰山崩于顶却不改其色的能力;也可当作兴奋剂使用,调剂调剂普通人无法闯荡天涯亲身经历种种刺激冒险的枯乏心灵。 34.第三一章 开封偶像风云录(上) (四五七) 时序推进至二月,经过一月的修养,在下已然痊愈了。 那段时间开封没再有大事发生,找上衙门大多系一些民事纠纷的案件,在下的日子过得很惬意,上午打打工,下午陪白玉堂四处玩乐,吃遍大街小巷、游遍开封名胜,偶尔还不忘去暗香居露个面。 白玉堂懂吃懂玩,是个外出游乐的好良伴,尤其在想馊主意的本领上甚为强大,虽然有时候恶果会自我报应,但不能否认大多数时间的娱乐性。 以他的观点来看,风华正盛,离家外居无人管,一整天都是自由活动的时间,我相信他日子过得比在下还要快活得多。 不过白玉堂除了每逢午后有时会与我一起到处趴趴乱走以外,上午常有事没事就跑去找展昭打发时间,也不管人家到底有没有空理他,死缠烂打,居然于一个月内就把好脾气的展昭惹恼了三次,被以年度奇闻的形式加载到了资深衙役耿春兄弟闲闲无事编辑来的开封府大事记里头,占了好大一面的篇幅。 ……亏他先前还发表过有关展昭眼神威力的言论,结果根本是就说好玩的,还天天这般不怕死的上门挑衅! 可他跟展昭的感情也因此而突飞猛进了。 打到后来他们俩对彼此的称呼已常直接就连名带姓,往来对话中也几乎不再存有客套顾忌了。这对谨守礼仪的展昭而言是很少见的,想在下也是跟他认识了快两年,兼共同患难了一场,才让他改口从虞兄直唤成我的名字…… (四五八) ……啊? 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展昭到后来真的被烦得恼了,是故有时才直接连名带姓地喊出白玉堂? ………… 这在下就不得而知了。 (四五九) 日子便这般悄然地在闹腾中度过了。 元宵过后,这汴梁城的八卦和趣闻们开始都围绕在同一个人的身上——那便是宫内新上任的侍卫亲军步军殿前都虞候,狄青狄将军。听说狄将军年纪不过三十上下,生得相貌堂堂,在前几年朝廷与西夏连连的战争之中表现亮眼,是故甫回京城官运便不错,是当朝正炙手可热的军中新贵,惹得众人讨论。 他从边境受召回京的那日,甚至引得百姓群聚于城门,争相目睹此位常胜将军的尊容,其中女性人数约莫占上一半,可谓是汴梁女性联盟之一大盛事。 女人嘛,对神秘的事物最没抵抗力了,狄青这名面貌成谜的英雄,正好戳中她们内心粉红色的萌点,全体因此动员了起来也是可以理解的。 (四六〇) 狄青身为步军殿前都虞候,于元宵前日随天子御驾五岳观,算是在众百姓面前正式亮了相,城内有关他的话题在那之后即刻爆表,热度简直推上了历史的新高点。 因为闲得无聊……不对,是因求知欲旺盛,是故在下当时还特地详尽打听了彼时这位炙手可热红人的各种消息。 据说狄青骁勇善战,是个热爱极限追求刺激的主儿。 他在战场总爱冲第一带头杀敌,每每率领士兵夺关斩将,四年下来,参加过大小共二十五次战役,破金汤城、掠宥州、屠隆密、岁香、毛奴、尚罗、庆七、家口等族,燔积聚数万,收其帐二千三百,生口五千七百;又城桥子谷,筑招安、丰林、新砦、大郎等堡,皆扼贼要害,甚至在安远之战时,虽然身受重伤,但一听到敌人来了,又立刻打鸡血似的奋起奔赴前线冲锋陷阵……虽说后来安远军好像还是被全灭了,不过那也是在他离开城守之后的事情了。 ……… 这种疯起来不要命的人,在下实在是理解不能…… (四六一) 话说这类人似乎都有副金刚不坏之身? 身体被仙人改造过了是不是?普通小兵随便受个一刀一箭的,不没两下便挂了么,哪像他们还能一边喷血一边拿着凶器到处扩大损害范围的? 简直是妖怪…… (四六二) ……先别管这超人类的问题好了。 总而言之,这位狄将军在西夏战役中立下了累累军功,如同天降之战神,铁蹄踏及之处皆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所向披靡。京师那些文青们因此为他取了一个有点拗口的绰号,曰「狄天使」,并将此名大力播送,宣传得人尽皆知,甚至公开为他谱诗作词,使得歌颂「狄天使」的诗词一时之间充斥了汴梁城的大街小巷,连三岁小儿都可琅琅上口……此一风潮除了激励起人民强烈的民族意识爱国情操以外,还间接育成了不少深闺花痴。 这些花痴形成得很合理:当朝风气虽是重文轻武,普遍看不起武官,但那是文人在闹腾的事,民间尚武之风仍盛,而且女子天生总是有些崇拜英雄的情操的……没办法,刻在雌性生物骨子里的因子,暂时无法变动,从市面上仍充斥着大量英雄救美的说唱段子、闺房小说,便可一观端倪。 让我们进入到少女们的怀春世界:请想象自己为一名绝世美女,不幸被觊觎美色的歹人掳去,此时一位提着金笔的君子大义凛然地然护在妳身前,以嘴上功力斥退了歹徒—— (注:记住,不一定会成功,因为歹徒不见得都受教,可能直接回你一拳,把你揍的个脸歪嘴斜,要辩还说不出话来。) 跟一名腰佩名剑的侠客直接威风凛凛地从天而降,三两下便用高超的武艺击退坏人,战斗中还可以顺便抱着妳在空中飞旋好几圈,周围有落花片片缤纷—— ……试问哪个比较帅气?哪个比较吸引人呢? 这下不言可喻了吧! (四六三) 有关狄青的传闻之多,实有如银河之星、过江之鲫,零零总总统合起来,将他成功塑造成一位会走动的异形,喔不该说是活生生的神人,他很快便窜升成为风靡汴梁的超级偶像之一。 其中一则讨论最多的传闻,就是有关他打仗时的怪癖好。 听说他打仗的时候,总喜欢披散着头发,再于面上罩个狰狞恐怖、青面獠牙的铜面具,把自己打扮得像鬼一般出门吓人。 人家西夏民族崇尚自然思想,对天地万灵有着深深的敬畏,所以乍见之下还真以为自己碰上甚么邪魔歪道了,还没开打三魂七魄就先落了一半,让狄青其后得以像切豆腐一般痛扁他们…… 因为此种传闻,狄青既「狄天使」之后,在民间又多出了一个「面具将军」的封号。 (四□□) 照这么说,这狄将军还懂得打心理战略呢,倒是蛮先进的…… 附带一提,前阵子我于元宵节中买的那个没发挥到半点遮蔽效用的面具,就是仿照狄将军战争用面具的造型做成的。 (四六五) 早在狄青回京之前,其实坊间的说书人便发挥了他们身为汴梁人民与生俱来澎湃的想象力,揣测出各种有关「面具将军」之所以要戴面具的由来。 首先,有人猜测狄青一定长得霹雳无敌爱国,因为自惭形秽才选择带上面具,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此种说法激励了汴凉丑人帮的雄心壮志,让他们顿时看到了隐藏在黑暗深处的希望! 他们表示真金不怕火炼,英雄是不论长相低的,并公开呼吁适婚女子千万不可以貌取人,男人靠得是真才实学,不是外表那个皮囊!有几个人甚至趁机打出了征婚广告,保证自己温柔体贴又专情,绝对是个模范好夫君,要女人们路过听过千万别错过,以免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另一派人士则认为,狄青此举分明是在山寨北齐的兰陵王,他本人铁定长得白泡泡幼咪咪一付奶油小生的模样,怕西夏人笑话他娘娘腔要他回锅炉重造,才抄袭高长恭戴上面具用以震摄敌军。 ——此种说法激励了汴梁另一帮男生女相的少数族群,他们长期受到社会变相的歧视,老被嫌弃不够男人,这下好了吧,你们看看人家「面具将军」,勇猛非凡,战功累累,谁敢笑他不够男人?人家简直是男人中的男人,硬汉中的硬汉! 这个群体比丑人帮更为疯狂,他们甚至在当红八卦杂志「东都逸闻」上发出了一篇长长的声明稿,表示他们虽然拥有一张少女的脸,却长保一颗壮汉的心!郑重呼吁社会大众立即停止娘娘腔这种诋毁他们人格的称呼,千万别小瞧他们这群芭比<一>金刚的男子汉气慨! 于是,在狄青真面目曝光之前,为了取得己方立论的基础,丑人帮和娘娘腔帮之间曾发生数场激烈的角力战,把京城搅得一池春水乱漾,差点掀锅倒了出来,直至包大人将两派人马找来跟前狠狠训斥一番后,这阵风波才渐渐平息…… (四六六) 而狄青的真面目在他回京之后,逐渐被揭露,并于元宵前御驾车辇的队伍中正式获得公开的证实。 (四六七) 访问一:经近距离观看过狄青的展昭现身说法—— 狄青其人,身长八尺、浓眉俊目、姿态雄伟,且胸襟广阔,是位令人敬佩而心折的英雄人物。 访问二:经远距离瞄到车队中狄将军的说书人陈氏事后回想—— 当时,狄将军骑在马上,气宇轩昂,英姿勃发,雄壮而威武,浑身气势磅礡,一看就知道是生来当英雄的正港男子汉。 结论: 人家长得又帅又MAN<二>,既不丑又不娘,俊逸非凡,威风凛凛,堂堂一副英雄模样,连大丈夫也要心生折服。 (四六八) 这个事实让「面具谜团」的两派人马都撞上了南墙,伤重不治,元气大伤,从此销声匿迹,没再出来吱过一声。 (四六九) 得出这个结论后,在下认定狄青话题能持续发烧历久不衰的原因,必定与他的外貌身形脱不了关系…… 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人类毕竟是视觉动物嘛,如果狄青的长相真如同丑人帮所认定的那样,那这股狄氏旋风在他正式曝光之后就该降温成一般规模了,哪里会延烧到现在? (四七〇) 话若要说起风靡汴梁城的超级偶像,其实一共乃有四名人物,京人们俗称其为「四大天王」。 除了前述以黑马之势窜起的「天使狄青」以外,还有所谓的「乐仙林晴」、「花神徐兰」二人,当然,自然跑不掉咱们开封府的活动招牌:「御猫展昭」! 其中,「乐仙林晴」与「花神徐兰」的声势人气皆无法和狄青及展昭两人同日而语,是故此处就暂且不提他们了。 (四七一) 简而言之,开封汴梁城的偶像市场,如今正被狄青、展昭等两大巨头瓜分着,大有两相鼎立之势,其下各有大票死忠粉丝<三>拥戴,死忠粉丝间分庭抗礼的意味颇为浓厚,在公共场合里常有讨论到最后转而争闹掐架的情形发生,严重者影响城市秩序,令包大人头疼不已,亦使开封府众衙役那一阵子几乎全体身上都带着些伤,多半是劝架时给流矢波及的。 府内同事展护卫对此情况表示很愧疚,却也无可奈何。 ……这不,那边走来的两个衙役,脸上就有几道新鲜的指甲抓痕呢! (四七二) 总得来说,狄青的粉丝大多属于疯狂型。 我想这跟狄青平日比较少在群众面前露面,一般百姓比较不容易看到他本人有关。 因为想见偶像的欲望不容易获得满足,所以时常处于欲求不满的状态,人自然也就偏激了点…… 由于这层缘由,只要听说狄青于大街某处出现,场面立即暴动,万人空巷,争相挤来目睹这位低调的偶像。 展昭的粉丝相较之下就温和多了。 注意!是「相较之下」。 倘若遇到有人意欲诋毁或亵渎他们的偶像之时,这些人也是会群起暴走的! 展昭平日按班巡街,常在城内各处出没,不时还会帮助人民排解疑难杂症(没办法,工作性质所致),是故哪个粉丝若想见他一面,只需定时定点埋伏即可,完全不用靠机运。甚或若某些人更贪心些,想与偶像来个近距离接触——这倒也不难,只要抓准时机,趁他经过之时身子一歪假装没站稳就可以了。 因此每遇展昭巡街之时,路上行人跌倒摔倒绊倒的比率通常会激增,巅峰时期甚至达到一街摔十人的记录! 上回于偶然间还看到一名小娘子家把帕子揉成一团然后突地猿臂奋挥——十分勇猛地将自己的帕子一扔就扔上了十多尺高的树上,铁饼选手都没她猛!然后便见她在稍后展昭经过时娇滴滴地向这名开封府展护卫表示,自己的帕子不小心让风给吹挂树梢了,能不能请展护卫施展下轻功帮忙取下来呢? 那时晴空万里,分纹无风…… 而且,看到一张帕子皱巴巴地给拧成了球状,上面还有些砂石屑屑,当时的展昭便不会觉得颇古怪吗… … 所以,在下有合理的怀疑,这个展昭根本就是揣着明白说胡涂,纯粹装不解风情来者——其实他心里清楚着呢! 他尚不知晓他这份习惯不戳破人家的「天真」,不久之后得给大家惹出多大的麻烦…… (四七三) 总之,「御猫展昭」的粉丝平时就被喂得饱饱,而「天使狄青」的粉丝平时却得一直饿肚子,我想这就是造成开封两大天王彼此粉丝间性情差异的关键因素吧! ……唔,问我为何突然分析起这些事? 因为彼时在下就遇到了狄氏暴动,被困在一间甜水巷的店子里,出入不得…… ……老天爷啊,能来人就救命吗? ------ 批注: <一>芭比:指男子眼中完美的女子,简单来说,就是眼大唇小,胸大腰细,还必须拥有九头身的完美比例。 <二>MAN:「男子气概」的番邦语。 <三>粉丝:就是崇拜者、支持者的意思,泛指喜爱某位名人的人们。因为他们对自己崇拜支持之人,总有着如同米粉、冬粉般丝丝缠绕,绵绵不绝的喜爱与热情,故以「粉丝」代称。 35.第三二章 开封偶像风云录(中) (四七四) 会被堵在这间甜水巷的店面内,说来得回溯至当日的稍早,在下本心血来潮打算去会灵观拜拜,兑现一下于陷空岛上落难时曾想过要找大师来消灾解厄的灵感。当时我好康逗相报,不忘问近期亦衰事不少的展昭是否一道前去,可惜被他以一个微笑婉拒,而白玉堂那闲人偏偏又嫌观宇无聊,不愿跟来。 若他们之中有一人同行,我彼时便可搭便车直接踩路人的肩膀跳窗逃生去了,何苦与人相挤于此处挣扎求生? 我呈大字型被人潮挤贴在墙上,端是动弹不得,只能靠叹气来表示心中无奈,万分后悔自己方才因一时嘴馋而决定先绕来买甜食吃的愚蠢行为。 ……怎么便这么巧刚好碰上狄将军也来这家店里买吃食呢! (四七五) 才没多大的店面当时就被挤得如同沙丁鱼罐头一般不堪,店门口里外不知围聚了几层的人墙,黑压压地差点正午的日光阻断成黄昏!从隔壁八、九岁的鼻涕虫缺牙妹,乃至邻里五、六十岁的老公公老婆婆,路过的贵家仕女、经过的五陵少年,无论男女,不管贫贵,全围堵在这店的四周,各个争相往前挤,为得就是想看这近来炙手可热的英雄人物一面。 「狄将军!狄将军!狄将军!」这是声浪一。 「狄天使!狄天使!狄天使!」此乃声浪二。 「汉臣!汉臣!汉臣——呀啊!」瞧瞧这些不害臊的小娘子,连人家的表字都叫出来了,一副跟人家很熟的样子。 最后这名喊出这句「汉臣——呀啊」的小娘子正好挤在我的前头,她呼出一声「天哪汉臣瞧我了!」之后,喘著大气娇呼一声倒下,后脑勺直接撞上我的鼻梁,痛得我当场就飙出几句不雅话。 (四七六) 马你个令妃娘娘咧,这女的练得是什么俗世派的铁头功! 老子鼻血都流出来了啊! (四七七) ……请莫用这般看着粗鄙之人的眼神看着在下,在下平常也算是谨守礼仪之人,甚少会在人前说出此种不雅之词。 我通常都把脏话放在心底问候来者,从不轻易说出口的! (四七八) 忽然,四周安静了。 滔滔人群忽然如摩西分海般于我身前让出一条路,直通店中央一名穿着青衣的男子,那名男子正举步朝……这里走来?最后停在我面前? 我看到附近的群众的纷纷用忌妒忿恨疑惑抓间谍的目光扫射向我,那眼神像雷射光似的,颇有恨不得将我开膛破腹连人烧得干净的意思,毛得我都忘记自己正在流着鼻血,任它们啪搭啪搭地淌了个满襟都是。 我抬头瞧向眼前之人。 此人高约八尺,身著素面青衫,虽是一袭雅朴的基本款式,却让他穿得风逸出尘。扇子面的身材,眉如浓墨,眼若星辰,鼻如悬胆,唇若丹霞,风姿挺秀,仪表瑰杰。双目清亮有神,顾盼生辉,一望即知为人中龙凤,可惜面颊上生生黥了一个代表军籍的金印,使这块俊美的画布有了瑕疵,但并不影响他身上一股飒爽不群,足以倾折人心的特质。 此人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递至我跟前,瞥了一眼我的鼻处示意。 附近几名女子喉间发出不甘的低鸣,听来颇有些咬牙切齿嫉妒愤恨的意味。 我呆呆与他对望,呆呆地收下帕子,呆呆地照他示意地拿来擦了擦脸上的鼻血…… 「……啊!」 「——怎么可以?!」 「居然真拿狄将军的帕子,去擦那般肮脏的东西?!不可原谅!」 人群中讨伐的声浪顿时此起彼落,瞬时便将我变成了全民公敌,批骂成十恶不赦的罪人! 我拿着手上的帕子为难了,放下也不是,继续抹也不是,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四七九) ……话说在下以后还能不能安全地在街上行走啊? 该不会走到一半被人盖布袋吧?! (四八〇) 「来追狄将军本便该自备巾帕以擦横流鼻血,你小子管不好自己的兴奋便罢了,怎还可惊动高驾?」 人群中突然跳出一名大汉痛心疾首指着我责骂,情绪之激动,表情之痛叹,好似我刚拿刀闯进他家劈烂了他列祖列宗的牌位一样邀寿。 围观众人立刻用看变态的眼神瞪向我。 ………… 喵了个逼咧! 老子的鼻血是被人撞出来的好吗! 不是看到偶像太兴奋才流出来的好吗! 不要用你自己的标准来衡量别人啊居然在人群面前这般污蔑在下你要老子以后怎么作人啊我把你的样子记住啰你以后出门给我小心一点! (四八一) 「诸位莫要为难此人,是青巧见其不适,自己多事了而已,并无其他,还请各位切莫多想。」 狄大将军发话为我解围,嗓音浑厚,低磁撩人,四周的嘈嚷声立时消失。 又有一名女子疑似承受不住,轰然倒地。 (四八二) ……可他这话说得很暧昧呀,他这样讲岂不误导社会大众,让他们以为我这鼻血确实是因为看他看得太兴奋才流出来的吗! (四八三) 这位狄将军说完话后还给了我一个安抚的微笑,自认将围解得天衣无缝,丝毫未察觉到他已在不自觉中将在下推落黄河深渊,再也洗不回清白…… 他就那么在制造了无数误会以后,转身踱步回店中央,继续同他友人对谈论事去了。 他身后的场面顿时便安静了下来,只是每个站在我身旁的围观群众,个个都明晃晃地投来了一道道夹杂著七分鄙夷三分妒羡的目光…… (四八四) 那日稍晚,刚回客栈,便见白玉堂便兴冲冲地冲进我房里,脸上带着狭谑的笑容,看得我拳头不自觉发痒。 他挑了挑眉,然后果然欠揍地开口:「小虞儿啊小虞儿,听说你今日在大街上看男人看到都流鼻血了?说来你我相识也有一段时日了,爷我怎地都不知晓原来你竟有龙阳之好呢?」 我:「…………」 我当下恼羞成怒,扑过去就想赏他一阵暴打! 至于结果如何…… 唉,你们懂得,在下就不赘述了,多说多辛酸…… (四八五) 这件糗事,一直被白玉堂拿来笑到他一个月后离京返家才消止…… 还有张龙、赵虎,这两个家伙从来是找到机会就要同我对杠,彼回当然没有放过这个机会,拿此事整整亏了在下一年不止,直至那年我都出一趟京作完了生意回来,他们还不嫌老梗翻出来继续使用! 你们说这两人怎么如此缺乏创意呢?简直是无聊过时透顶! (四八六) 于是在此后两个月的日子里,在下每到街上,背后必受人指指点点,更有甚者,甚至当着我的面,掩袖窃窃私语……脸上不是带着轻蔑鄙夷,便是透着好奇妒羡! 「东都逸闻」为此甚至找上门来,要给我作个人专访。 在下当时鉴于这是一个澄清误会的大好机会,爽快地答应了,岂知隔日出刊,上头居然印着斗大标题:「骇人听闻,鼻血背后之真相!」 内容写道:「某某男子日前为了掩饰初见英雄过于兴奋而喷鼻血之丑态,竟不惜击晕身前女子,藉此开脱其鼻血是由外力撞击引发,而非……据被害女子指证……」 我当下将那份逸闻撕成碎片。 谭你的娘娘的咧!我当时是脑袋浸塑化剂了才会相信狗仔能还我清白! 他们的更擅长的是搬弄是非兴风作浪无风起浪啊,我一时怎么给忘了呢! (四八七) 那期逸闻出刊以后,社会大众对在下的批判达到了一个舆论的新高点,害我那阵子都得蒙上层面纱,才敢踏出大门…… (四八八) 一失血成千古恨…… 人生的污点啊,为何总是前仆后继接踵而来? ……… …………… 哪里有月光宝盒?!载在下回到过去更改历史吧!! (四□□) 那个撞破我鼻黏膜的花痴,还有那个陷我于不义的变态——你们给我记住,这笔帐,在下总有一天会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四九〇) ………… ……………… 前头受到太大的打击,一时激动,不小心便着太多笔墨在「天使狄青」与他的粉丝身上…… 唉,我需要转换一下心情…… 为了公平起见,在下也来谈载一些关于「御猫展昭」的偶像事迹好了,免得有人说在下厚此薄彼。 (四九一) 那一阵子由于狄青风头正盛,隐隐有盖过展昭的趋势,其实暗地里让不少死忠支持展昭的乡亲父老们都感应到了危机,纷纷觉得是时候出来表态挺一下自己偶像的人气了。 于是他们自发性地组织了一个支援偶像的后援会,取名为「昭社」,并自称为「昭迷」,暗忠动员了许多深藏于民间各个阶层内的粉丝,筹办了好几次大型的造势活动。 具体做法便是效法「青迷」们的围笼策略,在他们偶像展昭出现的地方发动大批群众包围,必备尖叫加欢呼,要让大家明白他们展护卫的人气并未有衰弱,有些人还自制了布条旗帜入阵,搞得一时之间旌旗飘扬,道路拥塞,声势颇有超越「青迷」们纯围观的阵仗…… 那个月,是昭社历史上的「绚烂月」,他们在月内总计发动了三次大型的征召活动,其余还有若干属于零星粉丝自主发起的中小型追星行动。 虽然大型集会前后只发动了三次,但可说次次皆吓破开封府众人的胆,首当其冲的展昭……那阵子他老是恍神恍神的,看起来颇有得创伤后压力症候群的症头…… (四九二) 大型集会第一次发动,是在一个在公家机关刚休沐完要上工的早晨。 那日,展昭碰巧值早班,「昭迷」们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展昭团团围拢,群体合唱了一首自编的「展郎我挺你」之歌,当场羞得展昭面红若滴,恨不得钻进地心融解掉。 倘若他们只是让我们展护卫羞成桃花也便罢了,非但可以美化市容,还能增加春天的颜色,听起来也蛮不赖的,可重点是这群团团围拢的人潮实在太过汹涌,瞬间阻塞了汴河大街的交通,导致人车皆无法通行——要知道,汴河大街算是京城里一条主要干道,最重要的是它是若干大臣每日上朝必经的道路! 那回的大塞车,险些迟延许多官员们早朝应卯的时间,大家在路上急成一锅粥,害开封府只得全员出动疏散人群,事后还收到许多来自各方各界的抱怨,以致于随后几天大家都忙于在各单位间消灾灭火…… (四九三) 大型集会第二次发动,是在一个大雨初晴的午后。 这次昭社干事学乖了,他们不挑主干道,改选在一处热闹的小巷集结。 这日,展昭值午班,正巡至北边旧封邱门外、青晖桥附近的街巷,「昭迷」们忽然从四面八方涌现,将展昭层层包围,随后各自拿出自制的布幔疯狂叫喊,一时之间,展护卫、御猫大人、展昭、雄飞、展郎、展爷之呼声不绝于耳,邻里震动,彷若雷鸣。 展昭这回没有脸红了,因为他根本呆愣掉了。 这不能怪他,毕竟人家彼时年纪尚轻——往后那般八风不动的巨星风范可不是一朝练出来的。再加上年青人脸皮薄,又不像常经历此种大场面的狄青狄将军看似早已驾轻就熟,突然要他直面这么种疯狂型的粉丝会,着实一下跳得太高调了,反应会暂时断讯也是可以理解的。 而当时那条小巷道内因为一下子涌进太多人潮,容量超载,加上大雨初歇,路边泥泞湿滑,许多行人被这阵突如其来的雷震吼吓了一跳,纷纷脚滑摔入一旁的五丈河中。一时之间,噗通噗通之声不绝于耳,跟在下饺子一样,伴着旁边昭迷们激动的呼喊声,现场顿时形成了一段诡谲的二重奏。 五丈河内,人头钻动,简直像是在举办一场盛大的春泳活动…… 那次,开封府依然是全体动员,急忙抢救落水的民众,后续更有安抚与治疗工作尚须进行,大伙儿在医所与民家之间疲于奔命。 没有因此而闹出人命来,还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四九四) 大型集会第三次发动,是在一个月娘初升的夜晚。 这次主事者吸取上两次的失败经验,避开了主要干道与河道,选了一条冷清的中型街道作为集会地点。 这日,展昭值晚班,「昭迷」们照例大批涌了出来,将展昭粽子般围笼在中间。 经过前两次事件的洗礼,展昭此时脸色有些惊疑不定了,因为他不知道这群热情的乡亲们又要搞出什么名堂。 只见「昭迷」们依旧挥舞着自制布幔,群声吶喊,人手一只灯笼,顿时将这条街道照得火亮,最后甚至不知从哪抽出了锣鼓铜钹,和着拍子敲锣打鼓了起来。一时间喧嚣震地,烛光烧天,惊动了望火楼的军巡铺兵,还以为失火了,立即快马驰报厢主,又报开封府…… 很快地,潜火队赶到了现场…… 很快地,他们发现敢情这一切都是场乌龙…… 这次不仅是开封府全员又震动了一次,还附带惊动到同司掌火灾事故的军厢主与马步军殿前三衙;乌龙愈闹愈大,不好收拾了,结果很尴尬…… (四九五) 经过这场乌龙火灾事变后,包大人痛定思痛,不得不暂时中止展护卫一切巡街业务,将他禁足在开封府内,耳提面命吩嘱他没事最好不要随便出门,要出门也记得千万把脸先遮上! ……可怜的展昭,他老是那么无辜,就算躲到地底还,我看八成还是会有箭会转弯破土飞钻进来找他! (四九六) ………… 谁叫他日前不同我一起去拜拜呢! 消灾解厄之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四九七) 至于昭社的昭迷们…… 他们自己大概也知道此次事情闹大了,又或许是因为偶像被禁足暂时围不到了? 总之在「乌龙火灾事变」后,后援会那些粉丝们也逐渐平静下来,化整为零,重新深藏回民间,没再闹腾出什么事来。 只是据可靠消息指出,昭社并没有因此解散,反而定期会举办聚会,提供了粉丝们一个可以彼此分享交流兼发花痴的平台。 而那首「展郎我挺你」之歌,似乎获选为昭社社歌,每次聚会,会员必定先例行群声吟唱一遍,始开始后续讨论活动…… 嗯?问我如何得知? ……在下才没有因为好奇找人引荐而悄悄跑去参加过呢! ------ 批注: 一.摩西分海:摩西系二千三百多年前的一位宗教人物,他系景教、天竺教(蓝帽回回) 、穆斯林等信仰历史上重要的先知。 据当初一名曾在海龙宫里工作的虾兵蟹将所说,它曾在若干年前目击到这位朋友以木杖劈开大海,带着他的族人从海底逃脱,以躲避敌人的追捕。最后人过海合,那些循线追来的敌人全数被淹没于滔滔海浪之中,让它们这些下层人员著实清理了好一阵子的环境卫生,是故印象极为深刻。 二.塑化剂:一种慢性毒,无色无味,长久服用会造成智能障碍器官衰甚或绝子绝孙,对人体有着全方面的侵害。 36.第三三章 开封偶像风云录(下) (四九八) 因为前面所述的那些开封偶像风云录,彼时那一阵子展昭的心情是真郁闷。因除了有大集会在突袭他以外,还有若干小股的追星族陆续前来堵他,弄得他几乎每日都变着不同的脸色回来,有时艳红如血、有时青黑惨淡、有时苍白如纸…… 变换得我都觉得他已然把这辈子脸色变换的量,都集中在此段期间内兑现光了。若不是搭上这次的顺风车,就算再与他相交个十年,我看也未必能见识到他脸上展现出如此多样化的风情。 ……啊,不过若单纯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这一切倒是挺有趣的就是了。 (四九九) 顺带一提,被禁足以后的展昭,情绪低落至谷底,常一人独坐屋檐(没办法,不出操他在府内便无事可做,太闲了),张目远眺,侧影萧瑟,背影寂寥,看起来怪可怜的。 有一日我看得不忍心,找来一架梯子爬上屋顶,从怀里拿出两块季节限定的千层糕同他分享——这本来是备来为办公肚子饿时吃的。 吃甜食有助于抚慰心灵,彼時的展昭很需要! (五〇〇) 展昭当时徒手接过千层糕——他用微妙的眼神一路观察我将梯子架上屋顶,又用微妙的眼神观察我七手八脚地从楼下爬到屋顶,最后爬来他身旁坐下,最后才默默开口道: 「小春,以后你想上来跟展某说一声就是,犯不着还大费周章去搬梯子……」 (五〇一) ……… ……… ——展昭吐我嘈了!! 怎么办被他这么明显地吐嘈还是第一次!!! 目击到朋友跨入吐嘈大业历史性一刻的我简直瞬间激动地难以言表! 在下深呼吸了两下,告诉自己要冷静,等会表现地太激动吓到人家就不好了,可不能让人家才跨足过来便萌生退意,在吐槽这条康庄大道上我需要个伴啊! 一直一个人在内心默默吐槽也是很寂寥苦逼的,搞得我有时候不小心都会自言自语出来了,快被当成疯子了有没有?! 啊呸,什么疯子,老子明明是正常人,怎么这两个字就是像口香糖一样甩都甩不掉呢! 于是在下拿出了自认可媲美奥斯卡影帝的实力,压下内心的万丈波涛,波澜不惊平常地回他道:「没关系,自立自强越来越强嘛,我就是这么一路过来的。」然后继续平静地从怀里掏出一壶果露,演技堪称完美纯熟,看不出一丝破绽。 嗯,办公时间不能喝酒,得守规矩。 看在下有多周到,连这种小细节都注意到了。我在心底美了自己一把。 展昭又好气又好笑地瞥我:「你老爱这般胡扯。」 「谁胡扯了,我这人从不乱说话的。」在下可是很有诚信的,和远方东洋国那位传说中的骗人布大不相同同。 我继续平静地从左袖中挖出一袋果酥,再从右袖掏出一包笋饼,最后从腰带内捏出两只小杯子。 「每回见上不免都要惊奇一番……小春,这么些东西你究竟是藏在哪儿呢?回回都瞅你这般凭空拿出来……」展昭是真赞叹。 「只要有心,没有不能藏食物的地方。」遥想当年光穿夏季制服我也能藏上三、四包零食在身上,然后在朝会时拿出来偷吃的,这个境界在下就不期待你能参悟了。 展昭笑着摇了摇头,他对这事真没天分,研究不来。因此对这门学问也只有三分钟热度,提过便不会再想追问。 就这样,我们在春阳午后,下倚瓦片屋檐,上观白云蓝天,在徐风拂吹及点心陪伴之下,边扯边聊地渡过了一个攸闲的午后。 (五〇二) 日头西移,几班衙役值班完回府,嘈杂着往后院而去。 展昭望着他们,那侧脸消溶于橘黄的柔光里,看似又复染回几分萧索。 我忍不住唤他一声,他回头看我,那眼神似在询问因何呼唤。 纠结了一会,身为朋友的道义感告诉我至少该开口稍为安慰一下人家……想让一个悲催的人有所宽解,再没有比让他明白有人比他更加悲催更好的方法了。 不得不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阿Q精神有时的确是很好用的。 于是在下决定要自我牺牲:「展兄……你也别太丧气了。」 我重重拍了几下他的肩膀,直把他拍得莫名其妙了,才语重心长地说道:「……说起来,展兄你是因为太受欢迎而出不了门,比起在下是沦落为全民公敌而不敢出门,着实要好上太多了。看开点莫再为此事烦心了……放心,我告诉你,群众狂热多半是一时性的,他们这阵子会如此疯狂,八成也是给狄将军的支持者给刺激的,过段时间便会冷静下来了……应该吧?总之展兄你莫总想着自己是被禁足了,不妨当自己是在放假,浮生偷得几日闲?能有机会终日无所事事睡到饱吃吃到饱睡天天赏云观天发呆恍神的不也十分惬意的吗?再告诉你……」 展昭被我一连串没停断的话给弄笑了,话还没说完呢,便伸手将我的魔掌从从自己的肩上挪开,边笑边道:「好了,够了,展某明白了。」 那时他右脚屈膝而立,左腿打直,看来是随兴往屋檐上一坐,右手轻靠在膝上,就这么侧著头看我,天边的橘红沁上他的发,沁上他的肤,将他的面容映得有若丹霞一般,明艳而温暖,让人忍不住想亲近。而那双如同黑曜般晶亮的眼眸正微微弯起,灿灿透光,笑意融入他的眉梢、沁入他的唇角,化作一阵轻柔的微风,温和地朝我拂来。 ……请原谅在下当时便这般呆住了,大脑停机约十秒钟。 他浑然未觉道:「其实这确实也不算得什么大事,就是展某自己过于纠结了。抱歉,让小春你担心了。」 「……」 「小春?」 「……」 「小春?」 「……」 「小春!」 「唔喔!呃?蛤?!什、什么事?!」我猛然惊醒。 (五〇三) 乃爹的刚刚那扑面打来的无形之物是什么东西?! 催狂魔是不是!!! 他什么时候开发出这种精神攻击的?! 马的老子的魂魄都要被吓掉了啊! 我往旁挪了几尺……又挪了几尺。 这个展昭,有时候真是挺可怕的…… (五〇四) 刚刚那画面假若不小心给埋伏在侧的昭迷们瞧见,恐怕展昭这辈子……大概永远等不到他们的躁动平静下来的一日了! 开封府将来会不会得在大门外多加上一个警告标志? 写着「内有妖孽,闲人勿近」之类的…… (五〇五) 展昭不知道人工呆还是天然呆,对自己的杀伤力依旧浑然未觉。 只见他皱眉瞅我,一脸不解:「小春,你怎么了?是有何处不适吗?」说罢便向这边靠来。 护神兽召唤不出来,我暂时不想离他太近,下意识朝后又退了一退。 以前就纳闷过怎么开封府里从没人同他捅破过这层他会迷花人的窗花纸呢,彼时终于找到了答案。 因为捅破的同时就顺带表示自己动摇过了,这太丢脸了,所以这活没人想干…… 「小春?」展昭疑惑地更靠近。 我退。 「小春,等等,你莫再往后……小心!!」 (五〇六) ……… ………… 悲催的我就这么从屋顶上以脚朝天的姿势跌了下来,幸好展昭眼捷手快,及时出手相救,在半空中捞住了我的脚,才避免了在下以头抢地,让脑浆出来兜风见客的命运…… (五〇七) 屋檐下,展昭无奈看我。 我耷拉着脑袋,被盯得发虚。 展昭是真不解:「小春,你怎地没事老爱发愣呢?老是这般不注意情况,实在危险。」 我诚恳认错:「是我错了……」错在没做好心理防护就靠你太近…… 「展某不是在怪你,只是要你平日多留心,好好照顾自己,别总是大咧咧的,不把自己的事放在心上。」 这回换我不解了:「……我没不把自己的事情放在心上啊,我吃好穿好用好,从没委屈过自己耶!」 莫非你觉得我生活得还太节俭了不成?那你不就要直奔山顶洞人了? 「展某不是这个意思……」展昭面色有些无奈,「……唉,罢了。总之你……有时需多考虑自己的情况,量力而为,千万莫作勉强之事,明白吗?」 「喔。」我不明白。 默契不足,我当时只是满脑子雾水,觉得他话说得有点莫名其妙……中心思想在哪里? (五〇八) 「话说回来,你怎会忽然就恍起神来?都唤了你几声了,还回不了神?近来似乎亦常见到你在发愣……」 我回给他一个好久没用的近视眼专利茫然牌眼神装傻:恍神的理由?傻子才承认呢! 展昭皱起眉,盯着我观察了一阵,润黑的瞳眸忽然微瞠:「莫非……小春!你快随我来!」说着急急抓住我的手臂,拖著我往公孙先生的房里走去。 (五〇九) 结果真相揭晓……当时的展昭还以为我那阵子被鼻血事件搞得压力过大,心力交瘁,进而影响思绪,才会有失神呆滞的状况产生,他十分担心我的疯症会二度复发,这才急急带我去寻求公孙先生这个专业医生的协助。 ……人生有时难免干些疯傻之事,干了疯傻事的不代表他就是个疯子傻子。 这医术不精的公孙策不懂这道理,曾一度随便判人斩监候,好在此位不称职的精神科医师当时不在府内,不然照他那蒙古标准推导,此次强制就医大概得将在下过去那个错误诊断的疯子标签挖出来二度就业了。 (五一〇) 在下内心真是甚感无奈,痛心疾首,就连自我吐槽之气力也无了。 (五一一) 这残酷的展昭! 原来他一直使用著这种有色的目光在观察别人,念念不忘人家曾疯过的丑事,着实是好生过分! ……咦,是不是哪里怪怪的? 啊不对在下一直很正常从来没疯过啊!! 可恶!差点就要被群体意识给潜移默化了! 要我说几遍你们才肯相信赶快把标签从我头顶上彻底撕掉啊啊啊!! (五一二) 你说我,明明是好心想让他心情舒坦些才找他攀谈的,怎么反而被他恩将仇报打击了纤细的心灵呢! ……在下暂时不想谈他了,我要再写回爆点十足的粉丝! (五一三) 其实爆点好像已经被写得差不多了,毕竟事隔那么多年,这些已是在下回忆的极限了。 喔对了,如果我说展昭刚被关禁闭的那前七天每天都有人爬墙头告白,这算是爆点吗? 还有,如果我透露第七天来告白的是一位长相俊美的男子,他光明磊落,直陈爱意,一点也不别扭,坦然地令人无法鄙视他,还连续来了三天,这算是爆点吗? 最后,如果我说我后来跟那名长相俊美的男子成为了手帕交,还偷拿过一条展昭的腰带送给他当生辰礼物,这算是爆点吗? (五一四) ……… ……… 完了,写得太顺溜不小心就把这个秘密也写出来了,现在划掉还来不来得及? 这件事得对展昭保密,他还不知道! 拜托看到的人千万别向外传播出去!! ……没办法,当初那名俊美男子追求真爱的大无畏精神实在太令人动容了,勾起了在下的敬佩与好奇心,下工后忍不住到府外陪他聊了三天,没想到除性向以外的方面竟意外地聊得来,不知不觉就成为了可以一起拉扯手帕的朋友,故而为朋友两肋插刀,铤而走了一次险…… (五一五) 话说回来,其实开封府百姓对偶像的崇拜并非完全是壁垒分明的,大部分的人还是颇具乡民特质,有团就跟,有星就追!忠诚是什么?他们不知道,他们的偶像不需要也不在乎。 反正每个都这么杰出,那就每个都爱吧! 没办法,一般小老百姓的生活是很贫枯的,需要一些美好的事物来滋润他们的心灵,多多益善。 青迷与昭迷们彼日的一番阵仗虽然看似壮观,但跟若干年以后,狄青正式升任为枢密院使之时的空前盛况相比,其实还算是小巫见大巫了。 彼时,才叫真正的万人空巷,举国为狄青狄枢密使而疯狂。 他所到之处,全城震动,百姓无不倒履而出,道路拥塞三里,久久不能畅通。 只是那时人们对他的疯迷,已不仅仅是因为折服于他的风采、或佩服于他的功绩了,而是狄青这个名字,代表了一介布衣平民,他在这文人至上的年代,从最低贱的赤籍士兵,一路向上爬升,最终进入两府,成为了全国最高军事执宰大臣…… (五一六) 可是,受到如此深的爱戴、得到如此高的荣誉,在这个以文治为首的时代里边,究竟是福是祸,又该如何下定论呢? ------ 批注: 阿Q精神:阿Q是一名奇男子,他发明了所谓的「精神胜利法」:即是在任何情况下,他都能自己安慰自己,把自己想成是实际上“胜利者”,充分诠释了「天下无难事,只缺「有心」人」这句话。比如他挨了人家的打,便安慰自己这是中奖了,因为此为十年难得一见儿子打老子的稀奇事。 简单来说,「精神胜利法」能让人即使身处于最困顿绝望的时刻,亦仍能不自卑、不自馁。若你将此道融会贯通,从此将再没人可击倒你那颗强大的心灵。 37.第三四章 展护卫也有春天 (五一七) 展昭那阵子怪怪的。 (五一八) 我很认真,他真是怪怪的,但在下当时又无法明白指出他到底哪里奇怪。 那就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就好像他周身磁场起了微妙的变化…… (五一九) 我说的怪可不是因为粉丝骚动引起的奇怪,那件事已经过去了。 为此,我问了王马张赵,但他们都没感觉,还嫌我神经质;直至问到公孙先生,他略微回想一番,才答道:「经你这么一提,展护卫最近给人的感觉的确是神清气爽,大概有好事发生吧!」 这段说词为我的说法提供了强而有力的左证。 不愧是公孙先生,观察入微,心细如发,那双火眼金睛的名号的确其来有自! (五二〇) 至于要说他几时开始怪的…… 我想大概就是在白玉堂回去陷空岛以后不久开始的吧? (五二一) 讲到白玉堂,有件事就不得不提一下。 说到他离京的那一日,在下相送至城外,临别前,他劈头炸了颗手榴弹给我,问我是否为五十年前名震江湖踏雪无痕李香的徒弟,轰得在下头昏眼花冷汗直流。 他说,他拿走菊玉佩后,于路上琢磨过一会儿后,便发现了。 ……真是惦惦吃三碗公,看他平日总一副玩世不恭的公子哥样,原来他正经起来是真精明。 只是那块玉佩的辨别度未免也太高了一点吧……看来真得小心一点才行,免得哪天被师父他老人家的债主发现我就真惨了。 (五二二) 唉,虽然有点懒得提笔,但在下还是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简单说明一下好了。 来龙去脉就是这白玉堂他早便从自己师父那儿耳闻过这一套梅兰竹菊的玉佩,并知道这套玉佩先前在李香手里,李香后来又把它们拿去送徒弟了。彼时,他琢磨过我那块菊玉佩,再与回忆中的描述一对,当下便认出来了,所以在卢家庄时他才会追问我是如何得到这枚玉佩。 ……奇怪,这白玉堂的师父难不成同师我父认识吗?不然怎么知道我师父把玉佩送给了他的徒弟们了咧? ……阿贺,不会是师父他老人家自己大嘴巴到处去宣传的吧? ——难怪他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好好藏好! (五二三) 白玉堂这人平时机车归机车(因为我吵不过他= =),特定时候小心眼归小心眼(针对展昭有关),但总地来说还是够义气的,我想他不至于害我,便无多做隐瞒,承认自己是师父晚年才收的弟子,只不过还来不及从他那学到什么,师徒缘分就走到了尽头。 「原来如此……小虞儿你怎地看怎地不像是这种传说人物的徒弟,害五爷我著实纳闷了好一阵子呢!」 说完,他大笑几声,一付解放完后通体舒畅的表情,转身策马扬尘而去,背影好不潇洒。 (五二四) ………………… 为什么这家伙在最后都要让我心底涌起一股微妙的不爽感呢? 真的好讨厌啊! (五二五) 别管那只小白鼠了,我们说回正题好了…… (五二六) 有关展昭怪怪的谜底,几日后终于让我在大街上找到了解答。 那一日,春光明媚,南风和煦。御街两侧桃李梨杏,杂花相间,望之如绣。 空气中时时浮散着一股淡淡的花香。 我揣着冰糖丸子正要过州桥到投西大街去办事,远远便看到一抹大红身影挺立于桥头,在重重人影之中显得格外显眼。 能将一身红衣穿得如气宇非凡的,寻遍整座汴梁城,估计也就只有展昭一人独占鳌头而已了。 正准备出声唤他,却乍然发现他身侧立了名白衣女子,两人相聚桥头,有说有笑,周围充满了粉红色的泡泡。 ……… ……… ………约会? ……… ……… …………展昭? 哇靠,这条八卦太劲爆了! (五二七) 我摀住因为太激动险些脱臼的下巴,连忙寻了个视野良好的地方,躲在一旁悄悄见证这历史性的一刻,可惜这里没摄影机呀把这冲击性的一刻纪录下来存证! 不远处,展昭和白衣女子正在眉目传情…… 好吧,我承认这么说是多了些灌水成分,但瞧瞧桥头那名穿着白衣的女子——俏目巧悉,举手投足间带着五分娇羞、又杂着五分欣喜,分明就是遇到心仪男子的反应;再回过头来看展昭,他反应虽不如那女子般明显,但神情多么明亮,一双星眸灿灿发光,其中还杂揉了几丝淡淡柔情…… 重点是他平常没事是不会停留下来和女子抬杠的,瞧他们聊得那副欢快样,八成不是在谈公事,一看就知道有戏! ……没想到继马汉过后,连展昭的春天也要来了吗? 开封府最近桃花朵朵开,春意浓浓,好生令人羡慕。 这公孙策果真神机妙算,展昭身上的确是发生了天大的好事…… (五二八) 当时我瞇眼瞧向女主角,发现她长身如玉、柔软窈窕,整个人有如远山芙蓉,清丽而脱俗,但眉眼间又不全然是小女儿的娇弱,反而有股英气傲然而存,她那张红扑扑的苹果脸,艳若桃李,水嫩滴人。 是个美人啊,跟展昭立在一起蛮登对的,真有如画一般…… 我吸了吸口水。 ……咦,是在下的错觉吗?总觉得展昭似乎往这儿瞟了几眼? ……凑巧吧?桥上人人都在偷瞄他们,相较之下在下藏头又藏尾,还秉住呼吸,明明躲得很完美! (五二九) 我意犹未尽地在旁偷看着他们一路欢谈到曲终人散,心里盘算着怎样才能深入□□挖掘消息的时候,冷不防让人从后面拍了一下。 ……… 人是会进化的,胆子当然也包括在内。 在下如今已然可以冷静应对此种突发状况,这次连吭都没吭一声。 啊? 问我手上的丸子? 怎么掉了?还飞得那么远? 喔,刚刚突然一阵大风刮过,瞬间便把它给吹跑了。 (五三〇) 「……小春,你总是这么一惊一乍的。」 展昭从我身后走出,脸上带着一抹浅笑,那笑中夹杂着兴味,似乎觉得我的反应很逗趣。 不——谁逗趣了!在下明明很端正来者,所以这一切都是错觉!人家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所以才看什么都欢乐! 我冷静地瞅他一眼:「谁惊乍了,我从来都是很镇定的。」 展昭瞄了三尺外那盒底朝天的冰糖丸子们一眼,扯了扯嘴角,最后化为一阵莞尔:「……抱歉,是展某的错,我赔给你吧。」 *#☉%&◎! 我都不计较了你干嘛还非坚持来捅破我?!就让它这么背景化不就得了反正起码会有狗来清不怕妨碍市容你就装作没看到不行么! 你……马上给我停止你那付了然于心的表情! 谁跟你了然于心了!就说丸子是风吹走的不是被你吓掉的啊! (五三一) 展昭好似没看到我脸上的愤慨,挟剑抱臂,侧头一笑:「小春找展某有事?」 我没好气:「谁找你了?」 展昭挑眉:「小春若无事相找,为何在此处相等?」 我皱眉:「我没在等你啊?」 这位兄弟被恋爱烧昏脑袋了,说话怎地这般语无伦次? 恋爱才初萌就开始降智商,那等到热恋之时还得了?不就要智障了吗?!啊喂你的工作性质智障起来会要人命的! 我忍住想探他额头温度的手,用眼神表达自己的疑惑。 展昭一脸无辜:「小春在此窥视了展某这般久,若非为相等,又是所谓何事?」 ……人家没有降智商,人家四五六七感都很敏锐。 「……」我无言以对。 「……」展昭微笑相对。 「……」我哑口无言。 「……」展昭微笑等待。 「……」我张口无语。 「……」展昭持续盯梢,脸上笑意愈浓。 ……好吧大哥我屈服了! 我抽了抽脸皮:「展兄是如何发现我的?」 展昭剑眉一扬,打趣道:「小春躲藏之处离展某甚近,又瞧得如此忘我,丝毫未加节制,展某又如何能无所觉?」 「……」我只能呵呵回他几声干笑。 (五三二) 怎么一时忘记武林高手都配有脑内雷达的这种生化设定? 敢情是我目光太热切了? 早知道刚刚应该克制一下,因看得太兴奋导致被现场抓包,形象啊…… (五三三) 搔了搔头,我笑得有些尴尬:「我不就是好奇嘛……」 展昭挑眉不置可否。 「呃,展……展兄,你的手好一点没有啊?」 我立即决定转移话题,担心地指着他那被三角巾固定在颈上的右手,忧心忡忡地发问。 他的右手几日前因公受伤,不过具体由来如何,开封府众人搞小团体排挤在下没让我知道。 唉,这就是打工仔的悲哀,融不进公司的核心,此等心酸就暂且不提了,多提多难过! 展昭了然一笑,倒不介意话题被我转移得丝毫无技术含量,甚至愿顺着我的话回道:「展某好多了,先生道明日即可将布巾拆下。有劳小春担心了。」 我当下有点感动……看看这展昭人有多好,善良体贴从不让你难做人,虽然偶尔会小生捉弄人之意,但一见人家为难立马便消停了,还会帮忙搭台阶让你下! 这么美好的人如今名草有主了,这得哭断汴梁多少小娘子家的肠子啊! (五三四) 感动归感动,但有道是择次不如撞次,感动不如行动,错过这回,下回要想再从他嘴里套出些消息又不知是哪个猴马年月了。 于是我贴近他低声询问:「展兄,刚刚那位小娘子她……她该不是你的……这个吧?」 我从袖中伸出手,翘出了一节意味深长的……小姆指。 展昭一时没会过意,望着那节小姆指定格了三秒钟,然后在回过神后立即以迅雷不急掩耳的速度抬手敲我:「莫要胡说!展某与年家娘子间清清白白,不过是数面之缘,你可莫随便玷污人家娘子家的名声。」 我啊呜一声,捂头向后一闪。 ……靠,肿包了! 幽怨瞪向罪魁祸首,无奈与他不在同一个层次,只能腹俳而不敢言说。 ——这展昭,又敲我的头! 就跟你说别敲头,敲头是会负智商的,这次还敲如此大力,头都要破了啊!破了就不是负智商那么简单了啊!!莫非你仗着身高优势敲上瘾了不成!! 要敲不会回去敲西瓜,我倒宁愿挨你一拳……不,其实我不愿意……被你这样的壮汉揍一拳我会死的。= = 不然你捏我好了!不过捏人这举动好似娘了点,展昭应该不会做,那……那就让他捶一下手臂好了,不过可得轻点,在下是很纤细的…… 「小春!你是否听明白?展某并非同你开玩笑!」 我抖擞回神一瞧,发现展昭不知何时已卡掉缓冲距离站回我身边,一双眸子直直盯着我,既认真又严肃,态度十分正经,把他眼里一抹微窘藏得十分完美。 看他那只凶「手」颇有蠢蠢欲动的迹象,我吓得赶忙退开几步,大喊:「懂!我懂啦!我不会乱说啦!」 切,不就是护花心切吗?有必要对朋友出手么! 真是见色忘友有了异性没了人性。 我粗略估算一下他手臂的长度,悄悄挪至攻击半径以外,不打算就这么让他蒙混过去:「我说展兄啊,你看你是不是……有些倾情于那位小娘子啊?」 展昭本来听了我的承诺以后呢,脸色稍缓了一点,被这么一问,又当场定愣了一会,这次定足六秒钟,双唇一度开合,却张口无言。 最后他莞尔一笑,再升级为春风一笑,选择转移话题,问起在下为何会来此处。 正所谓久入芝兰之室不闻其香,这一、两年间,在经历过了他与白玉堂连番的美色轰炸以后,在下对这种不分男女的桃色攻击已具备一定程度之防御力,还顺带培养出了高水平的审美观,看男看女的口味都变得益发挑剔,这简直是打光棍的前奏,实在不是一种好的倾向。 是故当时他企图用那春风一笑再度蒙混,当然是完全没能蒙混住我,我要趁胜追击! 可惜这展昭的嘴要是拗起来,真是坚固地如同远方瑞士银行的金库<一>,我左凹右拐费了一斤的口水也只打探到他们初识的经过,和白衣女子是曾为十八连省总镖头年昆的女儿这两个比较具体的消息而已。 (五三五) 听说年家娘子是同展昭在城郊避雨时相识的。 彼时,年家娘子一身粉衣飘飘,立于雨中山亭,而一抹大红的身影,提着下摆,从不远处一路冒雨跑来…… 山林春雨之中,才子佳人,于小亭中骤然相会,一时间忽如触电,情愫急生。 临别之际,女子以伞相赠,翩然离去,仿若一现而逝的昙花,徒在男子心中留下了无限怅然…… 啊? 说我突然变得这么少女感觉很恶心?觉得我在白烂胡扯? 说这什么话! 在下只是把从展昭那打探到的事情经过,用文字加以修饰表达出来而已,百分百保证是根据原作改编。 还有,这不叫「少女恶心」,这叫「琼瑶式浪漫」,懂不懂啊! 没见过世面! (五三六) 那段日子开封城很热闹,除了有展昭的花边新闻横空出世以外,还发生了件骇人听闻的大事——警告!有吸血鬼出没! 不……其实与其说是出现吸血鬼,或许倒不如说开封近日被大食国某地古产的木乃伊<二>秘密入侵了。印和阗<三>现身,危机指数比吸血鬼要高上好几倍!之所以如此推断,便是因为受害者的死法一点也不优美,强烈违反了吸血鬼一族的美学!问我怎么知道?因为在下博学多闻呗。 总之在下会这么说是因为彼时汴梁周边接连发生了几件离奇命案,离奇之处在于被害者死法很奇特。此案件凶手非常之变态,抽干了死者全身之精血,将人制成了干尸,干尸表皮烂糊糊地,面目全非,好像腌了十年结果坏掉的酱菜…… 在下之所以能如此详细描述出尸体的外观,完全是因为我曾亲眼所见的缘故。 那并不是一个太美好的经历……(-_>-)y-'~~~ 因为那一天,在下正赶着上工应卯,却在府衙门口刚好遇到一群衙役,正陆续将七、八具尸首搬进府内,而衙役郑平兄弟和耿春兄弟抬的那具尸体上的白布恰好被风吹落,担架上尸首的全貌就这么大喇喇地展示在我的面前,害在下差点把才吃进去的烧饼豆浆油条再热腾腾地全吐出来拼桌…… (五三七) 唉,以如此激烈的方式激起在下之好奇心后,包大人和公孙先生却选择闭紧蚌壳,残忍地让我蹲坑,拒绝透露任何与该案有关细节,继续他们排挤人的幼稚行为,美其名曰「此案诡异为了你好还是莫让你牵扯其中较安妥」,然后直接把在下外派边疆,到档案室整理一堆不相关的卷宗去了。 公孙先生临走前瞥我一眼,挑眉开口:「小春你真想知道?正式入身开封府便同你讲,如何?」 我被堵得哑口无言,只好挥一挥衣袖赶在他们前头抢先挤出房门以示不满,出门后的路上还因为太急躁不小心撞上一名暂居在府内的小和尚,把人家撞飞有三尺远,两人一起跌在地上。 把他扶起来的同时,我忽然想起这名小和尚便是跟着那一堆干尸一起出现在开封府里的,说起来,展昭的手也是在同一天废掉的呢…… 于是,我换上一副骗小孩的脸,亲切地同他抬杠,想向他套话。 哪知这名沙弥却是个精明异常的孩子,话说三句就用一句阿弥陀佛来灌水打太极,哄了半天就是不松口,最后也只确切地透漏了自己的法号和来历而已,没有一点有用的情报。 (注:这孩子好像说他叫橙因还是橘因的?似乎是什么空空大师的座下弟子?年代久远,记不清楚了……) 我事后检讨,不禁怀疑这孩子是不是先被包大人摸头警告过了? ……这滴水不漏的开封府! 有没有必要这么防我!! (五三八) 在那之后,包大人他们铁了心不让我参与此案,我只知道后来凶手居然侵门踏户,溜进开封府又用同样手法杀了一名衙役,而展昭更在一次夜袭中伤了脚,所幸伤势不重;紧接着小和尚不见了,又有一名银楼的伙计被吸干了,再来甚至连展昭都失踪了…… 最后,在一名银楼老板的死亡现场,张龙赵虎终于抓到一名嫌犯。 包大人隔日开堂审理,可却没开放旁听,所以在下依旧状况外,无法得知最近这开封府究竟是怎么了,展昭如今人在何处?又是否安好呢? 我探头探脑也探不到东西,只能改从一般衙役身上下手,打听出原来嫌犯名叫年昆,过去似乎曾是位声名远播的镖师。 (五三九) 年昆?这名字好耳熟啊…… 诶——不正是展昭那位准红粉知己的老爹的名字吗?! 当时展昭是怎么介绍他来者? 「年昆此人祖业行镖,世居常熟,曾是十八连省的总镖头,在江湖上极富盛名,但不知是何原因,于七年之前突然失踪了…… 」 ……… 十八连省总镖头…… 干尸般的尸体,精血全失…… 小和尚,大禅师…… 年家女儿……年……连…… 最近发生的事件在我脑内串成一线,彷若一道惊雷乍响。 ------ 批注: <一>瑞士银行的金库:江湖传说中最顶级的藏宝阁,专门替人收款保管物事珍宝。听说此处无坚不催,牢固非常,任是如何的绝顶神偷或强盗匪徒皆无法从他们手下夺去分毫之物。 <二>木乃伊:是一个曾在大食国境内建立过王朝的古国所盛产的干尸。在该古国死后做成干尸是身分高贵之人特有的待遇,他们有一套特有的干尸炼成技术,传说运气好的人可在死后复活成殭尸到处吓人,达到长生不死的目的。 <三>印和阗:上述殭尸中的佼佼者,可比拟为中国的千年殭尸王。此种木乃伊生前为祭师,死后的木乃伊复活机率比一般人来得高上许多,且一复活便拥有强大法力,能食人血肉填补自己身上缺失的血肉,使自己外观与常人无异。 若不幸遇到这等级的殭尸,最好的方法便是抽出一条白绫或一把刀尽早自我了断,免得被折磨得半死不活最后还得活活痛死。 38.第三五章 老天祢可以别再玩他了吗 (五四〇) 包大人审完年昆没多久,张龙赵虎便回来通报找到展昭了。 他们说展大哥虽然给人用毒迷昏了几日,但如今已将毒素全数逼出,此刻正留在城南破庙埋伏,要将嫌犯捉拿归案。 可隔日,展昭却是独自一人归来,脸上带着沉重的哀戚与挣扎,甫进门便至开封大堂长跪,久久不起,和闻讯赶来的包大人不知谈了些什么,步出大堂时身影决然,顶上已不见那方悬垂了两条红绳的乌纱官帽。 他彷若没见到我,错身而过,径自朝府门走去。 我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仍旧这般清挺,但那撑起一方玄红官袍的肩膀,如今却好似在哀哀悲鸣。 我守在包大人书房之外,缠住刚出来的公孙先生打听消息。 公孙先生看了我一眼,重重叹息,将我拉回了平日办公的书房,闭门告诉了我经过。 (五四一) 公孙先生说,展护卫私自放走了嫌犯。 公孙先生说,那名嫌犯曾救过展护卫二次性命,是故展护卫最终决定先放人以报恩,再抓人以奉公。 公孙先生说,展护卫已经向包大人递上官帽,誓言若无法将凶嫌缉捕归案,便永不回开封府。 然后他娓娓将这次案件经过梗概同我道来。 原来这些日子出现的干尸们,不是印和阗入侵,而是有人借着一件名叫「血云幡」的奇物所犯下的连续杀人案件。 (五四二) 血云幡。 这个东西我知道。 师父生前也曾同我提过此物。 它是传说中的异宝,师父说。 可师父也说,比起异宝,它或许更适合被称作邪祟。 血云幡,受血而引,噬血杀人,可却能杀一人,而救一人。 非至刚至性之血之人,不能尽除该幡魔性。 (五四三) 公孙先生说,这件奇物本为朱家之家传宝物,后因故转由一名少林寺的高僧保管(注:就是那什么空空大师),高僧本欲将该物交给正气强盛的包大人镇管,不料尚未进城,便遇人抢幡,高僧为了压制血云幡窜动杀人而选择自我牺牲,以杀敌一千自损九九九的招式英勇就义,临终前将幡托给弟子小和尚(注:叫葡因吗?还是莓因?算了,以小和尚代称就好了),令他寻至包大人,将幡交付。 可年家有幼子,身患重病,药石无医,家主年昆曾听说血云幡可救绝症之人,便至开封府求幡,并保证绝不伤及他人性命。包大人念及孺慕之情,也便应允了。 谁也料想不到,此后却接连发生了那么多起噬血杀人的命案。 公孙先生又说,之前隐瞒我,是因为血云幡此物着实凶诡,又有人潜伏于暗处欲夺,为免歹人从我处下手,他们认为在下还是别知道得太多比较安全,是故下令封口,每日午时一到,便早早将我赶出府。 「那展昭纵放的嫌犯可是年家娘子」我问。 公孙先生讶异地瞅着我,点了点头。 「那夺幡及使幡杀人之人,是否亦是年家娘子?」 公孙先生皱起眉:「那夺幡之人,确系年彩云无误,但用血云幡来杀人之人,目前仍无法断定。不过大人他……」 「包大人认为凶手是年家娘子吧?」 公孙先生缓缓点头。 (五四四) 这展昭……还真不是普通的衰! 扣除听说自幼订亲却病死的未婚妻不算,好不容易遇上了个貌似挺喜欢的人,貌似又两情相悦,如今却要亲手将自己喜欢之人缉捕归案……这可等于间接将她送到铡刀之下啊! ——娘呀人间惨剧呀!我都想替他哭了!∴(つДˋ) ∴ 他上辈子是在玉皇大帝约会时扯掉了人家大帝顶头的假发吗? 不然情路怎地如此坎坷,好不容易二开情窦却碰上个虐恋,还一下跳到相爱相杀这层超重口味!! (五四五) 隔日,听说展昭、同张龙赵虎,一齐领着年家娘子归案了。 年彩云年娘子立即被押入开封府大牢候审。 隔日升堂。 (五四六) 开封大堂之上,年昆坦承曾派年彩云去向高僧抢幡,第一批八人干尸便是为抢幡壮烈牺牲的年府护院。 开封大堂之上,年彩云承认自己是后续四起杀人案的凶手,原来年彩云乃朱家遗孤,她先前以为养父年昆系害自己朱家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是故为陷年昆入罪,才以血云幡杀人嫁祸。 包大人最终是判了年彩云铡刀之刑。 年家娘子于行刑前,表示愿意以幡替年家幼子治病,以消弭两家怨恨。 她先附耳向不知何时被确认同为朱家骨肉的小和尚叮嘱了一番,再向包大人借来刀幡,以刀划己,以血动幡,趁血云幡闻血窜动之际,却击了包大人一掌,包大人喷出的一口鲜血,尽数洒落于云幡之上。 展昭大惊,上前夺刀制止,可年彩云却顺势冲入他怀中,迎向他方夺下的尖刃,就此死在了展昭的怀里。 在年彩云断气的那一刻,他终究是没能忍住,落下一滴男儿清泪。 其后,血云幡因包大人至刚至正之血,尽除了魔性,无法再害人性命;小和尚,也就是朱家独子青云(还是飞云?),按照他刚相认便逝去的姊姊之叮嘱,用血云幡最后的魔力治愈了年家药石无医的幼子。 朱、年两家都留下了一条血脉,逝去的,只有那位曾被仇恨蒙了双眼、外貌清丽脱俗,内心却炽烈如火的血气女子而已。 (五四七) 这件案子就这么过去了,可它似乎却在展昭心头刨去了一块肉,汩汩血流,不知何时可止…… (五四八) 在这件案子过后,展昭表现得很普通,言行举止一如既往,每日照样晨练、照样吃喝、照样巡街办案、甚至照样同人聊天谈笑,将自己的生活及职务打理得有条有理,不见异常。 可每当他转过身去,那翦侧影,却总好似透着孤寂。 他脚下一抹修长的影子,茕茕晃动,似在无声喟叹,如此无助,又如此彷徨。 一日,包大人及四校尉们趁着展昭不在,纷纷聚集到公孙先生加我平日办公的书房里来。 「小春啊,这事要劳烦你了!」 包大人语重心长地看着我道,公孙先生在旁边抚着他的美髯,我则不住抽动着自己的眉毛。 该怎么说呢……被六个大男人围在中间的感觉实在说不上好,可不可以拜托你们稍为保持点距离,靠这么近是要围炉么? 「小春,展大哥平日待你不薄,到你回馈的时候了!你就去陪展大哥聊聊嘛!」过动儿赵虎开始动手动脚,一只手大喇喇搭上我肩头。 我忍住想一巴掌撩落去的冲动,是真不解:「如果要和展兄谈心,你们应该比较适合吧!再怎么说我同他认识的时间也没你们来得长,怎么反而派我去呢?」 「唉,小春,这你便有所不知了!」王朝苦口婆心,「展大哥虽和我们是兄弟,但同样也和我们一起效力于公门,总是身先士卒,老是挡在前头替我们遮蔽风雨的,又怎么会向我们示软呢?有些话,立于展大哥的立场,是不方便同我们开口的。」 「仔细想起来,展大哥他还真没在我们面前吐过苦水……」张龙歪了头,表情有些挫败。 我:「……」 这倒可以理解,他再怎么说也是你们四个的领导不是,身为主管的他怎么好意思对下属吐苦水抱怨工作辛苦现实残酷呢? 马汉立在九点钟方向,开了金口:「小春,有经验。」 我:「……」 抱歉,在下资质愚钝,这话太精简了我没听明白。 还有你最近说话是不是越来越简短了?栗田附身吗? 马汉破例加给二字提示:「春花!」 我:「……」 ……敢情你以为我也死过爱人就是了? 同病相怜可以互舔伤口所以比较有话聊了是不是?! (五四九) 「反正就让你去试一试而已,成了算赚,不成也无损。小春,仅管放手一搏吧!莫想太多。」 公孙先生笑得潇洒,表示要我志在参加不在得奖,顺便暗示不论愿也好不愿也罢我总归得去跑这一趟想赖也赖不掉。 ……… ……… 你们一开始就是抱定死马当活马医的觉悟把人推出去根本没对我存有期望这样对么! 不是应该先温情鼓励一下在下然后激励说虞春你行的没问题要相信自己绝对做得到千万不要放弃然后全体一起为我加油加油加油吗!! (五五〇) 没办法,一人难敌六张口,何况背后还有个唐僧坐镇,我是失心疯了找抽才要和他们对干。而且我自己的确也蛮担心展昭的,去一趟便去一趟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五五一) 隔日,夜来。 月娘初升,银华洒落,晚风拂吹,暗香迎满袖。 大街上灯火璀璨迷离。 这是一个适合秉烛夜游的好天气,我拎着两坛白樊楼上上等的竹叶青酒,长驱直入到开封府内院敲了展昭的房门。 我晃攸他说,白玉堂日前同我指了一处视野辽阔景色优美的建筑至高景点,问他愿不愿意带我上去瞧瞧。此行有景瞧,有夜游,还有酒可食,一举三得,错过着实可惜。 末尾附注一句话:你答应过我的,以后想上屋顶,跟你说一声就是。 搭配无辜眼神一付。 展昭:「……」 39.第三六章 屋頂夜,談心夜 (五五二) 是故,当时,展昭和在下才会同坐在京中名店白樊楼的屋瓦之上,头顶明月清风,脚踩万井喧阗,将京城夜景尽收在眼底。 西边马行街夜市灯火明亮照天,数十里街道被辉映得如临白昼;南边州桥夜市一带,亦是烛火通明不遑多让。樊楼内乐音飘扬,笑语诗声,一片靡靡之音。楼内园林造景,九转回肠,飞桥流水,花树松林,小楼青砖,烟霞岩洞,显得闲适而幽雅、淡雅而平和,让人即使身处喧嚣中心,心灵却仍能获得一方宁静。 展昭是带着我从后门偷偷溜上来的,我们选了个最靠园林深处的楼子屋顶安栖,图个相对僻静。 其实在下本来想趁机让展昭带我上新城东南角的繁塔去看看的—— 繁塔是座巨型佛塔,共有九级,塔高二十多丈,视野必定非凡,立于其上远眺,说不定会令人顿生自云端俯视众生之感叹,可惜这座塔平日靠自己的力量铁定上不去…… 展昭回我,说那塔顶之前和某锦毛鼠较量时曾上去过,确实视野辽阔,景色非凡,不过塔顶立足面积甚小,只适合单纯观景,却不适合于其上吃酒聊天。 所以在下只好放弃,退而求其次,改来京城这座火红的摩天楼楼顶。 我将怀中揣的吃食一一拿出,没忽略视觉艺术效果,在屋瓦上将它们排成个五瓣一心的六菜梅花队形。展昭在我忙着抽东掏西的时候,一直好奇地瞅着我,那眼神颇具论文评审教授的架势,当我从袖里掏到第六样综合坚果盘时,他送给我一道赞赏的目光。 所谓谦虚即是美德,我秉持着中华文化的传统,纵使内心得意,却没有正面接受他的赞扬,反而自谦挥手曰不敢当。 (五五三) 就这样,我跟展昭坐在樊楼的琉璃青瓦之上,喝酒吃点心,偶尔停下来吹吹风、赏赏月,顺带品闻着暮春风中浮动的暗香,嘴边闲聊着一些小杂事。 像是什么包大人最近胖啦,腰带越绷越紧应该很快就得重新制作、公孙先生最近不知去做啥了晒得好黑,仙风道骨的气质都快消失了,是不是想改走乡土路线?王朝昨日在河边走路恍神踩到狗翔翔,结果马汉一点道义也没有,立马就窜开了十尺,不愿同他走在一起。赵虎近来长高了半节指宽,就兴奋地不停炫耀,把大伙烦得一个比一个暴躁,估计再过几天就有人要真爆了。 另外也顺便聊到一些民间趣闻,比如说什么城北一家妇人勇猛一胎生出五个娃啊、听说有人在太学附近看到一只狗般大的不明生物飞在空中,被人以为是幽灵浮空,取了个「幽/浮/」的称呼啊、或是城西李爷院子里那只公鸡最近啄遍附近无敌手,成为百畜之王,连狼狗都不敢招惹牠,益发嚣张了,还会跳到路人头上逞威無時無刻喔喔喔喔地胡乱报时等等…… 我们便如此一路聊到了月中天。 彼时,盒中那些吃食差不多已所剩无几了,展昭那坛酒也几欲告罄,我的那份倒只喝了二成左右,于是便将自己坛中的酒倒一半入展昭的坛里,想到刚聊起的【步快郑平大街追猪记】,兀自乐得直笑。 展昭在一旁看着我,嘴角微勾,双瞳温柔如水。 待我笑毕,他也没立刻发话,脸上挂着浅笑,一双眸子瞅着我直瞧,瞅得我都开始怀疑自己牙缝是否塞渣了还是污垢是否调皮探出鼻頭了让他不知如何开口的时候,他才不急不徐,一派平静道:「小春今夜找展某出来,不仅仅只为了登高吃酒吧?」 他顿了顿,复道:「……是大人他们要你来的么。」 注意,这边使用的是肯定句。 (五五四) 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噎到。 真要形容那一剎那我心底的感觉,倒蛮像是在大考前夕偷打电动打得正欢乐的时候,忽然有人无预警地把插头抽掉,然后待你傻楞过后正要发作之时,却猛然发现凶手竟是双手插腰成大字形站立在你面前的老娘亲一样,背景可能还有一股无名火在延烧…… (五五五) 「也、也不完全算是包大人他們要我來的。」我心虚地咽了几口口水,「其实……我本来就有打算找天约展兄上屋顶喝喝酒的,包、包大人他们的事,只是顺便而已,顺便、顺便啊……」 我越说越小声,这不是欲盖弥彰吧? 好在展昭並没像老母般发火,却是唇角轻抿,淡淡勾起一抹弧度,摇了摇头,仰头灌去半碗竹叶青酒。 一时无言。 「那个……我……大人他们……他们也是关心你,是故……」 「展某明白。」 展昭遥望着远方万盏灯火,默了半晌才开口:「………展昭近日的行止,有如此令人操心吗?」 「唔,这个……」我得说得委婉一点,免得刺激到这刚失恋的青年:「其实你表现得很正常,完全没有问题。可是应该就是太……太正常了,所以大家才更担心吧。」 展昭聞言一顿,片刻後方道:「……展某没事的。」 「发生了这种事,说没事是不可能的吧。毕竟年娘子不是展兄的心上人吗……」然后又间接因你而死,咕哝到一半,我终究是止了口。 「小春,你……」展昭皱眉,「我同年娘子之间,尚未到那个地步……」 「可你对她有好感,她却……以这形式结束………你……你真的,还好吗?」我愈说愈憋屈,有种安慰受害者家属的纠结感。 展昭看我一眼,欲语还休,最终选择撇过头去,将视线投回远方,只是沉默。 四方周围,只剩下白樊楼内阵阵喧嚣吵嚷的杂音,此刻显得格外清晰。 我听着嘈杂的人声及阵阵飘扬的乐曲,随着展昭发了一会儿呆,而后讷讷道:「……展兄,其实你不需要总将心事都闷在心里的,偶尔同他人倾吐一下,也没什么不好的。就算别人可能没法给你什么实质帮助,但说完心里总会纾解一些。」 隨後望着半白半黑的天空,有感而发,不禁喃喃:「而且,人的心就见方大,若积压着太多事情,又不宣泄,总有一天得承受不住的……」 「我受得住的。」 展昭很快回了一句,声音极轻极低,迎风而散,宛若自语,语意却是决然。 我却是沉默了。 (五五七) …… ………… (五五八) ……… …………… ……………… (五五九) ……… ……………… …………………… ……………………… (五六〇) 什么? 骂我偷懒? 用删节号骗篇数? 小孩子不懂事! 在下像是这么混的人吗! 在下明明是为了要真切地展现出当时我和展昭之间那股沉寂的气氛,才用心良苦地使用这么多删节号在重建现场,不然你以为画点点就容易啊! 要将这么多点画得既浑圆又整齐,也是很费工的好吗不要小看这活啊! (五六一) ……喂,那眼神是什么意思? 等等,给我说清楚再走! (五六二) 總之當時我與展昭之间这股沉寂的气氛持续了一阵子,望着他那翦将自己化作漠然的侧影,我不禁思绪翻飞,一些过往回忆逐渐涌上心头,有些离得近,色彩图像还算清楚,有些离得远了,被堆压在心底,早已褪成黑白,可轻轻碰触,却又瞬间鲜活了起来。 「……展兄,你还记得迎春楼的春花吗?」 没等他响应,我继续往下说:「其实,我曾想过助她赎身,可那时她却问了我一句话,说自己若能出得迎春阁去,难道我便愿意让她天涯海角地跟着流浪?当时我并未想太多,只是笑着反问她,难道她真会想跟我过这样流浪的生活?那时,她也笑了,没有回我,只是后来便拒绝了我要替她赎身的提议。」 「她恐怕,是怕成为你的负担……」展昭出声,可说到一半就止了口。 我对他笑了笑:「不愧是展兄,心细如发,立即就察觉到了!」 展昭微微蹙眉,没有作声,卻是將视线转移了回来。 「是啊……她不怕跟着我到处飘泊,无根无家的,她只怕成为我的负担而已。」我望著灯火通明的夜空,有些自嘲,「只是我啊,当时却没能想到那么多。春花死后,有段时间我常会不住想,若当时自己能毫不犹豫地正面答应她,她是不是就愿意和我离开呢?如此一来,她今日或许仍能好好活着也未可知。说真的,我为此消沉了一阵呢。」 展昭神色有些动容:「小春……」 我朝他笑道:「哈,别担心,这件事我早看开了,其实还是多亏了你们。出事的那一阵子,你们老在街上把我拽走,带着我在汴粱附近到处遛达,弄得最后,我都没精力消沉了。被你们这么一搅和,当时我的心绪也开了,逐渐把事情想通,心底那股自责也就渐渐揭过去了。」 我莞尔一笑,定定望着他,衷心道:「所以,展兄,不管你有何烦心伤心的事,倘若擱於心上,觉得难受了,都可以来找我,小弟很乐意当展兄你的地洞的,真的!也许其它事情吧,我大概只能扯你后腿,可若说当个好听众,听展兄发发牢骚之类的事情,我估计应该还可以胜任吧。当然,前提是展兄愿意信任我的话……」 (五六三) 展昭良久无声,一双眸子深深浅浅地朝我落来,在那广宏的墨海深处,星光浮碎,点点掠动,确实让我看出了其中些许的触动。 就在我以为自己成功和他打开谈心的大门之时,便见他缓缓张开薄唇,惹得我内心一阵激动期待,然后听着他缓缓吐出了五个字—— 「为何是地洞?」 ……… ……… 「呃……」 不,这五个字组合在一块在下怎么有点听不懂? 不对老兄你放错焦点了吧?! 地洞什么的一点都不重要啊! (五□□) 我抽动着头皮,对向展昭一脸真疑惑的表情,不得已,只好先同他解释一下这「地洞」一词的由来。 「这是……我家乡的一个老故事,内容大概是说有一个人得知一个天大的秘密,可又不敢向人透露,结果闷得成天透不过气。后来憋得实在难受,终于忍不住冲到山上挖了一个大洞,然后对着洞口把秘密吼了出来……吼完人舒爽了,他便将洞掩埋,开开心心下山去了……」 「何谓天大的秘密?」 「呃……就是他发现他们国王头上长有两只驴耳朵来者……」 「那岂不是妖怪?!」展昭很震惊。 「……诶?大、大概吧。」这我不太确定,也有可能是基因突变来者。 「妖孽误国,此人竟当作不知,一点作为也无有?」展昭不可置信。 「……人家只是名帮人剃头的小民而已,就莫要太难为他了吧?」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他至少该想办法知会有能力应对之人……」展昭皱眉。 「人家不过只是一名剃头的……你要他去找谁?烧香求吕洞宾保庇吗?」 「小春指吕祖?为何會於此時提到祂?」展昭不解。 「吕洞宾是剃头业的守护神嘛。」 「……展某只听过有人称吕祖为剑仙、酒仙、诗仙,或者花神仙,还从没听人说过祂是剃发业的守护神……小春是从哪听来这说法的?」 「不就是从前有个皇帝得了瘌痢头,顶上生疮,把剃破他疮的剃头师都给砍了,然后吕洞宾显灵……」 展昭打断我:「……等等,历来帝王的生活起居一向有专人伺候,必定十分精洁,怎会生出瘌痢头?不知小春说的是哪位皇帝?」 「不就是朱元璋吗?」我愣了一下。 「朱……?哪一朝代曾随朱姓……?」展昭疑惑。 「明……诶?咳!咳咳咳咳咳!」 「明?」 「明、明……哦!我明白了!呵呵,是我记错了,那朱元璋好像不是皇帝,他应该是……是权臣才对!」 「权臣?朱……元璋吗?展某孤陋寡闻,却是着实未曾听说……」展昭歪着脑袋,似乎真在认真回想。 「呃,还是说他其实是乱贼来着?我、我有点记不清楚了。看小弟这记性衰退的……哈、哈哈哈!」 「乱贼?可是……」展昭又皱起他那道斜飞的剑眉。 喔不!打住! 老大我拜托你别再问了!我快要顶不住了啊! (五六五) 在下真的迷茫了!! 我到底为什么要在三更半夜爬上屋顶,和展昭在这边对驴耳国王跟吕洞宾的事迹展开对质辩论啊?!! 40.第三七章 孔盖一开就不收拾(上) (五六六) 「抱歉,展某并无欲使你为难的意思。」 展昭给了我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容,终于停止这个恐怖的问题连环。 他脸上笑意逐渐戚然,最后化作一抹苦笑:「只是……有些事情,即便小春你真要我说,可展某……甚至不知……该如何说起。」 见他这般模样,我内心也是为难,一是为这沉重的气氛,二是为展昭身上那浅淡的悲哀。 心理谘商这活实在难干,话说这般好似在挖他人伤疤的行为真的好吗?他不想说就别说了吧,不能陪他痛饮个几场大醉个几日就好了吗? 不过我在他喝尽兴前估计会先躺平…… 如此一来,岂不是让他沦落在喝独酒?不,这样不好! ……唉,罢了,顺其自然吧。 我吁了一口气,突然福至心领,便有感而发,张口喃喃:「……其实我在家乡时,也曾有过一个心上人。」 暼眼偷瞄,见展昭果真有些惊讶地抬起眼帘,瞅了过来。 于是我继续道:「当时我可中意他了,恋他爱他……我们家乡男女间说爱,是指很喜欢、很喜欢对方,中意到此生宁愿非君不可的地步,才会用上这个字;用你们这里的话来表示,大概就是所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心意吧。所以当时,我以为自己将来若要成亲,对象必定会是他。」 言及至此,我不禁莞尔,不小心就真陷入了一会儿的回忆,过了片刻方道:「……哪知后来有一日,我们在街上因某件事起了争执,吵得十分激烈。争到最后,我实在气得厉害,再不说话,转身便走,当时只是想着要暂时先离彼此远一点冷静一下,免得最后气到理智线断裂……当街上演家暴现场的惨案。」 闭上双眼,事隔多年的画面仍旧鲜明。 我睁开眼,对上展昭那一对剔透的眸子,即便在他情绪如此低落的时刻,这双眸里的光彩,依然如此澄净而深隽,像极了他身后那片清朗至极、又揉了一众碎星的靛青色夜空,总有着让人平静安稳下来的力量。 我缓缓道:「可那时,我走得太急,没注意路旁飞奔过来的卡……马车,眼看便要被马车撞上,他却突然冲上来推了我一把,我虽因此得救,不过他却代替我,让急驶的马车给撞了个正着。」真是往事不堪回首。 展昭额间皱痕乍起,眼中顿时悲悯乍起。 「其实当时我们争执的事情,如今想来也不是什么毁天灭地的大事。」大不了就是谁本爱谁谁又去爱谁之类的纠结事。我自嘲地笑了笑:「不過他却用自己的人生,换得我几处轻伤,保住了我一条性命。说起来,这场意外算是因我而成的,是我害得他……」……断送了体保生的未来。 (五六七) 「……你也说了,那是意外,此事不能算是小春你的错。」展昭募然出声。 「是啊,意外,大家都是这么安慰我的,我也是这么对自己说的。我是明白的,明白这事情是意外,明白这不全是我的错。」 我不觉牵起一边嘴角,手抚着自己心口,鼻翼配合发酸:「……可我这心里,总会止不住自责啊。我总想,要是当时走路注意些,这一切是否就不会发生了?他还能好好地过着自己规划的人生,还能好好地追求自己的梦想……而不是……」转而走金融巨子的家业,如今大约过得可也算爽了。 「小春……」显然对我这名曾经的恋人的结局有所误解的展昭蹙紧眉头望着我,似乎不知该如何安慰我,一时言语上有些断层。 我理了理自己看来悲痛其实也真有些惆怅的情绪,抬头看他:「……展兄,你亦对年家娘子的事情感到自责吗?」 「我……」他肩膀颤了一下,吐出一个「我」字后,便没再往下说去。 我道:「……我不会劝展兄别自责,因为我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会自责是在所难免,尤其依展兄你的性子……」 我认真盯着展昭,直至他确实将我的认真瞅进眼底:「可展兄,你能明白吗?你能明白在年娘子的事件里头,你其实根本就没有错吗?你明白最后会有这遗憾的结果,其实完全不能怪你吗?你明白,在这件案子里面,其实你……也算是一名受害者吗?」 展昭双眉猛地一蹙,他撇过头去,将唇抿得发白,胸有心结:「可她是被展某带回开封府的,她明明二度救了展某,但展某却将她……」 「……展兄身为执法人员,职责所在,身不由己,这也莫可奈何的事。你身后代表的是一片青天,哪能容你退让?更何况即使没有你,也将有其它人负责将她缉捕归案,最终结局不过是殊途同归罢了。」 「而且……年娘子是个清楚明白的人,她十分明了自己所为何事,自当为此负起责任。她早在犯案之前便认识展兄,知晓你乃官差,或许虽有倾心于你,却仍决定犯案,杀害了无辜的百姓……这是她自己的抉择,因果相生,又与展兄你有何关。」 「可她毕竟救过展某……」展昭抿着唇,将头转了回来,神情哀戚隐忍。 「……展兄,先不说你之后放她逃逸过一次,已足以报恩。你可明白自己之所以会两次遇险,其实都与她脱不了关系?尤其是在城南破庙里,你身上的毒根本就是她下的,而后来在林子内,血云幡之所以发动,也是先因她揣着血云幡,却不小心划伤你所致。」至于第一次相救,她既做了危险前行为,善后救人自然也是法律上应尽的义务……吧? 「……划伤我并非她所愿。」展昭看着我,只是这般说,眼中闪动着痛楚。 我心想:是啊……受人点滴之恩,自当泉涌为报。展昭定是这般想的吧,依他那般的心胸,又怎会去计较前面的因果由来呢? 我忍不住劝他一句:「展兄,我知道你对年娘子有好感,我也相信年娘子是真心倾意于你。可是,这些实皆不该成为你将所有错都揽在自己身上的理由啊。」 (五六八) 真要找個對象怪罪的话,只能去怪命运了,谁叫老天这么爱玩你,让你摊上段孽缘,要你们在错误的时间里相遇,又在错误的时机里相交。 (五六九) 彼时我悄悄不着声色地猛灌他酒,看能不能把他的自制力灌得松弛一些,好让他能趁着醉意清理一下情绪垃圾也好啊。 就这样一直劝酒劝到他将那坛我分去的竹叶青酒都喝光以后,成效才终于显现出来……虽然他那时看来还挺清醒……算了,还是当作是在下灌酒的功效吧。 那夜在白樊楼顶,他缓缓地、渐渐开始同我说起那段日子以来,在大伙都不知晓的时候,他和年娘子之间曾发生的点点滴滴。 他淡笑着跟我说,在山亭初遇的试探里,他差点被她当成了想轻薄人的登徒子。 他淡笑着跟我说,年娘子当时于山雨中赠伞之时,他撑着手里的竹伞,望着年娘子远去的背影,心里不觉起了微漾的涟漪。 他跟我说,虽然自己那几日失踪受困于庙中,乃起缘于年娘子的设计,可年娘子在他昏迷期间,是多么细心照料于他,口口喂药,细细湛汗,柔声安抚,为他彻夜不眠,令当时的他心生感动。 ……我在旁边很煞风景地联想到颤栗游戏里的断腿作家与疯狂女书迷的故事。 他跟我说,在其后的追缉中,年娘子为了救他,是如何割血引幡,又是如何以己身之命为饵,想将血云幡诱离开正受伤流血的他的身边。 他说,血云幡的最后一名受害者,是年娘子为了救他才下杀手的。 他说,放走年娘子之时,他曾向她表示,日后若再相见,自己绝不宽贷,惹得她落寞回应,表示今后虽不会再杀人,可也不会再救人了。 他说,开封府牢,他去狱中探望还伞之时,年娘子曾在他身后的牢中低吟,曰「相遇赠伞,本已注定分离。」……难不成他们最开始的相遇,果真便已注定将以此种别离收场? 他说,开封府大堂之上,当年娘子不顾一切撞进他手上的刀刃之时,他心中有多么惊恐,紧张得几乎忘却,她本在片刻之后,便注定香消玉殒。 他说,年娘子当时于临死之前,曾说要将她的血滴在他的心头,而他的心,如今真在隐隐作痛…… (五七〇) 「……小春,你说,展某是否系一不祥之人?」说着说着,他突然冒出了这样一句话,着实把在下吓了好大一跳。 ……不是吧老兄? 你的牛角尖还没钻完吗?! (五七一) 事实证明,展昭毕竟是名出身江南的男子,有时也不免有颗如水般纤细柔软的心,一旦有人在他心中掘出了坑洞,那漫进的流水便容易被这坑洞给拘住,打着回旋半天还转不出来。 嗯?问我到底在说什么东东? 在下只是想表达他的牛角尖确实还没钻完而已。 (五七二) 于是在下不得不全神贯注应对,问他为何会生如此想法,在经历一阵问答与推敲之后,总算让我理出个头尾。 原来展昭本出生于一个四口的小康(注:严重怀疑此乃谦虚之词)家庭,在他还丁点儿大的时候,父亲兄长便无故失了踪,后来爹爹虽然找回来了,可却是一具冰冷的尸体,大哥则从此下落不明,死生未卜。展娘一个人含辛茹补将他抚养长大,却只陪伴到他束发,便撒手人寰。而后,他开始游历江湖,等他再次回到故里之时,却发现自幼订了娃娃亲的那位小娘子竟然蒙佛祖宠召了;如今,难得碰上动心之人,不料才方亲近,未及相交,她却又直线飙进鬼门关里,连个煞车都没有踩。 咱们开封府的展护卫因此回顾了他的前三分之一生,猛然发现自己幼时亡父丧兄,少时殁母,稍长逝妻,再长殒佳人,好似命中带煞一般,克尽生命中亲近之人………说到最后还把在下也顺带捎进来了,老调重弹,说我在陷空岛起高烧起得差点说掰掰,说不定也是被他克煞所致。 我脸皮频抽,忍不住问他照此说来那其它开封府六子,以及更其它的同僚们,如今岂不是差不多都该挂了? 他顿了一阵后回我,也许他们命格硬自有正气护身所以不受影响? ……… …………… (五七三) 我在此郑重宣告展昭确实得了创伤后症候群,结合他先天的自责妄想,他脑筋如今已被酒精给烧得错乱了,最近还可能会伴随出现思考力下降的症状,还请大家多多注意包涵。 (五七四) ………… 到底是哪来的牛鬼蛇神在残害国家栋梁灌输给他这种狗屁不通的悲剧思维的?! 要当天煞孤星有这么容易吗?! 起码要攒到华英雄<一>那种等级才能取得后补的资格不是? 人家可是父母妻女连同师父同伴村人总之身边的亲朋好友近邻都死得差不多以后才迫于情势不得不承认的啊! 你身边少说还得死个三五十人…… ------ 批注: <一> 华英雄:一名江湖流传中的人士,是名悲催的武林高手,为江湖中悲剧性的代表人物。曾被一位会相命的朋友相出他命犯天煞孤星,将一生孤独,至亲至爱都会因命硬被他克死。他空有一身惊世绝学,却保不住所亲所爱之人,尝遍生离死别,在父母妻女好友师父还有一拖拉库的人相继被杀死之后,他相信了自己确是天煞孤星,未免再克害自己的儿子及朋友,悄然离去,十六年未让人知其下落。 41.第三八章 孔盖一开就不收拾(下) (五七五) 那夜在白樊楼顶上,出于不忍见羔羊迷途太远的恻隐之心,在下可说是真正苦口婆心地费劲智商想以自己疏浅的口才,尝试导正一下这展护卫太过苛刻自己的偏差思想。 于是我向他表示若真要计较起来,他不能说是「不祥」,他只是比较「不幸」而已。「不祥」和「不幸」的差别,在于一个是主动倒霉别人,而另一个就是单纯倒霉而已;而他受别人带衰的机率,显然远比他去带衰别人的频率要高得多了,所以他不算「不祥」,顶多就是衰到有点「不幸」而已。 语尾,我还周道的附上几枚现成的例子,最近的便是白玉堂引起的那些牵拖到他身上的麻烦事,这想也知道不可以怪他。 展昭当时听完之后,面色古怪地抽动了几下眉角,然后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瞅着我……要我来说,那目光倒挺像他正瞧着哪路天降的神棍正在胡说八道以吸收信徒似的,真是挺没礼貌的。 可在下彼时的恻隐之心并未因他如此失礼的神色而挫败萎缩,反而有种更须努力需得继续再接再厉之感——便跟他分析起他这些年以来助人多少简直无数,又拯救多少百姓于水火之中,帮助多少迷途羊羔涅盘重生…… 这些人中哪个不把你这尊展护卫当作吉祥物一般拜着?要敢有人说你是不祥之人,必定有大批群众会抄起家伙争着跟那人拼命! 结论:所以展兄你就别纠结了吧!你身边的不幸不过是巧合的集合,你顶多就是命运坎坷了些,离「不祥之人」再扒个七七四十九根竿子也照样打不着边。 (五七六) 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在下口干舌燥,拿起身旁的酒碗猛灌……大概是真太干渴了,喝着喝着不知觉中就连将好几碗酒都给灌干了。 啧,展昭这头羊迷路迷得着实有些远了,事到如今,居然还在四下张望,迟迟不肯回归正轨。 不得已,在下只好下重药,拿出最后的杀手锏——比惨。 (五七七) 换上一张哀戚的表情,我当时郁郁寡欢道:「若真照展兄的逻辑而论,其实……其实小春也算是个不详之人了……」 我开始一句三叹,仿照展昭回忆了一下自己的前三分之一生: 老娘?单亲家庭,早早走了。 心上人?被车撞了。(注:虽然还活着,但车祸也算是重大事故嘛不是?文明人不看结果看过程。) 师父?才拜门一年多便登极乐,驾鹤西归不复返。 再来?亲春花春花遭刺,近展昭展昭掉洞。呜呼哀哉,人生何其悲矣? 莫看我现时落笔提写得轻松,当夜在下可是十分认真于言语间营造悲戚氛围,虽不至说到声泪俱下,但也足够透骨酸心了。 讲到最后,酒精也在我身上发挥作用了,在下入戏太深,突然悲从中来,愈讲愈难过,不小心跑题:「展兄,你看你,你如今至少还有个开封府可以回去,在常州也尚有座老宅在那儿。哪像我,孤身一人……无亲无故……无家无根……一辈子都只能做朵落单的浮萍,任那河波将我打来逐去四处漂泊……」 说着说着,内心情绪翻腾,一时没控制住,猛地又抓起展昭的袖子,哑着嗓子就嚷:「展兄,我想家了!」 嚷完又颓丧了,双眼倍感滋润,心下忒别委屈:「可是……我在这里没家可回……我回不去……」 (五七八) ……… 说句老实话,在下当时应该是醉了。 在下喝醉后情绪特别容易波动,眞没有故意要矫作至此来骗展昭感情的意思。 (五七九) 早知道前面就不该为解渴而一口气灌下好几碗竹叶青了——我悔不当初啊! 这陪展昭谈心的任务,至此强制中断,没法再继续了…… (五八〇) 展昭当时显然被我骤然剧变的情绪与举止给惊吓了,不明白我这本是来宽慰他的人,怎地说着说着反而自己哭起来了呢?一时间看上去很是有些手足无措。 过了半晌,他的一张大手默默地覆了上来,有些生涩地揉了揉我的头,掌下安抚的意味甚为浓厚。 他的手掌很大,匀称结实而温暖,从他掌心传来的阵阵暖意,好似渗透了发肤肌骨,直接润泽至人的心房,让人忍不住鼻酸。 「……小春,你哪里是孤身一人呢?」 胡乱搓揉一阵后,他终于找到词汇开口。低磁的嗓音,温柔和缓:「纵你于此地无亲,可并非无故……王朝、马汉、张龙、赵虎,难道你未曾察觉?他们早将你作兄弟看待,展某亦是如此。至于包大人和公孙先生,更是常笑着提起到你,分毫未将你作外人看待。」 他的声音柔和而坚定,那抹磁哑中总似蕴含了无穷力量,听着总能让人从低绝处萌生些勇气出来。 「小春你若不嫌弃,展某愿作你的大哥、展某愿成你的亲人,我想……王朝他们,若是有知,亦会同做此想罢。有我们这许多弟兄在身边,小春如何还能说自己于此无亲无故,乃一身孤绝?若你愿意,就把这开封当作另一个家乡可好?你可以不用飘零,在此扎根的。」 我有些茫然地抬头看他,在月光的银辉与灯火的红光交相照映之下,他整个人显得如此温润,像块寒冬中的暖玉,透着隐隐的莹光,缓稳地、温沁着人心,而他噙了一斛碎星的眼眸之中,洋溢着真挚,每每总令人动容。 我不觉哑着嗓子问他:「你愿意当我的家人?」 展昭郑重地点了点头,眼里润光坚定。 「那我在这边也可以有家了?」 展昭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又是点头。 「所以我再也不是无亲无故、无家可归的人了?」 展昭笑了,缓缓将头点下:「是,你不再是无亲无故,又无家无根的人了。所以,莫哭了,好吗?」 (五八一) 哭?谁在哭? 在下现在可是开心得很,为什么要哭? (五八二) 那个夜晚,大概是因为刚发现新家情绪太激动,加上摄取过多酒精导致自律神经失调,在下脑袋一昏,一个兴奋之下劈头便撞进了展昭的怀里,并在他反应过来前来了记铁钳似的亲人拥抱—— (五八三) 展昭之后便向我抱怨,说当时那一下来得着实凶猛令人不及防备,瞬间撞得他都差点咬了舌头,回去还贺然在背上发现两环勒痕,瘀青都出现了,害他那一阵子见着我,脑中都会不自觉浮现八足章鱼此一生物的形象…… (五八四) ……… 我说我又不是故意来着,拿八足章鱼来形容在下,是不是过分了一点? (五八五) 彼夜,一觉好眠,无梦困到天明。 隔日,我徜徉在暖和又清新的被窝之中,舍不得清醒。 (五八六) …… ……… 唔……阳光怎么会这么刺眼? 谁快去帮忙把窗帘拉上…… (五八七) ……… 啊,手中的抱枕好好闻啊……飘散着清新草香和着日晒的味道,软硬适中,蹭起来特别舒服。 是哪个好心人帮我拿出去草原上晒过的啊? (五八八) 哪,好心人啊,再打个商量好不好? 快替我将窗帘拉上,不然真太亮了,不好睡。 (五□□) 好心人不肯理我,在下只好自力救济,奋力睁开我的眼—— ……… 奇怪,在下的抱枕什么时候变成蓝色的了? 而且,我的抱枕,有这么大一个吗? (五九〇) 「……小春,醒了?」 抱枕忽然发出声,惊得我猛然抬头,一张俊脸赫然出现在头顶,正百般无奈地望着我:「小春,时辰不早了,该起来了。」 我石化。 「小春?」 我继续石化。 不是、刚睡醒脑筋有点转不过来,为什么这长的好像展昭的东西会出现在我的床上还被变作我的抱枕还会说话? 「小春?」展昭耐着性子又唤了一声。 别吵啊你!先让在下好好梳理一下…… 说起来,昨天我奉「包」旨来找展昭,后来说到一半,在下是不是好像似乎是喝醉了?醉了以后呢?我干了啥了我?是不是就睡了啊?说起来,这床怎么又青又硬,长得跟拿来铺屋顶的砖瓦倒是挺像的…… 「小春?」 不是让你先静一静么!给一点彼此一点尊重嘛,让点空间给我行不行,还没想完呢! 啊,是了,不是床铺长的像屋瓦,是它根本就是屋瓦嘛,难不成我昨天就睡在白樊楼的屋顶上?不对呀,我睡就罢了,展昭懒得送人回去丢我一人睡在这里也就罢了,他怎么会同我一起在这露营?还变成我的抱枕? ……等等,抱枕? ————抱枕?!!! 我惊悚地将视线拉回到自己的手上:这是哪个变态的手,怎么箍着人家展护卫劲瘦的小蛮腰呢?还有那是哪个混蛋的脚,怎么方形地扒在人家展护卫修长的旋风腿上咧? 我:「………………」 「小春!」耐心告罄的展昭这回直接动手——他晃了晃我的肩膀。 「呜喔喔!!!」我惊得触电般向旁滚了两圈,最后一个挺身,在三尺外以饭团落地式坐倒在地。 (五九一) 啊娘喂呦现在是怎样?! 老子我怎么会抱着展昭睡觉! ……而且,我不是才滚了两圈而已吗,头怎般这么晕呼地好像刚翻足了三百六十五个筋斗一样? 恶,报告导演,可不可以先把这会旋转的布景停下来,我难过…… (五九二) 「我、我……你、你……我们,我们!」刺激过大,我抖着帕金森氏症的食指惊疑不定,暂时性失语。 展脸上无奈更深:「小春昨夜抓着我哭了大半夜,哭累后便睡下了。怎么,难道小春全忘了吗?」 我惊悚得瞬间不抖了:「呃?我?!哭?!!」不是吧,没事我哭什么? 展昭朝我肯定地点点头。 「……抓着你?」 老兄你确定没有搞错? 虽然你长得很帅散发的费洛蒙是男女通杀但不论是男女还是男男都授受不亲啊,这种破廉耻的事情在下怎么会做出来?! 展昭朝我又肯定地点了点头,还不经意显现出他胸前那片干涸的「水」痕,挑了一双好看的剑眉:「小春没印象了?」 黑玉般的眼眸里,调侃之意颇浓。 (五九三) ……… ……………… 笑话,在下如此庄重自律之人怎会做出这种事情,当然没………忘记?! 昨日种种忽如走马灯般在我脑内快转: 昨日……在那之后……说到在下无亲无故……然后展昭说我可以有家有故……然后我情绪激动……一把扑向展昭……又哭又笑——又抹又擤——又抓又抱……虽没说出我老家在哪里,可貌似也啦啦喳喳说了不少垃圾话…… …………… 老天!我怎么会都还记得?! 酒后失忆的桥段咧?!怎么没有发生!!! 这么丢脸的回忆在下一点都不想要呀天公伯啊祢快把它收收回去! 我悲鸣一声,樱木式撞地,吓得展昭都惊了一跳。 (五九四) 可展昭不愧是展昭,见过大风大浪,深具处变不惊的特质,只见他双肩微微一震后便迅速回归平静,状若无事地继续接话。 他将手一摊,表情既无辜又无奈:「……小春昨夜那般缠住我,展某无法带你下楼,所以只好随你一同睡在这儿了。」 (五九五) ……现在是安怎? 他这句话有在怪我的意思吗? 怪我害他得一起跟着睡屋顶吗?! (五九六) 简而言之,展昭想表示他昨夜没把握在被我以当时那种姿态抓住的状况下,还能揣上六个食盒外加两坛空酒瓮低调跳离屋顶,不让人发现;反正恰巧他也累了,干脆随兴而至,同我一起安栖屋顶了。 ……… 堂堂一名四品带刀护卫,在自己工作的辖区内如此随性行为真的好么?不怕民众检举吗? 印象中,昨夜闹到最后,在下似乎是看到展昭使出多重影□□之术<一>在自己面前乱晃,为了不让他继续分裂,在下是不是貌似连关节技都使出来了…… ………原来那时候被酒精烧错乱的人,是我不是他吗? (五九七) 唔,如此一来,在下是不是该先跟展昭道个歉? 那个……抱歉我发酒疯了、抱歉我对你动手动脚了、抱歉我害得你要一起睡屋顶吹风,还有抱歉把鼻涕眼泪都蹭在你身上…… 我悄悄往他涕泪交加或许还附加一摊口水痕的衣襟瞥去:多壮观啊!衣服都快报销了。 (五九八) 「无妨,毋庸往心上放。」 展昭轻轻一笑,对我的道歉一笑置之,上工时间快到了,他才没空慢慢梳理我的纠结,只简单以几阵春风表示他确无怪罪之意。 后来,我们迅速将屋顶收拾干净,准备下楼回开封府上工。 展昭抓起我向下一跃,脚尖不过几个点地,便轻巧地从楼顶翻身落在了地面上。 (五九九) 重力加速度的快感和几次跳跃带来的震动,对一个尚觉背景在旋转的宿醉者而言,着实有些过于刺激了。因此展昭方偕我一落地,不适之感便有如滔滔江水从四面八方袭卷而来,让在下差点站不住脚。 「小春,怎么了?」展昭赶紧扶住我,语带担忧。 一股晕眩直接从胃部涌了上来,我抓紧展昭的袖子,白着脸晃了两下,憋半天只挤出一句话: 「展兄,我……我想吐……」 展昭:「…………」 ------ 批注: <一> 多重影□□之术:乃东瀛忍者传说中的秘术,可将自己分裂成数人,一同行动,以收事半功倍之效……某方面来说可说是一种妖术。 42.第三九章 此种濒危生物该妥善保护 (六〇〇) 我低头端正站在展昭房前忏悔。背脊从来没挺得这么直过。 报告,我有错。 我对不起展昭。 我更对不起展昭的衣服! 我羞耻捂脸。 当街【哔——】他一身这种事都做出来了,还有什么颜面请求他原谅?连直面他都快没勇气了! (六〇一) 展昭的房门叽呀一声推开,他换上一套崭新的红衣官袍,灿灿洁净的衣衫站在阳光底下干净地发亮。 相较于之前的对比,我见之更感良心刺痛,二话不说便钻进他房内搜寻,最后在角落的木盆里发现一迭陈尸待清洗的惨案尸首,立即三步并两步弯腰去取—— 哪知手才伸出去,就被人一把从身后轻握了住,接着向后一拉,将我连腰带人都给拉直了起来。 展昭不知何时跟到来到我身后,制止了我,不容分说道:「小春,这些衣物待我稍晚再来处理便是。时辰不早了,你莫须管这些,尽管去忙你的事情罢。」 我甚为羞耻:「既是被我弄脏的,当然应该由我来洗,展兄你还是莫要跟我抢了罢。」 真是没脸见人了……你们说,在下怎地老就是要对不起这展昭的衣服呢! 「无妨,此套衣衫已穿数日,本便该换洗了,你毋庸介怀,还是抓紧时间先去一趟食堂,吃点早食罢。宿醉时来些热物,人能舒爽些,若仍感不适,便去厨房要碗醒酒汤吃,明白吗?」他眼中无甚恼怒不耐,惟有真心关怀,看得人简直要热泪盈眶。 ……这展昭人实在太好了、好得没边了,简直就是圣父了有没有! 才刚遭受到这番失礼恐怖的对待,如今居然不气不脑,还能一心关怀祸首的状况…… ——他怎么可以好到这个地步?简直太犯规了!濒临绝种生物啊! 我说这社会是不是应该制定出一套完善的律法来好好保护这稀有动物才是? 别再把他放在出生入死的刀口上使用了,简直浪费!若一个不小心被弄没了,要再去找哪位玛丽亚生出个这么好的孩子来!! (六〇二) 彼时我万分感动地瞅着展昭,用袖子抹了抹虚幻的眼泪,大概是因宿醉脑袋还不清醒的原因,不觉就将心中的感叹说了出来:「……展昭你这人实在好得太犯规了。老天是怎么拼出你这么个心善面美的好孩子的?你的存在简直是个世间上的奇迹!」 展昭:「……」 展昭之前估计没被人用这种方法称赞过,瞬时被我一番无厘头的发言给冏到了,哑了半晌都没能回得出话来,导致现场气氛顿时变得有点尴尬。 惊觉自己不小心将内心思想曝露,连忙咳了一声正色道:「……不过展兄你这衣物还是让我来洗吧,不然小弟良心会安不了的,真的!」我用你忍心看人良心不安然后自责到死吗你真的忍心吗的眼神悲怆地瞅他。 展昭才刚被我的言辞冏完,又被我这么一看看到发毛,最后不得已屈服,勉强将他那件惨剧交了出来,不过在松手前还不忘叮咛我记得先去食堂吃点东西后再来处理这件事,否则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让我动手。我自是连连应诺。 可污渍这玩意,留在衣上的时间愈久可是会愈难洗的,为了降低自己待会的清洗难度,我心里盘算着,待会出门同展昭他分开了以后,还是先跑一趟将它拿去用水泡着再说罢……至于吃饭嘛,等等呗,绕去井边再走回食堂花不了多少时间的,大不了我今天晚点上工啰,谁叫我昨夜加班执行任务来者,有正当理由向公孙先生申请晚到嘛不是。 于是,我抱着衣物同展昭一道出了房门,正巧迎面瞧见往这儿走来的校尉四名。 一大早就往展昭房里找来,目的未免太过明显。 展昭早已参破昨夜的布局了,你们会被看穿的…… (六〇三) 「展大哥!小春!好巧啊,你们也正要出门?」四名壮汉虚情假意地上前打招呼,完全没对一大清早的我怎会出现在展昭房门前一事感到意外或奇怪,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表率。 赵虎的雷达眼扫到我手上那件充满悲剧色彩的衣服顿时就怒了:「小春!你又把展大哥的衣服怎么了!」他愤慨无比,冲我就是一阵熊吼:「昨日我们是让你去安慰展大哥的,你怎么反而给展大哥添麻烦了呢!」 哪里来的猪队友啊,寒暄都还没开始,就已经先把己方的底给破光光了! 赵虎这句话说出来,他身旁的三名兄弟真是惊吓得虎肩同时一抽——王朝连忙挤眉弄眼朝他使眼色,马汉和张龙一左一右各给了他一记踩脚板……瞧瞧那股跺下去的狠劲,真是可怕啊可怕! 我说你们本是同根出,何必这么着急相煎呢? (六〇四) 赵小熊哀嚎一声,蹦达如兔,还搞不懂他兄弟到底干嘛突然搞偷袭,一脸悲愤莫名。 没看到你三名兄弟紧张兮兮地在偷瞥展昭吗? 那表情就跟打破盘子被娘亲发现的小孩一模一样啊! (六〇五) 「诸位如此担忧展昭,展昭很是感激。」展昭抿嘴一笑,一派轻松,丝毫未见不悦与尴尬。 不过站在那边的四个人因为底刚被自己人捅对穿,现下还有点惶恐,导致无法正确判断情势,战战兢兢对着展昭「我们、我们」跳了半天针,也没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来。 展昭不禁笑出声来:「你们莫需如此紧张,展昭并无不悦,相反的,知晓竟有许多人愿为展昭担忧,展昭高兴尚且不及,又岂会不欢喜?」 四校尉闻言如获大赦,纷纷抬起头来,眼中转瞬变得是啵儿亮啵儿亮,满耀着满足与感动,那种神情我见过,就跟后巷尾的李家小娘子刚被她暗恋许久的大明哥告白,发现自己居然和男神是两情相悦时的神情一般明亮。 展昭不愧是汴梁四大天王之一,又经历过前阵子的汴梁偶像风暴的洗礼,对于此种崇拜的目光已十分习于应付。 只见他不急不躁,摆出招牌微笑,硬是违逆自然走向,将这个初夏的庭院笑成了烟花翩翩三月:「近日展某著实让各位担心了,心中甚感过意不去。不过还请各位尽可放心,再给展昭过一段时间,展昭……定然能将此事……慢慢看开的。」 四校尉们眼婆娑,神情激动,纷纷大喊:「展大哥!」 眼里晃动的情绪激动地大有要飞扑上前的气势! (六〇六) 我没兴趣留下来看五个大男人在那边深情交流甚或抱成一团的画面,早早走了开,把握时间去将展昭的衣服先浸好,再绕回来之时却发现温情剧已经结束了,第一男主角不见踪影。 王朝憾恨告诉我,说方才他们正深情交流到□□,展大哥就被半路杀出的包大人横刀夺爱,差人来召唤走了…… 言及此处,全体扼腕。 (六〇七) ……包大人一大早把人找去难道又有新工作急着交代了不成? 不要这么残忍吧?他这属下这不才喘没几天的气而已么,心灵残障都不知道好了没耶…… 包大人你不可以看人家任劳任怨都不懂得吭声就这般死命地压榨人家啊!劳工法的保障呢! (六〇八) 「既然展昭都不在了,那你们四人还杵在这儿做什么?」 「你怎么可以直呼展大哥的名字!」赵虎突然就暴走了。 可我能原谅他,谁叫他是个展昭控呢,这病早就没得救了。 斜瞥了他一眼,为避免不必要的误会,我还是决定同他解释:「是展昭允许我直呼他名字的。」在我昨夜酒醉说了一堆垃圾话以后。 「那是展大哥客气!你该跟我们一起称一声展大哥才对,怎么可以直呼名字咧?这对展大哥实在太不尊敬了!」 那不一样啊,再怎么说我也比他……咳嗯,大了那么一丁点嘛不是,难不成得叫他展小弟?想想都恶寒哪! 我同他们道:「其实我也直呼你们名字啊不是?何况他本人都没表示意见,你管那么多做啥?」 「你——」赵虎熊眉倒竖地瞪著我,用手指你你你你你你的指了半天,眼见就要有急速爆炸的趋势。 我不禁考虑是否该说几句软话帮他消消火,毕竟在下头还昏着咧,等等没空陪他肉搏! 「好了好了,你俩莫要吵了。」王朝插话了,发「小春,展大哥是要我们留下来等你一道去食堂吃早食的,我们快走罢,不然便要来不及应卯了!」 (六〇九) 张龙就是在王朝说话的这空档走来我身边的。他一走近就像黄鼠狼般嘿嘿笑了两声,然后猛地用他那条粗壮的臂膀套住了我脖子,一把压就将我的头压弯到他的腰旁,竟然就著拳头对我的头便是一阵猛转—— ——娘逼你这死小子是在做什么?!杀人吗!! 你一个官差居然敢穿着官服就在开封府里面行凶!! 另外三位官差,你们打算视而不见吗啊喂快来阻止啊!! 我挥动着手扑腾着脚,奈何张龙的力气太大,在下又宿醉太虚弱,挣扎半天也没有挣开,倒听见张龙哈哈大笑十分爽朗,用扭曲的行动来表示对我的称赞:「嘿,你不赖嘛小春!展大哥人看起来似乎真爽俐了一些,没料到你倒有两把刷子,竟然还真的成功了?!」 「没料到」跟「竟然」这五个字可以除掉,谢谢。 不过我真的成功了吗?可昨夜我开导到一半就不小心翻车了耶……? 呜喔……等等!在下真的好难过!还不快住手! (六一〇) 鉴于在下当时的宿醉还没全醒,被张龙这样粗暴地又勒又转又压的对待,胃部顿时便又一阵波涛汹涌,结果…… 「……呕————」 王朝:「……」 马汉:「……」 赵虎:「……」☉O☉ 张龙:「………………」 ……… …………… (六一一) 「虞————春————!!!!」 ……那是我有史以来听过张龙叫得最嘹亮的一次嘶吼。 (六一二) 这才是个正常人该有的反应嘛,是不是?(-_>-)y-'~~~ 43.第四十章 面对围剿气势最不可缺 (六一三) 那日过午,我宿醉已醒,开封府四名校尉趁在下落单时上前围堵,三大汉一小汉一字排开,颇有开批判大会的意思。 我面皮抽了抽,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不是吧,堵人这种事张龙赵虎做做也就罢了,王朝马汉你们怎么可以自甘堕落跑来当帮凶? (六一四) 赵虎站在最左边,双手插腰,熊着一张脸嘻皮笑脸地发难:「小春,你酒量还真不是普通的差耶!没喝到半坛酒,怎地就醉成这样,真是丢脸!」 王朝笑着捅了我:「四弟,你别这样说小春。小春酒量不好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 马汉双手拢胸,点头附和:「常找喝酒,酒量却差?奇怪?有待锻炼!」 ……有人规定爱找人喝酒酒量就一定要很好吗?哥享受的不是酒是喝酒的过程总可以了吧?! 张龙忿慨:「小春这个甜酒控何止酒量差,他连酒品都很差!」 人善被人欺,狗善被人骑,我决定不能够再继续保持沉默,张嘴反驳:「你说谁酒品差!」 老兄,虽然在下早上吐了你一身,但你说话不能偏颇喔,做人要公允一点!更何况你那件衣服我也已经帮你洗得绿亮亮的了,你到底还有什么可不满意的! 四校尉摆出「你说咧」的死鱼眼齐齐看向我。 (六一五) 是可忍,孰不可忍,尊严得靠自己捍卫。 于是我奋起了:「……你们干嘛这样看我!我酒品什么时候很差过了,你们不要随便诬赖人!」 张龙歪着脖子对我露出一口白牙,笑得狰狞:「你酒品什么时候差过?你酒品什么时候差过?你酒品有好过吗!之前喝醉酒就在那边大吼大叫的人是谁啊?鬼吗!」 ……哇靠!张龙这张嘴什么时候练得这么厉害了? 王朝莞尔,疑似在幸灾乐祸:「小春醉酒以后,情绪起伏的确会变得蛮剧烈的。」 马汉为虎作伥,面无表情盯着我:「前一刻,大笑;后一刻,大叫。」 我:「……」="= 赵虎在旁边倒是突然激灵了一下,好像想起什么军国大事,愤愤瞪向我,一字一句咬着牙开口:「小春,你昨夜该不会也对展大哥大吼大叫了吧?」 王朝+马汉+张龙:⊙_⊙ 我:「…………」 (六一六) ……… 我没对他大吼大叫,我只是抱着他大哭特哭而已…… 装死好了。 (六一七) 今日在下起床时,发现晴空万里,天气大好,当下决定将回忆录的撰写工作休笔一日,带着留蕾妹妹帮忙做的绿豆糕和这几年四处游历时准备的纪念品,准备上开封府拜访一下许久未见的众人。 不过才离开这东都汴梁城两年多的时光,守门与负责通传的衙役已换上一批不熟悉的面孔了。 我立在大门前等待通传,望着身旁那面用木架架高的鸣冤鼓,这些年来,透过它,将一片青天延伸至了多少黎民百姓头上?有多少公平正义得获伸张,又将多少恶人受缚于律法之下? 时光流转,经历了无数鸣冤者的槌打,这鼓面如今已斑驳磨损,近薄若如纸,鼓侧的红漆剥落,露出里层坚实的木料——可它仍然如此昂然地挺立着,不畏风吹,不畏雨打,忠实固守它被赋予的任务,未曾有一日懈怠,便如同府门里头那群赌上性命捍卫着自己心中正道的人们一样。 它曾见证了开封府一代青天传说的兴起,终有一日,也将会见证这一切的结束吧。 我望着它思绪翻飞,不知今日的自己怎会如此文艺,感概出这些事儿,也许真是因太久没见到故人的缘故吧? 赶紧收回心思,转头正好瞧见王马张赵一脸兴奋地拨开了几名衙役,正要从门内赶出来,我兴奋地喊了他们名字,不无激动地挥舞了自己的手臂。 返回汴梁城后已经过了这许多日,至今才真有了一种「啊!终于回到家了!」的感觉。 (六一八) 总得来说,几年没见,大家看起来多少都有些不一样了。 清一色来总结是大部分的人都瘦了……估计是被开封府庞杂的公务量给操瘦的。其中以公孙先生为最,他瘦得都像穿上层空气似的,走起路来衣袖摇晃有风,颇有超级名模上伸展台的气势——而王、马、张看起来则是更加精实了一些。 体积明显变大的,就只有赵虎跟包大人而已。 包大人……他胖了。 遥想若干年前初见时,在下还说他只是丰腴了一点,当时批评他胖的人真是太偏颇……可如今就算谦逊地表示,他「至少」也只能用胖子来形容了,顶多就是「大胖」跟「爆胖」的区别而已…… 据说包大人的政敌如今拿来舌战他的词汇已经从「包黑子」进阶到用「包胖子」来做人身攻击人了,搞得包大人日日很烦躁,一改从前逢人说胖就节食的坏习惯,如今反而逢人说胖就吃更多了……真是物极必反的标准代表,我说包大人这是不是开始自暴自弃了? 不过就算食量剧增……可开封府公务那么繁重压力那么大,为啥就只有包大人的福态还可以维持直线上升? ……这大概是体质的缘故了! 不是说有句话说人上中年一把秤么?中年男人的关卡,全系在那一条腰带子上了。 (六一九) 至于赵虎嘛…… 几年未见,身高不见涨,反倒一身肌肉更加壮硕,某方面来确实是横向发展,不过跟包大人不同,他长的是精实的腱子肉。 我心中甚为不解: ……难道这大宋民间也有健美先生的选拔赛不成? 不然他练这么壮到底是想作啥?赤手搏大熊么? 熊不是你的同族么?你到底想对熊做什么?! 适可而止吧孩子,再壮下去你就不能看了!会找不到老婆的!怎地他身边都没人出声劝劝他吗?这是甚么样黑暗的同僚爱啊…… (六二〇) 至于展昭…… 今日拜访开封府时没看到他,包大人说他出城调查事情去了,可能要过一阵子才能回来。问是何事,他们却神神秘秘地不愿多说,让我事隔多年又再次重温到非正职员工的心酸心情,离开多年的打工仔更加挤不进核心。 踏出大厅后,我转而尝试向王马张赵打听展昭的去向,意外发现此次被排挤的对象竟不限于我一人,王马张赵们亦无人知晓展昭近来在忙什么事情,又是去哪里调查,只道好似是他自己的私事,人似乎是往北去了。 看他们那懵懵的样子,应不似眶我。 此行没碰见展昭,我心中可说是轻松与失落参半,在内院里见到了他传言中的妻子,怀抱着他们传言中的儿子,细声摇哄,现场一派温馨,只差个丈夫往旁一站,便是一幅天伦之乐的温馨景象了。 ………怎么越看越觉得市井传闻很真实啊? 我不禁老调重弹,王马张赵一脸紧张,要我切莫乱想,可提起那孩子一张与展昭有七分神似的脸,他们却也面露困惑,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 我说这四名校尉到底是怎么了? 在下才离开汴梁几年,他们就已经完全淡出权力中心被边缘化了吗?! 怎会一问三不知咧!! (六二一) ……开篇写到现在,主要出场角色应该都介绍得差不多了吧? 正这样想的时候,却蓦然发现在下竟然将王朝给遗漏了! 虽说也不是非介绍不可,不过鉴于其他三名校尉都有开专篇特别讨论,为了公平起见,在下该一视同仁,这就另开篇幅来介绍介绍王朝这个人吧! (六二二) 王朝,他在四名校尉中年纪居长,大约小上展昭一岁,马汉、张龙、赵虎都称他为「大哥」,而叫展昭为「展大哥」。 王朝身高略高于展昭一点,长相整体来说算清秀,还带上点儿斯文的书卷气息,说起来确实听他提过自己曾读过几年书,所以这股书卷味应该是从骨子内散发出来的吧,正所谓相由心生嘛,瞧他平日的嗜好便知可以知晓了。 他平日的嗜好挺文雅的,总爱收集一些香纸花墨,偏偏此些物事价值不斐,有几次他因没控制住自己的欲望而出手太阔导致一时周转不灵,差点没败光自己的财产,落得一个喝西北风的下场……好在开封府里供吃供住,否则说不准就要看到堂堂开封府的六品校尉上街头跟丐帮兄弟们抢生意的场景了,简直要让人不忍卒睹。 而论到王朝的为人: 一言以蔽之,王朝是个好人。 二言再评之,王朝是个大好人。 三言续论之,王朝是个超级滥好人。 结论:王朝乃民间传说中的「好好先生」,凡有事拜托他,只要他做得到,几乎从没人听他说过不。 王朝不仅聪明谨慎办案细心,在职场上是位值得依靠的老大哥;而且他宅心仁厚贴心周到,看不了别人犯难,也看不了别人犯傻,若是有人在他面前犯难犯傻,他必定会克制不住出手相助,或是解围或是救济或是照顾,颇具保姆的性质,堪称大伙的老妈子。 ……莫非这就是相对于所谓的「母性」,乃民间传说中少人提起的「父性」? 不过王朝这人估计是天蝎座的,有严重的爱憎分明倾向,他的好人病是会选对象发作的,而对付敌人,他从来都是奉行锋哥的主义,绝对像秋风扫落叶般地无情…… 王朝唯一的缺点,就是缺乏鲜明的个人色彩,有点儿没有特色,导致有时难免背景化不小心被人遗忘…… (六二三) 有关王朝的简介,大概就是如此了。 下面让在下回归正题,再将故事接到回忆的后续去吧! 44.第四一章 亲昵生狎侮的行为要不得 (六二四) 血云幡案,同展昭于白樊楼屋顶「谈心」过后,在下开始觉得既然一年到头花这么多时间住在开封,一直开钱蜗居在客栈似乎不太划算,于是兴起了买房的打算。 市井之中流传着一句话,曰:重城之中,双阙之下,尺地寸土,与金同价。 意思是说,在这东都开封汴梁城内,没有一笔天文数字的财产是买不起房子的,先不论那动辄上百万贯的豪宅,就连普通民房,若无个万贯资本,大概也买不到满意的好房子。 不过咧,在下什么都没有,就是钱最多,最不用担心的便是没有银两花。 于是我在城东物色了座小方院,连同基本装修布置,总共花了近三万贯。 从此,我晋升为汴梁有房一族,走在路上头顶好像都多了层光环。 (六二五) 开院入住那天,展王马张赵前来祝贺——这倒不意外,意外地是公孙先生和包大人竟然也跟来了!他们俩甫进门寒暄几句后,便满屋子乱逛,直将角落也看了,才肯停下休息,抚着他们的胡子连声道好,脸色红润,精神饱满,心情甚好! 公正的法官难当,深居简出,轻易不能随便拜访亲朋好友,免得叫人说有徇私,可能是在府内宅得久闷坏了好不容易有借口能出来透气,便高兴成这样(注:在下勉强算是他们的下属,落不了闲话),也真是个可怜的孩子,看得都让人心酸了。 贵客驾临,受宠若惊,哪还敢怠慢? 我连忙到两条街外的酒店前抓了名专帮人跑腿的闲汉,去附近替我置办些精食茶酒,请包大人他们留下来吃了顿饭。 饭中,张龙感叹:「我真没想到小春身家竟如此富有,能在城内盘起这座院子。」 赵虎羡慕:「你说你一年中就跑那几个月的生意,可以赚这么多钱啊?是咋办到的,快跟我讲讲吧!」 包大人笑得慈祥:「小春年纪轻轻,便已事业有成,着实难得。」 公孙先生抿一口茶,慢吞吞道:「是啊,小春,你如今就差讨门媳妇回来顾家了,怎么,可有对象?需不需要我替你介绍介绍?」 公孙先生生这话的时候,我正在吃食神楼新推出号称既弹牙又多汁的撒汁羊丸,对这主簿转眼化身媒婆的惊吓没有准备,一个不查叫丸子一溜卡进了喉咙里,梗在中间上下不得。 再顾不得这公孙先生去哪里认识来小娘子给人介绍的疑问,我圆瞠着虎目,用颤抖的手抓住了隔壁马汉的袖子,想让他这根浮木救命,可这呆小子没读懂,还以为我在催促他发表看屋感言。 于是他双拳紧握,眼神炯炯,气势很是激昂:「俺也要努力!不输小春,买房娶媳妇!」 ……… 马逼的咧你平日讲话都要人家猜你自己怎么能猜不中别人的心思! 如果我就这么噎死了那作鬼也会来找你喔要搅黄你跟莲儿娘子的好事让你一辈子讨不了老婆当光棍喔!! (六二六) 就在下抓着脖子噎到脸色发青快飞升之时,天可怜见,终于有人察觉到不对劲了。 展昭率先脸色□□,唰地一跃就横过桌面,然后二话不及说,啪地就一掌朝我后背拍下——这道如来神掌威武,敲山震虎,丸子扑噜一声被他震出关口,飞射到桌面上蹦哒了两下之后,噗通一声,弹进包大人的碗里,糊了包大人一脸的汤水。 ………… ……………… 包大人:「…………」 (六二七) 从此不再见包大人吃过羊丸子。 (六二八) 明明当时现场据说有一位知名的医者,可从头至尾却没有发现不妥,直至撒汁羊丸弹跳进包大人的碗里之时,此人还以为我们俩是在唱什么双簧。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后,却十分冷静地拿著筷子继续夹菜,曰都是我平日天马行空时脸上表情就多变,是故彼时还以为我是在害羞,哪里想到竟是吃东西给噎住…… 说罢,还无奈地摇了摇头。好像一切都是我的错误所以活该一样。 ……………… 我在做脑内活动的时候有不小心把表情泄漏出来过吗?! 那岂不是很傻很可笑很天真?! 怎么从来没人跟我提醒过?! 这是什么样黑暗的同僚爱啊!! (六二九) 当初暗香居虽然买在城东郊,但也算处于繁闹地段,所以价格并不便宜。相隔不久,一连买了两座房产,存款亏空大半,新居落成的餐会吃完以后,也差不多是时候出门认真工作顺便再取件宝物出来变卖了。 彼回我将目的地放在西边,想去古都长安碰碰运气,看可不可以让我挖到几件高利润的宝贝。 临走前,我将之前去会灵观时顺便帮展昭求的护符拿去给他。 ……其实早在开封府屋顶时就该给他了,就是展昭因粉丝骚动被禁足的那次,后来在下不小心从屋上摔下来了,再后来又碰上年娘子的连环揪心爆,才让送护符的事情搁置了下来。 (六三〇) 「此物是与我的?」展昭接过我送的护符,眉峰略略一挑。 「是啊,上次去会灵观参拜时顺道求的。我看你职业风险那么高,帮你求了一个保平安用,你若不嫌弃,就收下它吧。」 其实当时本来考虑过多帮他求一个「交通平安符」——毕竟他常要策马奔驰,遇上撞马摔马意外的机率也不是说没有。可惜这大宋护身符的市场花招不多,保交通的类型着实太过新颖,还没有观宇研发出来,是故也只好作罢。 彼时,展昭望着护符失了会神,唤了两声才反应过来。 「……已有八年,未曾再有人替展某上庙求符了。」他嘴角扬起一个清浅的弧度,眉眼间云淡风轻。 「八年?」 「嗯。」展昭眼帘轻垂,将神色全敛收在眼下,「最末一回,还是展某娘亲尚健在的时候。」 我:「…………」 敏锐机伶如我立时察觉不对——完蛋!所以说我这是不小心踩到人家痛处了吗?! (六三一) 正当我琢磨着自己送这物事是不是白目了根本是在伤口洒盐要不要干脆道个歉把它收回来的时候,展昭已自己回过神来,当他再度抬起眼帘之时,显然已又是平日那个看来爽朗清举、有若松下风一般的展昭了。 只见他微微一哂,郑重道:「小春,谢谢你。如此,展昭便收下了。」 「喔……呃……小事、不用客气。」我眨眨眼看他,有些惶惶:「不是,你……就这样收下,没关系吗?」 展昭眉眼一挑,也学我眨了眨眼,打趣道:「怎么,这符不是小春求来与我的吗?反悔不想送了?」 「呃?不是啦!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觉得为难……不愿意收的话,就莫……莫要勉强了吧?我不介意的。」 他听完却笑了,一时间珠玉琳琅:「我哪里是为难,不过是一时感慨罢了。倒是你,此次一路西去,务必多加保重。孤身行旅,需事事小心,遇上难事,只管捎信回来,展大哥必竭力替你周全。」 「……喔。」我随口应道。心想这家伙怎地突然开始对我自称大哥了,明明没人这样喊过他…… 「喔什么,大哥在说话,你有没有认真在听?」展昭出手敲我。 (六三二) 我:&□%●#*@!! ……你敲我? 你又敲我?! 我才刚送完你东西……虽然不是什么值钱货,可你居然又敲我?! (六三三) 我捂头抬眼瞅他,简直不可置信。 他却未理会,迳自说道:「如今小春既将展昭当成亲人了,那遇事便不需同我客气,明白吗?」 「……」我皱眉,想用无声控诉他的暴行。 等不到响应的展昭眼神一凛,嘴上仍是笑着,开口声音却骤低了三度,听起来好不威严:「……听明白了吗?」 春泉霎时成秋风,飘风粉雪一眼中。 我忍不住拢了拢衣衫。 周围这股冷意是怎么回事? 在下明明好心来送东西给你,这货居然在现场恐吓我?! 我说展昭这家伙近来对我是不是愈来愈不客气了?! 「……小春?」展昭的声音又陡然威严上三分。 我抖了两下,立刻弃械投降:「明、明白啦,我明白啦!有事不会跟你客气总可以了吧!」 他才看似满意地点了点头。 (六三四) ………… 打在下来到这宋朝以后,自尊心的下限好像正不断被刷新中…… 骨气这东西是什么鬼?我对它真是愈来愈陌生了。 (六三五) 事实证明,九九九九九九九金钱技大概是老天附加给我唯一一项强大的外挂能力。 来到宋朝以后,在下的财运真是旺盛到爆表,这一趟长安京兆府之旅,真让我低价挖到了好几样宝贝。几个上乘精巧的我请走镖人护送回价码最高的京城了,剩余几样便在当地转卖,让在下的荷包进帐了大笔银两,就算不去取师父的宝物出来变卖,暂时也绰绰有余了。 不要问我在那人生地不孰的地方怎么找买家,这就是靠个人功力以及珍宝古玩商会的联系网了。不过若非必要,在下不太想动用到后者,毕竟我一没背景二又孤身一人的,在这异乡被白吃白放倒的可能性太大了,谁叫人心要隔层肚皮呢。与其求助到商会,在下倒宁愿去找师父生前介绍给我的各地优良珍宝经销商,虽然会比市价少赚一点,但却可免除掉不少风险和麻烦,也算是个不错的选择。 一日,我刚从京兆府城内的钱庄存好钱出来,进了当地一家小有名气的酒店吃饭。这家酒店那天生意火热,转眼就客满了,好在让我抢到最后一张桌子。 不过排在我后面的那个小郎君便倒霉了,我看他可怜,就应了跑堂与他并桌而食的请求。 (六三六) 作人有时真的不能太好心,必须随时克制自己的同情心,别让它随便乱发作,以免残害到自己的身心。 古人有云,好心给雷亲,会这么讲不是没有原因的。 45.第四二章 佛心不可来 (六三七) 总之当时那名在酒店前的小郎君比我还矮了快一个头,长得皓齿明眸粉面含春的,以在下阅人无数的一双慧眼来判断,她十成九点九是一位女扮男装的小娘子。 所以……在下当时心软了,想说闺中少女出来吃个东西还得女扮男装也着实不容易,不忍扫她兴,两人共桌不妨事,挤挤便挤挤吧! 不过我却是忽略了,那名小女子穿起男装虽然显得单薄而瘦弱,但走起路来却是步步稳健、遒劲有风,根本不是寻常娇弱的深闺女子应有的姿态。 (六三八) …… ………… 谁?谁说在下当时是见色心起,被美色蒙了眼?! 在下是那么肤浅的人吗?莫要如此诬蔑在下的人格! 在下明明是佛心来者! 啊?问我那名女子的长相? 她是长得蛮美的没错,冰肌玉骨、芳容窈窕,那身影彷若于这浊世中翩然绽放的一朵小白花…… (六三九) ……喂,那果然如此眼神是怎么回事? 给我过来,看来我们之间需要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了,你需要好好了解一番你老师高贵的人格! (六、四〇) 彼时,那名「小郎君」上桌以后,劈哩啪啦地朝伙计说了一拖拉库的菜名,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伙计如流水般将一道道菜肴递上,摆满整张桌面,还迭上第二层——又惊悚地看着她将那桌堪比满汉全席的菜色全部卷扫入腹,顿时觉得自己似乎在目睹一代巨胃王传说的诞生。 这女的是受父母虐待从出生起就没吃过东西吗? 这不符合人体定律的食量是什么鬼?! 她是怎么把这堆起来像座小山的食物全塞进那个小小的身体里的!! 难不成这是个夺舍侵略地球的外星人,食道直接通往虫洞么!!! (六、四一) 当日最后,我只点了一碗银耳羹果腹。 因为光看她吃,就已经让人饱得想吐了…… (六、四二) 眼前之人以光速扫桌,清空后,礼貌地朝我一点头,便离开向柜台走去了。我瞧她跟掌柜小聊了一会儿,临走前,又向我这边笑了笑。 美人一笑,灿若明花,连带四周似乎都亮了起来,我下意识回点了一下头,见她大步跨出门外,转眼便没了身影。 结帐时,伙计给了我一个天文数字。 我皱眉,面有不悦:此处莫非是黑店不成,在下点得究竟是一碗银耳羹还是一碗珍珠啊,摆明在坑人嘛! 那负责结帐的伙计笑了笑,说银耳羹当然没这么多钱,这些是加上我那位朋友的饭钱。 朋友?我一个人来吃饭哪来的朋友? 「就是那名与您同桌点了二十四道菜临走前还同你打过招呼的那名小爷啊!」看这伙计回得多溜连标点符号都不要了。 我:「…………」 (六、四三) 最后那顿饭花光了我一整袋刚提出来的银子…… (六、四四) 啊贺啊妳……妳这个吃霸王餐的大胃女! 下次最好别让我碰到,不然爷就……爷就……就——就收十分利让你吐出巨额赔偿金来!! (六、四五) 那天我特衰,在走出酒店时因遭逢此巨变而心不在焉,还不小心恍神撞上一名壮硕的卖花女,整整高出在下两颗头,把我撞得疵牙咧嘴弹飞了三尺远。 更可恶的是,那名卖花女自以为在下暗恋她才故意撞她以制造搭讪机会,在撞飞我后还冲过来死拽住我衣领不让走,嗲着声抛着抽筋眼连珠炮般云云: 唉呦这位爷奴家知道自己容貌出众闭月羞花魅力无人能敌你想认识奴家也犯不着故意撞人嘛莫非是想吃奴家豆腐不成奴家家教很严的男女授受不亲你碰了奴家奴家今日有了污点不纯洁了你要奴家日后如何做人奴家今日只好委屈自己跟了爷爷准备哪日上门提亲啊这事关乎女子清誉拖不得得愈快愈好干脆择日不如撞日爷你现在马上跟奴家回去提亲吧奴家不计较繁文缛节不在乎金银聘礼只要爷你爱我疼我容我照顾我怜惜我体谅我不要打我骂我嫌弃我冷落我我就愿意巴啦巴啦巴啦巴啦巴啦巴啦巴啦巴啦…… 最后在下还是使出了经典绝招:「看,有猪在飞!」之计,才狼狈地脱了身,否则恐怕从此人生要从彩色变成黑白…… (六、四六) 我决定以后走在街上见到女人,一定要保持个三尺的安全距离。 ……珍重人生,远离危险,还是不要乱靠近比较安全。 (六、四七) 離開京兆府,而后将近半年的时间,在下一路往西北游历而去。 沿着古丝路行走,从长安慢晃至兰州,跟着一支商队进入西夏边境,看到了大漠里那抹孤直的炊烟,见到了长河中那翦殒落的圆日,遥想数年前一番金戈铁马的景象,黄沙苇草、孤城残墩,边烟湖月、羌管胡笛,豪放伴着孤落,雄阔傍着苍凉,激烈地于胸中缠荡。 若是以往见了这番景象,在下必定心生孤寂,情绪定因而低落难耐……可彼时,在下心中虽亦感触良多,可却全然无了预期中那一股該會刻骨的孤痛。 也许是因为明白了,如今的自己,已有回处可归去的缘故吧! (六、四八) 又是一年冬来早。 北风呼啸,细雪飞飘,而年关将近。 如今既有了归处,似乎也该,回家过个年了。 (六、四九) 踏入汴梁城的那日,正好是除夜前日。 那日天空白昽昽的,细雪缓缓降着,将方圆十里的土地染成一片银白,也将城头覆上一层皑皑。展昭长身如玉,翩然立在城楼之上,那一方大红色的官袍于寒风中猎猎鼓动,在这天地一色的茫景之中,显得格外鲜艳而夺人眼目。 那一刻,这世上万物的时间,竟好似都因着这一抹殷红,而悄然停止了。 雪,仍旧无声地落着。 可彼时彼刻,我的心底,却是很温暖。 (六五〇) 排了会队入城门,便见展昭立在路旁等我,眼中噙着笑意。 「你回来了。」他负手而立,淡淡一哂,面容温谧而润暖。 我不觉也跟着笑开了,竟是打从心底有些喜不自胜:「嗯,我回来了!」 (六五一) 我回来了。 我,回家来了。 (六五二) 那日,我牵马走在街上,展昭伴在身侧,随我一路漫步往旧城走去。 超过半年不见,他看着有些不一样了。侠气内敛了,儒气增显了,整个人似乎变得更成熟、更稳重,又更加可靠了。就似一颗原石,逐渐被打磨出了光华,当铅华洗退,蒙尘褪去,那内蕴的暧暧光芒便慢慢崭露了出来。 想必随着时间经过,这光芒将会一日更胜过一日吧! 就不知是否会有那一天,他终将耀眼到令在下无法再举目接近而逼视? 望着他清隽的侧影,官帽下墨黑的缎发、浓艳若血般的衣襬张袖,于寒风中掀舞。烈烈北风之中,红绳红翅乌青丝,衬着身后一片景梨白,姿态如此鲜明灼耀,几令见者难忘。 视线忽然就朦胧了起来,他的身影,转瞬间,彷若变得遥远而飘渺。 ……是啊,我怎会忘了呢? 这名男子,本该是立在那天边的人物,遥乎渺乎,本应触手难及。 究竟当初,是如何能和他扯上此般交集的? 这份交集,又还能持续多久……? 我心中竟无端生出了些许怅然。 (六五三) 后来从我才知道开封府这七个多月过得有多精彩! 难怪能把人打磨得都透亮透亮的了…… 简而言之,开封府那年度接了超多大案,期间一直彻底奉行刚正不阿的铁血手段,不仅砍了几名富商之子和权臣亲戚,还再接再厉继续努力,一路向上冲刺业绩:先斩驸马爷、再斩国舅爷,最后再来个铡王爷,弄得满朝文武震动,惊吓了朝野、轰动了乡里,让官呼见鬼、民呼显神,各自纷纷议论。 那段日子里,百姓间最火红的一句寒喧语不再是「喂,呷饱了没?」,而是「喂,今日听审了没?」。大伙只要一得空,便会呼朋结伴相约去开封府衙旁听公审——这使得好长一段时间里,开封府的门前总是挤满了人潮,嘈杂拥挤,把肃穆的公门之地活生生变成了生活化的菜肉市集,日日热闹非常,弄得跟里民活动中心一般熙攘。 而「包青天团队」于民间的呼声,更是一路攀红升到涨停板,百姓间逐渐流传起一句话,曰:「关节不到,自有阎罗包老。」甚至有自称为命理大师的眉山道士跳了出来,信誓旦旦地表示包大人便是那天上的文曲星转世,此次下凡便是来救济苍生的!顺便将彼年定义成皇室大凶年,才会衰事连连,呼吁皇室最好祭天拜祖一下,以免厄运缠绕后果不可收拾。 (六五四) 相对于涨停板的青天呼声,开封府那段日子的刺杀事件同样也攀向了新的巅峰,平均三天一小刺,五天一大刺,第七天还会不时来个跨越集团的合作攻击,使得府内众衙役有将近半年的时间皆处于睡眠不足的状态,脾气异常暴躁,连带巡街都板上张臭脸,出手益发狠戾,被投诉了不少次曰「服务态度不亲切」,或「行事暴力,执法过当扩张损害」,弄得上头那位官家也顶不住压力向包大人垂询了几次,聊表「关心」。 不过凡是经这段苦熬过来的衙役们,全体武艺精进,开封府的武术水平,自此达到了历史的高点,这一票班底被后世传喻为开封府史上的「黄金三年」,顺便奠定了「开封铁汉」这套将来红遍半边天小说故事背景的基础。 (六五五) 而除了明刀暗枪的刺杀以外,使毒暗杀的桥段也屡见不鲜,那阵子公孙先生发挥了百分之五百的战斗力,金光一闪变身成为超级公孙!除了原司的陪审、书记/秘书、 顾问及家庭大夫的职务外,还一手囊括了防毒治毒兼园艺培育的大业,常忙得足不沾地,差点练出了一双无影腿的功夫来。(注:公孙氏无影腿,主匆匆来无影,又匆匆去无踪。) 公孙先生彼时不但在院子里辟了一片药园专种解毒之药草以备不时之需,更为开封府的饮食建立了「一条鞭」的独立操作系统,从选货、进货、送货、烹煮、装盘、上菜,到验毒,皆有专人专责,层层把关,从根本杜绝了外来者在这系统鍊里投毒的可能性。 最后,每一旬末,开封府全体上下,还可以得到一碗公孙先生特制的强身健体清热解毒的万能精力汤…… (六五六) 就在下事后访问众衙役的结果,这碗汤的评价普遍不太讨喜,其中以马快耿春的十二字回忆箴言,堪称短小精悍,意简传神。 耿春曰其汤:黑如稠泥、嗅如毙鱼、食若腐竽! 结论:要不是先生下了强制令(抖),拿刀砍咱咱也不喝(悲愤)! 由此可见一斑。 46.第四三章 二头肌不发达真带不了娃 (六五七) 故事说回那年的城门口。 那一日天上飘着细雪,我牵马走在街上,展昭伴在身侧,我们在积了雪的路上徐行,往旧城走去。 逆风而行,雪花扑簌簌地迎脸而来,打得我近乎瞇了眼,一不小心吃进好几口纯天然制造的绵绵冰。 展昭看我在那儿呸呀呸地呸了好几口的雪,竟乐得笑了。 我拍了拍嘴,白他一眼,问起他怎会如此凑巧,正好于城门相遇? 展昭莞尔一笑,那副丰神飘洒的表情丝毫没受到绵绵冰的影响(为什么啊?难不成他直接吞下去吗!):「我收到小春的信,知你要回京城,算算日子,便想着也差不多该到了。」 听他这么一讲,我嘿嘿地凑了过去:「所以展兄是特地来等我的啊?」 哪知被展昭泼了一桶冷水:「也不算是。只是近日无大事,闲来便至城边巡看。不过展某确实也曾想过,若能恰好等到你归来,为你接风,倒也不坏。」 「原来是顺便啊……」我吐了舌头。 展昭淡淡一笑:「你明晚可有安排?假若无事,晚上便来府里同我们一道吃顿饭吧。」 「明晚?是岁除啊……」我歪头,随后有些颓丧地耷拉下来:「我是很想去啦,可是明晚不行……」 「怎么?莫非小春已有了安排不成?」 「……我进城前先绕去暗香居那儿看了一会儿,才应了那些孩子,说明晚同他们一道吃年夜饭,所以你们那边我可能就没法去了。」 「那群孩子们么?」展昭略为沉吟,后道:「不若便一道将他们带来府里如何?团圆饭,吃的人多点总是比较热闹。我想公孙先生他们也是乐意的。」 (六五八) 「一起吗,全部?」 「不方便?你若觉得不合适,那此事便作罢吧。」 我赶紧摇头:「没有、没不适合,只是这样不会给开封府添麻烦吗?」 展昭笑了:「不会的,多几个娃娃吃饭而已,吩咐一下厨房便是了,哪有什么麻烦。」 「可连我在内,可有一打的人喔,这坐得下吗?」我怀疑。 展昭哈哈大笑:「哪有什么坐不下的,大不了将大桌拿出来便是了。放心,展大哥保证你们不但有位子坐,还可以同挤在一张桌上,这样总可以了吧?」 (六五九) 暗香居的孩子们知道要一起去开封府吃年夜饭的时候,兴奋得都快疯掉了。 看到一群小孩疯子般在原地狂叫狂跳,我心底顿时对这趟「户外教学」涌出了满满的不安全感,逼得在下只好把他们全拉到跟前认真再教育了半时辰,把所有该注意的事项反复叮咛了三遍,才怀着一颗忐忑的心,领着他们步出大门。 (六六〇) 路上,我命令他们排成一个同心圆造型的队伍,彼此紧紧相抓以防走失,先带他们绕去大街上看从宫内出来的绕行仪队凑凑热闹。 这是禁中举行的岁末驱祟仪式,曰:大傩仪,队伍将一路行至南熏门外转龙弯,完成埋祟后,整个傩祭才算终结。队伍中人人变装而行,有诸班扮成的金铜甲将军、临时选任而出的镇殿将军胄装扮成的门神、有魁肥判官、有钟馗、小妹、六丁、六甲、也有土地、灶神等等,人数多达千余人,一路击鼓敲锣,声势浩荡,引得不少人夹道旁观,现场欢腾非常。 欲以一人之力独自掌控住除留华外十名亢奋的孩童,这实在太挑战人的能力了,为保暗香居来年还能人数健全,在下决定在被人潮挤散前见好就收,先把人拽离开人群再说。 这群小孩彼时已经嗨成半疯癫状态,意犹未尽不肯就范,我抓甲甲便拉乙,我拉乙乙便拉丙,我拽丙丙便拽丁,总之他们一个扯一个挣扎以求留看,直到最后被我拉成了一条近三丈的人链子,在那团汹涌的人潮中蔚成一景,差点夺了傩祭的风头! 我当下毅然决然运起肾上腺素使出拖狗炼的气势,加速将他们脱离现场,一条歪曲扭八的链子就这么一路挣扎到开封府门口。 (六六一) 彼时,北风呼啸,寒意若刀。 我是斜靠在开封府的围墙上,气喘如牛,汗如雨下,差点没缓过气来。 展昭出门相迎,见到的便是我这半死不活的模样,一脸疑惑,表示理解不能。 我摆了摆手,示意他别再多问,拒绝回述这件丢脸冏事。 (六六二) 「展叔叔!」 当我还在瘫在一旁喘个没停的时候,小疯子军团已经哗一声蜂拥朝展昭飞扑过去,那声势之汹涌,犹如亚马孙河流域之食人鱼<一>见食物下水一般兴奋,我脑中瞬间浮现出开封府展护卫遭一堆小鱼扯碎分食的马赛克画面,惊得连打了二个哆嗦。 我却忘了展昭是谁? 他是闻名天下的南侠,是殿前献艺获封的四品护卫! 面对这来势汹汹的扑击,他不惊不乍,硬是生生以青松俊挺之姿态扛住了所有突击,脚步竟是半分都未曾退却! (六六三) ……神人啊! 这太威猛了,堪称陷落前的玛丽亚之墙了有没有! (六□□) 三秒后,展昭身上吊满了一堆人肉小沙包,男女全挂上,兴许是先前曾经历过团体流浪生活的关系,女娃们各个豪迈奔放,完全没有「男女七岁不同席」的概念,从我这个角度望过去已经看不到展昭的脸了。 ……话说回来,那个两下就蹦哒上他肩头的小超人是谁?咱们暗香居啥时出了这样一名人才的? 而且这群孩子们是什么时候跟展昭混得这么熟的?在下这个居长怎么一点迹象也没有察觉!! (六六五) 后来我才知道,在我不在京城的这段日子里,展昭似乎不时便会代在下到暗香居里探望探望这些孩子,在一次心血来潮应观众要求表演过几套简单的拳法剑路以后,抵不过他们孩来疯式的死缠烂打,偶尔在遇有空闲之时,也会开始指导指导他们有关基本入门的武术锻鍊……从此,展昭在这些孩子心目中的地位一跃千丈,顿时变得至高无上!无人能敌! 举例来说,他每次开班授课,必定人数爆满,就算当天吃坏肚子疲于在茅坑间来回奔命的小鬼,也会抓紧裤腰夹着屁股扭曲着一张脸,爬也要爬来上课…… 可在下开班的柔道课却从此乏人问津了…… 连开好几堂,都只有留华一人来捧场,连平常很黏我的留蕾小妹妹都不见人影!有一次留华还不小心忘记上课时间,让在下傻傻一人呆站在空荡荡的庭院里吹风,一颗心万分苍凉,顿时体会到沙漠一孤狼的感觉,着实好不心酸…… 于是在下吃味了!心里极度不平衡,当下没忍住,冲进屋里随便抓住一个孩子质问:说!到底为什么选他不选我! 彼时,据说七年后是一代天才少侠的方苑弟弟一边挖鼻孔一边回我:「哦,因为展叔叔打的招式很神气啊,哪像老师只会一直教我们怎么跌跤,要不就是抓来绊去的,一点都不潇洒,看起来好逊!」 马……拉邦的咧,这是在说什么话! 甚么叫看起来好逊!柔道是一门博大精深的学问很实用的啊懂不懂啊! 你们这是有眼不识金镶玉,居然将我这颗明珠给暗投进水沟里去! 还有你那是什么态度,啊? 没人教过你一边挖鼻孔一边和人说话是一件很失礼的事吗? 这坏习惯你又是从哪本图本里学来的! (注:方苑小弟有个爱好,就是爱看坊间的图画本,并时常模仿之。) ………什么? 百事屋的老板?主角是个吊着死鱼眼的白毛剑客? ………… …………… 我一定是太累了,这一切都是幻听,我要赶快回家睡觉! (六六六) 六六六,来到了这个特别的章节数字,不由得想起以前曾在一本图本上看过的恶魔召唤魔法阵<二>,那一阵子活在二次元的世界里,无聊到把法阵背了起来,没想到一直记得到今日也没忘掉。 因為不写回忆录就閒得長毛,在下便温习着用树枝在院子里照样画了一个,确认四周没会轻功的人偷溜进来后,哔哩叭啦碰的念了一段召唤兽的咒语。 朗朗晴空,毫无反应。 低头鄙视了自己一番,再一抬头,居然有一只黑色兔子样的生物坐在法阵中央! 我激动了!我沸腾了! 没想到在东方世界可以召唤出西方生物,难不成我深具黑魔法<三>的潜能? 就在我对兔子说着喂你可不可以像赛巴斯钦<四>一样变成人形的时候,听到隔壁臭蛋三孩组的声音: 臭蛋三孩组中的铁蛋大声喊:「鸭蛋,都是你没抓稳才让兔子跑走的!」 「牠甩了我一身墨汁耶!要不你来抓我来涂,我俩换换!」鸭蛋激动反驳。 「牠好像跑进隔壁的院子了。」咸蛋微弱但冷静地说。 黑色兔子被这阵骚动惊得窜进一旁的矮丛里。 我默默把法阵毁尸灭迹…… (六六七) 我只是在回顾一下童年而已,这没甚么好可耻的、真没甚么好可耻的…… (六六八) 转头,一个白花花的人影坐在西面墙头,洁白的衣衫闪耀着流动的光泽。 …… ………… ………………… 不——好可耻啊!快来人啊,这里哪里有地洞给人钻?! 刚刚那不是我!! (六六九) 「小虞儿,你……方才在做什么?」墙头上的白玉堂面色古怪,有些迟疑地瞅著我。 我强自镇定:「……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挂在那边的?」 「在你咕哝着什么饿魔现身的时候。」 我:「……」 他忍不住问:「小虞儿……你很饿?」 我:「…………」 「……喂,展昭说你曾犯过疯傻之症,难不成是真的?」 我一口血差点薄喷而出。 (六七〇) 在此郑重立誓,绝对不能再在院子里做无聊事! 那群武功高强的人根本不给人隐私的! (六七一) 唉,人生仿若一趟不断累积耻辱的旅程,习惯了,也就罢了! ……不,这真的好难习惯! 呜呜,在下需要转换一下心情,我还是继续动笔回忆那一年的除夜的后来好了…… ------ 批注: <一>亚马孙河流域的食人鱼: 在遥远的南方国度的一条长河里所盛产的特殊食肉鱼种,此鱼生性凶猛,体型不大,聚集群体行动,可在一瞬间将一头牛啃成白骨,可说是群蚁食象的代表,当地有不少此鱼食人的传说。 <二>恶魔召唤魔法阵: 此乃西方诸国的古老法术,功能相当于东方道士拿来召唤天地灵兽用的法术。 <三>黑魔法: 西方法师的一支流派,因为此分支法术极其难学,所以每位修习的法师皆必须废寝忘食地苦练,常把自己搞得全身脏兮兮黑噜噜地都没洗澡,所以此派修习者人人爱穿黑衣,以图脏了不容易立即被看出来,久而久之,黑衣成了他们的标准制服,因此旁人便将此流派称为黑魔法。 <四>赛巴斯钦: 乃一高等西方灵兽,可幻化人形,拥有强大法力,等级粗略估计大概差不多是麒麟或是龙那一阶层的生物吧……? 47.第四四章 除夕夜、鸿门宴 (上) (六七二) 回忆那一年除夜的后来,我亲眼目睹展昭肩头缠一个(注:最后揭晓这位小超人乃方苑小弟),胸前缠两个,背后悬一只,腰上挂二只,双臂吊二团,左右大腿还各抱了一坨……他就这么淡定地拖着十个肉球走向开封府大门,那步伐是潇洒轻扬,彷若身无障物,一番处变不惊的模样十分令人敬佩。 期间他还有余力使眼神示意要我赶快跟进! 我当时便觉得这世间都陌生了。 话说我不在城内的这半年多来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事啊? 他看起来怎地这般习以为常的样子?不科学啊…… (六七三) 彼时,我在留华的呼唤下回神,揣着一颗震惊的心踏入开封府大门,久久无法释怀。 我们当日去得早了,年夜饭还没准备好,包大人难得和自己的夫人孩子们团聚,晚上不会一道吃饭,人已经不在府中了,公孙先生还待在书房里忙活,只有王马张赵他们跟着展昭出来招待我们这一群客人。 据说每个孩童天生就有着成为少林十八铜人的潜力,暗香居的孩子们在屋里坐不住,却都冲到天寒地冻的院子玩耍。我等这些成年人虽不想动却没办法,只好抓紧大衣跟着出来吹冷风,喝茶嗑瓜,就近看管。 待一盘瓜子嗑罄以后,小铜人差不多玩累了,陆陆续续挤进这座小凉亭里凑热闹,几个体力旺盛的甚至又开始攀登展昭这座神山,王马赵三人身边也围了几个孩子,拉着衣角扯东扯西,一点儿也不怕生。只是张龙不知为何不受欢迎,乏人问津,身侧空荡荡地,显得格外寂寥又突兀。 (六七四) 留蕾小妹妹在马汉的身边打转转,马汉见这女娃儿歪头歪脑地在观察自己,模样甚为可爱,亲近之心大发,弯下身子便要抱她——哪知手才伸出去,留蕾便啊地一声拔起小短腿狂奔,直奔到在下身后才躲在我的腿侧才将小脑袋瓜子探进探出,一副明目张胆在偷瞄的模样。 马汉估计是觉得自己的面瘫脸吓跑人了,颇受打击,耷拉着头丧气,模样甚为可怜。在下心肠太好,自掘坟墓,忍不住帮马汉说话。 我蹲身抱着留蕾小妹妹的肩膀,口气积极地像帮忙牵线的牙婆:「蕾儿啊,人家马叔叔虽然看起来很凶,但人其实是很亲切的,他是看妳可爱想抱抱妳呢,妳怎么跑了呢?是不是害羞啦?」 蕾儿的头摇啊摇的,一双辫子摇得如同波浪鼓。 我和蔼一笑:「不是害羞啊?那妳就让马叔叔抱抱好不好呢?」 蕾儿突然三太子上身,大叫:「不行!蕾儿不能害马叔叔流鼻血!」 留蕾小妹妹用她奶声奶气的童语当头给我一棒,在下脑中警铃铛铛大响—— 「老师不是说马叔叔很纯情被小娘子家一碰就要流鼻血吗?蕾儿怎么能害唔唔唔!」 靠邀出手太慢没摀住重点话啊!怎么办马汉他不知道我在元宵时跟踪过他啊——说明白点他不知道我们都知道他因为与莲娘子亲近就狂流过鼻血的事啊!!我出门前是怎么教育你们的?!「拜访开封府守则」第三条不准乱说话妳的记忆跑到哪里去了年纪轻轻就得健忘症了么这很要不得呀呀呀! (六七五) 额角滑下一滴冷汗,我颤颤抬头,见马汉脸色红一阵白一阵黑一阵又红一阵,最后恼羞成怒,声音降至冰点,「……那日,你看见了?」大有杀人凶手质问目击证人遗言为何的气势。 我揉揉眼,彷佛看到当年梦中的那个贞子马汉即将破土重出,吓得不顾全身颤抖,连忙亡羊补牢:「马……马兄,你换个角度想想,想想啊……那……那样也是变相在夸赞你,表示你守身如玉思想纯洁,纯净无暇不惹尘埃,是正人君子非花花公子。其实年轻人血气正旺,偶尔流点鼻血也是很正常的,这是成长必经的过程,没什么好害羞的,更不要觉得丢脸,所以也没必要因羞脑而成怒……唉呦!」 马汉直接抡来一个拳头。 (六七六) 我摸着头顶的包,觉得自己无辜又委屈。 我说这件事又不是在下编出来的……更何况在下某方面来说还是你的媒人来者,没有我跟白某人你哪能同莲儿娘子一下子有如此大幅度的进展?!做人要感恩哪!!何况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自己做过的事还怕人家讲!不过是流个鼻血而已嘛又不是宣传你嫖伎来者,生那么大的气是作甚缺钙呀多喝点奶去吧! (六七七) 我忿忿不平,其它大人党都站在一旁看戏来者,幸灾乐祸,气死在下了! 幸好居里的孩子还有良心,见到在下这居长被揍,纷纷停下自己手边的「登高」或「探索」大业,层层围过来关心。 不过小孩子专注力实在不太长,他们发现我其实没啥大碍以后,便转而群聚成一团开始抬杠,七嘴八舌聊得十分火热。 少了矮人墙屏障,在下有些没安全感,选了个离马汉最远却恰好离孩子最近的位置坐下,默默听着展昭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些杂事。 突然,身后那群躁动的童声明显安静下来,窸窸窣窣地改以气音交谈,神秘兮兮的小模样,不知道在讨论着什么秘密。 于是在下一时好奇,拉长耳朵偷听…… (六七八) 悄声:「老师说身子练太壮会长不高的事是真的耶,咱们以后得小心一点,免得变成赵叔叔那样……」 悄声:「王叔叔人真好,可惜以后会烂掉……啊?为什么会烂掉?老师不是说他是烂好人吗……蛤,不是那个意思?那是啥意思?……老母根性?好像有听老师说过这么个词……」 悄声:「喂,你们说说,那张叔叔真会摸人屁股吗?咱刚刚都不敢靠近他耶……你也不敢是不是?……废话,如果不小心被摸了怎么办?老师不是说过男孩子也是有贞操的,要好好保护自己的屁股吗?还说外面有很多肖想我们这种小男孩屁股的变态……嗯……你说得也是,我也不觉得张叔叔是坏人,可小心点比较保险嘛……不小心被碰到……不就失贞了……」 展昭:「……」 马汉:「……」 赵虎:「…………」 王朝:「…………」 张龙:「………………」 我:「……………………」 (六七九) ——你们这群小鬼在公开场合里讨论什么东东!! 「拜访开封府守则」第三条咧!给我刻进你们的脑子里回去默写八百遍! 要聊这种事情给我回居里锁好门窗以后再聊啊不是同你们讲过好几遍了吗!不要以为使用「悄声」就万无一失不是告诉过你们世上还有种叫做「武林高手」及「顺风耳」的变态生物跟技能吗! (六八〇) 我抬头见到三张黑沉沉的脸,缩著肩搓著手地干笑了两声:「哈哈,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啊……他们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话也听不懂?」 展昭在旁边长叹了一口气。 (六八一) 「虞春!你在背后给老子造什么谣!你平常到底都给孩子们的脑里灌些什么废物进去啊!!」 张龙拍桌怒吼,呼着拳头朝我冲来。 赵虎不落人后,阿达一声跳出来从旁包抄,随时准备开扁! ……看看这合作无间的默契!都要令人怀疑起他俩是围殴界的常业惯犯,不知道荼毒过多少人了啊! 在下本来可以逃脱的,毕竟师兄当初给的那本轻功「秘籍」已经练了将近一年,脚步着实敏捷不少,可那鼻血马汉记仇,从后堵死逃生通道,连向来好脾气的王朝也同流合污,偷偷趁乱撞了我一下,把我一撞就撞回了包围网里边。 (六八二) 展昭!展昭在哪里?! 你不是说过愿当小春的大哥吗?你不是说过有事不需要同你客气吗?小弟现在就需要你! 小春有难,Help!Help!Help me!SOS!SOS!<一> 快来救人呀!! (六八三) 结果……昨日之言,言犹在耳,承诺者却袖手旁观,纵放暴吏行凶,直至待我被扁得满头包的时候,才肯施施然地出手将我们分开。 铁证一: 展昭对见老师被人围攻而上前向他求救的孩子们,说了以下这句话: 「不要紧,几位叔叔们只是在和你老师相互切磋而已,无须忧心。」 ……… ………… 切你家的菜!磋你家的板!切磋你个大头鬼! 这样四对一单方面挨扁是什么哪国的切磋方法?!这有达到「相互」二字的文义标准吗?! 八国联军么吗蛤!! 你怎么不干脆袖手旁观任由祖国灭亡算了!而且你知道自己对着孩子出口成脏了吗! ………这个大骗子,在下再也不要相信他说的话了! (六八四) 我揉着身上的乌青,心里简直比窦娥还冤,冤得都快要成斗鹅了有没有! 莫名其妙,在下跟孩子们说的故事明明件件属实半分夸大的成分也无,他们自己爱断章取义乱下结论,这能怪在我身上吗?! 七个月不见,一见面就连手群欧我,这样对吗! 可恶啊…… (六八五) 行笔至此,有些人可能会疑问,到底张龙是摸过谁的屁股了? 这件事在下先前没提过,可很多人想必当年都曾经听闻过。 其实事情很简单,有一次张龙沿街追捕逃犯的时候,不巧那时正好是傍晚,视线昏暗不清,很不幸地那时又刚好有没公德心的路人吃完香蕉后把果皮随处乱丢,然后很凑巧地,张龙轻功的落脚点又嘟嘟好踩在那块香蕉皮上面,种种因素累加在一起,最后导致张龙他——他滑倒了…… 倒下之前,张龙的双手下意识一抓,结果恰好抓到彼时正在一旁卖菜的一名老婆婆年长不衰的翘臀上面……然后一切就悲剧了。 虽然事后老人家能体谅并未没多跟他计较,不过老人家受袭当下那声惊呼着实嘹亮尖锐,让现场无数人都目睹上了张龙这只「咸猪手」勾搭上人家屁股的一幕—— 于是,他就这样沦为那条街百姓饭后谈资,被八卦了一个月,其中还传出一种八卦的版本是「原来张校尉好这口,看来必有恋母情结」云云,然后衍伸出一段有关张校尉可歌可泣的母子亲情故事,吸引了不少年长的未婚女子派媒婆上门探听机会,笑得赵虎的嘴整整抽筋了一个月,差点把脸都给笑歪了。 他因这事还陆续被同僚们嘲笑了半年。 (六八六) 看看,在下只是把全京城的人都知道的事情,再转述给小孩子听而已,他凭什么对我生这么大的气啊,还带头开扁!殊不知他是最没资格扁我的人么? 何况发育期练得太壮会长不高这事本来就使是其来有自,在下只想警醒一下小朋友而已,又没有要刻意针对赵虎的意思…… 在下唯一觉得有些对不住的只有王朝而已嘛,但我那也是变相在赞他有副菩萨心肠啊,每个孩子都需要有一个老妈子来照顾不是么,俗话说得好,有妈的孩子是个宝,被说有老妈子根性有啥不好的?这是我们这些被当成宝照顾的朋友所能给予他最至高无上的荣誉称呼啊! 各位快来评评理,看在下这顿扁挨得有多冤! ------ 批注: <一>Help、SOS:都是江湖上的求救信号,优点在于笔划简单,方便紧急时刻划求救。 48.第四五章 除夕夜、鸿门宴 (中) (六八七) 彼时,我们两派人马黑着脸绕着凉亭桌坐了两边,以一比四,壁垒分明。 展昭懂得善待自己,没跟对面那群校尉挤那少的可怜的板凳空间,他在选位时略顿了一顿,然后便大步来到我身旁开阔的石椅上落坐,径自嗑起第二盘瓜子。 待嗑过十来片以后,见我等还没完没了地在那边大眼瞪小眼,他咳了一声,不得不打破现场暗涛汹涌的闷锅气氛,随意找了个话题,张口打圆场道:「唔……说起来,我倒想起了一事,一直觉得颇为疑惑,之前皆无机会同小春你问过呢。」 我斜他一眼:这方才居然不在第一时间出手相救还阻止娃娃兵救人的骗子! 我一肚子闷气,没好气道:「有什么事啊?」 展昭笑了笑,没计较我这态度,开口问:「展某从头次听到孩子们这般叫你的时候便想问了。小春的年纪明明不大,为何却让他们喊你老师呢?」 「……这是我家乡的说法。」自动略过埋在展昭话里的那句脏话,我撇嘴,「如果觉得难以理解,就把它想成是一日为师终生为师吧,所以才叫老师、老师啊,就是到老都为师的意思啊。」 展昭点头:「此一意含,倒与师父的称呼一般。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与老师之称亦乃殊途同归。」 我也点头:「可不是,不管在什么时候,这种传统观念倒一直是没怎么改变过。」 展昭挑眉:「哦,小春似乎颇有感叹?」 「呃……我只想到自己虽然没什么大学问,不能教这些孩子读书作诗兼写词来者,但偶尔还是能告诉他们一些人生的道理嘛,某方面来说在下也可以算是他们人生的导师了,所以让他们称呼我老师也不为过吧!哈哈!」 我才思敏捷反应如梭地将这话题给打哈哈了过去 。 张龙忽然嗤笑一声,阴阳怪气道:「人生的导师?我看小春是指人生的「倒」师吧!你不要倒退人家的才智扭曲人家的人品就不错了,还想教导人家?哼!」 最后哼的那一声是震地三尺地清澈响亮。 我:「……」 (六八八) 我说张龙的这张嘴巴……是不是真的愈来愈厉害了? 遥想当年初见时,他还是个口齿愚钝的少年郎,常被在下堵得哑口无言,憋了半天也回不出一句话的焦躁模样有多讨喜啊……如今怎会变成这么个伶牙俐齿的无趣模样呢? ……到底是谁把张龙的幽默感杀死的? ——快还我一个笨嘴拙舌的张龙来! (六□□) 原本被展昭岔开的气氛顿时又要炸了起毛来,待展昭揉著眉从中斡旋煞费心思,好不容易让气氛重拾和平与热络之时,也恰好有人来叫开饭了。 展昭火速将众人驱赶到大厅就座,貌似终于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六九〇) 入到饭厅内,迎面便可闻到屋内弥漫着的中药气味,听说是烧来辟瘟祛湿用的,里边和了苍述等十几种药材,汴梁城内家家户户都会于除夜焚烧此种药方,用以祈求来年健康。 走近桌面,上头摆了十几道热腾腾的菜肴,虽然没有一般在外宴饮的丰盛,但也是十分精致,胜在有家常菜的亲切感。除了年末必备的馎饦以外,葱烧鱼、清炒长年菜、萝卜羹、竹笙全鸡汤等应景菜是一样也没少,还有百果年糕作甜点(开封府张婶做的百果年糕是年糕界的一绝),看得我口水直流,肚子不争气的叫了几声,惹得旁边几个孩子一阵哄笑。 这展昭确实没有食言,他不知从哪翻出了张大圆桌,稍为挤挤大夥倒真能都都塞坐进同一张桌上。 眼见各自落座后将一张圆桌挤得圆满,乍望过来十分热闹,孩子们叽叽喳喳兴奋地讨论菜色,公孙先生儒雅笑着,问我这趟旅行的心得(说得我好像专程去玩的似的,在下明明主要是去做生意旅行乃顺带的),王朝马汉好奇地问了我不少大漠风光,张龙赵虎则笑嘻嘻地同我说起他们开封府近来厨房的新变革,展昭一边春风满面地回应身旁有一搭没一搭的童语,一边还时不时能插上几句跟上大众话题没有掉队。 就在这气氛一派温馨热闹年味十足的时候,方苑弟弟一人兀自不说话,手上扒着饭,眼神一直盯公孙先生未曾松过,可每每一待公孙先生疑问望向他时,他却又迅速瞥开视线,假作没事模样继续低头扒饭……如此行为模式整整持续了二刻钟还未停止,饶是定力十足的公孙先生也有点坐不住了。 于是公孙先生放下筷子,面容和蔼地问他:「方苑啊,公孙叔叔的面上是沾上了何物事么?否则你怎地一直瞅呢?」 「没、没有,我没有偷看!」方苑慌慌张张低头吃饭。 公孙先生脸上笑意加深,一副就是要准备准备拐骗小孩的模样:「不管何事,你但说无妨,莫需不好意思,也莫怕叔叔会不高兴。」 (六九一) 「真……真的吗?真的什么事都可以问吗?你不会生气?」方苑将头从饭碗中抬起,兴奋瞄向公孙先生——莫尾还怯怯地往我这瞥来了几眼。 鉴于方才蕾儿小娃的前车之鉴,我心中油然生起一股不妙的预感,连忙使眼色要他别乱讲话,可惜公孙先生有双火眼金睛,他见我举动重重地咳了一声,然后用眼神警告我别妨碍他,复撇头亲切向方苑说道:「方苑,莫需担心,今日包大人不在,开封府便是公孙叔叔作主(?!),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此处无人敢怪你。」 「——真的吗?!」方苑小弟兴奋得把我方才的眼神示警都给抛去九霄云外去了,忍不住问道:「就是公孙先生你也不会生气?」 公孙先生慈祥地点了点头。 我……我有种预感告诉自己准备要迎接悲剧。 只见方苑两眼放光,瞬时便神来了一句:「公孙先生——我想见识您的魔音穿脑!」 公孙先生一愣:「什么魔音穿脑?」 哇咧靠边边咧! 这悲剧太核弹,我大吃一惊:饭可以乱吃、话可以胡诌,可在公孙先生面前千万不能乱说话啊! 我说在下好歹算是你们的衣食父母,你们就不能稍为爱惜一下我的生命吗! (六九二) 我连忙再使眼神给方苑隔壁的留华,要他不计任何代价赶紧让他兄弟闭嘴——留华这娃靠谱,拜托他比期待那已两眼发直紧盯公孙策两片唇瓣的二愣子自行闭嘴还来得实际一点! 留华接到我的指示,偷偷在桌面下拉了拉他兄弟的衣袖,并责怪地看了他一眼。 方苑转头,大喇喇地皱着小脸狐疑道:「阿华,咋啦?没事扯我袖子作啥咧?」 (六九三) 俗话说得好:不怕像神一般的对手,就怕像猪一般的队友…… (六九四) 方苑一席话瞬间就将我和留华之间的小九九全给抖摊在阳光下。 公孙先生挟着开封府顶霸王的气势,扫来一记最高级别的警示眼神,瞧得我顶不住颤颤低头后,才转头用一种平静温和却不容拒绝的口气望向留华:「没关系,留华,你让他说。」 ……留华平日再小大人也还是个孩子,更何况在公孙霸王面前饶是展昭也不敢轻易逆其锋,更何况是个幼学小儿?只见留华惊兔一般被吓了一跳,脸上一场天人交战后愧疚地望了我一眼,然后便默默撇头,将拽着方苑的手,放下了。 公孙先生满意地微笑,最后看向方苑:「说吧,方苑,你说什么魔音穿脑呢?」 从头到尾都在状态外的熊孩子见到话题幼回归到正轨,很快便止不住兴奋道:「就是先生你的必杀技啊!老师跟我们说过先生的必杀技可厉害了,是开封府内最强的,甚至连展叔叔也赢不了你!先生你可不可以露两手让我们瞧瞧?」 「哦?必杀技?魔音穿脑啊……?这魔音穿脑是如何一般的招式,方苑可否形容一下呢?」 「唔……这个…老师好像提过,说公孙先生你只要一张口,就可以直接攻击脑……什么神经的(注:脑中枢神经),再厉害点,还可以直接爆人脑浆!」双眼冒星,脸上的崇拜之意溢于言表。 「噗!」张龙喷出一口汤,抱着自己的肚子爆笑得东倒西歪。 他一点火,赵虎也跟进,笑到前翻后仰,四仰八叉,两个人在椅子上摇来晃去跟急性羊痫风发作一样。 王朝风度地咧嘴偷笑,马汉在一旁左脸颊频频跳动,肩膀有些颤抖。 展昭呢?那家伙抽了两下嘴角后,就用一种莫名复杂的表情瞅我! 真要我解读的话,那表情里大概各有两分「不行了我也好想笑但碍于形象不便笑忍得我好辛苦」的艰困和「你到底在搞什么要耍宝也不是这般耍的怎会捅出此等娄子呢」的无奈,以及「你惨了居然亏到公孙先生身上我实在救不了你」的同情和「放心若你真牺牲了我会帮你收尸」的默哀,最后再带上一咪咪「你是不是真是傻子啊」的感叹…… 解读完成后,在下决定使用茅厕遁逃离现场。 这场鸿门宴老子不吃了行不行啊!! (六九五) 我说你们这群小鬼今天究竟是来这蹭年夜饭还是来给你们老师铺路送终的?就这么讨厌你们老师吗到欲除之而后快的地步还使用连环计一计接一计分段施行务求杀尽! 49.第四六章 除夕夜、鸿门宴(下) (六九六) 鸿门宴的后来呢? 茅厕遁当然没有成功,面对公孙先生轻抚胡须不惊不乍带着高深莫测微笑的表情,在下只好硬起头皮,坑坑巴巴地解释:「公孙先生,我与他们那样讲的本意是……本是要向孩子们赞赏您的口才有多么好,可以不流一滴血,便折人百万兵。真的,您要相信我,我没在说您的……坏话,我全程都是用一种赞、赞叹的口吻在陈述的,要不阿苑也不会这么崇拜您嘛,是不是?只是当时忽然觉得用一般的话来讲实在没创意,一时心血来潮,才换了一种比较另类的讲法……」 只见公孙先生秀眉一挑,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这「所以咧那又怎样」的上扬语气表示的什么意思?可怕…… 「公孙先生啊——」我哭丧着脸,改变策略,激动地扑向他叫喊:「小春知道错了,没有下次了!我以后不会再搞创意造句了!拜托您大人大量原谅小春啊!小春是无心的!小春该死!您打我吧、您打我吧,打到您气消为止,我绝不还手!」在下宁愿承受你动手胜过动脑或动口!「——就是请您千万莫再生小春的气啊!」 相信即使是号称智赛诸葛的公孙先生,也没预料到在下会突然来这一招——毕竟就连十年前的我也没料想到十年后的自己竟能轻易脱口说出这般寡廉鲜耻的话,兼随意做出这般破节操没下限的行为,简直是人格成长上的倒退! 公孙先生当时似乎是活生生地被在下这阵声情并茂的扑击给吓到了,他扯了几下自己的袖子,发现竟无法将它从我手里拯救出来,最后不知是否是为避免衣袖与主体分离,上演断袖的惨剧,他只好匆匆选择原谅在下,告诉我他没在生气,这事儿没那么严重,方才只是在闹着我玩来者,要我快别这样,重点是赶快放手! (六九七) …… ………… 是故彼时在下才有胆在饭后还继续待在大厅里翘着二郎腿,喝茶嗑果兼与他们闲话闲聊。 大厅里,展昭抬手抿了一口应景的屠苏酒后,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对了,有一事尚未与小春你提过,展某前阵子曾在暗香居处……遇上过王郎君。」 「王郎君?喔,你是说庆之啊。」我歪头一想,随即了然,不无感叹:「没想到他真帮我去居里看看了。」 「庆之?」 「喔,就是王勤啦!展兄你说的是他吧?庆之是他的字。」 展昭眼里闪过丝许诧异的情绪,其他太快了没来得及看清楚。 「等等,小春,」赵虎突然插话:「王勤不是就是那之前在开封府外向展大哥连示了三天爱意的男子么!你后来真跟他继续往来啊?」 赵虎的大嗓门把「示」和「爱意」二个字喊地分外突出,展昭听了脸色不禁微变。 我:「……」 啊,熊熊把这段过往给忘记了…… ——赵虎你这只熊孩子! 当事人本人就在你旁边啊你就不能问得委婉一点不要这么直白吗!! 我顿时变得有点尴尬:「喔……对、对呀。我们之后是有来往。」 张龙诧异:「你刚直接叫他的字?你们交情很好?」 「还、还算不赖啦……」 忍不住偷瞄向展昭,见他神色已平复,正淡定地拿着杯子,兀自啜着里头的屠苏酒,一副打算两耳不闻身外事的模样,没有加入我们这个话题,不禁暗暗松了一口气。 「其实……庆之除了性向有些与众不同以外,其它的地方还算不错啦……」我小心翼翼地说:「像于我离京前,不过曾与他随口提起,曰请他有空时多代我去暗香居里探望探望孩子,没想到他真有往心上放,还真代我过去看过了」 张龙打断我:「等等,小春,你宁愿去拜托才认识没多久的王庆之,也不来找我们这些兄弟帮忙?」 赵虎一听,跟着不爽了,双手拢胸,兴师问罪般瞠着他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瞪著我,好像也想要问出一个答案。 展昭剑眉微微一挑,眼神瞥了过来,这一瞥吓得我心惊胆跳,赶紧澄清:「这不是知晓你们平日就忙吗?庆之他一整天游手好闲空得很,所以我才找他啊!而且当时只是随口一提而已,我没很认真……」 「……我之前不知道尔等交情这般好,」展昭默默开了口,语气不咸不淡:「是故头次于暗香居内巧遇王郎君时……展某着实有些吃惊。」 我:「……」 ……这话里疑似淡淡抱怨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我脑袋飞转,突然灵光乍现:展护卫在经历过昭迷的疯狂行动洗礼之后,精神受创,又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蓦然和曾向自己疯狂告白过的追求者在不可能相遇的地方巧遇……… 欧买尬,这展昭当时该不会误以为人家是专门去堵他的吧?! 鉴于这个追求者的特异性,他心下得多惶恐?! 我额角沁出两滴冷汗,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帮朋友澄清:「那个……展昭啊,我跟你说,庆之他……他后来,被你拒绝之后,就……就已经转移新对象了,对你早就没……没兴趣了,是故你莫需担心,他不是也不会再来骚扰你的!」 为了保险起见,我又加上一句:「假若他真又去骚扰你,你尽管同我说,我帮你把他打回去。」 (六九八) 展昭的脸色霎时红一阵青一阵,嘴角抽动,抿了半天不说话,最后清咳一声,竟是低头又剥回瓜子去了。 ……顺带一提,他那天都吃到第三盘的瓜子了,看来这瓜子似乎荣登到了他那阵子喜爱菜单的排行榜,闷不吭声地就啃了一大叠。 在下猜想,当时他可能觉得当下不论是回在下什么,比如说「谢谢那就麻烦你打回去了」,还是「我明白了他另寻新欢真是太好了」,似乎都有点怪怪的,所以干脆闭嘴什么话都不说了。 没关系,在下很贴心,心有灵犀一点通,不会为难你。 自以为揣测出展昭心理的我,用体谅的眼神瞅着他,把他瞅得坐立难安,最后手一撒,连瓜子都剥不下去了。 一直安静听八卦的公孙先生突然笑出了声,道:「小春,你就莫要再欺负展护卫了。」 「我哪有欺负他?」开玩笑,在下明明是体谅他来者。 「咳咳!」展昭呛到了。 好人王朝看不过眼了,出来解围:「好了好了,莫说这件事了,我们换个话题聊吧!」 「不,大哥,等等,你得让我弄清楚。」张龙打断他,怪里怪气地瞄来好几眼。 「……你是怎样啊?有话就说啊!」我被看得浑身不舒服。 张龙支吾了半天,挠挠头,开口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有些好奇……小春你跟王郎君交好,便一点也不在意他的……癖好吗?」 对面的赵虎一听大惊,立即用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口吻激动喊道:「该、该不是因为小春你——你也有相同的癖好吧?!」说罢立即将他的两只壮臂护到胸前,配合满脸惊恐。 「噗——」马汉被他呛出了一把水酒伞。 王朝:「………」 王朝无言是因为他刚用脸接了他兄弟的一把水酒伞。 我:「………」 我无言是因为我在考虑是不是该回赵虎一句,说自己就算真有那种倾向,也绝对不会找他当对象,他反应大可不必这般戒慎恐惧? (六九九) 「……我的性向很正常。」考虑到赵虎的理解能力和脑补能力,为了避免误会扩大,在下当时还是决定应正面澄清。 赵虎这才放下双臂,状似松了口气,拍完胸口压惊,才又坐回椅子上。 我:「……」= = 张龙不耻下问,问出了他最深层的疑问:「既然如此,你还同王郎君这般亲近……难道便不怕他哪日将矛头转向你?」 我白了他一眼:「拜托,人家就算喜欢男人也不会是个男的都爱好吗?你看看你们的展大哥,」我手一指,众人目光随我指尖望向了展昭,把展昭看得是如坐针毡。 「再看看我,」我随即又指回自己,斩钉截铁:「明显庆之喜欢的就是展昭那种挺拔潇洒、丰神如玉的类型好吗?人家还看不上我咧!」 「咳,咳咳!」展昭貌似又呛到了,我说他今天的气管没问题吧? 不过我忙着捍卫朋友,暂时没空关心他:「你们也莫要用有色眼光看待庆之……人家不过是喜欢的对象刚好是个……同性而已,其他人品又无差错。情之所至,有时亦非自己能控制之事。说白一点这件事还得怪老天爷偷懒,誰让祂没在人下凡投胎前再校对一次性别和性向的配合度啊?说起来他也是蛮无辜的……」 张龙被我说得都楞了,估计是从没听过有人将这种事上纲给老天爷背锅的。也不瞧瞧对面的公孙先生接受度有多广?相较于他这副呆到嘴都忘记阖上的模样,人家还可以一边顺摸著柔亮的山羊胡,一边处变不惊地微笑,口里状似还在念叨著有趣。 见到世人反应如此对比,我忍不住感叹:「其实庆之他为人纵使与众不同,可终究是正面面对自己的心意,还完全接受了它,更不顾世俗人的眼光,大方承认,当众求爱,你们不觉得他其实挺勇敢么?说起来,我倒是有几分敬佩他的。」 「……你敬佩他?」赵虎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小春你也想断袖?」 我死鱼眼斜他:「……赵弟弟,请问你刚刚有在认真听我说话吗?」 这熊孩子是听不懂人话还是听不懂地球话啊? 「……你叫谁赵弟弟!」赵虎炸毛了,注意力立即被移转开来。 「谁应就叫谁啰!」我耸了耸肩。 「你……你欠扁!」赵虎跳完脚就整个人熊扑了过来,不过在下早有准备,一个欠身,优雅地将他甩至身后。 ………… 最后,好好一场知性(?)的谈话,还是得落得个打打闹闹收场。 伴随着屋外传来阵阵的爆竹声响,子时已届,这新年,算是正式到来了。 50.第四七章 深夜同乐会:黄金周篇(上) (七〇〇) 时过四更,天色将明。 放眼望去,若干门户仍透着点点烛光,想来是因守岁而彻夜未眠,空中最灿烂的烟火已经绽放过了,但半黑沉的天空中仍不时可见零星的残花晚开,犹如雨夜昙花,转瞬而逝,却似阵星雨般艳叹着人的目光。 我和展昭走在街上,早春料峭的寒风拂得我们衣袂飘动,将那股暗藏于衣袖之中的,混着苍述药味与屠苏酒气的香味儿,给吹散了出来,那沿途留下一缕缕醺人的浮香,最终悄然消融在身后漫空的清冷里。 「你们这群臭小子今日可把你老师我给害惨了,专门来拆台的是不是?一顿饭吃得我胆战心惊,快要食不知味了知不知道啊!」愤愤地边走边抱怨,我越走越气越讲越气,忍不住朝天怒吼一声,然后拔脚冲向罪魁小祸首们,准备给他们上个捏脸蛋之刑教训一下啊! 可小祸首们一看他们居长气势汹汹冲将上来,还以为我要跟他们游戏!哗地一哄而散又叫又笑,自以为在玩鬼捉人,逃得叫一个不亦乐乎!半分反省的态度也无!气得我只好东抓一个,西扯一双,以蹂拧幼嫩脸蛋的方式泄愤,顺带重新建构一下在下身为他们人生导师的威严。 只是玩到最后场面有点失控,小豆丁们像群开匣的小兽满街疾走,一路横冲直撞把大街作自家开栽,吓得道旁几户人家连忙拉回自己正在街上玩向人贩痴呆活动的小儿们,匆匆踏回家门砰地一声就把大门关上,跟在躲避甚么洪水猛兽神经团体一样…… (七〇一) 展昭彼时很聪明,懂得顾及声誉保护开封府及自己的形象,硬是站在边上微笑以精神表达对我等胡闹的支持,却不肯实际下海同乐,只有在豆丁快要撞到别人之际,或豆丁快要跑出视线范围之时,才会飘一飘衣袖翩然动作,将豆丁们给拦护住,没让他们走失或者受伤。 一刻钟后,我喘着白气走回展昭身旁,结束了这不管抓到多少人抓人多少次都只有在下一人当鬼的坑爹游戏。 展昭瞧我一脸忿忿,不禁莞尔:「小春,其实今夜之事,你也莫需恼。这些孩子在你跟前,能有如此肆无忌惮不拘随意的作态,不也正表示于他们心中,确实已不再将你作外人看待了么?此不正与你当日设立暗香居时的初衷相符?」 (七〇二) 事实证明,展昭很会说话。 被他这话一提醒,在下当时内心的一团忿忿无端便渐转成一股带著满足与欣慰的成就感。 是啊,想当初成立暗香居的宗旨,不就是想让这群孩子们能将该处当作自己真正的家,然后心无芥蒂无拘无束地成长吗? 这么说起来,在下的目标已算是有了个良好的开头了呢。 不过……是不是有哪儿不太对劲啊? 话说回来,一般家族内的小孩(投影对象:暗香居孩童)面对长辈(投影对象:在下我)的时候,会是这么个没大没小的态度吗? (七〇三) 将孩子们送回暗香居再入城之时,瞅见天际泛出的微光,在下已可预见这新年第一天的上午,自己大概得在床上度过了。贴桃符拜访朋友庆贺送礼什么的,等到下午睡饱再说吧! 可怜展昭,等等宫里还有个元旦大朝会待开,百官朝贺,万使进贡,堪称是朝廷年度一大盛事,他今日大概找不到时间补眠了。 我同情地瞅他,恰巧对上他熬了一夜后尚且清亮的眸子,跟猫眼似的,在昏暗中灿灿发闪光。 啊,错了,并非「似」猫眼,人家本来就是猫嘛! 这么说起来顶头那位官家的确是蛮有眼力的,龙眼如炬(注:此龙眼非彼乾果界的龙眼),一眼便从表象中看到了本质,拣中「御猫」这如此贴切的称号来形容他,简直堪称一语中的…… 「小春为何如此看展某?」展昭被我看得莫名其妙。 我对他恐将无法补眠之事致上了深深的同情之意。 展昭听完后笑了,半露的白牙灿得有些晃眼,根本不以为意:「这有什么?除夜通宵者大有人在,隔日还不皆是早早又起,走亲访朋、相互庆贺,人人忙得紧,也不独我一人如此。小春,你待会最好也别起太晚,莫要大过年的就睡懒觉了!」 得,还被训了我! (七〇四) 在这个全民喝保力达的朝代,在下其实并不介意做个特立独行不随波逐流的中坚份子,于中流中砥柱,在众醒中独睡! 于是,那日回家之后,在下缓缓爬上了自家温暖的床铺,一觉睡到过午,醒来时还看得到太阳,算有节制了…… (七〇五) 大年初三,在下参加了三街联合举办的邻里关扑大会,赢了一箩筐的白菜鸡蛋,在下的外挂果乃旺财之运。 当我摇摇晃晃扛着这筐重担,开始后悔方才应该当场捐献减轻负担的时候,家门到了,一名效法蝙蝠侠兼木乃伊,将自己浑身带脸黑蒙蒙地藏得密不通风跟在包肉粽同样的男子立在我家大门口,徘徊流连行迹可疑。 ……好啊,大过年的,日头才落没多久呢,就赶着来翻墙头?未免太没有职业道德,也不看看你爷爷我师门何处,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这就让你尸骨无存! 我大气一吸,从箩筐里掏出几颗合手的鸡蛋,当场便以痛砸游街囚车之势对那人投出了好几发连环炮蛋,等着看他左支右绌哭爹喊娘然后落荒而逃! ……可惜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变化永远在预想外转化。 那个人既没如想象中那般左逃右闪燃后狼狈中蛋,也没有惊慌失措最后落荒而逃,而是身形轻巧地回了个身,衣摆翩翩地翻飞了几下,最后竟是寸步未移地接下所有暗器,甚至没给蛋壳多添上一咪咪的裂痕! ………… 喵喵逼的咧,高人满街跑——在自家门口丢个鸡蛋都可以扔上个绝世高手是怎么样?! (七〇六) 请问遇到敌强我弱的情况时,应该如何应对才好?选项有: (甲)暂避其锋,拔腿就跑。 (乙)惊声尖叫,引人注意。 (丙)插科打浑,声东击西。 (丁)不屈不挠,人定胜天……再独力奋战看看。 正在我当时举棋不定想着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可疑男子却转化被动为主动,踏着宽裕的步伐朝我走了过来。 莫非此人不堪炮蛋羞辱准备动手反击了? 我当机立断,反手一个箩筐全撩过去,却见他单手轻轻一揽,跟超级奶爸轻松接娃一般轻飘飘地揽住箩筐,仔细竟一片菜叶也没有洒掉出来。 ……… ………… 捕手太强悍,投手罩不住,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我转身拔腿就跑,不料才跑两步便发现人家不知几时已暗渡陈仓,竟先一步挡到了我的面前…… 「……师兄有这么讨人嫌吗?让你一见我不是砸鸡蛋就是丢青菜,要不便是拔腿逃跑?」 来人的声音有如琴弦低吟一般浑美醉人,语气却是十分随意轻松,甚或隐隐约带上了一点笑意。 (七〇七) 屋内,来人脱下斗笠状的帷帽,露出那张罩在黑纱底下的容颜。 我一看手一抖,转眼就要将杯子给摔了,眼见那紫砂名杯从手中掉落空翻两圈后就要落地砸成个一文不值的破瓣,中途却被一截修匀的手臂及时接下,尔后被轻巧地放回了桌上。 我还在震惊地不能自已:「狄——狄狄狄狄将军?!」 我看着眼前人的真面目,心中是惊涛骇浪,简直不可置信! ——这如墨的眉如星的眸如胆的鼻如丹霞的唇,再加上脸上这一道煞风景的刺字!不正是曾害在下遭受众汴梁人民唾弃惹下一大人生污点的当红偶像,狄青狄将军狄天使那狄汉臣吗?! 「正是本将军。」来人身形一挺,眉眼一挑,故作威严地应声道。 我惊呆了:「你是……青师兄?」 来人笑了,眉眼间的肃穆一扫而空,又换上一派潇洒恣意的作派,从容地应了一声是。 我当即用手隔空遮住他口鼻,就他那外露的双眼细细观望一阵,还真跟当初在螺狮轩里碰到的那黑衣蒙面人的眼神有十分相像。 青师兄不急不徐地抽出玉佩,让我当场验明正身。 (七〇八) 「青师兄,你……怎么变成了狄将军了?」刺激过大脑袋有点运转不能。 青师兄随意入座,手搁在桌上,莞尔笑道:「狄乃我本家姓氏,多年前,我欲离开师门,参军以对抗外敌,师父不同意,曾一度气得和我断绝关系。彼时我无脸再用师父姓氏,便借回本家之姓,用以上报军籍。」 我一听有些愣了,不自觉望向他颊上那抹鲜明的刺字,这刺黥历经多年风霜却未见浅淡,反而有益发醒目之貌,突兀地横亘在他那张姣好到有点没人性的面容上,彼时再瞅,却是真真扎疼了人的眼,让我看得双目酸胀,心中不觉有些涩然。 (七〇九) 在下这门中的青师兄,生得是英俊潇洒又气度非凡,才能是武艺高强又智勇兼备,不管到何处想必皆能混得风生水起,倘若留在江湖之上发展,不是混到个一代武林宗师,起码也能是名闲云野鹤的侠隐之士——怎么会偏偏要自折双翼跑去从这什么劳什子的军呢!还从最低等的小兵当起,让人在他脸上刺上这种东西,平白受尽人青眼…… 我内心里五位杂陈。在下虽曾于前头提过,曰狄靑此人在平民和武官中很是受欢迎,可在主流的文官界中却未必如此。宋人崇文抑武,朝堂中许多官吏很是瞧不起他武人的出身,至今仍时会有人私下拿他面上的涅纹作讥谩取笑的文章——便是不识得此狄青乃我师兄李青的时候,平日光只风闻这些传闻,便都不禁想替这位英武的将军叫一声屈,更何况如今知悉了此人乃是自己的熟人以后? 想起那些轻蔑之言,曾经听来过的、对狄将军的人身侮辱,我心头就开始发堵,很为他委屈……明明是这么优秀的一个人,为什么得受这些羞辱呢?难怪师父当初会气得跟他断绝了关系! 谜底揭晓,我攥紧又松了自己的拳头,与他对视张口,一时却是不知该言如何。 (七一〇) 「怎么了?为何不说话了?」青师兄对我忽然卡壳的行为有些奇怪道。 「没、没有啦……就是突然看师兄你来头太大了,弄得我都有些适应不能了……哈哈,我师兄竟是国家级的人物?真是太伟大了!」我乾笑了两声,压下内心复杂的情绪理了一缕鬓发,突然福至心领,「咦,等等,这么说起来,那师兄岂不是在茶楼那次就已经认出我来了?」 「……可不是。其实早在你被人撞上之前,我便已发现你了。」青师兄拿起桌上反盖的另一只紫砂空杯,高举观望了会,尔后斟茶入杯道:「不过当时大庭广众,若是相认,怕反而给你添麻烦。本欲待日后私下再去寻你,可后来见你血……实在流得厉害,没有忍住,方上前找你搭了话……此举后来似乎替你招来了不少闲言闲语?事后想想,师兄亦觉得自己挺对不住你的。」 看来他也知道那两月外头的风言风语。 想起那两月见不得光的全民公敌生活,我余悸犹存:「……还好青师兄你今天是罩了皂纱才过来,不然若又叫甚多事的人给瞧见,估计我又没宁日可过了。」 「……我倒是没料想自己甫回京城,便亦是这般火红呢。着实有些意外。」青师兄喝了一口茶后将名杯落置在桌上,点了点头道。 ……这一副毫不谦虚就泰然受之的态度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他在边境之时就已经如此火红了吗?! 青师兄抬头开口:「不过,你这半年来是上哪玩去了?师兄当时那头事情一忙段落便来找过你,却听人说你出远门游山玩水了,还往西去了?」 怎么每个认识的人都把在下出城做生意的正事说成是去玩……在下明明是很正经的吼!游山玩水只是顺带的好么搞清楚主次啊!请莫要受师父偏见的影响,真将你师门的后辈当作纨裤子弟来看待好么! 我暗自抽了抽嘴角,想辩驳又有些不知从何处下口,便先将半年多来外出的经历挑重点和师兄说了。 (七一一) 「你去了西夏?」青师兄一听就皱眉,「夏人虽方与大宋签了盟约,近年边境应是安稳,可你一个……你孤身一人,又无武功傍身,实在不宜如此贸然远行他国。」 ……其实吐蕃我都一个人跑过了,区区一趟西夏又算得了什么? 在下这师兄什么都好,就是对他后辈有些信心不足过度担心,时不时都要教育两句我的言行……难不成是因为在下看起太肉脚,以至于让他不得不对我操著颗心吗?应该不至于吧,在下赤手搏几个空拳的混混都是没问题的…… 眼见眼前这位令西夏人闻之色变的青师兄大有要话开家常地开起长篇「关怀」的趋势,我当机立断立马打断,狂奔至那叠还没开始整理的行李堆中,翻出了一坛特意从西域带回来要送人的葡萄酒,献宝般供奉与他当作伴手礼,顺利移转了他的话头。 果不其然,青师兄传承了咱们师父老对酒的兴趣,一听这葡萄酒来自西域,知其稀罕,双眼顿时便如同倒了一斛碎星般亮了起来,转瞬心便扑腾往酒上面去了,暂时丢下说教,最后甚至拍着胸膛神采飞扬地表示,曰自己在京中也是有些门道,京城如今也算是他的地盘,以后有他罩我,让我在这里仅管横着走! ……不,在下不想横着走,在下只想两脚直立正常行走就好了。 不是,我说师兄,你这态度好吗?这样盲目纵容自己的师门真的好吗?没听过慈母多败儿严师才多高徒么? 莫非你还想继续施行师父的方针把我培养成废物吗?不知道社会上的有半数的败类是这么被宠来的么!你真想把我宠成只知吃喝玩乐的主儿?! 别让那坛葡萄酒糊了你的心智啊!! 51.第四八章 深夜同乐会:黄金周篇(下) (七一二) 那日后来,我与师兄在家附近的一间小饭馆解决了迟延的晚食,方步出饭馆不远,便迎面遇上了身穿便服一派清闲模样的张龙及赵虎,他们身后跟着展昭与王朝,看来也是一副刚吃完饭从店里走出来的模样。 嗯?问马汉咧? 据我事后询问的结果,马汉趁着新年的七天连假,赶着泡妞去了。 见色忘友的典范,标准的有了异性没了兄弟,不足大家效法。 (七一三) 彼时两方巧遇多少都有些意外,尤其是走在前面的张龙及赵虎,立刻就围将上来堵我。 赵虎心情看上去不错:「小春,你怎能自己跑来吃饭呢?我们本来还想找你一道来呢。」 张龙抱胸点头:「就是,就是。可惜小春你错过一回免费蹭饭的机会了。今日展大哥请客呢!」 说完话,转头瞥见我身旁的青师兄,脸上疑惑过后带上了一丝警戒。 ……这不能怪他。不得不说,纵使汴梁城内常年风沙不弱,街道上不时可见到穿戴帷帽遮面行走的行人,可在这喜气洋洋四处挂满红彩灯饰的年节欢庆时刻,会像青师兄这般将自己包裹得遮头遮脸一身全黑装扮,活像团乌云般出门来闲逛扫街的人着实也不多,实在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而分外可疑,若遇有临检绝对是官府重点盘查的对象,是故职业官差的张龙会职业病发作,在彼时露出此种表情,也是属情有可原的。 王朝与展昭随后也过来打了招呼。 展昭朝青师兄轻轻颔首以示礼仪,神情平静波澜不惊,同为官差,一瞬间却显现出和张龙在等级上的差距。 只见他依旧温文儒雅一如往常,眼中没有疑惑没有警戒,只表现出恰到好处的好奇,有礼抬手问道:「小春,不知此位兄台是?」 「……啊?哦,呃,这个……」 真是难倒在下了,该说是师兄吗?可我还不想曝光师门职业耶师兄想我曝露吗……要说是朋友吗?可我该如何介绍他的姓名,要说李青还是狄青啊好难办啊…… 青师兄大概发现了我的纠结,轻笑一声后便主动上前,抱拳向展昭问候了一句,道:「展护卫。」 然后同样抱拳向王朝张龙赵虎各校尉打了招呼。 展昭不禁面露疑惑:「阁下是……」 「在下狄青。久仰诸位大名,青今日于此向诸位拜会了。」青师兄瞧周围没人,又作了一礼,大方承认。 展昭星目微瞠:「阁下是步军都虞候,狄青狄将军?」 「正是在下。」青师兄微微拨开黑纱,友好地笑了一笑,让展昭他们瞧清楚自己的容貌,「靑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故以皂纱遮蔽,还望诸位莫要见怪。」 展昭他们一瞧,发现此狄青确乃彼狄青,纷纷露出惊诧的神情……我说我认识个名人是让你们这么吃惊的一件事吗? 张龙结舌:「没想到小春居然和狄将军走在一块儿!」 张龙这么一说,赵虎脑内回路又不知接到哪儿了,他睁着大眼瞪着我,那眼神好似在瞅一个投奔敌营的汉奸,一副我背叛了国家背叛了社会背叛了昭迷的信任的模样,瞧得我是头大如斗。 (七一四) 嗯?问我昭迷不是对加入昭社的展昭粉丝的别称么? 赵虎那个展昭控,他加入昭社是件令人难以理解的事吗? 我之前还怀疑是不是就是他暗地给昭社提供的展昭排班表,才让昭迷们得以照表操课,成功截堵到展昭,进而发起去年那三场震撼汴梁官民又令开封府众人不愿去回想的的大型集会活动来者…… (七一五) 证实了狄青的身分以后,我见展昭似乎微不可见地皱了一眉,可稍纵即逝,是故我也无法确定是否是自己眼花了,便听他道:「……不知狄将军与小春是?」 语有疑惑,说至末尾还怀疑地瞥了我一眼。 青师兄见状一顿,随后似有所感,彷佛意会到了什么,随即失笑:「……展护卫莫要误会,靑同虞春乃是朋友,今日仅系单纯找朋友聊天叙旧而已,并无其它原因,展护卫自可不必担心。」 ………………蛤? ………………哦,在下明白了。 敢情展昭以为狄青穿成这样神秘兮兮地跑来找我涉及什么不能言说的秘密不成? 这好像不能怪展昭要多想。毕竟在下去年才被「鼻血事件」打击得体无完肤,那时整天抱怨也没向人提过什么认识狄青之类的话,现在离京了大半年,才刚回来就突然和大名鼎鼎的狄将军变成这种可以私下吃饭的关系,客观来看确实是挺可疑的。 「叙旧?」展昭喃喃,随后温雅一笑,一时春风顿生:「看来狄将军同小春早有交情了……小春也着实见外,大哥怎地便从未听你提起过呢?」 我:「………」= =b 马逼这「大哥」二字又出场了……这是开始要对旧帐的节奏吗? 正当在下无话可说找不出理由搪塞的时候,青师兄开口替我解围:「展护卫,此事着实不能怪他,青和虞春初识之时,便如今日这般罩着颜面,并未与他明表过身分,他亦是今日才知悉青的真实身分的。」 「就是这样没错!」我赶紧附和,「我知道的时候还惊得把杯子给摔了呢!好在靑……大哥及时接住,不然那套紫砂杯就要少一个了!」 展昭眉毛微微一挑:「……青大哥?」 「对呀对呀!」我猛点头,没注意他微扬的语气中有什么不对。 青师兄环著手偏头,好似隔着面纱在笑我:「我再怎样也得接住,否则才见面便害你摔了杯子,那多失礼。」 我哈哈一笑:「没关系!要真摔了也没什么,我们是什么交情,摔了整组也无妨,何况那也是我自己没拿稳才摔的。」 展昭立在一旁没有插话,表情有点诡异,一时竟看不出来在想些什么。 (七一六) 后来? 或许是见我和师兄间互动自然,打消了他的疑虑,展昭没有再多问,朝师兄正色作了一揖,不卑不亢却不失诚恳道:「失礼了,狄将军。方才是展某唐突了。」 「无妨,展护卫关心友人,得友如您,实也是其人之福。何况靑此身装扮确实可疑,怪不了别人的。」 展昭瞅我一眼,拱手轻笑道:「狄将军过誉,展某愧不敢当。狄将军胸怀若谷,实令展某钦羡。今日于北苑宴射之举,更是技惊四座,大快人心。不瞒您说,如狄将军此般之英雄人物,展某早生有向往之意,不知将军待会是否有空,可愿赏光,同我们一道续饮?」 靑师兄哈哈的笑了:「展护卫方为过誉,靑何德何能,担得起此番说词?早听闻展护卫侠肝义胆,武艺超群,诸位校尉,赤胆忠心,助开封府撑起一方靑天,靑亦早有结交之意,今日正好有这机缘,若诸位不嫌弃,靑便叨扰了!」语罢,抱拳一揖。 赵虎这个好哄的被这么一捧,眼里敌意立马消失,张龙笑成了如花,王朝也一副「能结交英雄我好兴奋」的模样,纷纷上前,彼此谦虚互赞,颇有惺惺相惜之情意……在下这牵线人自此顺利变成一块背景板,被人遗忘在旁边。 (七一七) 就这样,我们一群人刚吃饱又上了馆子续摊,馆外喧嚣,馆内也不遑多让,人声鼎沸,一派闹腾,好在楼上有雅阁可坐,靑师兄终于可以脱下他的帷帽,不用再隔着一层皂纱见人。 同为武人出身,众人颇有话聊,两三下便谈成一片,彼此已以兄弟相称。 青师兄丝毫未藏私,豪爽地贡献出方才才入手的西域葡萄酒,同大伙一道尝新畅饮。 期间,王朝曾问起我和狄将军是如何结识,我闻言瞅向师兄,见他挑起眉不置可否,笑着把一切推给我回答。在下灵敏的第六感发挥作用,探测到他似不愿曝露曾出现于卢家庄的讯息。想起他当时的说词,再配合他如今的身分……搞不好彼时他正在执行什么机密任务也说不定呢? 于是,在下拢统地表示自己出门在外曾遇上些麻烦,好在碰上青大哥帮忙,事情才能顺利解决,化险为夷。 这说得可是大实话。 愣头靑赵虎欲追根究底,我只好祭出一脸羞耻,说这件事太拙了,坚拒透露细节,要他们别再多问了。 在下毕竟在开封府打工久了,耳濡目染,也沾染上几分牛拉不回头的顽固气势,赵虎拗不出结果,靑师兄又配合得当适时开启新话题,所谓师门同心,其利断金,便这么巧妙地将焦点移转,没让他们再继续在此话题上纠结。 (七一八) 一群大男人如此磨磨蹭蹭,叽叽喳喳,长舌了一个晚上,直至月上中天,方才步履蹒跚地散会。 准确说来,蹒跚的是我和另外三名校尉,展昭并没蹒,靑师兄也没跚。 展昭是适量适饮,控制得宜,虽然面颊微红人微醺,可神智仍醒目光仍清,明显没喝醉,只是那淡红的面色把他衬得更加娇艳撩人,醉了一路行人,引得旁人一过三回首,差点引起连环交通事故。 而靑师兄……我看是真海量! 他从头喝到尾,大碗没停过、小盏没空过,可除了蛮身酒气以外,却仍旧神清气爽,步履扎实,真可谓万酒坛中过,半醉不沾身,乃一代酒豪是也! ——我猜他这酒量八成是被我们那酒鬼师父锻炼出来的。 可怜的孩子,在那个任性师父的魔爪底下,我想这青师兄大概是泡着酒缸子长大了,想想还应该真是一段虐待少儿的血泪往事。 青师兄一出雅阁便戴上了帷帽遮掩,因此没机会看他与展昭较量谁醉倒的路人比较多,否则两大巨星云集,这条街非得暴动不可! (七一九) 我其实也没喝醉,就是脚步有些虚浮而已,意识还挺清醒的。方才至末尾,原本想再贪几杯,却被师兄有意无意地挡下了。 至此在下不得不严正怀疑这位天才师兄看不起他的同门,把我当成温室里的茼蒿菜栽种来者。在下是学艺不精比无法与你们这种变态相比,可我至于这么肉脚吗?再让我喝几杯就会醉倒吗!! 而且就算真醉倒了,可在场的都是自己人,醉了又有什么关系…… 蒙眬间,我听见靑师兄向展昭表示自己会将我安然送回家,让他不必挂心。 展昭看我不时摇晃那两下子,十分地担忧,可他回头一望:另外三名醉汉直接歪倒在墙上,根本站不住,情况更严重! 我猜他当时心下肯定是在长叹一气,对即将成为三名壮汉保母一事感到万分无奈。最后他没选择地接受了靑师兄的提议,说了句万事拜托之后,啦啦喳喳地又讲了一串什么我酒醉容易怎样怎样的事情,要请狄兄多多担待,莫要同我计较。 我当下就理直气壮地反驳他:「我没醉!」 展昭君:「………」 靑师兄:「………」 他俩转头看我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又转回头去,直接继续方才未竟的谈话,那视我为无物的默契简直是浑然天成,连招呼都不需先串上一声! …………… …………… 这是什么态度?!简直欺人太甚!! (七二〇) 我不满,晃到他们旁边:「我没醉!」 没人理睬。 我生气,挤到他们中间:「我没醉!」 靑师兄道:「好好好,你没醉。」 展昭道:「我明白。小春,你先至一旁稍等,待我同狄兄说几句话。」 这态度敷衍得太明显了,我一把将他们拉开,小宇宙喷发:「——我没醉!」 「……大约便是如此了,狄兄,小春就拜托你,请狄兄一定安然将他送回家中。」 继续讲?我瞪眼:「我没醉!!」 「靑明白,虞春亦是青的朋友,请展兄放心,青会照顾好他的。」 装没听到?我拗起来了:「我没醉!我没醉!」 「万事拜托了。今日与狄兄同饮,实在痛快,哪日若有机会,还请狄兄能再赏光。」 「我没醉!我没醉!」 「说这是哪儿的话?狄某自回京之后,也有许久未曾喝得如此痛快了。下回若复有如此酒会,还请展兄务必约靑一往,哈!」 「我没醉!我没醉!我没醉——」 「那便就此别过了,新年气象,展某恭祝狄兄万事如意,鹏图更展,年年高过胜年年。」 「我没醉!我没醉!我说没醉,你们到底听进去了没?!」 「哈哈,展兄客气!那靑便祝展兄事事顺利,心动事成,一任安顺过好年。」 说罢,两人不约而同笑出声来,交迭的嗓音有如珠玉之撞击,又如弦乐之和鸣,其中颇有找到知心人的气氛,引得更多路人回首张望。 (七二一) 被师兄无视就罢了,谁叫他辈份摆在那边,可居然连展昭都无视我…… 在下愈想愈不满,伸手就想去抓展昭衣领,看他如何再假作没听见! 岂料手都还没碰到,莫名就被青师兄抓了回来,都还没搞清楚是咋回事,便见到师兄握着我的手腕,责备地瞅来一眼,那眼神倒跟当初在螺狮轩里,我激动地朝他扑去,然后他一闪害我撞上门板后对我说教时的眼神挺像……不知我刚这伸手的动作,又违犯到他心中哪一条不合礼仪的规章了? …………… 我得出结论:看来这位师兄,不但不喜欢人家碰他,还不喜欢看人家人碰人?! 他这个样子是怎么度过小兵时期互相需要扑打操练的时光的?!我好怀疑…… (七二二) 然后呢? 然后展昭似乎也被靑师兄当时的举动弄愣了一下,不过在回过神前,靑师兄已经向他告完辞拉着我走了。 醉眼模糊中,我倒退著望着展昭那翦离得愈来愈远的身影……他就这么清挺地立于人流之中,直至我们弯进街角,都没有移动离开。 他四方步履所及,仿佛一片独立于喧嚣中的净土,无形中总是闪烁着隐隐的明光,清净而温暖。可不知那日是否因他立足之所,正恰好位于一片高墙影下的关系,他周身原本无时渺含著的微光,彼刻却显得相形黯然了许多。 52.第四九章 采购乌盆碰不得 (七二三) 别看我表面平静好似处变不惊应对自如的样子,其实同门师兄竟是全民偶像「天使狄青」的这个事实震撼地在下五日不知肉味,害我整整胖了两公斤,顺带摔破了日常盥洗用的陶盆。 嗯?不知肉味为什么会胖?跟摔破陶盆有啥毛关系? 在下那五日岂止食不知肉味,简直是食什么都无味,拿起来塞进嘴里便是,无知无感,塞得多了,这不就胖了吗。 至于那陶盆…… 在下不就是时隔多日仍旧沉浸于这巨大的震撼感中吗,是故洗脸时时不时恍了那一下神,不小心就把盆摔到了地上…… 要不我何必赶着上街买陶盆呢? (七二四) 汴梁的街道上不时有人在议论着正月初狄将军殿前伴射时的优异成绩,直把辽人给比将下去,真乃为国家挣足了颜面。 我一边听着一面感叹师兄名声又更上层楼,一面踏进一家陶器专卖店里,拣了个边缘细雕着兰花图腾的乌盆,才拿起细看,便见店家快速走近,直夸赞这位爷您识货,曰本店当日做活动,此乌盆半价促销,买到赚到,爷您买下绝对是物超所值,过了这村便没这店,为免向隅,最好赶快下手! 我当时见此乌盆手工不错,样式也素雅,不作多想便叫人包下,结帐后揣着盆子走出了店门。 元宵灯节过去后,街上作息恢复一般,鲑鱼回泳般的人潮退去,取而代之的乃百姓们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日常生活。 我在街上走着走着,却觉得怎么会越走越冷? 奇怪,这天气说变就变,方才出门时明明没这般凉意,怎么温度忽然骤降啊? 我越走越冷越走越冷,走到浑身起鸡皮疙瘩,走到寒毛都竖立了起来,开始觉得哪里不对劲…… 忽然,耳际一阵阴风拂过,惊得我往前蹦哒一步,不小心撞上一名路人。 连忙抬头道歉,只见眼前一名妇人,神色羞恼,表情狰狞。 ……不过是不小心撞到嘛,又不大力,这位娘子何必一副要杀人的模样? 我顺着她眼光往下一看,发现自己手里的乌盆,正抵在人家柔软的前胸之上…… 我:「………」^_^; 她:╰皿╯# 我冒汗:「诶……这位、这位娘子啊,在下并非有意的,妳冷静些、从容些,一切误会都是可以解释的……」 妇人胸膛起伏了几下,深深鼓足了一口气,然后扯开嗓子大喊—— 「快来人啊——有登徒子啊——」 那声音中气十足,有如雷鼓齐鸣,一时响彻整条开封大街的头尾…… (七二五) 汴梁居民一向有着一种急功好义的特性,最爱替人打抱不平。 于是当时在下立即被路过乡民们层层围住,二度被强制扭送到开封府。 (七二六) 那日出府门查看者乃王朝。 他瞥了一眼群情激愤的群众,又看了看我,口中忍不住喃喃道:「小春你又是惹上什么事了?这年才刚过,你就不能消停些吗?」 我:「………」 ——你以为我愿意这样么?! 别把我说得好像一天到晚都在惹麻烦的模样啊!我啥时候又给你们惹过麻烦了啊?! (七二七) 彼时,在下十分苦逼地体会到了鸣冤者的心情,心下只想大呼五字箴言…… 大人!冤、枉、啊—— (七二八) 俗话说得好:一回生,二回熟。 彼时,我心无障碍地立在堂下,处变不惊,冷静自持,两手后背,有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决绝。若不是堂上传来阵阵诡谲的目光令在下背后冷汗直流,彼刻还真有种登门给包大人拜晚年的错觉。 (七二九) 只见包大人面色奇异,公孙先生嘴角微翘,展昭用指节揉着额角,一脸头痛…… 啊? 等等? 问我不是眼睛不好,从堂下应当瞧不清楚堂上的景致? 真亏还有人记得这个初始设定…… 其实包大人面色奇异是从他散发出的气场猜的,公孙先生的嘴角是从往日与他相处的经验推论的,至于展昭……在下眼睛还没不好使到弱视的程度来者,他当时抚额的动作在下自然能看得分明。 (七三〇) 朗朗乾坤,明日在上。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开封府包大人的「青天」之名非是空穴来风,他升堂后很快便用一颗七巧的玲珑心洞悉了「乌盆袭胸案」表象背后的真相,澄清了在下节操上的清白。 不过因为我的举动确实冒犯人家了,免不得要在堂上受一阵严训,最后判赔钱补偿人家精神及名誉上的损失……好在那名妇人虽面上仍有些羞愤,但看在钱的份上,也接受了在下的道歉,没继续闹腾,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于是,女子走人,乡民散去,在下被留下来接受生活礼仪与走路精神的再教育。此时无声胜有声,无声威吓的强度永远大于有声攻击,尤其施用者中还有些神人级的角色…… 在下神经不够强悍,待没多久,便连连称是,赶紧寻了个借口溜之大吉…… (七三一) 从开封府中落荒而逃以后,在下于回家前先到巷口吃了碗猪脚面线去晦气,配着热汤,吃得我满头大汗,早把先前那股莫名的冷意给抛到九霄云外。 是夜,新买的乌陶盆盛水,我正准备梳洗,然后上床睡觉。 对着铜镜,用湿布擦完脸,正要清洗,却发现本应透明的洗脸水,竟转瞬成为一盆殷红的血水…… 我愣住了,无意识抬头,却瞧见铜镜之中,竟模糊有一名妇人打扮的女子,就正正站在我身后不到三尺的距离处。 这下当真是惊悚万分,倏然转身之际不慎撞翻乌盆,黏稠的血水洒了一地,缓缓汇流至妇人裙底,又从她裙下,缓缓渗出,漫流至整片地面。 我悲恐地发现,眼前这个人,她竟然没有脚…… (七三二) ……… ………… …………… 阿爹喂!这真的好恐怖啊!! (七三三) 我二话不说直接冲向房门——拉了两下,拽不开,撞了三下,没撞破。 当机立断,改为跳窗。 岂料未至窗边,窗棂却无风自关,百捶而不开,碰硄碰硄之声于房内缭绕回撞而不绝,其情状甚为诡谲。 于是,在下惨烈地惊觉到自己竟被困在鬼结界里边,绝望回头,直接贴上一张大饼脸—— 腥烂腐臭,钻扑入鼻,双目暴突,青白的脸上,满布血痕,一只纤纤细手,抚上我脸颊,尔后僵直,块块崩裂…… (七三四) ………………… ……………………… …………………………… (七三五) 在下当时究竟是昏了呢?还是没有昏呢? 这是个好问题,因为连在下自己也想不清答案,只知道等我找回浮游的意识之时,人已经裹着棉被在床角缩成一团了。 然后那女人立在床前用她的森森血眼与我深情对望,差点没让我直接转头撞壁再求失去意识。 (七三六) 一刻钟后,我受不了再这般血眼瞪大眼和鬼持续玩木头人游戏,鼓足了勇气,颤颤开口:「人、人家说……冤、冤有头……债、债有主,大、大姐……我、我与妳……素无怨仇,妳、妳莫来找我、莫来吓我啊……」 女鬼: O__O 「在下……不、不认识妳啊!大姐,在下平日没、没做过什么坏事的……妳是不是找、找错人了?」 女鬼: O__O 「我、我、我真没骗妳!啊!如果妳是缺人超渡,无法投胎,我明日……明日便找个和尚来帮妳念经超渡,如、如何?」 女鬼: O__O 「……难不成妳是手头紧?这……这也好办,我明日便去铺、铺子里帮妳买几套金、金纸烧了……包准豪宅奴仆纸币一应俱全,让妳成为……成为地府第一富婆!这样如……如何?」 女鬼: O__O 我崩溃:「大姐……妳究竟想干什么啊!拜托发个话吧!这样一直瞪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 女鬼: O__O 我悲愤了:「雪特!买尬!老子今年八成犯太岁!才过完年就摊上这些倒霉事,苍天给不给人活路啊!」 女鬼突然双目暴睁,眼中精光暴涨,瞬间移动至我身边,与我的鼻尖来了个亲密接触。 我差点吓得两腿一蹬翻白眼:「我胡说的!我乱说的!我没有怪妳的意思!没人在嫌弃妳!大姐你冷静一点别靠这么近做人保持一点距离!!」 “You can speak English?” 女鬼开口一段外语,脸上血痕消失,眼珠归位,面容不再狰狞吓人。 我才发现这女鬼褐发蓝眼,原来是一只番邦鬼…… (注:她说的是一种番邦语,系极西之国所使用的语言,为了阅读的方便起见,以下“ ”内的对话,皆翻译自该种番邦语的内容。) (七三七) 后来,我们以喀喀绊绊有点不搭嘎的番邦语言进行了一场理性的沟通,才理解刚刚的误会系源于言语的不通(喵的咧,在下第一次听说鬼还有语言障碍的……),她向我表达出自己的目的及诉求,就是找想找人替她伸伸冤、找找她的丈夫。 原来此女乃西域人士,原本居住在比花剌子模更遥远的西方,后辗转流落到东方,被一名行商所救,便嫁与其为妻,生了一个儿子(言及此处,还放出一只肚子有洞的小鬼出来吓我)。岂料一日,祸从天降,丈夫不在,却有歹人闯入,将她与儿子绑去,其后又将他们残忍杀害。他们的尸骨让人埋了起来,后来不知怎么地却被烧制成乌盆,魂魄因而依附在了上头。 她死不瞑目,又担心丈夫安全,想方设法藉著乌盆欲托人申冤,不料别人不是看不到她,便是听不懂她说的话,乌盆因此辗转流浪,最后倒霉被我买到。 “你们是死在宋朝的?”我问。 她点头。 “死于何处?埋于何处?” 她摇头:“我不晓得。” “盆子是从哪个窑烧出来的?” 她摇头:“我不知道,我有意识时就被摆着卖了。” “杀妳们的人是谁?长什么样子?” 她再摇头:“他们蒙面,我看不到。” “歹徒身上有没有特征?” 她又摇头:“没有印象耶……” “妳叫什么名字?丈夫叫什么名字?你们本落脚何处?是何地人士?” 她继续摇头,表示「醒来」后记忆模糊,许多事情都记不清了。 我:“……………” (七三八) “我可以把盆子丢给包大人,让妳自己去申冤吗?” 她持续摇头: “开封府我进不去,白日你被人押进去时我便试过了。而且我讲的话别人听不懂。” 我:“…………… ” 我郑重考虑过后,决定……拒绝她的请求! 像她这般一问三不知,只知有命案发生,却不知凶手不知命案现场不知陈尸处连自己名字都不知道,旁人又看不见听不着她,她又进不了开封府现身,我若这般一头热跑去包大人他们跟前嚷说什么「喂,偷偷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喔,有只鬼住在我新买的盆子里耶!」,难保不会被他们以为在下疯症复发,抓去龙发堂强制治疗。 (七三九) 因此,在下委婉地请女鬼再多回忆回忆,毕竟没有线索要如何查案呢?心下暗自决定明日悄悄将乌盆退还。 岂料女鬼不从,转眼化身成厉鬼,开始疯狂制造恐怖幻觉,扬言我若不帮她,便要缠我至天涯远,生生世世交相随…… …………… 啊呸!谁要跟妳相伴天涯世世交相随! 53.第五十章 这怪力乱神的世界 (七四〇) 是夜,我一夜无睡,隔日挂着两眼浅青,憔悴上工,沾上桌案不到一时辰,便忍不住呼呼睡去。 下午,我立马将陶盆退还原铺,老板惨白着脸拒收,我嗅到黑心与诈骗的味道,当下气得丢下陶盆甩手而去。 夜晚,乌盆无故现身房内,在房中来了一场血洗活动,扼杀了我的眼细胞与胃口细胞,让我其后一天看东西都要隔层红雾,食不下咽。 又隔日,我挂着两眼乌青,到开封府补了一上午眠,下午不顾先生回家休息的劝说硬是加班了两时辰,出府后直奔寺庙,留下乌盆,请大师诵经驱邪。 寅夜,乌盆迷途复返,在房中卷起阵阵阴风暴,物事东歪西倒南摔北破地砸了一地,满室狼藉,损失惨重。 再隔日,我拖着两眼深黑,上午照例在开封府补眠,下午仍旧磨了两时辰加班,出府后直奔五岳观,留下乌盆,请道士作法驱鬼。 夜半,乌盆夹着猛烈怨念强势回归,在房内大显神通,一时间鬼哭神嚎、鲜血四溅、残肢和着杂物满屋子乱飞,我抱头躲在床角,被鬼压得动弹不得,簌簌颤抖,实实欲哭无泪…… 第四日早晨,在下已形容枯槁,拖着摇晃的步伐、睁着满布血丝的双眼,一路蹒跚至公孙先生的书房应卯。 (七四一) 如此生活持续了三日,公孙先生受不了了,我也受不了了。 公孙先生一大早跟我摊牌:「小春啊,你这几日是怎么了?早晨总是打瞌睡,午后结束又赖着不肯走,频频走神,都写错浪费了几份卷宗了?若有何为难之事,不妨道出来看看,旁人也好为你拿个主意啊!」 我紧紧捏住先生的袖子,就好似捏住了全人类的希望,都快要哭了:「公孙先生!你可不可以让人在府里腾个房间给我,让小春于此暂住一段时日,这期间我愿意全天上工,不支薪的!定把之前落下的进度全给补回来!」 公孙先生抓到重点:「你最近究竟遇上何事,让你想住进府内躲避?」 我:「…………」 (七四二) 我在龙发堂出来的疯子跟被逼上梁山的骗子间摇摆了一阵,最后心虚地选择后者。 公孙先生质询的炮火接踵而来,在快招架不住之际,被门外一阵敲门声打断。 「先生,此些文檔,是大人让我送来给您过目的。」展昭抱着一堆文卷大步跨进屋内,浑身爽俐,笑得儁朗,神清气爽的模样看得当时形容枯槁的我是既忌妒又羡慕。 公孙先生没空理他,随意摆了摆手,要他将文卷放至小桌案上,然后回头对我续行诘问。 展昭被冷漠了,展昭不习惯了,于是他好奇了,出言询问。 公孙先生直接给他结论:「小春想暂时搬入开封府里来住。」 展昭讶异:「小春想搬进开封府?这是为何?」 公孙先生一记斜睨看得我胆颤心惊,冷淡道:「他说这几日让怪人缠上了,想暂时住进来避避……不过却怎样也不肯透露那怪人身分。」 展昭闻言眉间一拧,神情严肃道:「被人缠上了?何人缠你?小春你尽管说,有展大哥帮你。」 我:「…………」 不是人,是鬼,还是只得了阿兹海默症的鬼……这能说吗? (七四三) 最后,在展昭软暴力的追问和公孙先生冷暴力的威逼之下,在下招架不住,不小心吐实:「是……是飘啦!」 「飘?」展昭凝眉思索,随即神情严峻:「……莫非乃小春你先前曾提过的,那群曾于幼时将你关入进棺材里的人么?他们又寻你来了?还想对你不利?莫要担心,此事交给展大哥处理。你快快将详细情况同我道来!」 ……亏他还记得「飘」这个被我不小心说溜嘴过一次的名词! 公孙先生在旁挑了挑眉,无声静候。 「飘……阿飘他……」我简直快纠结成一团面线。 「嗯?如何?你快说。」 眼见唬弄不过去,我两眼一闭,半放弃道:「阿飘它……不是人……」 「……然后呢?」展昭有听没有懂。 「没有然后,阿飘就不是指人……」 「……若非指人,乃指何物?」展昭奇怪。 公孙先生插话:「小春……你口里中所谓的”飘”,该不会系指鬼魂吧?」 我嘴角下撇,不情不愿地点了一个头。 (七四四) 最后,在展昭诡异眼神与公孙先生怀疑眼光的双重瞪视下,我只好硬着头皮将买了乌盆后陆续发生的衰事都老实说了一遍。他们听完后低头沉默不语。 可我瞥见了展昭暗暗朝公孙先生那儿望去了几眼,目光中带有询问。 公孙先生则往我手腕处瞄了几眼,然后用眼神凌厉地将我生剖了一番,才默默向展昭摇了摇头。 我后知后觉地惊悟:「我是说真的!我脑子很清醒,一点也没错乱!你们可别又怀疑我疯傻了!」 「没人说你疯傻了,冷静。」展昭连忙安抚我道,「那你之前曾说过的那件让……飘,关进棺材里的事又是怎么回事?」 (七四五) 我只好将小时候遭遇过的「棺材故事」拿出来重新诠释一遍,免得展昭误会我当时在地道里说的都是胡诌在唬烂他。 这次讲的是一刀未剪的写实版本,未经过刻意的模糊包装。 (七四六) 在下的阿爹在我的里家乡内,从事的也是类似捕头一类的刑案工作,他为人正直固执,不为权贵折腰,不同罪恶妥协,因此不免惹上一些仇家。 在我还小的时候,爹承办了一件走私大案,歹徒发觉东窗事发,为争取连人带货安然撤离时间,派人将我抓来,想借机要挟阿爹,扰乱视听,藉以拖延时间。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在下着实挺强悍的。 各位莫要误会是在下在自恋自卖自夸,但才九岁大的孩子,就能趁着歹徒不注意自己挣脱成功,这能说不强悍吗? ……原来比起马汉我也不遑多让,只差我没能把歹徒一锅踹了而已。 不过彼时,因为在下人矮腿短,跑得比较慢,所以待歹徒发现人质失踪追赶上来之时,我还没来得及跑离他们的势力范围,当时听着不远处粗鄙的谩骂声,正巧眼前有个木箱,于是小小的我当机立断,马上爬了进去。 那木箱之前不知道是拿来装什么物事的,总之进去后发现里边除了一堆木屑以外啥都没有,就是有些臭、箱内些许地方有点黏而已。而追来的歹徒并未往箱里翻找便直直向前追去,我猜他们时间大概也紧迫,故而没暇细找,不久后便匆匆撤离了该处。 等人声退去后,小小的我又待了一阵子,才敢推盖准备出去。 可当时我一推就慌了,因为进来前明明还容易移动的盖子,那会儿却变得重如千斤,挪都挪不动,我越试越急怎样都推不开盖,当终于气力用尽,坐倒在地的时候,却是惊悚得无以复加。 因为方才还空荡荡的箱子里,彼时竟然凭空多挤出了一个人…… 那人手脚反折,青胀的脸上,一双灰浊浊的眼珠子夹杂着可怕的意念,死死盯着我瞧。在下当时吓得连忙再去开箱要跑,可在我竭尽全力努力的时候那人也没闲着,不断从喉咙中发出咕噜噜噜的声音给我伴奏,好似在嘲笑我白费力气。 他就这么一直盯着直到我阿爹找到我,开盖将我救出时才凭空消失无踪…… ……你们说当时的我不是被阿飘给困住了还会是什么? 那时小小的我没精神崩溃只得了个轻微的幽闭恐惧,还真是祖先保庇……可见虞家祖先很强大! (七四七) 后来,我从受害者画像里指出了那位木箱男子。 再后来,等我长大一些,才知道当时被绑架的地点,是一座废弃的焚尸厂,而木箱男子是被歹徒黑吃黑杀掉的同伙,当时我躲的那只木箱,恰好被歹徒拿来塞过他的尸体…… 再再后来,看到类似大小的木制品,我心里都会蹦出一种想立马把它们劈烂的冲动,其中也付诸执行了好几次,当然结果多半是木制品与我两败俱伤,我阿爹没别的办法,强逼我跑了整整一年的心理治疗科,才把这强迫症给控制下来。 自此之后……一项「偶而会突然开眼撞见异界生物」的后遗症竟就邀受的被遗留下来,每次都是突然发作,让我纵使事隔多年依旧没法习惯。不过这毛病于在下来到这宋朝以后倒是未曾再犯过了,相安无事地在此地生活了这么多年,要不是买到这闹鬼的乌盆,连我自己都快忘了自己还有过这一项潜在的毛病了…… (七四七) 「这可真是个奇特的经历。」 公孙先生为我悲惨的经历作出云淡风轻的结论。 我:「………」 算了,不是跟他计较的时候。 我小心翼翼地问:「你们相信我说的话?」 展昭笑了笑:「也没什么好不信的。不瞒你,之前办案时,我等便已碰过好几次相似的情形了。」 「你是指有阿飘介入?」我不可置信,没想到平日講求實事求是的他們也如此怪力乱神。 展昭点头。 公孙先生也是一笑:「我们还找过鬼上堂作证呢!」 啥米?!架么厉害?!难不成真是所谓的「日审阳,夜审阴」?! 这原来不是夸大其实的传说吗!! 我有种敬慕之情油然而生。 展昭大概看我表情太呆傻了,决定给我解释:「不,初始那鬼是找人假扮的,本打算藉此吓唬凶嫌以得供词,不料最后却将真鬼引了来,包大人将错就错,从鬼魂身上取得不少口供,案件真相因此得以大白,犯人也就此伏法。」 (七四八) ……没想到人家这么处变不惊,敢情在下先前根本小看开封府对邪魔歪道的接受程度了?! 那我三天來到底是在矜什么?! 白白看了那么多的全息恐怖片啊啊!╯‵口′)╯︵┴┴ (七四九) 「不过如你所说一问三不知的冤鬼,还倒真是头一回遇上。」公孙先生抚胡缓道,說得好像他常在见鬼一样。 我哭丧着脸:「那我现下该怎么办?」 公孙先生沉吟了一会:「无论如何,还是得先看看情况再说。这样吧,大人那儿由我来说,展护卫,麻烦你陪小春回去一趟,若有必要,便将那乌盆带回府里来吧!」 「那你们要不要晚上再来?白日那只鬼都躲在乌盆里休息,你们来也见不到她的,否则估计我一整日都甭想踏出房门了……」 展昭皱了眉:「此鬼如此霸道?」 公孙先生直截了断:「那便夜里再去吧!小春正好留下,先将近日落后的进度补齐再说。」 我:「…………」 无力反驳的我耷拉下肩,无精打采地提醒大家:「还有……那女鬼说她进不了开封府,所以把那乌盆带回来应该也没用……」 「这事我们有经验,等乌盆带回来之时便可知。」公孙先生给了我一个高深莫测卖关子的微笑。 54.第五一章 没一身正气最好不离尊宝 (七五〇) 那日,我跟展昭刻意很晚才回去。 房门一开,便见女鬼深闺怨妇一般嗔怒地立于房之正中,换上全副装容(血+烂),随时准备给抛家弃子的丈夫演出一出暴力全武行。 我见状反射地抖了两抖,立即决定退回展昭身后请他先行……反正传说中他不是有那啥罡气护体的吗,像在下这种普通人还是安分点别跟人家争头香了吧。 「她在里头?」展昭皱眉,他看不见,可他事后告诉我,当时他就感受到房内存在一股奇特的压力。 我胡乱点几下头,抓紧他的后裳提醒他道:「嗯,而且看那架势,大概很快就会发飙了……」 果不其然,话才说完,阴风便骤然刮起,风势之疯狂,直将衣襬吹上了半腰高。我赶紧将头缩回展昭背后:嗯,这块挡箭牌好用,挡风挡鬼还兼挡杂物,大小正好,耐吹耐撞,不用白不用! 一时之间,狂风阵阵,风头四面八方乱吹,把我们的衣衫与院中的枯枝吹得风中凌乱,连展昭都不禁被吹瞇了眼,抬手横挡,握剑的手劲似乎也加重上几分。 “你又想找人来收我吗?没这么容易!” 彻底陷入被害妄想症的阿飘脑补完尖叫,四周出现阵阵骚灵现象,到处格格作响。 我见微知着,赶紧又往展昭身后躲,不忘提醒他道:「小心点,她要开始乱扔东西了,我身上的瘀青就是这么来的!」 展昭眉蹙得更深:「她在说话?」 「……诶?」我这回是真愣了,「你听得到?」 「听是听得到,不过听不懂。」展昭皱眉瞇眼望向黑洞洞的房内,「也……瞧不见。」 突然出手急急拉我往旁一闪,一张好折凳就这么从我们的眼前掠过,砰地砸在我们刚刚站立的地方,竟是散架垮了。 (七五一) 阿飘今夜好火爆! 若她之前便照这狠劲来砸我,估计开封府现在查得就是在下的命案了……这不会准备是要进阶升厉鬼的节奏吧?! (七五二) 彼时彼夜,浮云蔽月,四下无光,小院内鬼啸风嚎,冷冷凄凄,暗器遍野。 我怀疑阿飘这次打定主意要将在下宅邸砸成家徒四壁。 笔墨书砚家具盆栽便罢了,为什么还有锅碗瓢盆从卧室里飞出来? 厨房明明就离卧房颇远……妳是白日作功课把它们搬来房里预备吗?! 当我眼尖地于一堆悬浮物中瞥见理应藏在书房架上之端溪虎砚之时,我彻底地不淡定了。 甩掉展昭的手,不顾闪躲,我急急朝内大喊:“冷静点!这人是官府的人!不是我找来超渡你的!妳误会了!” 番邦女鬼彼时估计已从多日的疯狂中培养出了砸东西的快感,正嗨在兴头,听不进人话,爽快地以两把小李菜刀作为我呼应的回应。 锵锵两声碰撞,展昭手中寒光浮掠,小李菜刀变成了削李残刀,连同断柄,齐齐飞没至一旁的李树干里。 ……可怜这棵小树,于此安家才没多久,便生生遭此重击,也不知还能不能撑过今年春天。 展昭手中出鞘的银光甩了几圈的剑花,然后唰地一声,斜剑指地而立,一头黑瀑的乌丝在鬼风中狂舞,身形颐长,衣袖猎猎,背影在乱风中犹如擎山般稳固不摇。 只见他眼神一凛,浑身煞气迸发,隐隐生怒,一转剑大喝道:「大胆鬼魅!纵妳生前处境堪怜,展某也容不得妳在此胡乱伤人!」 说罢,落燕般踢进房内,手中巨阙转了两圈,随后猛地飞剑入鞘,连剑带鞘,竟一击将女鬼劈了个对穿! 一道撕心裂耳、惊惧凄厉、惨绝人寰的尖叫过后,女鬼化作一缕轻烟飞也似地钻入乌盆内,瞬间便消失了身影。 我:「…………」 (七五三) ——包大人!这展护卫好神勇! 他连鬼都给可以吓跑你们知道么! (七五四) 话说回来,他不是说过看不见那只女鬼吗? 可那一剑劈得如此神准是怎么回事? ……… 武林高手直觉万能啊! (七五五) 那烦了我三日的番阿飘就这么被展昭的一吼一剑镇慑了住,躲进乌盆,瞬间哆嗦地乖巧无比。 嗯? 问在下如何得知她在里边哆嗦? 相信只要你同在下一般,看到一个乌盆兀自在旁抖得跟个盆癫疯一样,心里亦会不自觉萌生起相同想法。 (七五六) 乌盆在展昭来回翻弄查看之下,魂神俱动,震动频率堪比高效能之电动摇臀机,待展昭一松手便飞也似地飞盆至房角,躲在床底不肯出来,任在下好说歹说,介绍完展昭的官差身份,暗示沉冤或许有一丝曙光,乌盆仍挤在角落瑟瑟发抖。 ……这鬼也是个欺善怕恶的主,专挑软的柿子捏,忒没用! (七五七) 乌盆龟缩了足足半时辰后才重拾回开口的勇气。 她第一句话就可怜兮兮地要求清半径: “拜……拜拜托,让……让让让那位官爷,离……离离我远一点!” 第二句话曝光了展昭登上飘世界黑名单的事实: “那……那位官、官爷,身上罡……罡罡气太、太强了,我、我、我挨着害怕……” 当下我便决定往后倘若再衰撞鬼,必定要在第一时刻赶来展昭身边求庇护! (七五八) 敢情他本身就是一尊活生生的制邪尊宝啊?! 耐打耐撞可攻可守还可以驱邪镇鬼,这十全宝人是从哪里来的简直是太好用了有没有!! 难怪民间都传说着什么开封有三宝,曰一包二展三老鸨,果然是其来有自! 至于这第三宝为什么是老鸨……没办法,都怪汴梁城内有色行业太过昌盛,老鸨可说是汴梁城中一支新兴的资产阶级,常因竞争激烈必须亲自上阵至大街上来拉客,是故不少老鸨长得亦是如花似玉,颇有韵味(注:至于如当初迎春阁林老鸨姿态那般非凡的毕竟是少数),在汴粱街头蔚成一景,因此才和负责平冤沉雪的包大人及伸张正义的前锋展护卫并列为开封三宝。 由此三宝评选之由来便可得知汴粱人民的奇葩程度,竟把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两个行业硬是塞在同一个标题之下流传,没常识的人还以为包大人和展护卫同老鸨间有什么斩不断理还乱的关联呢! (七五九) 总之当时女鬼不知是被方才的惊吓刺激了脑内活动,还是被展尊宝的光芒照射得进化了的缘故,忽然间就想起不少旧事,比如自己和丈夫的名字,比如印象中他们夫妻最后之落脚,又比如,杀害她与孩子的凶手,有一人右手虎口处有一十字疤痕等等。案件一时间似乎有了一些些的头绪。 顺带一提,女鬼名叫朱莉。 而彼时展昭听完她的陈述以后,抱剑低头略略作了会思考,最后在女鬼的哀泣与我的鼓吹下决定带着乌盆返回开封府,将事情报予包大人后再作定夺。 我在一旁睁大眼看着女鬼端正跽坐在展昭面前,竟低头乖巧地听着他训话——主要是要她安份些,不可再无礼乱来,尤其是在包大人面前——完全不复见几日来在我面前显露出的那副凶猛慓悍不讲理的模样,内心简直惊诧不已,啧啧称奇。 ——我说这一人一鬼一不通语言二又相见不能的,这般煞有其事地摆出这违和中带点融和的画面是怎么回事? (七六〇) 这展昭往后若有失业的那一日……干脆改行去当驯鬼天师好了。瞧他当下的表现,简直是不能更有前途…… (七六一) 后来,同展昭一道回到开封府后,我才发现当初公孙先生卖的关子不过是请包大人给门神烧住香而已。门神吃了香,应了包大人的请求,便不算渎职,大方放了女鬼入府,还顺便加持到让女鬼可以在众人面前现身。 ……我已经不想吐槽这些怪力乱神的走向了,重点是现场没一个人表现出吃惊模样是怎么回事?显得我忒像从来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包大人看着女鬼从盆中袅袅显形,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跟在看个普通人类一样,神经着实强大。 趁展昭向包大人报告的当会儿,公孙先生将我拉至一旁,悄声说道:「小春,我已让人为你腾出了间空房,你今夜便可住下了。」 「不用了,先生。阿飘既已然如愿找到人替她伸冤,应该便不会再来烦我了吧?我回家去住就行,无需再劳烦您们。」 「房间已腾好,无甚劳烦。况且那鬼所言仅有小春你一人听得懂,既乌盆留在府内,小春你也在此住着吧,到时若欲沟通,也较方便。」 我想想也是,便允声应下了。 (七六二) 最后乌盆被暂时安置到府衙的证物室。 因为我坚持拒绝与她当室友,其它人因职业缘故多少有罡气护体惹阿飘不喜,包大人跟公孙先生一个因官职最高一个因实质地位太高没人敢造次,所以只好让它去证物室里打禅了。 不过在下很快就发觉距离不是问题,尤其是这种短距离的飘行,对阿飘而言实在不构成阻碍。她可以「身」在证物室,夜半却跑来房里找我单方面谈心诉苦闷顺便问问办案进度,严重影响了在下的睡眠质量! 最后更过分的是,她不知是法力升级了还是怎样,竟公然在大白天钻进我的影子里边,跟着我四处趴趴走! (七六三) 我怒了! 这跟被鬼附身有什么两样?! 我决定找她谈判! (七□□) 彼时,包大人他们已查到乌盆的出处,从窑场工人身上问出了他们平素采土之所,于该处开挖出二具尸骸,一大一小,大的是名女子,小的官尸骨应不满二岁,皆死于刀伤,小儿甚至被一刀劈成两截,可见歹徒力道之强大,心地之狠。展昭他们并在附近打听到一伙形迹可疑的人物,可惜当王朝领官差前去查探之时,该座位于山郊的院落已人去楼空多时,里头之人难知去向。 案件于此碰到了瓶颈,只剩协寻女鬼丈夫的通告还张贴着。 接着,京城一名外国蕃人被发现暴毙于客栈,因死者系广州蕃商界的龙头人物,为官府重点延揽的蕃商之一,是故引起当朝重视,下令开封府严加调查。 客栈死者体态强健,据闻并无病史。勘验后身上无伤,没有中毒迹象,卻是脚指间的一点猩红引起了公孙先生的注意。 经调查后得知,死者原乃受邀来东都游玩,顺便洽谈商事,可邀他前来之友人却迟迟未现身,行踪成谜,令人起疑。可惜死者伴当护卫不知该名友人身分,包大人只好行文广州知州,令其设法询问死者家属及朋友,并派人于开封周围查探。 这件蕃商案一时间夺了开封府的全副注意,断了头绪的女鬼案暂时被冷藏进二线。阿飘心下着急,奈何她暂时性失忆的问题,除了初见展昭时有一点进展外,其后皆是停滞不前,無法對案情有所幫助。 因此,她跑来缠我了。 (七六五) 各位别误会,她没把我当成记忆复健大师来者,人家只是想上街走走,看能不能藉由什么人事物刺激一下她那贫乏的记忆片段而已。 可她用的就是上述那种鬼附身的方法,硬要在白日里同我出去,日夜吸收着在下的阳气,根本不给人安歇的时刻! 你们说说,这怎叫人不愤怒?! 她可怜归可怜,可总得体谅一下宿主(?)的状况吧! ——把我弄垮了谁来给妳翻译啊! (七六六) 所以我去跟她谈判了。 嗯?谈判结果? ………… ………………… 包大人很忙我不好意思打扰,公孙先生这文职人员身上的刚正之气不足以吓鬼,展王马张赵又整天外放查案没法助阵帮忙,在下身边的筹码着实不多…… 最后,我们达成协议,由我白日带她出门,换她晚上别来吵人。 (七六七) 既然身在贼船,也只好认了,她早点想起这事儿早点了结,在下也早点解脱。 于是,我开始了每日下午准时出门遛鬼的行程。 55.第五二章 否则各种危险小命还难保 (七六八) 遛鬼遛到第三日,状况发生了。 朱莉打鸡血般从能离我最远的活动范围处……也就是十尺外的街上窜着行人的影子冲将回来,鬼脸上激动非常:“恩、恩人,我、我看到凶手了!!” 我对此以斜眼示怀疑:这只鬼不是连人家长啥样都没看到就挂了吗?哪里认得出来凶手? “是真的!我刚刚忽然一阵晕眩有如天启,然后晕完一见身旁就是一名右手虎口上有一十字疤痕的人,那人的身形跟杀我的人很像!而且他们都是蓝色的色目!” 我被她上跳下跳窜得眼花:“呃……好吧,那我回去通知开封府,要他们来抓人。” “他都要走了!等找人回来后人都要不见了!我们先追啊!”她急得跺脚——可惜没有脚,所以体现出来只是裙襬用力晃动了了几下而已。 没搞错吧?去追凶残杀人犯?就我自己一个人? “大姐,你当我同展昭那般身怀绝世武艺啊?别说可能跟没两步就被发现,就算真追到了我也拿不下人家啊!妳是打算让我去跟妳作伴吗?” “至少可以先找到他们的根据地啊!搞不好我夫君就在那儿啊!我担心夫君安危啊!” 一连三个啊,朱莉激非常动,开始直接在我耳膜上嘶吼:“恩人,求您了!求您了!我可以运力帮你,让他不会发现有人在跟他!” 我忍不住捂耳:“……妳做得到这种事?何时学会的?有实地演练过吗?”严重怀疑是不是在坑我。 “没时间了,恩人,再不赶上人就要不见了啊!” 女鬼竟然转移话题,开始抹袖子号哭,汩汩泪落,哭声跳过耳膜直接震动人脑,差点炸了在下的脑子:“夫君——夫君啊——奴家好想你!你如今身在何处?可还安好?夫君啊——” ——这厮不道德的货居然学公孙先生使用魔音穿脑!马逼捂启耳朵都没有用啊! 我痛苦地挠著脑袋,最终屈服在这阵鬼音底下,半生不死地开口求饶:“住、住口……我跟、我跟就是了!不过妳、妳当真可让那凶嫌不至发现我?” 朱莉兴奋点头:“奴家一定尽力!” ……尽力?在下要的不只是妳的尽力,在下需要妳的保证啊!!敢情妳自己也不能确定吗?!! 我愁肠百结瞄了瞄远处摊位上的人影,似乎已结完帐,随时都要没入进人群中了。无奈下只能将牙一咬,拦了名小儿,交了几文钱让他去开封府报讯之后,留下了记号,硬著头皮跟上了那名男子的身影离去。 (七六九) 最后也不知到底是托路上行人多的福,还是这只女鬼朱莉真发挥了她所谓隐藏行踪的「功力」,总之那名疑似凶嫌的人真的一路未曾察觉自己多了个尾巴,一路停停买买,最后到了封丘门外一户民宅外边,亲眼见他踏入了大门。 ……既然找到疑似根据地的地方了,那也是时候该走人去通知开封府过来逮人了。 正当我蹑手蹑脚准备打道回府之时,朱莉沿着阴影从十尺范围内的屋里飘了出来,贼兮兮地道:“我夫君不在里边……可里边还有两个人,他们好像在密谋些事,我听不懂,恩人快去窗边听听!” 我:「……」大姐,请问妳真把我这凡人当成高手在使用吗? 我复杂地瞅她,她被我这么一瞧,突然变得善解人意,捶胸保证,一时振奋无比:“恩人,没问题,我会帮您的!奴家已经渐渐抓到隐藏气息的诀窍了!” ……渐渐? 我按捺不住抽了抽自己的额角——原来方才真的是在实验中么?! …………你拿我的人身安全当你法力实测的白老鼠吗?!╯‵□′)╯︵┴┴︵┴┴ (七七〇) 先不说在下当时心中多么的纠结呛苦想找桃木剑杀鬼,只是人在屋檐下却是难抬头,最终还是没熬过一位已逝女高音死缠烂打调的脑波攻击,只好照她所言,悄悄绕到后巷,蹲在窗外,尽可能地张大了自己的耳朵……听听里头的人到底在谈论著何事。 不过在下并无如展昭一般的好耳力,屋内的人又系压着嗓子说话,隔了一层窗纸,我也只能模糊地听懂几个词汇,好像是「……阁主……目标……铲除……最后一人……」什么的,中间疑似还提到了几个人名,其中竟有耳熟者,便是近日那让开封府忙得团团转的客栈蕃商命案的死者的名讳! 我愈听愈觉不对,将对话中出现过的人名一应记下后,悄悄移动了步伐,准备抽身撤离。 强烈的第六感告诉在下,这次就算拼上会被一只鬼爆脑的风险,也不能再留着陪她胡闹了! (七七一) 正当在下身心高度紧绷,蹑手蹑脚离开窗边之际,身旁某只女鬼突然惊声高呼,害我吓得不小心脚滑踩到路旁的垃圾,发出叭喞的一声细响。 ……是哪个没公德心的家伙在这里乱丢垃圾!我内心简直愤恨不已。 问我然后呢? 然后就悲剧了…… (七七二) 在下于五秒之内就被拖进屋内……由此可见来人确系高手,反应力与行动力堪称一流。 瞥向在一旁漂浮著的女鬼,正在自说自话,愧疚低头同我解释:“我刚听他们说到一个认识的名字,一时惊讶,才不禁呼出声嘛……” 我:“…………” 嘛妳个头!现在给我装可爱有什么用!!!╯‵□′)╯︵┴┴︵┴┴ (七七三) 俗话说的好:撞鬼不恐怖,撞上一个脱线的鬼才恐怖;撞上一个脱线的鬼不恐怖,恐怖的是那只脱线的鬼竟然是你的队友…… (七七四) 请妳现在马上良心发现遵守诺言有点责任感拼上全部修为亡羊补牢!! (七七五) 通常偷听被抓包,当事人的第一个反应大概都想问是谁在偷听、为啥要偷听之类的…… 「你乃何人?伏于窗外有何目的!」嫌犯甲恶狠狠地威吓。 瞧,在下没说错吧? 接下来,第二个反应,九成便是开始紧张自己有什么话被听走了…… 「你方才听到些什么了?」嫌犯乙声音阴冷。 瞧,又被在下说中了吧! 再来,第三个反应,通常不是囚禁便是灭口了…… 「管他听到或没听到,现下可容不得变数!小子,要怪就怪你自己倒霉吧!」嫌犯甲抽出刀子,二话不说劈头砍来。 ……啊,在下真是佩服自己料事如神哪! 可我更佩服在这个危急存亡的当口,自己竟还有闲暇在感叹这些有的没有的东西—— 阿爹喂救命哪!! 朱莉妳这家伙还不赶快想办法救人不然我变成妳同类后第一个就要先灭了妳啊! (七七六) 眼看嫌犯甲那把凶刀就要蹭上鼻子,转眼就要脑浆纷飞——我两眼一闭,只希望自己不要死得太难看,否则作鬼也破相未免太凄惨——重点是我怕回了老家也没人能认出我来。 ……啊?问我干嘛不逃?在下不是有个半吊子的轻功,跑得挺快? ……姑且先不计较「半吊子」这个多于的形容词,当时不是在下不想跑,是因为人家方才抓人进来时便先未雨绸缪把人五花大绑起来了,是故非是在下不想跑,而是我著实跑不了…… (七七七) 既然回忆录写到了此一「七七七」章节,便让在下插一下楼,因为在下恰好想起了一样于在下老家中常见的物事,忍不住便想著墨一下笔。 其实于在下里˙家乡有一种博弈方式谓「吃角子老虎」,便是将若干图型纸卡贴在大圆筒上,准备三筒,然而一齐将它们飞速转动,若你能令三个圆筒刚好皆转到「七」时停下,那你便中大奖了,很有可能可以从此农奴翻身变地主。 在下觉得这或许是一项徵头,因此一早便停下回忆录的撰写,应景地往赌场里去试了一试手气。 结果赢了一百两,输了一百五十两……我说我这钱是不是越输越多了啊? ——这种数字占卜根本没用! (七七八) 话说回当初在封丘门外某户民宅的里边,在下于凶刀的威吓下闭眼等挨了二秒钟,没等来想象中穿骨切脑的剧痛,却听到一声闷哼,张眼便惊见刀锋巧好停在离自己鼻尖不到一吋的地方簌簌颤抖,嫌犯甲的头上则是多罩上了一个………夜壶? ……还是个有料的夜壶。 嫌犯乙转瞬便也抽出了刀子,没管在夜壶中凌乱的同伴,反而绷起身子朝屋内低喝了一句:「是谁!!」 ——理所当然无人响应,因为在下看见罪魁祸首正一边和我比“耶”一边飘到乙身后,正奋力浮起一张椅子,又奋力地让它冲向歹徒…… 然后我就见到一幅歹徒在飞梭的家具中跳舞的画面。嫌犯甲从夜壶中挣脱出来后,义无反顾又一脸「狰狞」地加入这支另类的舞蹈。 说实话,若在下不是处于这番待宰羔羊的境地,单纯以旁观者角度来欣赏眼下这场景,着实还蛮逗趣的……可惜扫兴的是歹徒们劈烂房间后就要来劈我了。 这不,嫌犯乙还没将房间劈烂,就已不顾空中飞袭的暗器,以雷霆万钧之势向我扑来发泄怒气,这会连阿飘丢花瓶擦破脑袋的攻击也不能阻止他了。 与之相对,阿飘不知道是不是在大白日里发功太费力的关系,还是鬼力快用完了,越来越后继无力,就这么让嫌犯乙突破障碍冲到在下身旁,眼见他的大刀就要再次落下…… (七七九) 「住手——!」 伴随着破窗之声响起的,是展昭雷霆万钧的一道怒喝,既霸气又威武,及时得犹如天籁,听得在下都差点感动地腿软现场跪下来膜拜他了,好在手脚被绑得动弹不得,就算真脚软客观上也没条件可以下跪,否则楚楚的形象砸锅了怎么成呢? 一抹银光便这么伴随著怒喝之声破窗飞入,恰好将那把快劈上在下脑袋的刀子打偏了去,随即一道红影跟进,一纵拾起地上的兵器,转瞬间便已乒乒乓乓地和歹徒们缠斗了起来。 两抹绿影随后也从窗外跳入来,定睛看去正是张龙和赵虎,进来后稍微观望了情况,很快加入了战局助阵……而女鬼朱莉的飞镖攻击,早不知在何时便已悄然停止了。 (七八〇) 劫后馀生的在下其实心中另有困难…… 我说你们,既有三人行,便不能先来个人帮忙在下松绑一下吗? 绳子勒得太紧,在下真开始有些不甚舒爽了…… 56.第五三章 金权游戏2.0天下蕃商版 (七八一) 事后,我被展昭训斥了一顿。 「不是提醒过你,举凡遇事行事,皆莫可逞强的么?为何独自跑来涉险?」展昭皱眉瞅我,脸色不是很好看。 我纾缓摸挲著自己腕上的红痕,艰难地咽著口水,心道自己也很无奈好不好,有话应该跟我身旁的鬼说去。何况你啥时跟我谈过逞不逞强这类严肃的话题了?在下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彼时展昭视线定定落在我的身上,剑眉紧蹙,神情严肃,那目光中的压力压得我有点招架不住,不小心口不择言,脱口便回他说你错了,其实自己也不算是只身犯险啦,身旁还有个鬼陪嘛不是? 展昭:「……」 面前之人显然无法了解在下当时试图缓和气氛的幽默感,因为他默了半晌后,只冷淡地说了一句话:「……你明白我的意思。」 语气之平淡,让当时的我甚有种自己在火上浇油的错觉,坑巴地道了句明白之后,不得不又咽下口口水,正经地开始为自己辩白:「其实嘛……其实我也不是故意要逞强的,我就是被(鬼)逼的。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这回我实乃是身不由己……」 「……既在江湖,便该学会如何保护自己。」展昭打断我,「纵使遇上非去不可的情况,也该为自己留一条退路——」 他顿了一顿,睨来一眼,然后颇不以为然地皱眉丢出了一句话:「——何况你又非是江湖中人,跟人家凑什么热闹!」 最后这句话一针见血,将在下噎得是半晌找不出言语。 半晌之后,我只能讪讪道:「其实,我也是有为自己留后路的……我不是找人去开封府同你们报信了吗?而且沿途还留下记号……」 「你说的是那鸡爪般的图案?」展昭又打断我,话语里头有些光火,「若非今日我与张龙赵虎恰巧提前回府,认得平日你画得一些简便符号,不然纵使有人来报,其它衙役却不见得可即时寻线找将过来相助……倘若如此,届时你将如何?莫非如方才一般,死心闭眼——等著引颈就戮不成而已么?!」 他一双怒眼灼灼瞪视过来,里头虽有火意,可更多的是关忧,我无法反驳,心下却多少觉得有些委屈了起来。 ……我说犯人不是都让你们逮捕了么,在下就算真有不对之处多少也是将功折罪了吧? 何况你当我就愿意如此出生入死充当特勤人士么?!我也是被鬼赶著鸭子上架的啊!!本来就已经够憋屈了,为什么还要这样凶我!我在这人面前老是抬不起头不敢反驳是怎样?!展昭训我的模样好像我爹怎么办我想我爹了! ……咦,末尾好像混入了奇怪的东西? 没有喔,那绝对是用眼过度花眼看到的残像而已喔。错觉而已喔。 快点往下一页翻就是! 彼时的展昭在不觉中叹了一口气,脸色稍霁:「莫要如此表情……小春,展某并非是在责怪你,只是担心你,望你日后若要行何动作以前,应要多顾及自己的安危,莫要总是胡来。」 我没忍住嘟哝:「我哪有总是胡来……」 话语方落,便见展昭眼神一凛,锐得跟把刀似的,我立马就耸了,即刻住嘴,不敢再多嘴争辩。 最后,在现场无声的压迫下,我抽了抽自己的心肝,还是只能没用地改口:「我明白了啦,我下次一定会谨慎一些的……」 展昭皱眉瞥了我一眼,却是无奈地叹出一口气来:「……最好莫再有下次便好罢。」 (七八二) 有展昭在场,加上张龙赵虎二人辅助,那两名嫌犯纵使武功不坏,却也当然只有被打包送入开封府里蹲牢一条路可走。 经过比对,发现嫌犯甲所持之刀子,正巧与前些时日包大人他们在窑场附近山丘下挖出的尸首身上的刀痕相符,再加上女阿飘关于虎口十字疤痕的证词,几乎已经可以确定他们便是杀害女鬼朱莉母子的凶手。 另外,广州知州传来消息,透过该坊蕃长协助,他们从几日前死于京城客栈的蕃商亲友那里得知,原来该蕃商欲在京城碰头的友人,是一位名叫蒲罗斯的商人,他们之间有着不浅的交情,曾替他接洽过几次对宋方面的进货事宜。而这位名叫蒲罗斯的商人,竟便是此一女鬼朱莉那位失踪的丈夫! 两件案子竟在瞬时间便有了关连! 而除了客栈蕃商死者的友人身分得到确认以外,广州知州还捎来另一项消息,曰近日广州蕃商界其实并不平静,几个势力为争官方授权之位,早已在台面下各自角力了好一段时日。在这两个月中甚至已有两名地位不小的蕃商陆续暴毙于广州之境,端是死因不明查不出所以。 在下于封丘门外民宅外蹲墙角偷听之时,曾听屋内两名嫌犯提到的一连数人名之中,便包含了这两名莫名暴毙于广州的蕃商。将此些□□说予女鬼得知的时候,她更透露自己曾听丈夫提起过这暴死于广州的其中一名蕃商,是故当时听见屋内嫌犯们提说到这名字,才会惊讶地呼叫出声,进而害在下一惊之下去踩到脚旁的垃圾,以致最后惊动歹徒,差点没陪上一条小命。 至此为止,京、广两地一连串蕃商暴死的案件,被歹徒连结在一段对话之中,目前行踪不明的蒲罗斯,更似乎与他们间有着若有似无的关连。案情看来不单纯,开封府众人很烦恼,决定先将炮口集中,专心去轰打牢里那两名嫌犯再说。 (七八三) 结果,嫌犯挺过轰炸,打死不承认杀人。 也是,只凭一段偷听来内容不全的对话,再加上一只鬼的指证,要我也不认啊! 嗯,你说还有杀死朱莉的凶刀? 那歹徒八成不是混江湖的,就算是也是没志气的那种,你看哪个想成名的江湖人士手上没有件顺手的专属兵器?而且这兵器得愈特别愈好,最好能达到见兵器知来人的地步,如此方才有高手的感觉! 看看当初南侠展昭便是以一把巨阙行走江湖,与他齐名的北侠欧阳春,手上也有把远近知名的龟磷七宝刀——就连杀手这行业也不愿落人后,几年前曾出过位名人,人称西域一点黑,他的噬血封喉剑,当时可是轰动武林惊动万教,前晚才杀人,隔日便在江湖里传得沸沸扬扬了,完全不懂得低调为何物。 反观牢里的歹徒,他的武器是什么? 一把普通的刀子,一把量产的中等货! 简直完全没特色,路一开始便走偏了,输在起跑点,再混个一百年也别想在江湖上闯出番名号! ……不过以反鉴识的角度来说倒是做得挺好的,至少比西域一点黑好。因为他的兵器着实不具鉴别度,是故它砍出来的伤痕也不具鉴别度,所以这刀痕也有机率不是他砍出来的…… 结论:没有可论罪的关键证据。 于是开封府的人开始纠结了。 公孙先生一头栽进他的私人用、跟日常办公处分开的专属书房内,誓言要找出蕃商暴死的秘密。展昭和王朝马汉被外派至广州出差,从另两起命案着手,冀望能寻出些蛛丝马迹。张龙赵虎留在京城查访顺便兼保镳,包大人则负责思考,顺便督促在下和朱莉多多交流,看能不能刺激她的脑神经,让她想起一些有用的情报。 (七八四) 于是,我在开封府的职位正式从助理小弟转任为灵媒。 换句话说,要我负责专职与灵界生物沟通! 还好自从女鬼阿飘出手救我以后,我俩间的相处已融洽上许多,否则这根本是变相逼在下去撞墙…… (七八五) ………… 不过话说回来,鬼有脑神经这种东西吗? (七八六) ………… 唔,此物不可考。 没有脑神经,那脑电波该有吧? 就不知道这脑电波该如何刺激,多做些脑内活动有效吗? (七八七) 于是我尽忠职守,顺利切换角色,谨遵着灵媒的本分,日日与朱莉阿飘谈心。 没心好谈之时际,便与她一道研究研究更具震撼力的恐怖特效。这也是刺激脑内活动的一种方法嘛,搞不好会有成效的! 然后,朱莉在我的暗示与包大人的默许之下,带着新研发的招式,夜夜至牢里报到,替两名歹徒免费播放三低影片<一>,顺便为我们研发的成果作作实测。 一时之间,我突然很能体会白玉堂当初于山庙装神弄鬼戏耍僧人时,那种跃跃欲试欲罢不能的心情。 ——吓唬别人——尤其见人家成功被吓得脸色苍白浑身哆嗦的时候,心里还真会无端就升起了一种难以言说的舒活快感! 每每到了鸡鸣狗吠之时,在下都忍不住要自我反省…………我说在下现下这种心理是不是有点病态了? 此种心情再如此放之任之,是否颇为不妥? (七八八) 反观女鬼朱莉,便完全无有在下这般理性的顾虑。 老实说,自这研究开始以后,「探监」俨然成为她纾解压力的新方法,尤其在她绞尽脑电波也挖不出记忆特烦躁的时候—— 鉴于她失忆症严重的程度,这种时期通常得持续一整日,所以她能忍到晚上才行动,其实也算是只有自制力的鬼了。 就这样,朱莉晚上有了行程不无聊,歹徒每晚可以看电影锻练心脏,在下也可以安心一觉到天明,堪称多方得利,简直三全其美! 在下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竟能同鬼如此和睦共处。 (七□□) 日子就这样过了半个多月。 不得不说,朱莉是一只很有潜力的鬼,她的法力在反复演练中渐趋强悍,又或者是因为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刺激?总之她最后连高等幻术也学会了,后来甚至可以直接带人来个「地狱一夜游」,让人实地品味上刀山下油锅的滋味。 这让在下不禁开始怀疑此女生前是否具有外邦人口中所谓的「女巫血统」,再如此进化下去,说不准哪日她便要成为雄霸一方的鬼王了! 中原世界第一只西方鬼王……这家伙罩啊! (七九〇) 当王朝带着一张错纵复杂的「广州蕃商势力分布兼派系表」回来的时候,公孙先生正巧也出关了。而牢里那两名硬汉彼时显得精神萎顿,心灵健康程度已憔悴得一如风中残烛,眼看离崩溃亦不远矣。 (七九一) 成果汇报,收获不小。 首先是公孙先生,他终于找到被害人的死因:毒,一种稀有的毒,一种来自南洋国内十分罕见的毒。 他在书堆里刨了十多日,终于在一本冷僻的南洋笔记中找到相关记载。 此毒名为邪逻,多从口入,无色无味,中毒者,无知无感,仍可活动如常,一日后毒发,毒发后急死。死时身上不留痕迹,只在脚拇指与食指间凝聚成一点不散的猩红,宛若红痣,是故极易被人忽略。 王朝表示他们于广州勘验两具尸体之时,皆于其脚趾间发现一点猩红。 王朝接着报告了广州蕃商界纵复杂的关系,可谓暗潮汹涌,波涛四起,令人不禁感叹为商难,为一个外商,更难! (七九二) 以下便概略说说这蕃商版大宅门的故事: 要说朝廷如今对外的贸易政策,乃积极延揽海外商人来宋贸易,而海外来宋走此道者不说不知晓,一提之下人数却也著实不少,是故此些来宋的外商们彼此间也不乏勾心斗角,多有利益及地盘之竞争。 那一阵子广州市舶司准备招纳蕃商任职管理官员的措施,便间接加剧了此种摩擦。其中雀屏中选的官员候选蕃商共有三名,分属于广州蕃商界三股主要势力。可这三名蕃商如今皆暴死,一个死在汴梁客栈,二个死在广州蕃坊,死法皆为暴毙,令人不得不生疑窦。 展昭以他专业的第六感,锁定了一名可疑份子:暴毙在汴梁客栈那名蕃商的副手,名为亚里。展昭令王朝先回开封汇报,自己则和马汉留下潜伏观察后续的情况举动。 (七九三) 相较于展昭与王朝马汉广州的辛勤劳动,留在开封当值的张隆赵虎自然也没闲着,他们不知去哪寻到了一位猎户,据称曾目击到两名大汉山中埋尸的场景。于是张赵领着衙役于所供之处开挖,真挖出了一具尸体,经证实为开封府寻了很久的失踪人口——女鬼朱莉的丈夫蒲罗斯,死者手中纂了几条暗金色坠穗,似是于死前不知从何物事上扯下来的。 后经查证,蒲罗斯手中的坠穗与嫌犯甲刀鞘上的剑穗相同。另外,蒲罗斯身上的伤痕,亦符合嫌犯甲刀子所划出的刀痕。 案情至此急转直下,公堂上,被女鬼款待地有些魂魄不齐全的两名嫌犯,在包大人步步进逼之下,终于松口承认杀害蒲罗斯一家三口的罪行。 再来,案情便如同水门大开一般,一发不歇止,或许是明白自己已死罪难免,两名嫌犯哗啦啦地一连串将三名蕃商的命案都给认了,还顺便供出了幕后买凶之人,完全没有江湖传说中身为一名杀手应有的职业道德。 在此不得不称赞一下展昭,真可谓直觉灵敏,判断超群,不愧为开封府最可靠的先锋! ——因为出钱杀人者,确为那名死于汴梁客栈中死者的副手亚里。这位亚里是个白眼狼,对于自己老板本即有取而代之的野心,市舶司招蕃一事,正好膨胀了他心中潜伏已久的贪念,以为除去了这三名重要的候选人后,市舶司招蕃的官位便可如愿落到自己身上,算是自恋型人格的代表。 至于蒲罗斯一家,则完全是无妄之灾,惟有三字可形容:真的衰。 只因亚里认为倘若三名要角皆死于广州,实在过于蹊跷,难免引起当地官府注意,为将自己老板诱离广州,是故将脑筋动到老板好友身上:彼时正旅居开封附近的蕃商蒲罗斯。于是嫌犯二人绑架蒲罗斯妻儿,要挟其以叙旧谈商之名,将亚里老板诱至京城,却待蒲罗斯妥协以后,便将朱莉及小儿杀害,成功杀害老板后,又将蒲罗斯灭口。 我听得一时间很有些啧啧称奇……话说回来,其实那三名蕃商候选人不管死在哪里,只要全都死了,不都挺可疑的不是吗? 与其因怕人起疑而大费周章地将人远诱至开封杀害,倒不如多动点脑筋钻研一下花式的死法。依在下浅见,三人恰巧皆死于暴毙这事一旦被人挖了出来,本身就要比三人皆陈尸广州来得可疑多了,简直让人没法不去将这三人的死因连想在一起…… 若他早先就指定工作方向,将其中一人安排病死一人安排意外身亡,再要求把另一人搞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失踪,这样岂不比三名候选人都无端在壮年暴毙要来得分散焦点吗?还大费周章弄来这看来无形其实一经勘破简直是自带标签的稀有毒物来害人干嘛? 这个亚里脑子是不是有洞? (七九四) ……先不管亚里脑子的通风程度,也许人家只是自信过甚,觉得无人可勘破这无形之毒的玄机,不认为官府可查出死因。总之案子至此真相已大白,包大人下令展昭立即将亚里押解回京。 不出意料,两名杀手与他估计都会得到一副斩立决的红牌。 案件上报官家,官家立刻大笔一挥,取消了广州市舶司的招蕃政策,时机未到,一切选任循回旧制运行。 这个夭折的政策,最后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平白赔进六条人命,也令宋朝损失了好几名招来银两的海外大户。 (七九五) 犯人处决当日,女鬼朱莉便带着她肚子有洞的小儿消失得无踪。 是心愿已了升天了?还是去寻丈夫一家团聚了?亦或是真准备做鬼王所以带着孩子去历练了? 这在下就不得而知了。反正从那以后我便未曾再见过她们一次。 一个乌盆所引发的血案,就这般随着女鬼的消失而划上了句号。 (七九六) 啊?什么? 感觉有点随便?好像想尽快了事而草草作结? 似乎还有不合理之处? ……探案推理从来不是这本回忆录的重点,案情什么的理解个大概就好了,又不是福尔摩斯<二>呢,那么精细作什么?此时正是发挥差不多先生精神的绝佳时刻! ……虽然在下承认这案子某些地方确实不太合理。 比如说蒲罗斯一家被牵连地实有些莫名其妙,真有把他们一家绞进来的必要吗? ……也许只是单纯因为凶手脑子不好使所以一时魔障了也说不一定,毕竟我们不能期待每一名罪犯皆系冰雪聪明的高智商犯罪者。 嗯? 说我虎头蛇尾态度敷衍? 反正这案开头便不太绚烂,蛇头配蛇尾,门当户对,岂不恰好? 反正本文自以为走得是清淡小品路线,老虎这种重口味不适合跑来这里乱…… 什么?虎头蛇尾不是这个意思? ……别在此处卖弄学问,考上举人了不起啊! 那么想知道故事的前因后果□□迭起的话,去瓦肆或酒馆里听吧! 反正在下提的案子都是大案,好几个被改编成段子,传得可广着呢! (七九七) 言而总之,一个乌盆所引发的血案,便随着女鬼的消失,划上了句号。 其后曾发生一个小插曲: 案件结束后的某个夜里,开封府遭贼了! 陈放结案卷宗证物的档案室被人翻得乱七八糟,还放了把火准备一举烧了,幸亏抢救实时,火势未及扩张便先被扑了灭,否则后果难以估计。 整理清点后,发现损失了一些物项,乌盆案两名杀手的遗物更是不翼而飞,因为没发现残骸,故而不似被烧毁,倒似遭人取走。 据归档衙役表示,遗物除了有两件布衣与一些银两之外,还包括作为证物的凶刀及剑穗。据说两名凶手于佩刀上皆系有相同坠饰,是故曾经手之人皆颇有印象,那坠饰系一块圆形铁牌,上头刻划了五组双圈,大小相等,交迭成梅花形状。 (七九八) …… ………… 为什么在下会觉得这个图形颇为眼熟? 好像曾在哪里看到过…… 糟了怎么觉得自己跟朱莉一样好像有了记忆断层…… ------ 批注: <一>三低影片:乃一种失落的表演技法,讲求如真人演出、场景重现的效果,真正达成了「身在曹营眼在汉」的境界,让观者能身历其境,彷佛就立于故事之中,有如至身幻境一般。 据说此种演出手法乃由一位名叫三郎的人所发明。他曾失足坠入过谷底,侥幸未死,却被困在谷底长达十六年的时间。因一人生活日子无聊,他养成了自娱的习惯,常在日常生活里一人分饰多角,久而久之就钻研出此种如同幻术一般的演出方式。又因此种技法萌发于他人生最低潮期,是故他便将其命名为「三低影片」,简写成「3D影片」。 <二>福尔摩斯:西域一位名探,他博学多闻,观察力高强,喜欢挑战难题,破案能力不下于我国之国宝包拯大人。不过他系以私人身分相助官府破案,并未入身官籍,听说有著江湖之人的傲气,与官方往来的态度也十分之高傲,常将来往官员气个半死。 57.第五四章 一只萌宠所引发的惨案 (七九九) 蕃商案过去之后的某日,我绕去展昭房间,想请他指点我几式轻功身法,毕竟青师兄住所附近蹲点的眼线太多,未免又沦为批骂对象,在下平日实在没胆主动去找他。 然后……在下就见到咱们丰神潇洒的开封偶像展护卫斜倚在窗边上,正将一只白毛小鼠捧在掌中逗弄,一副唇角带俏眼角含春的模样,心情看来甚好。 说实话,这画面吓傻我了。 (八〇〇) 我……我是不是目睹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这……莫非便是传说中的睹物思人,真情流露?! 而且他竟还专注忘我到没发现有人靠近?! (八〇一) 发现真相的我吓得一脚踩歪,跌进一旁的药圃里。 (注:这药圃是去年公孙先生为因应频发的下毒事件所新辟的药园之一) (八〇二) 「……小春,你这是在作甚?」 展昭双手搭胸出现在药圃前,显然已将方才的小鼠放下,星眸熠熠,竟是打趣般地调侃了我:「便是想帮先生采药,也犯不着如此五体投地的采罢?」 背对着阳光,他颐长的影子恰好落在我的衣袍上,我清楚瞧见了他一双眼里根本没打算隐藏的笑意。 (八〇三) 竟然仗着自己高帅倜傥就用这种居高临下的姿态来嘲笑人…… 怎么办,突然好想来记扫堂腿放倒他…… (八〇四) 展昭边笑边弯下了身,伸出手欲将我扶起,我瞪着他那双骨节匀称分明的大手,很有骨气的——愤愤抓住,又很有骨气的——愤愤借力从地上爬起来,一度实行不看不理不甩他的策略表达对他耻笑的不满。 可人家只是笑了一笑,压根没有往心上放,显得我特像在自己唱独角戏! (八〇五) ……这种突然寂寞悲伤了感觉是什么? 突然好羡慕脚踩风火轮就算跌倒也没人敢低头视的哪咤三太子哪…… (八〇六) 鉴于在下是个直爽又具求知欲的人,心里藏不住秘密,因此,兀自寂寥悲伤完后,我立即便劈头关心了下这大侠展昭方才居然含情脉脉地在逗弄一只白小鼠这件新鲜事。 展昭被我那么一调侃,难得飘移了下目光,才说起那天在相国寺的定期集市里,自己帮了山门口一位兽禽贩子找回了几只走失的珍禽,那贩子好生感激,当下便坚持要将其中一只珍禽鬣蜥当作谢礼相赠……当时的展昭瞅着那只凸眼树皮的鬣蜥头疼,压根不晓得这生物是啥鬼,又该怎样豢养这种爬虫类,将它带回府后除被众人围观外又有何作用?自是委婉拒绝。无奈小贩太过感恩热情,推拒半天竟是难以顽严辞拒,最后没收下鬣蜥,却还是硬被塞下了一只比较没那么珍贵、相形之下,体积也不那么占地方的白毛宠物小鼠。 离开之前,咱们耿直的展护卫还是默默留下了银两…… 合理猜测,他只会多留,不会少给…… …………这根本是本末倒置了有没有。= = (八〇七) 总之,当时的展昭曰自己方才捧著小鼠,还正烦恼该如何处置这只小动物,见牠确实可爱,一时兴起便忍不住逗弄了会儿。谁知愈逗弄愈加难耐,萌翻了他的心不说,还有纾压的效果,弄得他最后欲罢不能,忘我投入,以至于有人靠近都没有发现。 倘若你仔细观察,可发现展昭在说前一句话的时候,语气虽然温润低雅平淡如常,可耳际却不时隐现一丝微红,眉间透着一股被抓包形象倒塌的窘迫感。 嗯?好像哪里怪怪的? 前一句话「见牠可爱一时兴起逗弄」的话还好,可后面的话不太像是会从展叔叔口中说出来的话?一点也不符合展叔叔的谈话风格? ……好吧,在下承认「萌」什么的那段话并非出自展昭之口,而是在下根据现场情况所作出的推测,可这结论也算揣测得合情合理啊! 看看他在说「见牠可爱一时兴起逗弄」话时那脸上的微窘、耳际的微红! 展昭这人脸皮薄,当然没法把心里话说得太直白,此时便是他友人发挥察言观色审言度势本领的时候了!悄悄向各位披露出后面这句隐藏于他平静表象下被萌到了心思,包准虽不中亦不远矣! 结论:他虽然试图遮掩,可我们堂堂四品带刀护卫展昭展大人,确实败在白小鼠天然散发的疗愈光线里,沦陷了。 为了避免他因萌态被撞破尴尬,诸如可能会觉得男子汉形象受损来者,我当时还这般体贴地安慰他道:「展昭,其实懂得爱护小动物的男子才是好男子!你莫须害羞,这些小动物们就是有种不自觉惹人怜爱的本事,我很能体会的,真的!放心,我不会笑你的!」 当时的展昭闻言后忍不住斜著眼看我,眼神中似窘迫似无奈,半晌后什么也没说,只是兀自吁出一口浊气,然后就改说了其他的话题。 (八〇八) 展昭最后表示想把那只白小鼠推给我养来者,曰自己工作繁忙,无暇照顾宠物,怕把牠给养死。 但我怀疑最主要的原因,依前面那番他本人说不出口的揣测推断,恐怕还是因为他怕就此沉沦于宠物鼠的疗愈效用之中,玩物丧志,耽恋成瘾,终将无可自拔…… 可展昭是谁?他是南侠是四品带刀护卫更是以后会名流千古的英雄人物!受过中华文化熏陶过的人都知道,展昭的意志力跟自制力简直如同铜墙铁壁一般牢不可破,估计十万铁骑踏上去都不见得能踏穿! 他的担心真是多余了,在下对他有信心! 何况展昭平素娱乐已如此稀少,在下何忍再夺其所好? 于是我坚持仅代为喂食,白小鼠还是让牠留在展昭房里定居为妥。 展昭无奈下也只能同意了,毕竟他也不能真逼我养不是?而且他还能托孤给谁? 外头那群有闲钱的崇拜者?不要吧莫再给自己制造感情债了。 张龙赵虎?别傻了那不过是加速制造出一具鼠尸体而已,众生平等,生命无价,何苦如此造孽。 何况这只白小鼠搞不好有隐射的对象呢…… 望着手上勤奋挽脸卖萌的白小鼠,在下不禁想起了远方一名好久不见的朋友,真要说的话,他的称号和这只宠物鼠勉强也可算作同类…… 我问展昭:「说起来,倒是许久未曾见到小白了,展兄近日可有他的消息?」 展昭瞥我一眼,那眼神里神色幽幽,曰:「……去年下半,玉堂曾来过开封一趟。彼时因你不在,他还抱怨了一阵……最后日日来找展某,绊得我无法做事,偏生那阵子事情又是格外多,真是……」笑脸愈说愈后竟愈是阴沉。 白小鼠忽然啪地一声,在我掌上翻了肚,四肢僵直朝天,状似在装死…… ………… ………… 在下记得这是鼠类受到惊吓时特有的应变反应。 ………… ………… 白玉堂你这家伙到底又对人家做了什么?! 你看你把人家激得都隔空吓坏小动物了!! 既身为同类(白鼠类),你为什么就不能安份点别老爱去招惹人家呢?! (八〇九) 不过话说回来,究竟是这白玉堂此人太擅长招展昭怒,还是展昭对上此人时耐心值便会特别低?这是一个值得好好研究的课题,这两人可不正是一对传说中的欢喜冤家么? (八一〇) 展昭瞥了一眼在我掌上翻了白肚的小鼠,长睫微微一动,其下星般的眸光微微一闪,然后再度抬起眼帘的时候,就又是一派平日温和儒雅的模样了。 他轻松地道:「不过当时玉堂仅停留数日,便又往西行了。听说是去找人。」 我瞅著掌上小鼠动了动脚蹼,又重新复活爬起来继续挽脸,面上八方不动地问:「……找人?找谁啊?」 「不清楚,他当时并未明讲。」展昭侧头想想又道:「但似乎是名女子。因他那时策马离去之际,口里似乎是在抱怨着诸如这ㄚ头如何让人不醒心之类的话?」 我:「…………」 o_O || (八一一) 一则白玉堂追女人的过时消息又震撼了在下两日不知肉味。 不过由于求证上的困难,我只好压抑下自己的好奇心,逼迫自己别去想它…… 主要是因为我不想再食之无味了,这简直剥夺了在下活在世间为数不多的乐趣!而且再这么胖下去,我那件密银甲估计就要穿不下了! 嗯?你说要真那么想知道,怎么不直接写信问他? ……别傻了,这么种的风流韵事,他会老实跟我讲吗? 弄不好恼羞成怒下次见面来算帐怎么办呢? 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他某方面心眼小的,忒爱记仇…… (八一二) 因为被白玉堂追女人一事震惊,害在下当时忘了替另一件重要的事善后。 所以当公孙先生身后挂着一尊不动明王图像悠然抚胡微笑,向众人询问究竟系何人压坏他药圃的时候,我吓得差点当场腿软给他跪了。 ——先生!是小春错了!小春不是故意的!请您冷静点不要生气! ……您在捣什么物事? 治我手脚不协调的药? 包准让我连吃上七七四十九天? ……对不起请您原谅我! 我绝对不会再犯了!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八一三) 便是这件事过后,每当公孙先生再提出让我至药圃帮忙义务劳作的请求之时,我都没法再像过去那般爽俐地一口回绝,挥一挥衣袖潇洒离去…… 唉,鋤药日當午,汗滴草下土,誰知碗中汤……味味皆我苦! 往后各位如有缘份到开封府内参观或办公之时,切记一定要引以为鉴,路过府中一些不知名的花花草草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再小心,没准哪一株就是公孙先生新开辟的宝贝呢!倘若不小心踩坏了,就等著同我一般卷袖下地来做劳动吧!初步估计大约是无期徒刑…… 58.第五五章 蜂巢这东西是啥它能吃吗 (八一四) 某日,在下路经南熏门外附近的街道时,忽闻有人高喊「捉贼」。 回望便见一汉子以十秒二之速度从后方巷尾急奔而来,手中纂着某物事,后头追了名郎君,那捉贼的呼声就是从后头这位追赶的郎君嘴里呼出来的。 我见那疑似偷儿的汉子往我这处跑来,看清他的相貌之后不禁大惊:这人不是当初正义凛然地指责在下见狄将军该自备帕子擦鼻血的那名可恶的大汉子吗?! 好啊……君子报仇十月不晚,地狱无门你自己递上窗来! 我看清了左右,眸光一闪,抱着忿忿又奋奋的心情,悄悄伸出了我的脚…… (八一五) 碰硄乓啷框啦一串巨响后,大汉和一旁运病死猪的车子滚成一团,车翻猪亡,他人被压在猪蹄之下,一时间挣扎着爬不起来。 我满意地从他手中将物事抽走,顺道多踩了他几脚——叫你当初以变态之心度君子之腹! ——叫你当初以为我见男人流鼻血! ——叫你当初害我被群众唾弃了两个月! ——叫你当初害我被朋友耻笑了一整年! ——叫你带衰害我买个脸盆也遇到鬼! ——叫你带衰害我踩坏先生药圃! 叫你……… 叫你……… …………… ………… (八一六) 替天行道兼抒发完毕压力以后,我满足地振了振衣衫,见那名追呼大汉而来的郎君也差不多赶到了身后,一身披风乱掀,弯腰喘气,累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见此人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副快要断气的样子,就知道是个平日不爱运动的货色,也难为他能坚持追了整整一条街,可见这富公子哥而有多爱钱! 我好心安抚他道:「这位爷,在下已帮您将钱袋取回了,您缓缓,莫着急,有话慢慢说。」 那郎君闻言猛然抬头,吃惊喊道:「虞春!是你!」 (八一七) 蛤?什么? 在下何时成为人人知晓的名人的,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八一八) 「别愣了,在发什么呆,是我啊!我!」 男子拨开脸上的乱糟糟的发丝,露出一方光洁的额头,泼墨般的山眉,凤目狭长勾人,鼻梁虽不至挺拔却十分秀气,双颊因奔跑而显得潮红,将整个人衬得艳若桃李,唇色因一时缺氧显得有些偏白,薄而性感,透了几分狡狯的流气。 整体而言,此人相貌算十分隽秀。 「庆之?!」我见后却大惊,「原来被偷的肉脚是你啊?!」 没错,此人便是先前吃年夜饭时才被我们提起过的,那曾经在汴梁偶像风暴中虞开封府的墙外跟展昭连表了七日爱意的强者,王家三郎王勤王庆之青年。 王勤的嘴角立刻垮了下来,十分不满意:「谁是肉脚?朋友,给点面子行不行?你当人人都像你这般暴力不成?在下可是走斯文路线的文人啊!」 我斜了一眼他那狼狈样,毫不犹豫地送上两个白眼,没好气地将钱袋丢回他身上:「拿去!」 他拿著钱袋嘿嘿地笑了:「还好还好,多亏虞兄相助,否则这袋银子若是掉了,这月我就没闲钱见我相好了。」 我狐疑地瞅了他几眼,「你嫖伎?」 「虞兄说话怎么这般没格调,什么嫖伎,此乃是一夜风流。」说罢,还朝我抛来几枚电眼。 「…………」 我默默无视他,招手呼唤不远处巡街的衙役,让他们将大汉五花大绑送交官府。 (八一九) 回头见王勤已整理好仪容,恢复了一派风流潇洒的模样,我当时突然福至心领,想到一个关键问题:「庆之……你刚说你要去嫖伎?」 「是一夜风流。」他很坚持。 我白他:「管你风流还流风呢,你打算去哪儿风?迎春楼么(汴粱知名妓馆之一)?」 王勤邪笑了两声:「你觉得呢?」 我中肯回答:「我觉得不太可能。」除非你男女通吃。 「正所谓二月和风弄柳条,风光浓似酒,」王勤停下神秘地笑了笑,才续道:「南熏门外,东南一带,多有风月作坊,人称「蜂巢」。若干翩翩美人,傅脂粉盛装饰,任君采撷。」 我;「…………」︸_︸ 「离此两条巷外,便是一间我常去的熟店。里头的倌人并非一般市井无赖之辈,素质不错。怎样,有没有兴趣?要不要一起来开开眼界?」 我:「………………」一一+ (八二〇) 先贤有云:吾好奇故吾在。 也就是说,人天生便有探索的本能,遇见未知的事物,总会想上前探上一探究竟。 所以会因好奇想去看看小倌馆到底长啥样扩充人生见闻什么的,这完全属人之常情,跟性向和操守什么的绝对是毫无关系。在下很纯良,只是好奇心茂盛了点而已,还请各位千万莫要因此而误会了在下端正的人格。 (八二一) 彼时,月黑风高,四下无光,是一个适合爬榻做坏事的夜晚…… 啊不对搞错场景了。咳嗯,请容在下再重述一遍。 彼时,暖阳高照、微风徐拂,是一个让人想爬榻睡大觉的午后。 在下抖擞精神立于深巷的风月作坊里,目瞪口呆地看着一个艳丽过一个的男子,唇红齿白、面若桃花,彩衣翩翩、墨发飞扬,各式丝竹,信手拈来,一时之间有一种土包子踏入火星人<一>聚会的错觉,简直是大开眼界。 甫进前门,几名倌人便围了上来,涂脂抹粉,皆作女子妆扮,千娇百媚的模样一点也不输录事馆里的粉黛……可他们脸上这种娘妆,着实并非人人皆适合,有几个看起来很诡异啊有没有! 看看那边,是不是还有奇怪的东西混进来了! 我说火星同胞你既然扮不好地球人<二>就别出来乱了吧,地球上的客人会被你吓跑的! 而且他们之中大部分的人个子都比我高,为什么还硬要倚来在下身上昧着良心摆出一付小鸟依人的姿势呢?肢体看起来很纠结啊有没有!没听过子曰因材施教因地制宜吗?不舒服快让他们从在下肩膀上离开! 门前各个盛装打扮的倌人们倚过来状似娇羞,欲拒还迎,伸出他们爱的小手上下左右前后就是一阵乱摸——在下身为一名三观正常的谦谦君子,深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让人随便乱摸的道理,只能洁身自好,消极抵抗,又扭又扯发挥打地鼠<三>的精神,将前仆后继摸上来的咸猪手一一消灭。 无奈地鼠太多,槌子只有两只,最终顾此失彼,被一只水蛇般的手臂突破重围缠上腰来,那只看似娇弱的臂膀,却有着倒拔杨柳的蛮劲,拼上同归于尽的气魄,一搂住就是打死不放手! ——靠邀大哥你手属铁钳么?!老子的胃要被你掐出来了啊! 在下不呷意你这款的……嗯?是不是哪里怪怪的?啊不对!还不快点放手!! ……我是要你放手,不是在跟你暗送秋波啊! 等等,你们想把我拽往何处? 通常不是该先一起喝喝小酒彼此交流一下才进入正题的吗?! 在下只是好奇进来一观——还没打算将自己的清白交代在这儿阿喂! 好你个王勤,别光顾着自己享受,快来帮帮你朋友! (八二二) 「哈哈!在下这位朋友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人又害羞,你们得含蓄些,要不就得把他给吓跑了!」沉浸于温柔乡的王勤终于愿意从左拥右抱的佳人堆里探出头,伸手准备捞人。说也奇怪,那群倌人只是嗔怨一阵,便也乖乖松手了。 所谓有钱就是大爷,依在下过去上迎春楼的经验来看,物以类推,这王勤必定来这边撒过不少银两,方能取得如此优势的发言权。 我一边揉着自己刚被钳过的腰,一边这么想着。 没想到腰被钳的感觉有这么苦痛,我眞对不起展昭,之前白矾楼顶酒醉时也钳过他来者,他事后只是口头调侃我像章鱼而已,当时我还嫌他过分!我真错了,真是如人饮水,饮过才知啊。 王勤将我拉至他身边,挤著眉眼悄声问道:「怎样?有没有瞧见中意的?你喜欢哪一型的,尽管告诉我,我让行头找给你。」 我瞪了他一眼,压低嗓子:「你明知道我只是来看看的,又没要……刚还不快点出手帮我!而且行头是谁啊?你相好?」 「拜托,我这不是把你拉出来了吗?」王勤耸耸肩,一手搭上我肩膀,靠至耳边低语:「而且既然都来了,不体验一下岂不可惜!再说了,你又不是像展护卫那般的抢手货,被摸个几下也不至于吃亏少块肉吧,还在这里矜持什么?而且你孤陋寡闻了,行头是类似青楼老鸨的人好吗,也就是这地方的老板。」 秉着自己腰痛也不让人好过的精神,我直接朝他侧腰贯了一拳。 王勤嗷了一声,捂着自己的腰,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你怎么可以打腰,腰很重要的你知道吗!而且我这么纤细,万一被你这暴力狂打坏了怎么办?」 「闭嘴,你再说话就没形象了。」你个七尺汉子纤细个屁。 拉扯之间,我们已被领至一间小阁子前。 王勤龇牙裂嘴道:「不管了,你再不表示的话,我就找方才门口那群人来陪你!」 身后跟的几位倌人一听,立即你一言我一语地毛遂自荐,那一点也不自然的男音女声嗲得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家伙,算你狠! 「……我想回去了。」说罢,转身想走。 「等等,别扫兴嘛!」王勤将我捞回来巴结:「刚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嘛,难得来玩,就这么回去岂不可惜?等会不管找什么人来,我都会吩咐他们别对你动手动脚,这样总行了吧?」 王勤一双凤眼熠熠,充满讨好,看得我不好意思拒绝,只好道:「……那你记得找些天然点的人,我只想吃点东西,不想做别的事,受不了太……刻意的在旁边一直挤眉弄眼。」 「这有什么难的,等等行头来了我便同他说去,要他找几位实在的来。好兄弟,就你捧我的场,今天这趟的费用我全请了,你尽管玩,千万别客气!」 …………… 你要我玩什么啊,不是跟你说过在下只是纯观赏来者吗? 就这么想把在下拉进你的世界吗?! 你在这圈子有这么孤寂缺少同伴吗!! ……这个人是不是受歧视太久好不容易遇上开明的正常人所以一下子爆发了? (八二三) 之后,行头进合招待,差人去唤王勤平日的相好来陪伴,并照王勤吩咐,找来几位「实在」的男子作陪。 「王三爷,这是我们这里最实在的一批人了,近日才凑齐的呢,您看着如何呢?」行头以蒲柳之姿立在门旁,身后立了一排好像刚从瓦冈寨上下来的大汉。 我:「…………」 王勤:「…………」 看看那高大的身材,看看那宽阔的背膀,看看那澎湃的胸肌,看看那厚实的背肌,还有,看看那正在鼓动的二头肌…… 这群人跟刚刚门口那批豆芽菜比起来是蛮「实在」的没错,但…… 未免「实在」过头了吧!!┴─┴︵╰(‵□′╰ 这批十八铜人是怎么回事?! 从蒙古请来的摔跤选手吗?!还是从少林寺金刚院里挖角来的人材?! 你确定他们不是来应征摔人的护院而是来当下海接客的倌人吗?! 你想让他们在床上格斗然后将客人拦腰折断吗?! 而且这种天气还要赤膊演出会不会太拼命了一点看起来让人好想抓紧外衣啊! 我说这家店是不是哪里怪怪的啊喂! (八二四) 「咳!」我撞王勤,低声抱怨:「庆之啊,你不是说这边品质不错吗?当我睁眼瞎吗你!这店分明有哪里怪怪的。」 王勤跟着嘀咕:「他们之前质量是都不错啊,你看我相好多好。而且……唔,其实看仔细一点的话,这群人也、也不算太差啦……只是要你好这口的话。看看他们身材,要练得这么壮是很不容易的你知道吗?」 我暗地比了两个虬髯客,白他一眼:「既然他们那么好,你要不点他们一夜风流?」 王勤默了。 片刻,他以一种我还要命的口吻,攸攸说道:「不了,在下已经有固定的对象了。况且,在下口味清淡,乱吃东西是会消受不了的……」 我嗤了一声。 王勤看着我,凤眼平静无波,顿了会方一字一句道:「不过,你不觉得从另一方面来说,这家店其实才是高手吗?这批人口味虽重也难说无人喜好,能搜罗此种人才下海,挺不容易的。」 我:「……」 一时之间,在下竟找不出话来反驳他。 (八二七) 彼时,王勤正要开口请行头换一批人,去找王勤相好的小厮却恰好回来,道他相好身体不适,不便酒宴,并传话若王大爷不嫌弃,还请屈尊降贵于内室相会。 「兰儿身体不适?!他怎么了?很严重吗?」王勤激动了。 「公子这几日染了风寒,又没好好休息,所以……」 小厮还没说完,王勤便火箭般冲出去了。 (八二六) 看这反应,他不会对这「兰儿」是认真的吧? (八二七) ………… ……………… 不,现下这不重要,重要的是…… 王庆之你这家伙竟然不打一声招呼就这么把我自己一个人留在这群壮汉堆里! 还有行头是何时默默退场的?!把这群人带走再退啊在下没说要呀喂!! (八二八) 壮汉甲(虬髯大王,身长九尺,宽约三个在下)走上前来,一把将我推倒在桌上,用两只水桶粗的壮臂将我围困在中间。 我:O口O 他眨了眨眼,霹雳啪拉电流乱发:「这位爷,春宵苦短,就让海棠好好来伺候您吧!」 「海棠,你怎么可以自己偷跑!」壮汉乙(虬髯二王,身长八尺,宽约二个半在下)奋猛地冲上前来,碰碰车般将「海棠」撞至一旁,他一手撑桌、一手插腰地摆造型,末尾还甩了甩豹子头般的发型嘶吼了一声,斜着二八步咧出了一口的白牙——可惜那牙没白闪过他那涂了油在光下发亮的肌肉:「爷,让洛神来吧,点了洛神,洛神包准能让爷欲生欲死~~」 我:=口= ……海、海棠? ……洛、洛神?! 这店谁这么奇葩负责为员工们的起名的?! 还嫌他们不够吓人么!! 「不,爷,让木槿来吧!」壮汉丙也扑上来。 「不,爷,选金萱!」壮汉丁不落人后。 「爷,选洛神吧!」 「不,爷!让海棠来伺候您!」 「爷……」 「爷……」 「爷……」 「爷……」 啪嚓一声,我一身绸缎料子的外衣,在八臂钻洞中壮烈地被撕成八瓣。 (八二九) 拜托谁快来救救我…… 〒口〒 我好怕啊阿爹…… 〒口〒 ------ 批注: <一>火星人:指天外之人,他们居住之所终年火焰缭绕,如同火焰山一般,故将之称为「火星」。他们改变自己样貌,使自己看起来与你我无异,再悄然融入你我生活,不排除现已有大量火星人移居我国,只系平常隐身人群,不易被人所查觉。 然尔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百密而有一疏,这群火星人再牛逼也不免有松懈之时刻,各位观众回家后可细细观察观察身边的人物,若有人不时言行举止相貌有些脱出常理,那此人便极可能系火星人所假扮。火星人是无所不在的,还请各位慎之再慎之! 补充说明:「火星人」与「妖魔鬼怪」虽本质皆属披着人皮的怪物(奇怪的生物),可两者间有一重大不同——火星人为外来物种,妖魔鬼怪多乃本地住民。亲疏有别,远近不同,还请各位别搞混了,妖怪会觉得被歧视了,他们会哭的。 <二>地球人:传闻第一批来到我们这片土地定居的火星人首领,下船时曾不小心踩到地上一颗小孩遗落的球而绊倒(根据考据,那是颗蹴鞠),从此「地」及「球」便成为了火星人对这片土地的第一印象,久而久之,他们便以「地球」来称呼我们居住的这片土地,「地球人」便用来泛指居住于这片土地的人类同胞(包括宋人、西夏人、辽人、还有蕃人等各国人民)。随着时间推衍,地球人一词更被用来借喻为「正常人」,是故哪日若有朋友突然发疯想拉人去作些不正常事情的时候,你可以如此回绝他:「请恕在下是个地球人,就不便陪你去参和些火星事了。」 <三>打地鼠:某年,于宋境某地的乡间曾有田鼠为患。田地中万鼠钻洞影响庄稼,当地农民为骗小孩帮忙打鼠除害,便发明了一种名为「打地鼠」的游戏,以「嬉戏」之名,发给小孩一人一把槌子,令其至田间打出头的地鼠,诳以打多者胜,并封胜者为「打地鼠王」。小孩因此引以为乐,趋之若鹜,日日拿把槌头在田间等待田鼠出头,再赏其一槌以得分,厉害者,甚至创下于三分之一刻内敲昏二十只地鼠的记录,堪称为「打王之王」。 此游戏之风行不仅提供当地孩童以娱乐,更使当地田鼠几乎绝迹一时,顺利解决了当地的鼠害,还使农民不时可有田鼠加菜,可为三方获利,一举三得也。 59.第五六章 节操这种东西从不见下限 (八三〇) 话说在下当时在极端的恐惧中被撕得外衫尽裂,最后终于在壮汉的围拢下逮到空隙,逃出了一线生天,将这几年锻鍊下来的脚力发挥到十成十,倏地夺门而出,直跑至三条街外也不敢回头! ——乃娘的老子就算以前住在山里给野猪追的时候也没跑得这么快过啊! (八三一) 当在下当时奔逃至南熏门时,因为衣衫不整,还被守城的士兵拦下来盘问。 屋漏偏逢连夜雨,更惨的是彼时张龙赵虎恰巧巡罗至城门口,竟将那一幕撞个正着。 虽然经过他们的背书,在下省了一些麻烦,很快便脱身了——可我不想碰到他们、他俩的嘴巴不牢实啊!! 隔日在下应卯之时,整个开封府的人都知道我昨日衣衫不整地给门兵拦下了,有人询问有人调侃,最后连包大人都按捺不住好奇心跑来关心,苦口婆心地告诉我遇到事要讲,莫要憋在心里,问我究竟系发生何事,是不是教人给欺负堵街了? 可这事能说吗?! 谁说得出口!!┴─┴︵╰(‵□′╰ (八三二) 结果开封府那阵子很闲,见我一付支支吾吾闪烁其词又说不出个所以然的模样,自主动员,发挥他们那变态的查案能力,将那日在下身上所发生之事都给查得一清二楚。包括被哪名小倌曾摸了几下又曾摸过了哪些地方…… ………… ……………… 没有隐私了有没有! 没有秘密了有没有! 你们是哪种神盾<一>组织啊?! (八三三) 结果…… 展昭那阵子看我的眼神很纠结…… 赵虎更因此绕着我走了半个月! …………………… 在下的形象,在下的脸皮啊! ┴┴︵╰(‵□′)╯︵┴┴ (八三四) 事后展昭透露,说那一阵子他其实很担心,就怕一个不小心,他朋友便要被人引上条断子绝孙的不归路。对于该如何不着痕迹地开口劝我,他觉得很烦恼。 我:「……」 老是有那么多误会接踵而来,在下也觉得很烦恼…… (八三五) 写完这么段悲痛的过往以后,在下昨夜的灵感就枯竭了……换句换说,在下的回忆录卡文了。 于是在下决定干脆早点熄灯睡觉,结果睡得太多,今日天才蒙亮人便清醒了。 看外头万里无云,该会是个好天,突然心血来潮,想道该去拜访一下同样许久未见的青师兄。 青师兄若是知道我回来这么些天才想到要去找他……大概又得被叨念一顿了吧? ……我看还是多准备一些土产带去好了。 话说回来,人家现在都已经身居高位了,没预约便跑去找他,也不知道见不见得到人家? (八三六) 结果我真没见到人家,青师兄人根本不在宅里。 于是我送进土产后,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拜帖,意思性地随礼物递呈了上去,也好让师兄知道他同门回来后确实有来找过他,免得之后更加念叨更多。 回家路上,在南门大街的转角被一名男子喊住,一回头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这是什么后现代的造形艺术?! 那混在发丝里随风摇摆的几管羽毛是怎么回事?! 那一袭由孔雀尾羽垂坠而成的华丽披风又是怎么回事?! 我说这位爷你是不是走错棚了?幻兽棚在隔壁,出门后请右转…… 我抽了两下嘴角艰难地克制下自己频动的颜面神经,没失礼当着本人面笑出声来。奇怪,方才擦身而过时怎么没注意到这儿有这奇葩? (八三七) 「这位爷,您上月月中的夜里,是否曾上过会仙楼吃酒?」孔雀男发话,嘴角一翘,胸有成竹的模样十分显摆,显摆得让人觉得欠揍,亏得在下自制能力高强,才忍住没当场呼他一拳。 以男人的角度而论此人嗓音偏细,直白来讲就是有点娘,他的五官在震撼造型的衬托下显得平淡而乏味,转头走过三条街后,估计要再回想起会有些困难。 或许这正是他作如此夸张造型的原因? 自觉真相了的我不惊不乍道:「那又如何?」 「爷当晚是否曾在会仙楼前和人相撞,并掉了一样物事?」他朝我盈盈一笑,表情之暧昧,真可吓出人一身的鸡皮疙瘩。 ……我说这人脑袋没问题吧?我疑惑:「是又如何?」 孔雀男从腰间掏出一枚玉环。 无视他风骚的动作。 …………… ……………… 这不正是我日前酒足饭饱踏月而归时,和一名醉酒的男子迎面相撞后弄掉的玉环吗?! (八三八) 原来孔雀男就是那日和在下撞满怀的醉酒男子。 拿回玉环后,我狐疑地问他是怎么认出我的?毕竟那晚匆匆一瞥根本来不及看清彼此容貌,加之他似乎醉得比我厉害——而且此人造型若素来便如此前卫,亏得自己还可以毫无印象……我说我最近的视力没有恶化的问题吧? 啊,什么? 表示那晚我真喝醉了,人都懵了,果然酒鬼? ………… 你个小子,目无尊长了你! (八三九) 「爷没自觉吗?您身上有一种很别致的香气,淡雅幽兰,令人心神为之一荡……一闻……难忘。」 孔雀男拖拉着尾音,瞇起一双小眼:「在下拾人之物,这几日总是心神不宁,玉环不敢离身,日日着急寻人,」顿了顿,暧昧一笑:「方才与爷擦身而过时,募然又复闻此种香气,便知寻到人了。爷说我俩是否着实有缘?」说罢不忘拈起发丝中的羽毛边把玩边朝我眨了眨眼。 我:「……」 ………… 阿爹这里有个变态! 谁快报官把这人抓回锁妖塔里关去! (八四〇) 怎么办,我好想一掌抓过去,直接把这孔雀拔成秃鸡…… (八四一) 唉,还是莫要浪费篇幅描述这与一只孔雀男的奇遇吧。 将故事说回当初这件风月馆出入风波后的回忆正经。 在风月馆风波过去后没隔多久,也便是约在庆历七年的正月末旬左右,开封府辖下的襄邑县出了一名怪盗,专爱收割人类的头发,时人给他取了一个称号,曰「削发怪客」。 此一削发怪客,有种芭蕉色的偏好,专爱找穿黄衣的女子下手。 他的作案模式是先尾随被害人伺机将人弄昏以后,方削去其一段头发,随后将人弃至不甚偏僻的小巷之中,是故被害人总能很快便被人发现。 半月下来,襄邑县已出现了好几名受害者,弄得县里娘心惶惶,没姑娘敢穿黄衣衫出门——好在这名歹徒只是削发,却不曾伤人性命,也未曾轻薄人家,也算是件不幸中的大幸。 可就在大伙以为不穿黄衣裳便可安全无虞之后,这名削发怪客大概因为货源被掐断,主动放低了标准,开始向其它色彩进攻。 短短数日,粉红、淡紫、水蓝相继沦陷,怪客却依然逍遥法外,娘子军团人人自危。虽说灾情目前仅局限于浅色地带,可与缤纷美丽相比,头发及闺房名誉还是重要上许多,因此没姑娘再敢以身犯彩,挑战削发怪客口味变换的走向,这直接导致了六街粉黛无颜色,连带造成男人无眼福可享,成天不是见白便是瞅黑,弄得县里一半像在治丧,另一半则像正举办着大型帮派集会,县民怨声载道,逼得县太爷向开封府求助。 (八四二) 「为什么是我?我抗议!我不要!」 我愤愤不平举起一根食指,矗然指向对面赵虎:「说来赵虎的身高也与我差不多啊,找他不也可以?为什么定要找我!」 张龙用看悲剧的眼神瞥了他兄弟浑身饱满欲喷的肌肉一眼,转回头来攸攸地与我说道:「你确定让赵虎来扮,犯人不会直接被吓跑?」 我:「…………」 在下只是近视没有瞎眼,实在是昧着良心也说不出“不会”这种瞎话。 展昭面露为难:「小春,此事本不该难为你,实在是……府内无其它合适人选可用。」 「……我在街上也见过七尺高的娘子家啊。」言下之意芸芸男子中选择很多! 「这般高挑的娘子家毕竟乃少数,女子身材若如此修长,走在路上必定扎眼,那便容易让人瞧出破绽。」公孙先生一边抚着他那三撇历经三年依旧维持地乌黑柔亮的美胡髯,一边发表关于他那身高与破绽的狗屁理论。 我:「…………」 不会,你们让展昭出马,凭他的容貌与周身散发出的强效贺尔蒙,一定可以成功糊住犯人的眼,让他再看不到别处的破绽。 王朝语重心长地拍我肩膀:「小春,你也知晓我等府中身形合适的衙役,不是生得太壮硕……」说著瞅了赵虎一眼,方道:「便是面容太……不方便,所以这事还真只能靠你了。」 马汉也慎重其事地过来压着我另一侧肩头,少见主动开了金口:「小春,你行!俺们看好你!」 ——去你大爷的!谁要你们看好!! 我忿怒地挥掉他们的手。 「咳嗯,既然如此,那便就此决定吧。小春,此事便要麻烦你了。」包大人直拍板定案,完全不给人机会翻案。 我:「………」 请问你们征得我同意了吗?!蛤?!我同意了么啊喂!! ……店小二!快给我上一道串烧包!把那包子给我烤焦一点! (八四三) 以上便是在包大人书房内进行的一段秘密会谈。 会谈的缘由便是前述襄邑县那件削发怪客案。 包大人等知悉案情后,反复推敲,认为现阶段线索尚不足以锁定犯人,又不欲损害扩大,坐等下一名受害者出现,因此拟订了一项计划,务求能在最短时间内捉到犯人。这计划便是派出诱饵诱敌,而实行此计划尚缺少一关键人物——一名穿彩色衣裳的女诱饵角色的人选。 女诱饵这危险活一不小心便伴随着毁名声失清誉的职业风险,当然不好真找一般女子帮忙,可一时间又去哪里找位会武功足以自保的女子自愿来当诱饵?是故包大人他们退而求其次,决定将魔手伸入自家下属,关起门私下举办了场变装皇后的评选会来。 于是,生得俊(?!)、溜得快、长得高矮适中、而且临危又有能力可以摔人的在下,就这么成为了多数暴力体制下的牺牲者…… (八四四) ………… 这不公平!! 在下只是义工,还是内勤人员来者,没道理要包办这种活的! 我不要扮女装我不要扮女装我不要扮女装我不要扮女装~~~(倒地打滚) ------ 批注: <一> 神盾组织:一个江湖上传说中的组织,据说聚集了天下一流的人才,成员个个有着一身神力,不同凡人,故称神盾组织。他们的情报网遍布各地,对各国情报皆有高度掌控力,是一种十分侵害个人隐私的侵权组织,没事最好一辈子莫要跟他们扯上关系。 60.第五七章 扮女装也是件技术活 (八四五) 举凡是个大宋人都知晓,这京城裡的开封府的办事效率有多高。 当我内心还在倒地打滚不想面对现实的时候,就已经被人逼着去拜访伊娃柯夫效颦面对现实了。 纂紧手里不知从何处变出来尺寸正好的黄纱衣裙,我心里肯定这就是一桩阴谋!一桩他们已私下通气蓄谋良久活生生的阴谋! (八四六) 时间:庆历七年二月某日。 换衣地点:展昭房间。(因为离包大人书房最近。) 等候人员:包、公孙、展、王、马、张、赵等开封七子。 等候地点:房外内院凉亭。 (八四七) 套上女装后,我心不甘情不愿地踱出房门,再心不甘情不愿地踱着步子来到了凉亭。 包大人:「………」 公孙策:「………」 展昭:「………」 王朝:「………」 马汉:「………」 张龙:「………」 赵虎:「………」 我和他们大眼瞪小眼。 (八四八) 尔等一起沉默是怎样? 莫非在下的扮相太美了,光华闪瞎了你们的眼了不成? 我乔乔顶上的男子髻……不至于吧,这发型都还没换呢,就有如此威力? ……天生丽质难自禁,真是罪过啊罪过。 (八四九) 半晌过后,赵虎迟疑地开口:「我咋觉得……小春看起来和平日……没啥不同啊?就是,呃,虽然披上一层女装,可还是没感觉有啥变啊?」 包大人眉头紧皱,神情凝重,手里顺胡须的速度比往常快上一倍。 公孙先生柳眉一拧,面露不满,眼神里竟有怒其不争的意味? 我:「……」 ……你们这是什么态度? 还有赵虎你这家伙讲什么披上一层女装……别把人讲得好像跟啥披上层人皮的狼一样好么!! 张龙搭上赵虎的肩接话:「……四弟,兄弟我懂你的意思。就是一眼便让人瞧出来在男扮女装嘛,对不对?明明是男子,却硬被塞进女装里的感觉……咦,这么说起来,小春你这模样看起来倒是挺像蜂儿巷里流动的小倌的……噗呃!你干嘛打我?!看!就是这流氓样!就是这种痞子的素质!现在看起来更像了!咳噗!你还打?!」 赵虎在张龙和我的缠斗中频频偷瞄在下胸口,最终看似按捺不住,挤身上前,捉着我的袖子就问:「喂,小春,我说你胸口是塞了啥呢?怎地看起来那么大呢?」说罢还好奇伸指想戳。 我飞掌拍掉他的爪子:「干什么!动手动脚!小心我告你性骚扰!」 「骚……什么骚扰?」赵虎愣愣立在原地道。 懒得跟他解释! 我白他一眼,伸手从衣领内捞出两粒胖大肉馒头做解答,看得他瞠目结舌,暂时性失语,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对面的王朝将这一幕瞧个正着,惊叹又惊讶地望着我,最后缓缓伸手比了个大拇指,眼神表达为「兄弟我真是服了你了!」 我挑了挑眉表示「好说好说」,喑付自己有先见之明,来包大人书房前记得先绕到厨房去顺两颗馒头,这不,除了吃外还派上用场了!瞧这东西有了人体保暖之后,这隔了一阵子还是温热的呢! 吞一吞口水,我摸了摸自己的肚皮,觉得还真有些饿了。方才中午没来得及吃点东西就被人拉了过来,肚里头在闹空城了啊…… (八五〇) 我一屁股往亭缘边的石凳坐下,翘起一条腿掰着馒头准备就地开吃,人是铁饭是钢,没吃东西怎么有力气干活呢?更别说是男扮女装这种磨心耗志的高技巧活了。 张龙扭着一张爬满胡子的脸嫌弃我:「小春!看看你这样子!本来扮样就已不太有女子样了,如今还这般作态!没矜持没气质,你怎地能扮好这小娘子家呢?」 我气烦了:「你还说,我就这样子了,再说你来扮!」 「我是实话实说……唉呦!你干嘛踹我!大人,您看,属下有说错吗?您看他这坐样,您看他这举止!小春从头到脚,除了身上那件裙子以外,还有有何处能让人跟女子连上关联哪?这出去骗不了人的。包大人,我看我们这主意行不通!」 包大人还在挣扎:「唔,若小春能稍加修饰一下行为举止,或许就……也许……可能会有机会……」他烦恼到眉间都拧成了一个疙瘩! 我:「……」 ……我说我扮起女人的模样看起来真有这么勉强吗喂?! 虽说挂着雄性的名牌被称赞很雌性也不是件好事,可看你这竹炭包子把脸纠结到跟真包子的折一样,还是莫名地让人很不爽啊!! 由于包大人位份在那边不好随便冒犯,我气得瞪了张龙一眼,张龙跳脚大喊:「——你干嘛踩我!!」 我平静地收回脚,视线看向旁边:「没什么,就是觉得脚忽然有些痒,活动一下而已。」 张龙默了半晌:「……你是想找我打架吗?」 我瞥他:「就说是脚痒嘛,男子汉大丈夫的,不过不小心让人踩了一脚,怎么还这么小心眼地记挂在心上?」 张龙咬牙切齿:「你那是不小心吗!要不是我抽得快,现在脚骨都给你踩裂了!」 我嗤了一声:「你脚骨未免也太脆弱,多喝点羊奶补骨头吧你!」 「你——」 「我怎样?」 「——好了,你们两个,都莫要闹了!」 展昭□□我俩中间,大概怕我们待会会失控在包大人的面前大打出手,那便对包大人太失礼了。 他瞅了瞅我,又瞅了瞅张龙,然后一脸无奈地道:「……莫要吵了,正事都还没讨论完呢。」 王朝围到我面前,仔细瞧了一阵后,中恳地向包大人道:「大人,其实属下觉得小春这模样看久了也没那般糟,或许我们可以试着先帮小春换个女子的发式,再来看看效果如何?」说完询问地看向我,把我看得嘴角一抽一抽。 我跳了跳眼角:「……你莫瞧我,女子发型太复杂了,我弄不出来。」 众人一阵沉默。 沉默完后,赵虎率先开口:「我也不会啊。你们可别来期待我。」 ……完全没人期待过你好吗?赵小弟你未免想太多了。 张龙悄声嘀咕:「那种女人家的东西谁会啊?」说着豁然开朗:「对了!二哥!你不是跟莲娘子感情甚好?有没有帮人家梳过头啊?」 有心上人者不见得会梳头,人家还没成亲呢!君不见马汉脸瞬间红成西红柿,只「没、没、没」地吭哧半天,一句完整话说不出来吗? 张龙喃喃道:「……看来是不会了。」 「找厨房的张嫂来帮忙如何,听说她年轻时挺厉害的?」王朝提出了个比较有建设性的提议,可惜遭公孙先生无情否决:「张嫂现在应该正忙着准备晚食,不好打扰人家。」 张龙:「可这一时半会的还能去找谁啊?」 众人一齐陷入了沉思。 这就是府内没ㄚ环的难处,这座宅邸简直是阴衰阳盛翻了,男女比例严重不均衡。 就在这么一个困顿的当口,有人开口了:「让属下来试试看吧。」 张龙点点头:「看吧,展大哥你果然也不会吧!就说那种女人家的东西谁会……」他顿了一下,大惊:「咦!展大哥?!你刚刚说什么?!!」 展昭淡定从容,丝毫不以为杵:「我说,让我来试试看吧。」 (八五一) 虾米!!在下有没有听错?!! 这展昭刚是说要让他亲手来试试看吗?!! 这上得了朝堂出得了厅堂下得了书房的展护卫,难不成还进得了闺房,连女人家的发髻也难不倒他?!!! 他是怎么会的?! 重点是谁教他的!! 啊贺啊,我们对开封府展护卫情史贫乏未通男女之事的形像,是不是存有很严重的误解…… (八五二) 「展护卫会梳女子发式?」看吧连包大人都吃惊了。 展昭十分谦虚道:「属下仅系略懂些皮毛罢了,太复杂的样式属下也无能为力,不过几种简单的式样,应该不成问题。只是属下许久未曾动手了,不保证还能梳的好便是。」 「……展护卫是如何通晓此类事的?」公孙先生询问的语气中充满了小心与好奇。 只是对面展昭的眼神瞬间似乎是闪了一闪,方抿嘴一笑,轻描淡写道:「过去家母尚健在时,在下偶而会替病中的母亲梳头。虽未梳过小娘子家的髪式,但也曾听家母说过一二,应是不成问题。」 「……………」 王、马、张加我和公孙先生一时间有种踩到雷区的感觉,只剩傻楞子赵虎疑似热泪盈眶地喊了一声展大哥,不知在感动什么东西。 包大人看向展昭的目光带上些疼惜,慈祥地停伫了好一会后,才点头复道:「如此甚好,那便要麻烦展护卫了。」 展昭恭敬抱拳:「属下遵命。」 (八五三) 展昭从房内拿出一把梳子,在众人面前从容地抽开我头上的簪子,打散了我的发髻。他纤长却带薄茧的手指划过我的头皮,划过我的发际,拢起我的发丝,动作堪称温柔轻巧,分毫未扯痛到头皮,几阵梳拉之后,已于头顶上绾成了一个简单的螺髻。末尾,还细心地至一旁的杏树上折下了几朵婉约盛放的杏花,轻轻别在发髻上,花朵搔得我有点痒,我伸手想抓,却被他一掌按了下来。 「……莫扯,会乱。」他的语气和他的动作同样轻柔,连带我都不敢粗鲁了,不自觉都矜持端庄了起来,哪里还敢粗鲁。 「这人谁啊……」张龙在一旁小声嘀咕,「话说换个发型就能跟着把人的气质也换掉吗?这太神了吧?」 赵虎从呆愣中惊醒,望着展昭的眼神顿时像在膜拜天神:「就、就是!小春你可别乱扯!莫破坏了展大哥精心弄完的成品!」 展昭不置可否,轻笑着摇了摇头,才望向包大人道:「大人、先生,您们看如何?」 「嗯,不错、不错!」包大人坐在对面的特别座上见证了展氏手艺的整个过程,眉眼弯弯的模样十分满意,方才皱了半天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看起来确实有些样子了,再稍加修饰修饰,想必以假乱真便不成问题。」 「蛤?还能修饰什么?」浩呆虎浩呆中。 马汉斜了他兄弟一眼,慢吞吞吐出两个字:「……胭脂。」 「对呀!胭脂!有它遮掩,我们这计划说不定真的可行呢!」王朝震惊地像发现新大陆。 我:「……」 ……怎么你本来觉得不可行吗? 难道你前面说「其实看久了也没那么糟」什么的都只是场面话吗?! 张龙整个人趴上马汉肩头,挤眉弄眼地调侃他:「二哥啊!果然啊!有了相好的人就是不一样呢,见多识广啊!」 马汉的脸轰一声又成为一粒西红柿,这次是熟透的。可那红中带了点自豪的感觉是怎么回事?知晓有胭脂存在这回事真值得你如此得意么?! (八五四) 公孙先生不知从哪抽出了一套胭脂水粉一字排开在石桌上(就说他们早有预谋了吧),惹四校尉挤上前来围观。 赵虎的眼神往桌面瞧了瞧,又往展昭那儿瞄了瞄,圆滚滚地眼睛咕噜噜地转了转,最后似灵机一动,嘿嘿笑了,笑得和拿刀来你家拜访的黄鼠狼一样别有意图。 只见他随后便抱拳喝道:「大人,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属下们来办吧!」 (八五五) 「何事交给你们办?」包大人不明所以。 「方才展大哥不是给小春梳头了吗,那再来就换属下们出力了。这些上粉涂抹的小事便交给属下们处理吧,大人先生还有展大哥坐在这里等属下们就好!」 「蛤?」张龙诧异大喊。 公孙先生柳眉一挑。 展昭微微瞠大了眼。 被列入「属下们」范围的王朝马汉,表情同张龙一般诧异。 包大人深吸口气,不确定地开口:「你们会弄?」 赵虎拍胸脯:「不就是些涂涂抹抹的事嘛,能有多难?何况我们有四个人呢,一定搞定!是吧!」赵虎得意地看向他的兄弟。 王朝抽了抽嘴角,马汉眼神中隐有跃跃欲试的意思,张龙则一脸嫌麻烦的样子。 「咳嗯,这件事……」包大人手又抓回胡须,严肃的脸上充满迟疑。 (八五六) 开什么世纪玩笑! 化妆这活儿博大精深你还当三岁小儿涂鸦啊重点是画布是在下的脸! 我立即抗议:「我不要!给你们弄倒不如我自己画算了!」 张龙这人天生与我反骨,一听我反对立即就打鸡血般振奋:「大人,赵虎说的没错!这件事就交给属下们来处理吧!请大人允许,赐予我等一回献力的机会!」 转头,竟是偷看着我贼笑! (八五七) 乃逼个令妃娘娘咧……这小子一副「别人的痛苦便是我的快乐」的样子是想怎样?!跟老子作对就有这么让你快活舒爽吗!! 我们是八字犯冲非得斗个你死我亡不可是不是! (八五八) 最后,在马汉隐晦又明显的晶亮眼神攻势下,公孙先生直接越俎代庖,不待他上司发话就同意了赵虎的提议,让他们大可放手去试试。赵虎听了自然大喜,得寸进尺地表示需要专心享受创造过程兼保持点神秘性,待会才有惊喜,硬将工作地点隔离到就近的展昭房内进行。 在我被架进房内的那当会儿,只听到隐约从身后传来公孙先生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大人莫需担心,学生备下的胭脂水粉分量不少,便是画坏个几回亦不要紧……他们爱折腾便让他们折腾去呗,左右今日事少,偶尔悠闲小坐,于院内如此谈天品茶一番,放松心情,亦是美事。权当是忙里偷闲,看点娱乐了吧。」 我:「……………」 (八五九) ……公孙策你这家伙! 你这家伙会不会太过分了一点!!给我克制哦!! 你语气里那股幸灾乐祸等看好戏的意思都满溢出来了难不成你还在记恨在下前阵子压坏药圃的事吗?! 在下都帮你辛勤劳动了半个月,劳动倒药圃都扩张一倍、我的脸都晒黑一色阶了!是时候该放手让它去了哦眼睛都已经不大了做人就别再那么小心眼啊啊啊!! (八六〇) 怎么办,我突然好想来一道杂烩唐僧肉…… 饭馆里有没有在做,我可不可以要求外送! 61.第五八章 特效妆请别随便出现谢谢 (八六一) 啃食人肉这种惊世骇俗的行为,当然无法于治律森严的开封府邸内发生。 现实是……我束手无策接受摧残。 房内,赵虎一手夺了妆粉,张龙一把抢过墨笔,马汉一爪抽走胭脂,七手八脚地齐齐往我脸扑来。 王朝动作太慢没抢到,状似扼腕地立在一旁表遗憾。 (八六二) …………… 喂!我说你们这样不管先后顺序一齐往人家的脸上乱抹真的没有问题吗?! 不是应该先涂白底再画眉毛腮红最后才上唇彩的吗?!还不快停手!! 在下忍不住向他们提出质疑。 赵虎安抚我:「安啦小春,我瞧人家就是这么抹的!」 不,我不安,我一点也不安! 你瞧哪家人抹过?何时瞧得? 隔壁治丧的王老母吗?!月初帮忙人家入殓时瞧得吗!!你把扑粉当玩迭迭乐么?!扑那么多层是准备让在下的脸和墙壁融合是吧!下雪时还可以自体隐身直接开启保护色是吗!! (八六三) 「唉呦,这东西怎么那么难画……」 张龙一面抱怨一面奋战,被专注在创作世界里旁若无人的赵虎撞了一下,结果手一歪,眉笔直接从右眉头横越到左眉峯,只听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也跟着他深吸了一口气…… 「啧!」马汉忽然无预警地重哼一声。 又发生什么事了?! 你为什么啧得那么不耐又烦闷?在我刚担忧自己是不是变成两津<一>的时候又出了什么意外?! 说起来你就着我的左颊已经反复捣鼓了一刻钟了,你确定不转移一下阵地吗这样真的好吗?!既两津后又要把在下变成猴屁股的亲戚吗?! 啊?有人说这两个东西是同一个物种恰好凑成一套? 大猩猩跟猴屁股? …………… 先不论常识性的错误,刚刚说话的人是谁?! 是穿月亮来的同胞吗!! 快过来!!跟在下好好谈一谈!! (八□□) 大功告成之后,赵虎和马汉还来不及细看合作成果,张龙便快速用袖子遮住我的脸,美其名要保留惊喜感,待会跟大众一起分享。 可他那双扭动的眉毛和抽动的面颊肌让我感觉非常不妙。 全程旁观的王朝早已承受不住,半途开溜到外边找包大人避难去了。 (八六五) 赵虎神气地推开房门,跨着大步在前头开路。 在众人一片期待注目的眼神中,张龙唰地移开了袖子—— 「——噗!」 包大人刚喝的一口茶,全数准确无误地喷回了杯子里。 「唔,这、这、这真是……」公孙先生一双柳眉乱跳,手上止不住狂梳著自己柔亮的山羊胡,一刻也不停歇。 「咳、咳!」展昭气管不好,连咳了两声后迳自偏过头去,肩膀竟可疑地在微微抖动。 王朝垂眼低头,拳头捂嘴,肩膀抽动得很明显。赵虎双目圆瞠,嘴巴大开,一副见到鬼的表情,嘴里吭哧地叨念着这不应该! 而马汉这万年面摊呢? 他先是瞠大眼不可置信,接着据说颜面神经已受损很久的面皮不住抖了又抖,抖得跟快中风一样,接着就唰地直接转了身,从此没见他再转回来过。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唉呦我的娘亲哪……」张龙直接爆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没想到到外头被阳光一照,看起来、看起来就更……更加震撼了!哈哈哈!小春你——你简直是美爆了!哈……一出门……哈哈……只要你一出门,包准方圆十里的男人都立马……都立马被你给吓跑!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沉下了脸,决定立马开扁! 哪知追打到一半,不小心瞥到镜子—— (八六六) 啊娘喂喔这个魔神仔是谁啊! (八六七) 哪个人这么缺德把镜子拿出来摆在这边的! 存心吓死人吗! 最近会灵观的收惊涨价了咧很贵的别害我破荷包啊!! (八六八) ……啊? 在下当时的脸到底被画成什么模样?请具体描述? 那张XXX十分惊悚,就算是多年后的今日回想起来,照样吓得我冒出一身冷汗……只能说,那不是地球人应该有的长相,也不是火星人该有的长相,估计要跑到冥王星人才可望能找到同伴。 简而言之,镜中那张脸是笔墨难以描述,鬼月夜半出门有极大的机率可以吓死路人。 啊?请图示? 画出来也是一张马赛克的画面,有意义吗?别瞎忙和了吧,倒不如把这时间拿去做些其它的事,比如多写两节存稿之类的…… (八六九) 一场混乱之中,包大人拼命清着喉咙想低调地稳定局面,不过鉴于我等打的打吓的吓笑的笑,都太专注了没人理他,他下堂后又一贯爱保养他的喉咙,不肯轻易使出那锣鼓铜震般的包氏独门包吼功,只好粗眉一横铜铃眼一瞪,让展昭心领神会上来劝架。 展昭这忠实的下属一接收到长官的电波,立即跳插上来调解——不过待他一近距离瞄上在下的脸……便直接扭头去角落里抖肩膀去了。 包大人:「………」 我:「………………」 这真是太过分了…… 纤细一点的人都要去自杀了有没有! (八七〇) 得力助将半途败退,包大人只好等我们自己打累消停。 待到好不容易消停之后,他清咳了两声,转身双手后背抬头假作观云,不欲多看我这事故现场的脸一眼,顿了半天培养情绪,才语重心长吐出一句话:「本府看……我们,还是寻求内行人的协助吧。」 (八七一) 最后,包大人仍是派王朝到厨房请了一趟张嫂过来。 张嫂年轻时被人称为「后巷小桃花」,曾叱咤开封府……的后巷,电晕过无数男人,惹得十里邻人为她醋海生波,从如今估计至少破四十的水桶腰来观察,完全想见不了当初那番盛况的端倪。传言她专精于一零八种眉毛画法,年轻时曾日日变换,接连三月眉式不重样,因此获得了个「眉神」封号,远近驰名,人人都称张嫂的化妆技术叫一个精湛,叫一双出神入化。 大神张嫂一驾到,便将王马张赵这些三流的牛鬼蛇神全拍开去一旁纳凉,卷起袖子让专业的人来! 时隔多年重拾旧技,挑战的还是男画女妆的新潮领域,张嫂精神一振,激动地不能自己,颇有乩童上身的前兆。她盯着在下的脸认真地研究了足有一刻钟不止,动手第一件事便是拔我眉毛。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今却被轻易毁伤,我痛得哀哀直叫,可张龙却在一旁乐得哈哈大笑。 几经妆点之后,不得不说张嫂的传说确实其来有自,望着镜中那张清雅浅淡的妆容,在下一贯自认爽朗的脸竟让她生生凹出了几分水灵灵兼楚楚可怜的模样,吓得赵虎直接用眼神投诉这不是虞春这不是虞春这不是虞春! (八七二) 完妆定稿,包大人眉展眼舒,抚胡微笑很是满意,满意到立即下令展昭同张龙,明日便带我出发往襄邑县查案。 瞧瞧这专门压榨人的包子压榨起人来时这顺手的样子…………小二!再给我加点来一道生煎包! 在我心中大啖生煎包的当会,便见公孙先生欣慰地瞅着我,眼神十分诡异,要我来解释,里边大概参有一种感叹吾家有女确实没长歪的安慰……就是他果然没看走眼的意思。 出发前,他语重心长地叮咛在下,记得要举止端庄,出要优雅入要贤慧,立要娴淑坐要娴静,动要贞重静要贞淑,开口闭口不可忘记气质,还有出门在外万事要听从展护卫安排莫要自主找麻烦,总之千万小心不要露馅,唠叨得像在为将出嫁的女儿复诵女诫一般烦人。 好在行程紧迫,唐僧不及全力发挥,不然待到主演双耳溃烂,这计划也差不多可以宣告流产了。 (八七三) 到襄邑县查案之前,其实曾发生过几个小插曲: 其一,系发生在张嫂帮在下定妆完的当日稍晚。 见赵虎金鱼般盯着我发愣,我一时兴起,模仿时下仕女青莲款步地走向他,挥挥帕子(看这套装有多完备,连帕子都备齐了),将腰一扭,谄媚地勾搭上他肩头,用秋水般的盈盈笑意对他眨了眨眼睛——一句以蔽之,我尝试对他放电来者。 结果赵虎轰得一瞬,脸即刻红得像颗西瓜一样。 我:「…………」 ……没想到这小子如此纯情,跟女人一碰就流鼻血的马汉有得拼了! 我在心底哈哈大笑,开封府恋爱低段班的学童,辣手摧草的完美目标! 只见赵虎以手绞衣扭捏难安,蠕动着身躯意欲挣脱我的魔掌,可又制手制脚不敢往我身上招呼,与平日常将我当沙包拍打的模样实在相去甚远。 我愈看愈有趣,手下用力,将他勾得更近:「呦,这位小郎君,您是怎么啦?莫害羞呀,奴家最喜欢会害羞的人了,您这样会让奴家把持不住啊!」说罢效法林老鸨伸指往他胸前经典一戳,再往他耳旁吹了一口轻气。 赵虎雷打般跳了起来,赤红着脸指着我「你你你你你」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我看他脸上的西瓜肉都摔成烂西红柿沁进耳根里去了,可仍不敢对我动手动脚,脖子自然还被我给死死攒着,强迫保持着吐息拂面的距离,不禁哈哈大笑。 赵虎急得都快哭了,可怜兮兮地转向展昭求救:「展大哥……」 展昭大手一提便将我从他身边拉走,动作利落态度决绝,跟在驱赶啥有害昆虫一样。 「好了小春,」他语有责备地睨我:「你便莫要再欺负赵虎了。」 我忍不住白他:「我哪有欺负他?谁让他反应这么有趣呢。」 说罢,脑有灵光,改啪哒一声将自己的魔爪放到展昭肩上,步向下一个调戏的目标,嘿嘿笑得像个猥琐大汉一样猥琐:「展昭哪,我的好兄弟啊!说起来还没听过你的评论呢!说吧,你觉得我这扮相如何,还行么?」 展昭见状长眉微微一挑,我赶紧一视同仁,用秋水般的盈盈笑意对他啪眨了几下眼睛,意图用暂时取得的「女性魅力」恶烂他……谁叫他刚才看了别人的脸后竟转身去角落抽肩膀!这实在是太没有礼貌了!! 可这展昭真不愧是展昭,开封府恋爱低段班的学童绝对不包含他在内!只见他泰山崩于顶而不改其色,面上无波无澜,默默往我脸上瞅了一会,从容吐出两个字:「……很好。」 「很好?」 「……出乎展某之意料。」说著,展颜轻轻一笑,乌润的瞳子近在咫尺,里头眸光灵动,晶莹如水玉,一时竟叫人移不开眼,「没想到小春你细细妆扮起来,倒也是清秀佳人一名。」 我瞬时被他闪得两眼昏花,还没来得及察觉到此人竟在反放电,就见他嘴角一勾神色一转,语带调侃道:「再来只要想办法将此处藏住,」他指了指自己的喉结,「便可出去颠倒众生了。」 我:「…………」 (八七四) 我傻了我把展昭当赵虎自以为在跟谁抛媚眼!┴─┴︵╰(‵□′╰ 班门弄斧了在关公面前耍大刀了还在祖师爷面前背入门心法!居然敢在灯塔前面亮蜡烛!十足的自取其辱啊!! 活该人家趁你目盲笑话你! 我沉下脸,默默拉高了自己的衣领,内心仍不甘惨败,于是恶向胆边生,反手一抓身子一倾,整个人黏上了他的臂膀,学时下花痴缠绵嗲道:「唉呦~~展~~护~~卫~~讨厌啦你好死相~~怎么这样说奴家~~」 末尾还拿头不要命地在他臂上蹭了两下,差点没先把自己恶死。 展昭被我那一蹭蹭得虎肩一震,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默了几秒后猛然将猿臂一收,竟然直接便将他的友人兼同僚一甩甩开到了三尺外的矮灌丛上…… 在这个往后跌跳蹬的历程当中,王朝与张龙正和乐融融地在一旁同张嫂抬杠:「张嫂,您这手艺真是不得了!行家,真是行家!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呀?这简直就是化腐朽为神奇了啊!」 这死张龙在暗示谁是腐朽…… 张嫂得意挺胸:「可不是!女为悦己者容,这心态是一大关键,不过化妆这事儿可是门大学问,分毫不得马虎,你得先……」 马汉不知是否想拿到莲娘子身上作实证或是显摆讨好,听得分外认真,简直恨不得能抽出文房四宝好当场笔记。 在下一道短促的哀鸣声,就这么轻巧地化作他们讨论声背景的一点小小杂音,没引起一个人的注意…… 这个不懂得怜香惜玉(?!)的展昭……把你「泰山崩顶面不改色」的精神给我贯彻到底啊! 唉呦喂,在下的屁股…… (八七五) 插曲之二,系发生在前往襄邑县的路上。 那日,尽责揣摩完女子摇曳生姿的行走姿态后,我自认婀娜多姿地给同伴们现场来了一段台步。 展昭看完后沉默不语,在我频频催促之下,才吞吞吐吐地开口:「小春,你……」他顿了顿,尔后有些为难地道:「你……你还是莫要如此行走吧。」 「蛤,为什么?」我转头瞥了一眼自己的屁股,莫非是摇摆的幅度还不够大?可再扭下去腰会出事的。 这地方做女人好辛苦,走个路都有潜在酷刑加身。 展昭默默移开眼神,避重就轻道:「莫须如此行走便是了。」 「为何不需要?既然都扮女装了,自然得学得愈像愈好啊!我哪里走得不好你跟我说,我可以改!」 展昭再度沉默,这次默了更久,半晌后才支支吾吾地开口:「小春你……如此行走的模样,有些不甚……自然。好似身子有何处不太……自在一般,让人瞧得挺难受的。」 我:「……」 「啊哈、啊哈哈哈哈哈!」笑货张龙又是一阵狂笑,笑到一半还不忘吐槽:「展大哥你太含蓄了啦!小春这姿态分明是屁股痛,要不八成闪到腰了,否则干嘛鸭子走路呢?我看小春你还是快别出来丢人了吧,你不要脸我们还要脸呢!噗哈,噗哈哈哈哈哈!」 在下默默指示阿秋举起牠的后腿,对准张龙发动攻击…… 我觉得我与此人之间的友情,已经因相杀过太多回,而扭曲到一条无法回头的歧路上去了。(-_>-)y-\\\'~~ 吵闹之间,襄邑县的边境,转眼也已经快至眼前了。 ------ 批注: <一>两津:一种传说中百毒不侵刀枪不入的生物,据说他长相如同黑猩猩,最大的特色便是额上那连成两道波浪状的粗眉毛。传说他打不死的生命力就全来自于这道非比寻常的眉毛,他生命力之惊人便是连天上神仙也要自叹弗如的。 62.第五九章 街上变态多大众脸要小心 (八七六) 抵达襄邑县后,任务分头合作进行,由在下扮成走商者的家属(行商:张龙,行商的妹妹:我,暗中跟踪护卫兼调查:展昭),天天穿得鲜艳无比在县城内四处趴趴走。走了三日还没等到结果,倒先招来许多劝我做人要低调的忠告,当地居民热心地将「削发怪客」的故事衍伸成十种版本,每个版本皆细细同我说分明,为的便是要我打消这种高调找发落的行为。 在下将富家女子的执拗与不知世间险恶的脾性发挥了十成十,硬是不以为意不改初衷,每日照样打扮得光鲜亮丽出门逛街。苦劝数次无果后,那些县民们后来都拿看智障的眼神在瞅我,没人愿意再搭理我了。 看着包大人他们准备的衣服:鹅黄、粉黄、粉黄掺粉绿、粉黄掺粉红,彻底贯彻着嫌犯最初始的喜好……这样真的没有问题?真确定不会过犹不及?别反而把歹徒给吓跑了。 话说回来,整个城内的娘子军团皆系一片黑云白雾的,只有一个傻大姐日日大喇喇穿着黄系列的衣裳大街小巷地乱晃,还屡劝不听!就算在下蠢千金的形象演得再深入人心,不得不承认这还是很可疑呀!聪明一点的膝盖都知道有问题!真有歹徒会这么蠢到在风尖口来犯案吗?! (八七七) …………… 事实又再度证明,这世上并非所有犯人都是高智商罪犯的,又或者是本案此名犯人对头发的渴望已经高涨过自己的理智。 第五日夜里小组成果汇报时,展昭表示有人已悄悄尾随了在下一个下午,行迹可疑,感觉肥鱼就快被地要上钩,激励我等继续努力。于是隔日我们便放出了此行采买已告了一个段落,即将离城回家消息,再隔日,歹徒便等不急出手了。 彼时在下手里的帕子涂了醒神的药物,可对抗迷药,被展昭告知有人跟踪后,我三步五时便拿出来当精神粮食吸吸,弄得跟在嗑药一样,所以当在下被歹徒捂帕拖至暗巷之时,神智尚十分清醒。 彼时对在下最大的挑战,便是如何在神智清醒的情况下,自然地演绎出吸了迷药后翩然昏倒的模样。这难度挺大的,毕竟在下还没有被迷药放倒过的经验,一切全靠凭空想象,简直是考验人问鼎金马奖的实力! (八七八) 感觉歹徒好似情人低喃般温柔地卸下在下的发髻,又留恋地来回抚摸着在下的发丝,最后抓起一缕发束,赫然听见金属出鞘的声音—— 展昭效法好莱坞瓦台最爱的节奏,掐在手起刀落的最后一刻才飞身而出,一记展氏回旋踢过去,踹得歹徒四仰八叉俯首贴地良久都起不了身来! …………… 这歹徒忒弱的啊!抗议关主不给力! (八七九) 就这样,削发怪客当场被人赃俱获,逮个正着,扭送县衙审讯。 途中,县城里好事的乡亲们终于了解到这几日于街上闲逛屡劝不听的蠢千金,不是有智能障碍,而是在执行诱饵作战,对我的评价立即上升了九十九个百分点,听到歹徒落网,更是惊喜万分,纷纷夹道喝采,鲜花啊瓜果啊瞬时如雨点般打来,让在下头次品尝到了大明星的滋味。 不过这大明星的排头着实不好消受,在此顺便郑重呼吁普罗大众们,当你们想为自己敬慕之人掷上物事聊表心意的时候,请尽量选择质量轻巧的鲜花即可,没必要请切莫丢掷瓜果……除非你偶像是如展昭那般的武林高手。因为纵使你丢得仅系一颗小小的葡萄,在重力加速度的作用下,它打在你偶像身上的效果是可以等同小石头的,更别说在下还看到有人掷出木瓜跟西瓜…… 暗器满天飞了有没有!一砸中是会去掉人半条性命的! 所以请各位切莫用此种方法来吸引偶像注意。请相信在下,就算真有人利用此法成功获得偶像注意,那也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 偶像会头破血流的。 而你会被抓去关的。 爱他请保护他,那些瓜果凶器请留下来对付你的敌人,谢谢! (八八〇) 逮捕嫌犯后,官府从他家中搜出十来缕断发,各自和一束头发打成了夫妻结,用不同颜色的布条系着,布条的颜色倒和受害女子当日所著衣物的色彩符合,大抵是从人家身上撕下来的。 罪证确凿,嫌犯赖无可赖,只好俯首认罪。 原来嫌犯从小心仪的青梅竹马,便是个爱穿黄衣裳的女孩,两小无猜,曾经戏定终生。后来女孩长大了,忘了儿时戏言,觉得外乡的月亮比较大,终是琵琶别抱,嫁给了外地人。少年纤细的玻璃心因此被砸碎一地,终日不愿梦醒,成天还想着和人家结发做夫妻——当然求而不可得,老实说,他连人家现在搬到哪去住了都不晓得。久而久之,抑郁成灾,他逐渐将青梅竹马的形象转移到其它女子身上,执着过甚,最终演变成剪人头发来满足自己结发执念的变态行径。 说到此处,在下不禁好奇地往歹徒头顶瞄去——嗯,那束在头顶的发髻确实比一般人来得小上一圈。 也是,他至目前为止已同十来人结过发了嘛,当然得少掉不少头发…… (八八一) ……………… 话说,若削发怪客一直做案下去都没被抓到,那他岂不是迟早有一天得秃头? ……………… 这个世界好疯狂啊。 (八八二) 这世界真是挺疯狂的。 同一天内二度被人架进暗巷的我无奈望天感慨——其实在下能自由活动的也就只剩下这双眼睛了。脖颈被身后的无名人士扼着,动弹不得,其手劲之残暴,在事发的那一瞬间差点让人直接断气去领便当下场。 (八八三) 在下不是看展昭他们都在县衙里忙嘛,想说案子都破了差不多要回开封了就先去客栈里收拾嘛,怎么半途瞎晃了一会儿,客栈都还没走到,就又被人架进暗巷里,对方还来势汹汹一副不怀好意的模样? 在下真是不得不抱怨一下……在这开封周边碰到高手的机率真是特高,明明在下游遍各地都没栽过跟斗的,一进这三角地带就掉级成低等肉脚任人砍是怎么回事? 我彼时内心真是无限悲催:在下错了,在下方才实在不该抱怨关主不给力的,你这个隐藏BOSS可不可以躲回壳里没人想触发你…… (八八四) 「哼,还想妳躲哪去了,原来竟是跑到开封来了。」身后之人阴恻恻地开口,声音破哑,隐隐含火:「说,东西在哪里!妳怎会和官府之人扯上关系!」 「咳……壮、壮士,我……咳咳!我……有口、有口……难……难言啊……」我痛苦地挤出几个字来,身后人方将扼颈的手腕稍稍松开了一些。 「快说!」不忘继续恐吓我。 「咳,这位……壮士?您……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哦?」来人手上复又一紧。 ——&%#*※◎☉*!! 快住手!你要捏断我的脖子不成!! 这是哪来的躁郁症患者?!文明人动手前不是该先讲求理性沟通吗!! 我手脚并用拼命挣扎。 娘的,模糊中那个眼熟的景像是不是阎王殿的朱门金铆大红匾? 我说这里是怎么回事?太容易开放参观了吧?! 既然是阎王殿这种地方戒备就给我森严一点啊喂!守卫都跑去哪里偷懒了,别随便放人进来晃啊喂!! 「哼,倒是装得挺有样子的。事到如今,妳还想能蒙骗过本阁主吗?邱香?」 眼看阎王殿大门已拉开一条缝隙,身后之人猛然松了手,维持在先前堪堪箝制住人的力道,空气如潮水般涌入肺中,我顿时如获新生。 「咳咳咳咳咳!呕……」 躁郁男耐心为零,还没等我咳完便已不耐烦:「识相点便莫须再装,邱香,没用的!本阁主赐给妳最后一次机会,若妳坦白交代一切将东西交出,并乖乖回到阁里来,我或可饶妳不死。」 「咳咳……」 我苦着一张脸,憋屈得想揍人。回个客栈都可以被怪人堵上生死攸关是怎样? 「壮士……您看仔细一点,我真不是您要找的人,您真是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秋香……」谁要叫那么雷的名字,这里又没有唐伯虎来者,要泡妞也不是这个泡法。何况你真确定眼前这人是你想泡的「妞」么? 「哦,是么?」 来人口语中的怒意似乎蹭蹭上升了好几分,我才感不妙,瞬间便觉下颚一痛,脸猛然被一阵蛮力往上扳了去,瞠目见到一张铁色面具急速朝眼前逼近,面具下的瞳孔深黑幽深,彷佛两口落不进光的深井,瞬间近在咫尺—— ……为什么戴着面具的这人的嘴还可以碰到在下的牙齿?! 这一点也不科学!! (八八五) 马的现在是怎样!组织寻仇加上爱恨纠葛的戏本吗?! 这铁面人在拍什么肥皂剧!! 老子的口腔卫生啊!! (八八六) 在下当时奋力反抗以捍卫个人卫生,无奈对手太过强大,几番抵拒之下,没挣脱开不说,反而借机被攻城略地,差点没憋得我缺氧昏迷。 新鲜空气忽然重回口中,铁面人突然放弃继续污染我的嘴巴,转而拽起我的手,狼爪力大无穷像把铁钳,根本令人反抗不得。 他指腹压上我的掌心,来回轻搓,没多久把我整张手摸了个遍,害得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一半是恶的,另一半大概是吓的。他那双黑洞洞的瞳仁直直盯向了我,里头眸光晦暗不明,露在面具外的下半脸上,双唇紧绷成一条直线,端是看不出思绪。 「妳……」他仍抓制着我的手,可语气中已带出迟疑。 靠,老子要自救,老子要先发制人! 阿爹曾说过,在四下无人求助无望的情况下,绝对不能坐以待毙。 所以我对准他的「要害」,趁他迟疑松懈之时,挟着千军万马之气势奋力一踢——无奈万马千军全冲进沟去,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凡人泪满襟。我这趁其不备的一脚被他以不科学的反应速度近距离阻挡了下来。 我泪流满面:「…………」 这人腿上是偷装铁板么?在下这小腿骨是不是裂了? 阿爹,你的理论在这变态横溢的世界里执行不能啊! (八八七) 看过武侠小说的人都明白,一击不中,下击就换自己倒霉了。 妄想攻击男性要害?这后果很严重! 一阵眼冒金星后,在下直接被人双手反剪压在墙上,那反剪的弧度之高,力道之猛,简直要把人的胳膊给直接拽脱臼了。 塞在在下左胸的那颗肉馒头,不堪如此晃动拉扯,悄悄从松开的外衣襟奔向大地,翻滚几圈过后,撞上铁面人的脚,停了。 铁面人:「…………」 我:「…………」 看着地上那颗浑圆白胖的馒头,铁面人默了一阵,伸手拽开我另一侧衣襟——另一颗同样浑圆白胖的馒头骨碌碌地翻滚而出,到地上和它的同伴团聚了。两颗馒头相偎相依,好不温馨,看都我都要流泪了。 铁面人二话不说将我翻身压回墙上,一把扯掉我系在脖上的丝巾。 铁面人:「……………」 我:「……………」 ……这个人如果意识到自己刚刚口舌缠斗的对象,是一个刻意假扮的女人,会不会直接恼羞成怒把在下劈成两半? (八八八) 好不容易聚集到三个八,在继续撰写回以录以前,当然要按以往惯例上趟赌场试试手气。 结果赢了一百五十两,输了三百两…… ……………… 八这东西集了根本没用!┴─┴︵╰(‵□′╰ 愈集愈多愈输愈多是怎么回事!┴┴︵╰(‵□′)╯︵┴┴ ………… 在下决定要戒赌了,这赌场根本都是些骗人的销金窟……在下看在下还是安份点,回家继续去写文吧。唉。 (八□□) 话说回襄邑县城抓获削发怪客那日稍晚的悲剧。 暗街巷弄中,地上温馨地躺着两粒相偎的胖大肉馒头,在下顶着被无名人士劈成两半的风险,于风中颤颤发抖:「在、在下方才便说我不是什么秋、秋香了吧,是你自己不、不信的……」 我觉得有必要替自己澄清一下,毕竟眼睛给蛤仔肉糊到的人不是在下。 一股冷冽的杀气盘旋而起。 「壮、壮士,有话……好好说,认错人不可耻,这事偶尔都会发生的,亡、亡羊补牢,犹时未晚!既然你如此着急寻人,那更别将时间浪费在在下身上!别管我了,就把在下丢着吧!我可以自己回家,您就快去找那什么秋香吧!」 「你……」铁面人话说一半,便被暗处冒出的声响打断。 「阁主,官府的人来了!」阴影中一处黑影传来人声。 ……旁边有人? ……这难不成是传说中的「影卫」? ……………在下还能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吗!! (□□〇) 铁面人眼神仍黏著在我的脸上,口上却未有迟疑,只听他当即便速道了一字:「撤。」 可话说完,自己一时却仍分纹不动,眼神锐利地跟把刀子似的,我被他看得彷佛要被生刮活剖。 背后让一身的冷汗浸湿,在下有充分气场怀疑,此人准备杀人灭口了…… 这念头才刚出,就见他雷电出手,一把便将我腾空拽起,我挥舞着手蹦达着脚,正痛叹这悲惨世界的时候,他却反手一甩,将我重重摔回地上,衣角一闪,转眼便消失在墙角的阴暗处里。 貌似拣回一条小命,但我那可怜的膝盖直接撞上道上的青石砖,疼得瞬间爆出两滴孤单的眼泪。 「小春!!」 疵牙裂嘴中,我听见展昭和张龙的声音,从光亮的巷口处传来。 63.第六十章 世界太危险救命草须抓紧 (八、九一) 展昭走近后,明显愣了下,语气惊疑不定:「……小春?」 他快步走至我身旁,蹲下身扶着我查看,眼里既惊愕又担忧,半晌后才不确定地开口:「小春,你……你可还好?」 我按着差点被磕碎的膝盖,抽了抽嘴角,方才被痛出来的生理性眼泪恰好蓄积到足够重力,随着下牵的面部肌肉滑出眼眶。 他脸色霎时转为愤怒,厉声喝道:「小春,是谁欺负了你?!告诉我!大哥绝对为你讨回公道!!」 张龙在旁配合一脸激愤。 ……………………蛤? (八、九二) 根据张龙事后回述:「我们那时回客栈没看到你(不忘抱怨:可见你乱晃了多久,干嘛不乖乖直接回客栈),便沿途寻找,听见声响上前查探之时,却见你一人趴跪在暗巷的地上,衣衫不整,双目泛上泪光,嘴上的胭脂糊了一片,一副雨打残花的模样。乍看下我们还以为你遇上哪个不长眼的采花还是采草贼了,一时之间还真不知该如何面对于你……」 (八、九三) ………… …………… 那句「不长眼」是什么意思?给我说清楚! (八、九四) 张龙一席话,充分解释了展昭当时激动的原因。 他以为自己兄弟在自己不注意的时候,竟穿着女装给人——了,因公殉职,其情惨兮,以作为顶头上司的责任感、与他那侠肝义胆高义薄云天的性格,自然要出离愤怒,差点就要直接冲出去找出凶手盖布袋了。 (八、九五) ……… ………… 不,我说在下虽然衣衫不整情状可疑,可你们没看到我衣服还好好地穿在身上吗? 不要又随便误会脑补有疑问应在第一时间给我弄清楚啊!包大人没教过你们这入门办案的第一课吗! 在下不想既疯子之后,又在不自觉中莫名弄丢了自己的清白…… (八、九六) 彼时,展昭张龙二人怒意澎湃,于巷内熊熊燃烧,我还沉浸在碎膝之痛中,没法细想他们干嘛作出如此痛心疾首的模样,只是疼得瘫在地上站不起来。展昭见我抖了又抖三抖四抖都没能成功起身,二话不说,腰一弯直接将我捞起,不顾我的抗推拒将我一路打横抱回了客栈。 在下对外的形象可一向是一名风度翩翩的男子汉哪……给个男人公主抱上大街?这实在太丢脸了!纵使现在暂时是女儿装扮也一样别扭啊…… 谁能借张帕子来让在下捂脸鸵鸟一下,在下身上的那张上午给丢在另一条暗巷里头了…… (八、九七) 返回客栈后,膝上阵痛已过,心神终于归位。 在下费煞不少心思,才从一片沉痛中搞清楚状况;然后在两道看受害妇女的眼神中艰难地费煞不少唇舌,才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明清楚……当然没将被污染口腔卫生这段丢脸的过程老实讲,只道这胭脂是被蹭到墙上才给糊花的。 听完我的解释之后,张龙明显松了口气,又开始跟我说笑,道我命大。而展昭那双斜飞入鬓的剑眉只微微地一松,很快又皱了起,低头沉思,久久不语。 片刻后,他方缓缓抬首,定定说道:「那误认你之人,出入神秘,不露真容,又有暗卫护身,身分恐不简单。为免夜长梦多,我等还是将此地之事尽早完成,早日打道回府罢。」 (八、九八) 被展昭那么一说,害我接下来一段日子都过得胆战心惊的,深怕一个不注意那面具变态又会从某个墙角冒出来,改变主意彻底消灭这个曾见证过他人生污点(失眼+失口)的证人。 不能怪在下有这般的被害妄想,而是那个面具人居然有暗卫啊暗卫!这个时代身边会配给暗卫的人都是些什么身分?非富即贵非权即霸啊!而且他又遮着面具一副见不得人的样子,说不好是哪个见不得光组织的重要分子呢,这类人通常有两大特点: 一、行事谨慎,走不得消息;凡知悉其消息者,喀擦! 二、脸皮特薄,出不了糗事;凡撞见其出糗者,喀擦! 我一见他避开官府偷偷摸摸私下缉拿组织叛贼,二让他误认情人给错亲密还让他惊觉错误性别,两件都撞在了刀口上,那日可活着回家根本是祖先保庇了有没有!(再次感谢虞家强大的祖先!) 谁知他会不会忽然想不开回来杀人灭口?! 杀人灭口也就罢了,瞧他那身手,痛苦左右不过一瞬的事,可怕的是在下似乎和那名叫啥秋香的组织叛贼的桃色对象生得颇像,难保面具男不会随便脑补我俩的身分关系,然后过来请我去聊天喝茶兼吃些鞭子棍棒烙铁之类的东西,藉此挖出些根本不存在的信息……话本小说里都是这般写的! 太危险了有没有!重点是我在他手下肉脚跟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鸡一样! 更别说后来回开封以后还听过展昭提起过说竟有人在京城内打探过我的来历与消息……他虽然派人去调查了,可怎样也没查探出来源。 所以,削发怪客案后的那一阵子,在下没事都泡在开封府里不敢乱跑,毕竟这里戒备森严,要闯也得投鼠忌器一番不是,更重要的是这里有个南侠坐镇,没东方不败那级别的若想在他眼皮子底下动手,多少也得先估量估量。 是故,当我知悉展昭因替官家寻回件可防治百毒的啥龙珠而被御赐休假得趁清明返乡祭祖的时候,内心有多晴天霹雳各位可想而知。 不就是宝珠落在库房死角没人发现然后被细心的展昭找到么,一没被偷二没被抢的,天恩一发便觉得这展护卫不仅心细而且假本一翻,简直太全勤了,该适时地让他休闲一下,以备往后更长远的驱策,竟然一口气就赐了他二个月返乡祭祖的连假。 虽说展昭攒起来的休假估计放个四月半载也属应该,可他不在了,真有变态出没的话我找谁庇护去? 王马张赵?依那面具男的变态程度他们可能顶不住。瞧,我的膝盖至今仍隐隐作痛呢。 青师兄?好选项,武力高强又肯罩我。可他目前很尽责扮演着宫里蹲的侍卫头角色,我总不好扮成太监或御林军潜伏在他身边吧求庇荫吧…… (八、九九) 满腹愁苦纠结了一个晚上,隔日一早,我厚着脸皮去敲了展昭的房门。 打从来到宋朝之后,在下的脸皮厚度年年堪以等比级数成长,过去那个连杀价都会摀袖羞涩的孩子,如今想来真是如影似幻,一如风中残像,早遗失在岁月的边角里,扫柜清仓都找不出来了。 ……此种成长真不知该令人以喜或以忧? (九〇〇) 彼时,展昭打开房门,一袭青布衣衫,已梳装妥当,看来容光焕发,气爽神清,收好的行囊与配剑随性搁在桌上,似乎随时准备要出发了。 我千言万语地望向他,口中反而一时无言。 「小春?」展昭的视线扫过我肩上的包袱,不惊不乍,从容询问:「你找我有事?」 我支吾半天说不出口,脸皮厚毕竟不代表内心就不会困窘,在下离那种心无罣碍的境界还有一点距离。 展昭倒没催促,只是轻轻一笑,敞开房门,领我进屋入座,为我斟上一杯茶水后,方不紧不徐地开口:「看小春这身装备,莫非同展某一般,亦要出门远行?」 「呃,展……大哥,我听说你要回乡祭祖?」终于是问出了口。 「是啊,怎么了么?」 「呃……是这样的,小弟之前就听人说常州是个山明水秀、地灵人杰的好地方,可惜每次经过都只是匆匆路过,还没机会停下来好好看过。是故我想……呃……既然展……大哥你恰巧要回常州一趟,那、不知道方不方便,唔,介不介意,身、身边再多一个伴游?」 展昭长眉一扬,直接道破:「……小春是想和我一道去常州?」 我睁大眼尽量用我很诚恳我很有用绝不会拖你后腿的眼神瞅着他:「可以吗?我保证绝对不给你添麻烦。到了常州以后,除草扫祭整墓什么的我都可以帮忙打打手,甚至让我包办一路的食宿也没有问题!行吗展大哥……」 展昭手边的动作顿了一顿,随即眼神意味深长地瞥了过来,慢慢地开了口:「今日……还是我头回听小春你,主动开口喊我大哥呢。」 我:「……」 谄媚被当场戳破,这岂是尴尬二字能表?我当下被噎得说不出话,隔了会才讪讪说道:「是、是么?小弟以前没这么称呼过你吗?我倒没仔细注意过耶!啊哈哈哈……」 展昭斩钉截铁:「你确实无这般喊过。」 我:「……」 展昭侧首负胸瞅著我,目有调侃。 我立即摆出一副万分诚恳的脸,正色道:「假若大哥喜欢我这样般呼,那以后我便如此唤你就是了!展大哥——」 ………… 谁?!是谁说我狗腿了?! 明明糙老还敢装嫩?着实不要脸? 小孩子不懂事!没听过大丈夫都能屈能伸了么,更何况偶尔狗一下腿! 跟潜在威胁相较起来,称呼辈份之流的根本就无伤大雅,对这展昭这种好人狗腿有什么关系! (九〇一) 展昭当时对着他朋友突如其来的狗腿,沉默了良久无语。 半晌后,他终于面露无奈,脸上表情又好气又好笑:「小春就便这般想同我一道去常州?」 我维持脸皮厚度,点了点头。 他长眉又是一扬:「……倘若我不甚愿意呢?」 我:「——!!」 我瘪了嘴了。 是、是吗?没考虑过这个选项怎么办…… 说的也没错,人家是回去扫墓又不是去玩的,返乡祭祖乃古来大事,而且他又多年未曾回去了,这次返乡肯定意义重大,没事搞什么揪团同行呢,带个外人去瞎搅和什么? 脸皮厚是一回事,但到忝不知耻的程度也未免过分了,于是我将牙一咬,毅然决然道:「既然你……既然展大哥不愿意的话,那此事便当小弟未曾提过吧!我也就只是……问问而已,不行就算了,无妨的。」 说著便抓起行囊准备离开,开始考虑待会是不是该去找一趟青师兄商量,问他宅里最近缺不缺临时的小弟或伴当,在下要应徵……啊,不过可得把脸遮严了再上门,免得被青迷认出来——在下可不想再上东都逸闻的头条了! 「小春,等等。」展昭立马过来拉住我,「走这么急作甚?我有说不让你去么?」 「可你刚刚说……」 「方才是逗你玩的,怎么便当真了?」他那带翘的唇角微微一勾,弧度更显,简直叫人闪眼。 我眼底重新燃起希望:「……你的意思是我可以跟吗?」顿了顿,小心道:「不会觉得我给你添麻烦?」 展昭双手盘在胸前,故作沉重地点了点头,口气很是勉为其难:「麻烦是麻烦了点,不过再麻烦也得扛着,谁让你喊了我声大哥呢。既然小春有求,大哥又何忍拒绝?」说罢,竟是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 我:「…………」 这种顺驴上坡的感觉好浓重是在下的错觉么? 在下这是不是又在无形中被人鄙笑了一回? 你就这样直接承认人家是麻烦对吗你谦谦君子的礼节咧就算是真的也给我含蓄一点啊喂!! (九〇二) 展昭这家伙,这两年来不知道是被谁给带坏了,真是愈发不知庄重了! (九〇三) 心情复杂地离开此人房间,一路行至书房处,准备向公孙先生报备兼请假。 公孙先生见我进门连忙招手:「小春,你来得正好,有件事同你说……咦?你行囊已经收拾好了?动作这般快?」 「啊?」我一头雾水。 公孙先生觉得我的反应莫名其妙:「你收拾这行囊不是要跟展护卫一道去常州吗?」 我大为惊悚:「先生怎知我要跟去常州!」 买尬这号称智赛诸葛的公孙策该不会要升级成赛神仙的仙人策了吧?! 以前就站在食物链顶端了再让他晋级下去那还了得?方圆百里没有抬头物啊! 还是其实他根本就是派了什么暗桩私下在监控众人……? 赶紧左右张望了两下:很好,没人。 「展护卫说的呀。」公孙先生皱眉瞅我,那眼神像在瞅个乱入的神经病。 我不跟他计较:「展昭说的?他什么时候跟先生讲的?」 这展昭在我出走出他房门时明明还待在屋内,他怎么跟你说的? ——难不成!! ——是电话吗?!! 莫非过去几年我的经历全是楚门的世界来者,在下从头到尾都被耍了?! 节目策划在哪里!看我把他大卸十八块丢出去喂秃鹰! 一瞬之间,我的神色大抵便如山岚一般变幻莫测。 「展护卫昨夜向我提起的。」公孙先生奇怪瞅我,「……小春,你还好么?脸色瞅起来怎地不太对?莫非是昨夜着了凉气?可需我帮你瞧瞧?」说罢,抬手待为我把脉。 我不动声色地将双手后背藏回袖中,维持变幻莫测的神色问道:「展昭昨晚跟您说的?他说了什么?」 「展护卫担心你在襄邑县遇上的事,觉得这阵子让你跟着他较为妥当,昨晚知会过我及大人,说想带你一齐走……」公孙先生眼神中的鸿沟愈发宽深:「……你不晓得?那你带着行囊准备去何处?」 我:「…………」 (九〇四) …… ………… ………… ……………… ………………… 什么啊,原来不是楚门的世界来者,吓死老子了! (九〇五) ……… ………… ………… ……………… ………………… 不对啊,这么说敢情展昭早决定好要找我一块走了?! 那他刚刚还在为难个屁!玩我是吧!! (九〇六) 忿忿走出书房,我对空挥舞了几拳,脸上窘热,内心还是小小地感动了一下。 毕竟,展昭竟是早一步便先替我着想好了,不是么? 算了,在下就大发慈悲,不同他计较好了。 64.番外之二 展昭笔记:朋友篇(上) (一) 一日,一名烟花之地的嬷嬷击鼓鸣冤,哭诉嫖客乱刀杀害了她们家的小姐,被告乃是一位名唤虞春的小郎君,身形瘦弱,看来未及弱冠,被妓馆打手粗鲁架入大堂,却是任人推拉,未有挣扎。观其双目空洞迷茫,看去竟有颇有旁徨无助之感,彷佛迷途小儿误入他境,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又为何流落至此—— 展某怎么看,也无法将此人与苦主口中那穷凶恶极、会以乱刀残杀柔弱女子至死的狠戾之徒作相联。 包大人及公孙先生皆作同感,指示从死者春桃平日的交际情况着手调查,尔后查出一名叫黄磊的走镖人,与被告同为死者熟客,最终证明使人方为杀害死者春桃的真凶。 大堂上,真凶黄磊自知穷途末路,竟妄想挟持人质以逃脱,情况正危及之际,那名被胁在凶手身上的纤弱少年却突发大笑了起来,笑得张扬而疯狂,连刀锋在他项颈间抹出一道血痕仍犹若未觉,笑声里有着浓重的悲凄与自嘲,看起来在笑,听着却像是啼哭,令闻者凄怆。 黄磊显然也被这阵突来的惨笑惊乱心神,趁著破绽将其制服之后,未料到那名方才还笑得令人心惊的少年,却忽地回身狠踹了地上人一顿,动作敏捷得实叫人惊诧,与堂上受审时的迷茫之象简直判若二人。 事后,公孙先生表示,此人甫经大悲,恐怕心神受创,有失心疯的征兆;若能好好静养便罢,待走出伤痛,不无痊愈可能。可若持续这般自暴自弃,也许将终生疯愣。 世态凉薄,亦有人可情深至此,不顾身分与对方相知相交,并为她的逝去而心痛至狂。可怜鸳鸯丧偶,哀哀啼鸣,徒留人不甚唏嘘。 可此位虞春郎君,此一痴情的富家少郎,还这般年青,难道便要以此半疯半癫之态,渡过余生? 心中不免对这名少年存了几分怜悯,几次街头偶遇,见他独处于来去的人流之中,眼中茫然,身后萧索,似带著无处归去的旁徨落寞,總让人难以对其弃之不顾。 是故一但巧遇得空,展某便会上前照拂,冀望多少能化开他的心境,助他排解心神。 不过举手之劳而已,若能因此助人度过难关,则展某又为何吝于为之呢? 可惜天下终无不散之筵席,待虞春此人的疯症好转之后,便起意欲出京行商,特意来向我等辞行。 ……就他那瘦弱的身子,初愈的心智,半调子的身手,连个伴当护卫都没有,竟要孤身一人四处行走? 展某不免替他担忧。 正巧张龙找来,提议相送一程,展某也便应下了。 想来张龙他们也是担忧他吧。 毕竟转眼之间,我等与他也有了将近半载的交情。 听说马汉正着手替他烤大饼? 乍听之时,我不禁笑了。 马汉大饼的滋味非比寻常,美是美在他一份心意,明日可不能当面拆穿了他才是。 朱雀门前,虞春的身影终究是愈行愈远,望著那翦背影,展某心中不禁微有感叹。 人生来去,经此一别,天地茫茫,此生与此人,或许再无缘相见了罢。终归相识一场,只愿此人能从此安好便是。 我瞥向王朝他们,不觉莞尔。 就不知展某和眼前这一帮兄弟们,能并肩走至何时? 若这份缘份能长久,当便是极好了。 (二) 春桃案后,府内经办案件不少,天下间的冤屈彷佛永无尽洗之一日,总是接踵沓来。需操烦事务太多,曾经有一人名曰虞春的那些事,随着时间经过,自然而然便渐渐淡出我等的关注之外了。 是故半年之后于谯县查案时,偶然见到他那匹不寻常的座骑,我心下不免诧然。 那名称自己年有弱冠,体态却仍似少年的朋友,他如今身在何处?人可还安好? 孩童及歹徒的下落尚未有线索,可虞兄弟的情况或许紧急,是故我当下决定先带人搜寻他的下落,却没料想接连寻获失踪孩童、逮捕人犯,最后竟是顺带完成了包大人交付的任务。 虞春的那匹座骑极具灵性,彷佛知悉自家主人去处,竟是一路领头南行,遇有岔路,仅稍加停蹄,复又决然择路奔行。偶有奔跑太过,甚至知驻足等候,最后更领人穿越密林,直奔林深隐蔽之处,因此寻获出牠的主人。 当我跃至洞底,解了虞兄弟身上绳索之后,他却两眼一闭,直挺挺往旁倒下。大骇之下,就着头顶筛落的光线,竟发现他襟袂染血,惊往其脉象一探——好在平稳,大约仅系因疲累过度而昏睡而已。 想着他丧失意识前脱口说出的话,展某一时间真有些哭笑不得。 经此案后,展某对虞春此人着实有了不同的认识。 过去他伫在京城的半年时日,虽与其偶有往来,可促膝长谈之次数却屈指可数。对他的印象,前半期被此人一身的茫然无措所覆盖,而后半期,却也只欣慰着此人能克服伤悲,重拾振作起精神罢了。若从此未再相遇,于事后回忆,他也不过仅是个在开封府所承办过的若干案件里边、一名曾横遭失爱之痛的受害者,一名痴情善良的富家子弟而已。或许因他总让旁人看得有些省不下心,又有过一段不长不短的交集,是故让人印象较深罢了,庆幸他最终能走出阴霾。 如此而已。 可原是展某错了,展某着实小瞧了此人。 此人不仅只是一名痴情又善心的纨裤,他所具的勇气,能令他见义而为,为一群素不相识的孩童冒险,即使身陷险境,亦不曾起意要抛下他们,甚至愿以身作饵,换他们逃亡的时间。他创办了孤儿居,保全了孤儿们的心愿与尊严,教导孤儿们如何自立自强、自给自足,替他们聘请夫子武师,用心栽培,他不要孩童们的感恩戴德,却只要他们活得自在舒心。 他真正为那些无处可去的孩子们,建立了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归处,就如同一般人所称的「家」一般:平凡,却长暖。 待从公孙先生口中得知这番构思之时,包大人亦同感惊奇,毕竟从来未曾听过哪名善人,为孤儿设想至此番境地,却真连善名皆不欲拥有。 大人因此对此人赞誉有加,直道此子难得,可惜胸无大志。 展某敬佩于他,对他有了刮目相看之感。 或许便从那一刻起,展某方认真直视了此人,并有了想进一步了解的心思罢。 展某常想,虞春此人,其对这世间的着眼之点,或许打从开始便与众人不同。 他身上不时流露出的违和之处,初始以为乃因其情绪不稳所致,未多加在意,可如今细想,却颇有脉络可循。 比如,他早先偶尔不经意流露出的眼神,似乎将自己与这世间作了区隔,遥乎渺乎,旁人难以迄及。 比如,观他言行举止,似乎读过书、识得字,可对若干基本礼仪及典故,却半知不解,字也写得不甚优美。识字却似未曾好好习字,懂书却未曾深刻记忆,反倒对许多杂七杂八的旁学有深入的意见。 又比如,他见到包大人之时,眼中虽有敬却无畏,虽曾几次自称草民,可表现于外的态度,却从不曾让人以为,他乃真心觉得屈居人下;谈起皇亲贵族,高官宦吏,亦一概无崇畏之色。 展某本怀疑该是他家境高裕,已惯于居人上之缘故,可又见他和一般百姓往来,态度未有分毫区别,连同下人对话,也以平辈之礼待之,彷佛在他眼中,他只敬他所敬,昂首而立,任何身分的区别皆未能令真正的他低头。 此无关身分贫富,只源于他心内的原则不同。 该是何样的家族背景,何方的水土民情,方能养出此般不同寻常的性子? 几次询问他家乡何处、家人何在?初始,他总敷衍着我们,只言自己已无家可归、无亲可依,要我等切莫多问,否则仅系徒增伤感而已。 展某不愿掘人伤往,也便止住,未再继续细问了。 * 孩童诱拐案过后的某一日,展某打从内院经过,恰巧听到公孙先生与包大人谈论起此人,公孙先生评虞春其人聪明伶俐,能力颇高,入府稍加磨鍊,应可成为一名可用的英才……可惜他就是不愿意入身公门。 彼时我方知晓,原来公孙先生已私下游说过他入府做事,可他并未应承,只勉强表示愿以自由之身无偿相助,在开封府内做半天的打手。 ……也是,展某见此人行事一向率性而为随心而至,如同天边大雁,便爱无所拘束。还是自由自在、可任意翱翔的日子,于他比较合适罢。 我不禁于心中此般淡淡地想着。 ………… 话说回来,虞春此人在公孙先生的辩才之下,竟能够全身而退? 此举倒是甚为了得! (三) 虞兄弟刚来府中帮忙的那段日子,公孙先生心情一直不错,想来是对新增添的跟班很是满意。 听闻他上工头日便将先生请练字的提议给驳了,还说了些似是而非的理由作借口? 真可谓初生之犊不畏虎,难怪先生心情不错,先生总喜好些奇特……不,或许该说是与众不同的物事方是。 我一面如此想着,一面抚摸着手中白玉。 此玉为佩,质地温润,洁纯无瑕,乃上好之羊脂玉精雕而成,上头雕秋菊五朵,芳雅婉约,娟美秀气。以此而看,此枚玉佩应由女子配戴较为合适,可转念想玉主人可能乃系虞兄——却意外并无突兀之感。 莫不是因虞春此人的身形相貌皆偏斯文的缘故,方无不搭配之感? 想起方才于练武场失手差点将他摔出,我一声叹息,顺手将玉佩放进桌上木盒,心里琢磨着,还是待明日还玉之时,再好好同他赔一回不是好了。 不过当下最应考虑的,该是于宫中装神弄鬼、弄出一番风波的那名无面白衣客,他究竟有何目的?又该如何捉获?此人武功高强,恐乃江湖人士,事涉江湖,此事着实不甚好办…… 可后来,展某却并未有机会将玉佩还与虞兄,当然亦无从就那日练武场的失礼之举复向他致歉。 因为,玉佩丢了。 连同尚方宝剑,一齐被白少侠带去了陷空岛。 知悉鬼闹皇宫的白衣客竟系锦毛鼠白玉堂之时,展某不得不承认内心之震惊,但更让展某震惊的是,原来他的所作所为,竟皆系冲着「御猫」此一封号而来…… 当初决定随包大人入身公门,展某已于心中作好不受江湖朋友谅解的觉悟,可每每直面之时,却仍是不免有无奈之感。何况,此次白少侠来讨公道的理由与蛮劲,着实让展某有口亦难辨清。 可更让展某难以忍受的,是这缘自于自己的恩怨,却拖累上了开封府、拖累上了包大人! 尚方宝剑失窃消息一但传开,包大人于朝堂之上该如何自处?又该如何向官家交代? 我甚至不敢去想。 还有虞兄…… 他竟留下一纸望而即知乃搪塞之言的字条,孤身一人前往陷空岛! 虽说白玉堂总归是江湖义士,对半桶水之虞兄理应不至太过刁难,可世事无绝对,若真有个万一,展某又如何对得起他? 只因王朝告诉我,羊脂玉佩似是虞兄重要之人所赠,十分珍重,弄丢的隔一早,听说他急冲冲奔来武场寻玉,激动下便抓扯王朝的衣领子,直把他勒得喘不过气来。 王朝那时道:「当时可吓到我了,我还从没看小春这般着急过。」 张龙附和:「可不是?我看他急得双目赤红,都快要哭出来了。」 赵虎:「哭?我看他在急哭前,应该比较想找人胖揍一顿发泄……」 听过此一番话,展某如何还能继续于府中坐等蒋兄寻人归来?于是我收拾了包袱,快马加鞭,仅用一半时间连夜赶赴,那位于秀州华亭县芦花荡旁的陷空岛。 ……纵使虞兄因玉佩之事已不再信于展某,可此事我仍有责任,理应护他周全。 从飞峰岭入庄,一时大意,被白玉堂所设的假人所诱,受拘禁于通天窟内。窟内阴冷,寒气逼人,望着天光下的横匾,我内心五味杂陈,不觉长叹一息——不料这一声长叹却引来窟内深处一阵叫苦之声。 上前探看,竟是一名受缚的老者,细问过后方得知他连同女儿二人,竟被人从渡头强抢至庄上,就因其女容貌出色,要强与岛上的白五爷为妻。 我听完大怒——亏得锦毛鼠白玉堂在江湖上颇有侠名,不料背地里行得竟是此种的勾当,如此与绿林强匪又有何异?简直乃衣冠禽兽! 正怒忿难抑之际,石门开启,外头有人声曰嚷,要带方才刺客入厅面见白五爷。 我气极一笑,正好,这事既让展某遇上了,那就非得替郭家父女讨出个公道不可。 我迈开大步,不待庄丁上前,径自先走出了窟外。 庄丁在前头领路,左弯右拐,似乎有意回绕,展某暗记下路径,一面想着郭老的冤屈、想到白玉堂表里不一的行径,思及孤身前来的虞兄,心中不免一阵担忧。 因此乍见白玉堂之时,看他与柳青相对而坐,谈笑风生,旁若无人,我内心便按捺不住,怒意上前,劈头便质问了虞兄的下落。 白玉堂却佯装吃惊,直道原来刺客便是御猫,真真料想不到。说罢,甚至假仁假义地亲为我解了身上的束缚。 我冷着脸笑了一声,再问他一次虞春何在。 他先是眉间微蹙,随后转而了然,再来转嘻笑道:「虞兄上门来找小弟讨要东西,死缠烂打,甚为烦人,小弟嫌麻烦,令人将他毒打一顿后,便让人丢至庄外去了。因此他如今具体如何,所在何处,小弟也不甚清楚。」 「你!!」 我又惊又怒,揪起他的衣襟斥责,可他脸上却仍是嘻笑,自诩侠义,不解我为何要称他为贼寇。 我将窟中郭老之事质问于他,他听后明显大骇,寻来相关人士询问,方弄清真相:原来此事乃庄上新人胡氏为讨好他,自作主张而为谋划,却确实与他无相关。 见他将郭老之事处理妥帖,我心下终是稍安,再次提起虞兄下落。 「展兄倒是关心他,还未见展兄提起官事,便已问过虞兄三回了。」白玉堂嗤笑一声,「放心吧,方才是玩笑话呢!小弟将他好酒好菜供着,没叫他吃一点苦。」 (四) 会谈结束,展某被人带回通天窟内囚禁。 方才应承白玉堂的三日之约,其实展某无甚把握,虽说约期本为十日,乃我主动将其降至三日,但三日同十日,结果其实并无不同。 望着这底阔顶狭的洞窟,四壁抹满油灰,无处着力,要逃脱谈何容易?倘若费时三日仍无法成功,那再加上多少日子亦同样难成,倒不如早些了结,便是输了,也能盼他归剑开封府,以免夜长梦多,害了包大人及府内一众弟兄。 我抚着胸口,微微调息,方才几番尝试翻跃,似乎牵扯到了伤处…… 我不禁微叹出一口气,心中感叹:想我展昭十五行走于江湖,多年来,虽不乏遭遇险困之事,可何曾沦落过如这般狼狈的时候? 思及此处,不免一阵苦笑。 张开了左掌,我仰头而望,见点点细雪筛过洞顶,从窄缝中飘降进洞窟内来,纷缓落于掌中,复又于展某的掌上消融。一股冰寒沁入掌心,我默默抬首,仰望狭缝外的天斗,不觉满身清冷。 一昼过去,隔夜,石门又开,无灯无火,单有一人入窟,不似庄丁,听闻脚步,亦不似长年习武之人。可门外确实已无他人存在。 故我隐于暗处观望,见一人高约五尺,身披玄黑裘衣,肩背一狭长物事,缓步走入筛缝洒落的天光之中,静静抬头观望洞口横匾,嘴角似有抽动。 来人竟是虞春! 我惊诧非常,他不似被人押送至此,莫非乃自己寻来?可他如何能避开庄内看守?这且不论,但门外机关,若无内力相持,尚须合上数名庄丁之力始能开启,单凭他一人,是如何开得了门? 惊讶当头,听他小心翼翼的呼唤声,我猛然回神,暂将疑惑抛于脑后,足尖一点便往他身旁跃去。 经一番察望,确定他确实周身无损,心头才放下一方重担。 虽说白玉堂未为难他之话应不假,可在未亲眼见人平安之前,心里总似有一处悬着,难以踏实。 * 眼睁睁看着雪地塌落,自己却与虞兄失之交臂,展某当下并无暇思考,立即跃身朝他扑去。 彼时,展某心中只剩一个念头:无论如何,必得护他安好! 若非因自己,他又如何会身在此处? 既牵累了他,那不管如何,我展昭必定需得护他周全。 黑暗中,浑身冰冷,一道刺痛从肩颈延伸至胸口,剥离的气力、流失的温热,沉重地锁紧著双眼,让我几番欲睁皆是无能为力。 渐渐地,寒意渐退,只是不知为何却开始沉沉浮浮,彷佛间有一种似在前进的错觉,温暖循着内息流遍全身,带回了些许力气。 只是,身体依旧疲惫着。 可我明白,明白自己不该再如此沉睡下去,我挣扎着,挣扎着想快点清醒。 耳边传来空气振动的声音,纷乱细杂,吵耳闹心,几声惊呼横亘其中,略带着哭腔的嗓音,泄露了主人的恐惧,回荡在耳边,著实让人听了心内发急。 我终于催促自己睁了眼,一睁便见无数黑影于眼前飞掠,前仆后继,既急且快,却没几个能打上身来。 我方察觉自己就着岩壁,被人背着,让人周全护在了身后。 身躯之下,那相护展某之人,在幢幢黑影扑打之下已然惧得不住颤抖,可却仍紧咬着牙关忍着不叫出声来,只是更加紧密地相护,尽力不让黑影越过他清瘦的身子,扑到他身后人的身上来。 展某当下心上不禁动容,气力恢复了上来,便抬手将纷飞而至的黑影打落。如此打了几回,黑影也就知趣地避开了。 一阵扑腾之后,那应是蝙蝠的生物已尽数散去,正想告诉虞兄可将我放下,却感觉到身下之人仍在微微颤抖,想起几次他被人从后呼唤却吓着的往事,我不欲再于此刻惊扰他,于是放缓了声调,才轻言呼唤。 「展兄?你醒了?」他很吃惊。 我不觉莞尔,心道他莫是被吓愣了?倘若展某还没醒,那方才打落那些蝙蝠的,又该系何人? 可打亮火折子看清他的状况以后,我却再难笑出来,心中反而有些光火。 苍白的脸色,周身的擦痕,脚似乎伤了,虽踩着地却似不敢使力;浑身透着湿冷……明明自己冻得唇齿直颤,怎还将裘衣披覆至我的身上来! 他不明白展某乃是习武之人,复有内力护体,根底与他究系大不相同么! 看着他肿胀的脚踝,触及他肌肤,寒冷若冰,快无一丝温度,莫名情绪随即上涌,堵得人心口生闷。 此人如此舍己忘我一路相护,展某内心不能说不感动,可他难道不知要照护自己、不懂该量力而为,为何要勉强行事,耐着刺骨寒意,硬撑着伤肢负我前行? 而自己,本下了决心要护其周全,如今却反而让他勉强自己,以致弄成此般狼狈的模样…… 压下心底自责,展某不禁于心中暗道,在将虞兄安然送回开封之前,绝不该再让他受上丝毫损伤方是。 65.番外之二 展昭笔记:朋友篇(下) (五) 可那日,卢夫人面色凝重地走出房门,言虞兄情况凶险,要我们作好万一的准备。 乍闻之下,展某登时如遭雷击,思绪登时空白。 手中还残留着他身上留下的触感,烧灼烫手,前一刻,与我谈笑闲扯之人,后一刻,却孱弱如斯,几欲消失却又异常窜升的温度、衰弱微薄的吐纳,彷佛我一将内力抽离,便要悄然从掌中流逝的生命—— 事情究竟系如何行至此番田地的? 半日以前,他尚安好地立于展某面前,展某那时才为他的安然松一口气;通天窟内,他对着我的询问,眼神灵烁,避而不答;示出尚方宝剑之际,他对着我的惊讶,微有得意,模样飞扬;跌坐雪地之时,他听完我的慰问,面色微红,态度窘迫。 明明,于石道之中,见他启动活壁机关之时,展某尚有闲暇想着:能一连两次巧坐于机关之上的人,也算是亘古少见的奇人了…… 可如今他怎么就沦落于死生的边缘徘徊了? 我望向一旁的白玉堂,沉黑的面色透露出他内心的焦急。 ——这事怪不了他。 说到底,他究是未对我等作出直接伤害的举动,虞兄会至如斯境地,我实该负起全责…… 卢夫人言虞兄体弱,受不得一丝侵扰,不让人入屋探看,只能焦急于外厅等候。不知过了多久,白玉堂沉着脸走来,言下人已备妥客房,要我先入屋休息。 我摇了摇头,婉拒他的好意。 并非不累,着实是安不下心来歇息。 几次推拒之后,白玉堂发了怒,直便喝道:「——我知你担心虞春,可你何不瞧瞧自己如今是何模样?莫要到时虞春无事,反而换你这只猫倒下了,我们卢家庄可担不起这番折腾!」 「五弟,莫要这般说话!」蒋平出声制止,「展兄,失礼了。五弟也是关心你。」 「谁关心他!他爱怎样怎样去,五爷我才懒得理!」 「五弟!」 白玉堂于蒋平的喝斥中偏过头,赌气不再说话。 「……蒋兄,展某明白的。」白玉堂虽然表面发怒,可言语间存有关心,我又如何听不出来? 蒋平踌躇了一会,朝我道:「展兄,五弟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你内力耗损,又失了不少血,着实该休养一下身体。虞兄弟那儿若有消息,我们定会立即通知你。展兄便歇会罢,就算仅是稍作调息,亦无不可啊!」 我见到五义兄弟眼底的担忧,终究是勉强同了意,入了客房安置。 虞春的烧热直至两日后才稳定下来,白玉堂前来告知之时,悬了几日的忧心方终于安下。 「大嫂说要等他醒来才能入内探病,不过大嫂也说他大概快醒了。要不,我们这就去看看吧。」他如此跟我说。 我便同他来至虞兄房外,听见屋内传出对谈之声,知悉他确实已然清醒,心下重担终解,不无欣喜。 白玉堂亦是高兴,抬手就对门板一阵敲打:「大嫂!大嫂!妳快开门,小鱼儿醒了是不是!他睡得够久了,快让爷进去看看!」 我阻止不及,半是愕然。 不是,白兄,虞兄大病方醒,这般惊天动地的,合适吗?不该轻点声……? 还有,这小鱼儿……指的不会是虞兄吧? 若听见你这般唤他,他必定不会欢喜…… * 事后展某曾想,自己行走江湖多年,仗着几分武艺,一向以行侠仗义为己任,而后投身公门,虽失了许多恣意,却知晓了大义为公,方能荫泽更多百姓。当济弱扶倾成为理所应然,于刀光剑影中行走惯了,却未曾料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也会有让寻常之辈护在后头的时候。 或许,在发现虞兄竟不顾自己情况却愿全力相护的时候,展某便将此人放在了心里吧。 这个临危能舍己护人的兄弟,值得展某以性命相交。 (六) 从陷空岛回京城后,万事回归正常,虞春暂于客栈中养病。 一日,至客栈探望时,他正捧着一盒焦碱水锥吃得欢快,见我进来,飞快将盒子往被中一藏,笑着朝我打了招呼。 我抽了抽眉角,见他嘴边残留的粉屑,略加思索后,还是决定拆穿他这件秘密。 毕竟他病症尚未痊愈,此刻仍不宜食甜品炸物,若不稍加叮嘱,怕他会吃得更加肆无忌惮…… 我指了指自己的嘴角,又用眼神瞄了一眼食盒隐藏处,他笑着的脸立即垮了下来,不甘不愿地将食盒取出,嘴上不忘辩解,说自己已好了许多,此次只是尝尝味道,没打算多食。 对此我不置可否,毕竟他馋起嘴时的那股执着劲,与他熟识之人皆曾有目共睹。 我劝他忍耐些好好养病,正说一半,却见白兄推门而入,神情颇为欢快,手上捧着食盒若干,朝我这儿瞥了一眼,嘟哝了句「原来猫儿也在」——自陷空岛之后,此人便不时会以「猫」来称呼在下,这令展某颇困扰,这白玉堂取绰号的水平,着实是…… 这且不提,只见白兄嘟哝过后,不顾虞春挤眉弄眼的暗示,将食盒放至他面前,语有得瑟地道:「小鱼儿,瞧瞧,五爷我帮你买到玫瑰和黄桂口味的焦碱水锥了,另外还有些玩意儿,看上去都挺好吃的,知你嘴馋,我便乾脆顺道都一块买了。如何?欢不欢喜?还不快好好感谢感谢我五爷一番!」 虞春直接伸手摀他口,转过头尴尬地朝我笑了笑。 我挟剑抱臂,回他以微笑。 ……他似乎哆嗦了一下? ……展某有如此可怕么? 待白兄弄清事情原委之后,将虞春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带怀疑:「……不会吧?我看他风寒似乎好得差不多了啊?」 「我也觉得我好得差不多了……」虞春在一旁委屈附和。 「要不这样吧,莫要让他吃多就成了,好歹每样给他尝个口味,不然成天清汤挂面的吃,也怪可怜的。」白兄出了一个主意。 「就是就是!」虞春仍是逮到机会便附和。 我默默往虞春那瞧去一眼,他和我对视片刻,不久便心虚地撇开视线,安静了。 当下,展某其实很想告诉他们,没人要虞春只吃清汤挂面,我只是让他先莫吃甜食炸物或些辛辣食品而已,大鱼大肉也没阻止他…… 见白兄将食盒一一打开,各从里边挑出部分,然后集中放至一食盒内,因着他采买的种类着实不少,最后竟也堆满了整整一个食盒。看着那座小山一般的吃食,不是炸品便是烤物,要不便是甜品,没一样是病中该食的东西,可虞春那眼神又着实可怜…… 稍作思量,我复将盒中的各样分量再作减半,然后看着两粒不易使箸分割的炸元宵,取了桌上的果刀几划,才将对半后再半的元宵放入食盒之中,准备递交与虞兄。 「……展昭你会不会太夸张了,这元宵本便仅有一口的份了,还可怜得需受得你这般的荼毒……看得爷我都不忍卒赌了,你要不乾脆便叫小虞儿他莫吃了吧。」 白兄围在桌旁,一脸痛心疾首地道。 还待回话,转头却见虞春已自己一跛跛地摸了下床,将那份食盒给摸走了…… 我与白兄:「……」 * 虞春性子贪玩,不拘小节,白玉堂又是个安生不下来的人,所以上元节那日在街上发现他们,著实一点也未令人意外。 不过虞春当下竟想假作成他人来敷衍我,却令展某有些哭笑不得。 他们究竟将展昭当成什么人了?于如此近之距离,以我和他之间的熟稔,难道他以为罩上个面具,佯装个声音,展昭便认他不得了吗? 而且,难道他将自己脚尚未好全,其上还包裹了一圈的事,给彻底忘干净了么…… 虞春战战兢兢地四处乱瞄,一副被抓包完蛋的表情,额顶尚挂着一顶时下流行的青面獠牙大面具,看上去着实颇为滑稽,令人不觉莞尔。 白兄挠着脑袋替他说话,我未置可否。 并非是反对他出来透气,毕竟上元这个日子,举城欢腾,连夜不寐,若要逼他自己待于房中,确是惨忍了一些。不过顾及他脚伤及身体状况,白兄也实不该陪他游荡至如此迟晚。 我复往白玉堂那瞥了眼,心道这两人凑一块儿,简直如那哪咤碰上了红孩儿,气味相投——没捅翻天便不错了,还指望他们能拿捏妥分寸?着实是自己天真了。 ……罢了,人已在此,多说无益。 我无声喟叹,摆了摆手,让他们早些回去休息。 白兄带着虞春跃了几步之后,复又回头,原来是虞春要我对公孙先生保密,莫泄漏今晚曾看见过他的消息…… 我无奈点头,见他如获大赦离去的背影,不禁感叹:原来,你也是知晓要怕么? 能让你如此忌惮的,看来也就只有先生了。 ……话说回来,公孙先生有些时候展现出的魄力,着实是连展某也有些……招架不太了便是了。 (七) 那日,少林寺了空大师与包大人相约城外十里亭会面,可约定之时已过,却迟迟不见人来,反而于远处传来打斗之声。前往探看,惊见妖幡吸血杀人之场面,急往阻之下,却遭妖幡法力震伤,迷离间,被一蒙面女子搭救,昏迷前最后所见,便是其一双略带朦胧的眼眸,以及她手腕上一只精巧的翡翠玉环。 之后一连串故事,彷佛一场梦魇,一段尚未起始的念想,终是生生被展某自己亲手所蒙杀。 想当初山亭初见,面对我的试探,她倔强地欲以口齿挣脱,看来如水般柔软的女子,眼中却透着不易屈服的刚强。或许便是那双柔中带刚的眼眸,泛起了展某些许的涟漪,那于山雨中大方赠伞的女子,有着女子家的矜持,却又不扭捏矫作,不自觉中,竟便已将她的身影牢记。 可如此一名如白莲般清美可人的女子,怎会与冷血杀人的凶嫌扯上关系? 不……其实并非无迹可寻,一脉下来,不乏迹象,只因展某先入为主的想法而遗略罢了。 当眼前种种令我不得不开始起疑,事实显明她极可能与血云幡一案脱不了关系之时,我简直难以置信——可那种痛苦,远比不上见她于自己怀中香消玉殒的那一刻,那如潮水般涌来,撼心动肺般、挟着懊悔与自责的痛楚。 头一回,展某对自己的公门身分有了如此强烈的矛盾。 若展昭仍是旧往的展昭,必定会不顾一切带她远走他乡,即使要亡命天涯,亦绝不会让她毙命于公堂。 原来,不知不觉当中,展某已非过往那个展昭了——不再是过去那个仗着三尺青锋、斩奸除恶、自诩为侠义的南侠展昭,而是自甘奉命于包大人麾下相助,冀望能协百姓撑起一片青天的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展昭。 展某并未曾后悔过自己的转变,正如同我从未悔过跟随包大人左右一般,就算旧事重演,展某想,自己最终仍会选择将年娘子逮捕归案罢。 虽明白此乃无奈之必然,内心却仍旧有一方处所,始终难以原谅自己。 年彩云年娘子,一名曾让展某动了心思、并又数次相救于展某的女子,最后却被展某亲手缉拿归案,亲手杀之。 于法理之上,展某或许有理,可在情理之上,展某却诚属不该…… 当虞春问我是否感到自责之时,那被深藏于内心的难堪冷不防遭人掀揭,让我几欲即刻脱口肯定。 可虞春却告诉我,自责可以,但要我明白,于这事情里边,我本无错,不但无错,甚至还可说是一名受害者。 ……展某无错吗?一点错也无吗? 而受害者这词……是该用于展某身上的么? 我当时迷茫,虽然无法被他的论点折服,却于不知觉中,同他滔滔说起许多事情,一些甚至从来未曾想过,有朝一日竟会开口向他人提及。 或许如他事后所言称,部分原由,系该归功于酒意的催化吧。 可我想更多部分,是因为那时的虞春,于月光之下、烛火之上,看上去分外温暖柔和,让人轻易便能将心防卸下,不自觉向他吐露了许多心事。 该夜过后,复再想起此事,展某内心虽仍旧有所隐痛,可却不致再沉重地难以喘息了。好似一满闭之箱,乍然有了一方透气的缺口,心境便也能稍稍缓和了罢。 想起那日夜末,虞春酒醉的失态,随之哽咽的嗓音,还有听见自己不再无亲无故、无家可依时的欢欣,一双泪眼闪烁的笑容,让人不禁从心底涌出一股莫名的怜惜。 虞春其人,看似开朗欢乐,总爱笑得一付无心无肺的模样,好似无所烦忧,可有时他远望的视线里边,却屡屡流露出一股难以言明的寂寥。 如果心无所依便是让他寂寥的原因,那只要他愿意,展某是真心实意,愿将此一古灵精怪的朋友作至亲兄弟看待,爱他护他,让他有根依归,并愿于他失意落寞的时候,听他倾诉、予他依靠——便如同他那夜对我展现的心意一般。 ……不过虞春的家乡究竟系在何方呢? 先前便曾疑惑过,以他的财力、这般的念想,却仍久久无法寻出回归的方法?那当时他到底是如何来到此地的呢? 每每问及此事,他总是未能说清讲明,他眼里隐隐闪现的迷茫,倒似自己亦无法弄清楚一般,久而久之,我便甚少再提起此话题了。 罢了。我想。 讲不清便莫逼他讲了。只要他明白,于这大宋方土,他还有亲似家人之友人存在,莫要再感孤寂,那便足矣。过往如何,他愿说便说,若有苦衷难处,又何必刨根究底? 虽然最终结论如此,可那阵子我仍常不时为此事感过疑惑——尤其于解带更衣之际,瞥见身上那一环于白樊楼顶被他勒出的瘀痕之时。 每当此时,我总是忍不住轻笑。 这虞春激动起来的臂力着实不容小觑,那夜环抱之紧,瞬间甚至让展某都有些难以承受,可见他当时真有多欢喜…… (八) 庆历六年夏日,虞春在汴梁城东买了座方院,院内有口池子,池旁砌了座凉亭,屋内装饰简洁清爽,颇有他的风格。 新宅方安顿妥当,他便曰打算出城走趟生意。 赵虎打趣他这般赶着走,乃因哭穷缘故。张龙在一旁似不平状翻了白目,口里念叨「若他算穷那我等又该如何」一类话,令我听了不禁莞尔。 临走前,虞春拿来一枚亲手求取的护符与我,言愿此符能保我长安。 望着手上护符,思绪不禁回到若干年前,曾经慈祥温暖的身影,每年都如此番一般、手把手地将护符交至我手上,谆谆叮嘱,言语间充满祈愿——娘亲那慈爱的目光、温蔼的笑意,清晰地仿若昨日初见,历历在目,一忆却已如旧梦。 曾几何时,那每年皆会亲自为展昭上庙求符的娘亲,那不亲自替幼子将符系上便不心安的娘亲,那总会谆谆教诲、细细关怀展昭的娘亲,未待其子成年,未待其子孝敬,却已溘然长逝,天地之间,再不存在。 情景错置,令人不觉恍然。 望着眼前此一较我要矮了快两头的青年,其实他长得十分清秀,眉眼爽隽、唇畔红润,乍看不惊人眼目,久观却愈发细致,观来清舒爽顺。 握着手中护符,掌心透来一股曾失落的温度,就彷佛来自于过往亲人的温暖,填补了心中一处空悬。 便是这他头次赠我以符的一年,他离开汴梁的时日,要比上一回还来得长上许多。 事务繁忙之际,有听公孙先生念叨起「小春打不打算回来」一类话,有听包大人不时感叹,「府内突然间少了一个人,竟然颇为不惯。」一类话。 而王朝他们,则更常谈论起虞春这个人。 每每路经虞春住家之时,常能于马汉眼中发现一股奋发的斗志。 张龙常抱怨虞春一走便无人可同他相斗,生活甚感无趣。 赵虎沉浸于虞春财富之惊叹,每隔一些时日,便会拿来感叹一番。 王朝则曾咕哝过,实该要他定期写封信回来报个平安方是,免得不知其踪,总让我等挂心。 对此展某甚有同感。 下回他回来后若复要再出远门,便要他依王朝说的做罢。 而我,每每踏入先生书房之际,目光总不自觉先落向门旁空位,那时而偷懒、时而聚精会神的身影,突然不在,一时真难以习惯。 李记茶坊的荷花水蒸上市了,清香甘甜,滋味着实不差。可惜他期待了大半年,却未待推出便离京上路。 金秋菊黄,秋蟹正肥,不知他出门在外,饮食是否会自加节制,莫再吃得那般肆无忌惮。 冬日忽然而至,来得格外早、亦格外冷。西边的天候,想必比开封更加恶劣吧。不知他有无好好照顾自己,切莫再沾染上风寒…… 如此这般,我偶尔总会莫名想起那身在远方的友人。 每当此时,总不免猜测,他如今不知游至何方?道路是否险阻?人又可还安好? 66.第六一章 客栈乃风流艳事的贵宝地 (九〇七) 从开封至泗州一带,运河相接,一脉相承,水路甚为便利。 可彼回我与展昭一趟下常州,走的是官路,换句话说,得一路策马奔驰…… 「展昭……我们为什么不走水路……省得在这边……颠……颠簸……」跟着某名非人类精神抖擞地策马奔驰三日以后,身为普通人的我终于败下阵来,扭歪在马上有气无力地发问。 「水路费时,且若遇事,总是不容易应变。」前头的展昭一拉缰绳,座下马匹嘶噜一声腾空蹬高了前蹄,一个回身,他驾着马匹绕来到我身边,关切道:「小春可是累了?那我们停下来歇会罢。」 说罢,在路边寻了个阴影处翻身下马,那下马时姿态之英挺、身手之灵巧、与那历经三日奔波后依旧焕发之容光,相比其身后几近是蹒跚跌下马的在下,简直是彻底对比出一道非常人与普通人之间不可跨越的世纪鸿沟。 他将马拴在树旁,从行囊掏出干粮,又去不远处装来了清水,齐备好后一并递来了我的面前。彼时在下正颤抖着双腿,好不容易以一种背龟壳的姿势、一步十抖地龟步到大树底下一瘫——之后便再也不想动作了。无奈人家都将口粮服侍到了眼前,着实是不好意思不接,费尽艰难地伸出手接过后……便先将它们放到了腿上。 ……真的不行了!在下得先缓一缓,暂时真没法云出力气来吃饭。 展昭见识到我一副难看的窝囊样,不觉蹙起了他墨黑的剑眉,「……为赶于清明前回去,这几日,我们奔波得是有些狠了。不过我见你前几日精神不错,便想小春你亦是常在外头走动之人,该已惯于骑马,便未多加留意……是我疏忽了。小春往后若是累了,不妨早些讲,便是停下来多休息几回,亦是不妨事的。」 我这不是在从开封出发之前,才信誓旦旦地跟你保证过不会给你添堵的嘛……哪好意思才过两日便立即打自己嘴,扯了你的后腿呢?重点是连在下都没料想到如今自己的体力竟已然沦落至如此不济的地步了啊! 想在下之前的确蛮常在外奔波惯于骑马,理应不致如此狼狈的……莫非是这两年真是稍微懈怠了些,跑的地方少了,便是偶而远行也都是走走停停边行边玩、好久没认真赶过路的关系,才导致如今蓦然急行便如此适应不良? 我朝他摆了摆手,未免真要拖累了他回乡扫墓的时日,也只能逞强道:「我就是疲倦涌现的速度比较慢而已,也非是故意要逞强才不提休息……现下让我缓一缓,稍微歇一下,待会也便可以上路了。」 展昭在我隔壁一处青石上落坐,替我拔开了水袋,同我打气道:「此处乃都粱山,往前有一铜城镇,按照路程,今日我们应便可入铜城镇歇息。到了铜城,已属扬州境内,离常州便不远了。」 可我想起那还漫漫的前途,想起那一路还要颠跛良久的马背,却一点也没有被慰藉到的感觉。勉强笑了笑,内心唉叹一声,腰一软,整个人倒上了自己大腿,我要把握时间休息,暂时没力气再直起身了。 (九〇八) 结果我们那天没来得及进入铜城镇。 这是我的错,在下于此先忏悔一番。 先前向展昭的保证终究是漏了气,没想到自己完全低估了和展昭这种等级的人双马双飞所应具备的能耐。在下的坐骑虽然勉强算匹神驹,但牠鞍上主人是肉做的普通人啊,连奔三日已经是一般人体的极限了,现在我大腿都掉层皮了连去角质都可以免了直接换肤了有没有!下半身都快小儿麻痹了…… 唉,想那江湖小说里的各式主角们,动不动便有没日没夜策马奔驰的情节,看着轻描淡写不具难度,连个柔弱女子都可以为情郎奋起狂奔三个昼夜去向主角示警,会合后还能像个没事人般你侬我侬互诉衷情——我说她们脚是义肢装假脚吗?这一点也不合乎逻辑! 由此可见,这江湖游侠梦真非人人皆可肖想,光是学龄前的第一关——奔马,就得让多少人败下阵来? (九〇九) 当我愧疚地想今夜大概要害展昭一道露宿荒野的时候,一阵狂风吹过,滚滚黄沙之中,参天大树之下,居然活生生地蹦出了一间破客栈,栈前幡旗飞扬,上头明晃晃地写了四个大字:龙门客栈。 ………… ……………… 这名字是不是有点眼熟我到底曾在哪里看到过! (九一〇) 抽了抽眼角,我心底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这……这龙门,该不会真是彼龙门吧?! 若是彼龙门是哪一代的龙门?该不会有飞甲出没吧?! 我要申请野营! (九一一) 「没料到这荒山野岭间竟有客店?」展昭有些意外:「唔,此处位于两市镇之间,开在这儿倒也方便旅人。恰好,如此一来,我们今晚便有着落了。」 「我们要住这里?!」我大惊:这间客栈的店名不对耶! 展昭问:「怎么,此处有何不妥?」 我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苦:「呃……也不是说不妥,就是……就是感觉这店名笔画间的风水……似乎不太好?而且它又有点破烂……总之感觉起来,挺可疑的?」 展昭笑了:「开在此种地方的小店,你能指望它多豪华?足以遮风避雨便算好的了。何况观这天象,入夜搞不好要落雨,届时若还餐风露宿,反倒不便,不如就在此歇息吧!」 我:「…………」 最后,揣着无法言说心思的拖油瓶自然不具反驳的资格,欠缺公信力的同名联想只好收回家吓自己。怀着揣测不安的心情,害人差点得餐风露宿的元凶只能默默闭嘴,同他下马一道踏入了这间店名让人心跳的客栈。 (九一二) 这间客栈边上栽了几株丁香树,彼时枝叶茂密,花序繁硕,紫簇成团闹枝头,香气浓烈袭人,惹得我的座骑阿秋一靠近便连打了好几个响鼻。 入客栈后发现里头并未如想象中一般冷清,大厅上另有三桌客人:一桌是两名草莽大汉,一桌则似商人,身旁跟了一名伴当,另一桌则单独坐了名风骚的妇人。 那名妇人见人走入,笑嘻嘻地站起身来,她头上插了几只碧玉钗,鬓边簪着些野花,眼神柔媚迷离,胭脂斜晕入鬓,将粉面衬得如桃红李熟,娇艳欲滴。衣襟敞开胸脯,露出一袭桃红纱的主腰,下面系着一条鲜红生绢裙,走起路来,一扭一摆,款步生姿,风情万种,一时竟将厅里男人的目光都给夺了去,教人移不开视线。 ……原来这才是女子正确摇屁股方式吗? 曾跌在这坑里被批评的体无完肤的在下,决定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立马全神贯注地开始研究观察起来! (九一三) 就在我正专心注视的当会,一旁展昭咳了一声,身形仅略略一动,转眼便将在下研究对象的身影遮去了大半!接著我左移他挡左,我右走他遮右,一直让我的主视线只能锁定在他精劲直挺的背脊上,最后我终于忍不住出手推挤了他一下。 唉呦走开点你挡住我做学问的橱窗了! 身前之人巍然挺立,纹风不动。 我再推挤一下他。 尊驾烦请移个脚莫妨碍到人家蓬勃求知欲的探索好么! 我:「……」 ——这家伙脚底生根了是不?! 干嘛硬要跟我抢站地啊! (九一四) 便在我俩推挤之间(其实只有我一人推得脸红脖粗,展昭完全像个没事人一样站在前边= =),那名妇人已来到门口,我从某人的背缝中瞅见她一走近瞧清展昭的面容后,一双媚眼立即亮得跟两颗太阳似的,那眼神就跟开封府后巷一只大黄狗见上肉骨头时眼中发射出的晶光一样,笑得叫一个灿兮烂兮,眼角眉梢沁出的欢喜藏也没打算藏下,简直是怀春之心路人皆知! ……在勾栏场所之外,能遇上如此豪迈奔放毫不掩饰自己情绪的娘子,也算是难能可贵的一只奇葩了。彼时我的心中不禁对这位妇人升起了一股另类的敬佩感,真是啧啧称奇。 相较于我的惊叹,反观展昭却是眉角一抽,脚步竟偷偷往后挪了半步…… 我不禁猜测此或许是开封偶像风波给他留下的后遗症反应?乍然见上太主动的女子……他会怕。 妇人挥着一张桃红的手绢,媚声媚气地开口:「呦,来了个好俊的爷啊!客官是来歇脚的吗?本家有好酒、好肉、好点心!尤其是我们的肉馒头,内馅鲜美多汁,可是招牌。客官要不都来上一些?」 说罢,行云流水般将腰身一扭,人便如柳枝般朝展昭身上倚去,整套动作一气呵成,看得出来姊姊有练过。 可惜……另一头是受过创伤不解风情的展昭,这出戏还没开始已注定以腰斩收场。 果然展昭一个利落侧身,毫不犹豫就将佳人的投怀给避开了,顺带将我往旁也拽离了好几步的距离,最后仍旧是好巧不巧地梗在我的身前,坚持不懈遮蔽住了我一半的视野,也不知到底是刻意还是凑巧! 原来此名妇人是老板娘啊。 我从他身后瞧分明眼前的情形,挑着眉等着瞧好戏……反正这老板娘彼时正目中无他人呢,我这身后的透明人,闲! ——此便是跟帅哥作朋友的坏处之一。 举凡异性同胞,不管美女丑女闷骚女或豪放女,芳心肯定于第一时间先扑腾到帅哥身上,此时朋友沦为陪衬,透明已属必然,久了也只能习惯,谁叫人生无奈,女娲造人不公呢?此乃先天相貌带来的等级上的差距,着实也无甚好再感叹了。 瞧,此刻不正有一个一心只想往展昭怀里投去的现成例子么?其实这名妇人颇具姿色,俗话说得好:美色当前,不吃白不吃。可这昭这人竟还如此坐怀不乱?人长得帅就罢了,连人品都要如此柳下惠,岂不更衬托出一些凡夫俗子的面目可憎?!简直不给一般人活路!! ……咦,问我干嘛如此激动?莫非是眼红忌妒? 开什么国际玩笑,在下游遍大江南北好歹也算是阅女无数深谙路边野花别乱采的道理……不过是朵艳花长得还没展昭养眼舒心只是被当透明人看待而已谁说我羡慕妒忌了! (九一五) 大概还没遇上过有人竟然不白吃闪躲的,彼时老板娘明显一愣,不过随即又不死心往展昭身上再接再厉地靠上去,边靠还边嗲声说:「客官,你需要什么呢?尽管吩咐,奴家必定会尽力……满足您的要求,嗯?」 那声音、那身段,一瞬间让我以为自己又回到了迎春楼大堂,是个男人大概连骨头都得融化了。 ……可惜她眼前的展昭不是个普通的男人。 更精准地说,她眼前的这人根本不是普通人类来者。 只见展昭这次直接宝剑一横,用剑柄顶住了人家的肩膀,任她左推右挤就是近不了身,憋得一张脸都通红了,他还在那边兀自从容地道自己只是来地此投宿,烦请老板娘腾两间房给他。 君不见旁边那桌汉子都用拿见到天外来客的眼神瞪着他了么! 看那僵持在门口的身影,一个从容顶一个抛眼挤,这画面怎么看怎么诡异,其实莫名还有点喜感,我忍不住偷笑,在后头幸灾乐祸。 哪知嘴角方动,展昭就立时回头斜了我一眼,视线霍霍,如刀锋利,害我瞬间差点没惊到岔气。 ……大家往后千万记得切莫在这展昭身后干坏事,一时忘了此人非常人来者……好危险! (九一六) 总之当时展昭长剑笃笃,分毫不为所动。老板娘接近不得,最终只能被迫讪讪放弃,回身后一边整发鬓一边尴尬乱瞟,强自作镇定。 可这一瞟,倒与从展昭身后偷挪出来的我对上眼了。 只见她愣了愣,随即端起笑脸转移目标,想从我身上重振女性雌风:「哟,这位客官啊,方才怎么没瞧见你?在旁也不出个声,好让奴家好好招待招待你呀!」 我:「……」 我在这里很久了谢谢。 大姐妳大小眼可以再严重一点。 在我鄙视的眼光中,老板娘将帕子娇嗔一挥,香粉味立刻四处流窜,呛得我想打喷嚏,正鼻痒难耐之际,睁眼就见此女已燕身一倾,改朝我这边扑了上来—— 我瞠大了眼,还没想好该对这艳遇坦然受之还是应效法展昭学柳下惠避开之时,旁边眼捷手快的某人直接大手一抓替我做了决定——他瞬间抓着我的衣领将我拽回了身后,动作干净利落,快准得像只扑抓小鸡的鹰爪一样,唰地一下就让我体会到了吊死鬼的感受,真是好生难受。 也就是他这一下脱兔般的举动,直接导致对面的老板娘再次壮烈扑空,还差点因为重心不稳而栽倒。 我:「……」…(⊙p⊙;)… 展昭:「……」一-一 老板娘:「……………」(ノ゜ロ゜)ノ 67.第六二章 路边的野花不要采 (九一七) 「……我说你们俩腌臜是怎地回事?!哪里有病是吧!!」 女性尊严三度受创的老板娘爆发了。 而展昭呢?自然还是维持著那副从容淡定的模样未有动摇,不然他怎么能叫展昭呢? 他当时面对老板娘的怒火,具体响应只是微微颔首赔罪,尔后温言应道:「请老板娘切莫误会,我等并无恶意。若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不过我等一路车马劳顿,已是疲惫,烦请老板娘能替我们腾出两间空房,也好让我等能早些歇息。」 可是女性尊严怎可能这么容易平复?只见老板娘倒插着腰骂道:「你说腾就腾啊!把老娘当成什么了?!这里就没地方给你们住!你们该哪滚哪…………唉呦,其实再努力整整,也不是腾不出房间的。」 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自然也能让女人放下仇恨……这位老板娘的女性尊严,就这般被一锭从展昭衣袖里晃出的银子给摆平了,真是好生没有原则。 伸手迅速抽走了银两的老板娘瞬间从母夜叉变成了迎客花,满脸盈盈的笑意,又原地回复了方才娇媚的本色。只听她眨了眨眼,道:「不过爷啊,你看也知道我们这店小,今日来了几名客人,房间只剩一间了,要不您们委屈点挤挤?再过去可就没店了。」 展昭不欲和她多纠缠:「一间便一间罢,烦请老板娘带路。」 「一间房?!」我倏然惊醒:「我们睡一间房?!那是两张单床还是一张大床啊?」 老板娘整整鬓上的野花,回答时还不忘抛个媚眼过来:「爷,是一张榻,但大小足够挤下两人的。」 ……在下打七岁起,除遇「棺材事件」破过几次例爬上阿爹的床以外,就没再跟人同过床了啊! 我有点纠结:「当真腾不出空房了吗?要不老板娘您想点办法?多付些钱也是没有问题的。」 老板娘一脸为难:「是真没房间了。不然……」 说著顿了顿,转瞬忽然笑得妩媚无比,扭著腰朝我勾了几道眼:「不然,若这位爷不嫌弃,奴家房里倒还有一张简床,不知爷你嫌不嫌弃与奴家……」 「不,便给我们一间房罢。」展昭出手又将我往后拽了拽,简直就像拽我拽上瘾了一样! 我说这女人又不会吃人!一直这样拽我干嘛啊?!还擅自代我回答! 我一边咕哝一边坦白:「可我睡相很差,会踢人的,而且旁边有人不习惯,我怕会睡不着……」 重点是在下不想和你同榻来者,心理压力好大来者…… 嗯?问我为何觉得压力大? ……小孩子不懂事闪一边去! 展昭当即便回身瞪了我,低声斥道:「难不成你真要去她房里睡么?!」 我瘪下嘴了。 在下又没有这么说。 老板娘那边倒是笑得灿若明花:「这位爷,奴家很欢迎你来拜访……」 展昭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刺得我如坐针毡,只好干笑两声,赶紧回道:「不、不敢,在下不敢叨扰,一间房便一间房呗。那个……」 「那便,烦请老板娘领我等入房罢。」展昭直接打断了我后头想说的话道。 老板娘耸了耸肩,也没再多言,只是整完了鬓中的玉簪后,将眼眸一勾,语带娇嗔地道:「呦,爷,莫再老板娘老板娘地喊了,人都给你叫老了——称奴家银娘子便成了罢。客房还需整理一下呢,要不你们先吃点东西,也不用在这边干等?」 约莫也到了饭点时分,展昭略微想了想,便点头同意了下来。 (九一八) 至木桌板凳上落坐,解了行囊,展昭顺手将长剑放至桌上。 银娘子在一旁笑容柔媚,抚著肩问道:「客官要打多少酒啊?」 展昭挥她:「先烫一壶来吧。」 「肉馒头呢,要不要来一笼。」 「也好……」 「不要!!」我激动大喊。 展昭和银娘子皆错愕地瞅向我。 我支支吾吾:「呃……我、我不喜欢吃肉馒头,而且……我、我最近胃口不甚好,想吃得清淡些,劳烦给我们上几样素菜便行了。」 ……开玩笑,来这种名字的店里怎么可以吃包肉馅的东西?肉沫都不能沾啊! 展昭听完我这番说词以后,只将长眉一挑,却没有多说其他。 倒是在银娘子皱了眉,将一直软屈的身子都站了直:「……本店的肉馒头可是难得一见的美味,吃过的客官都赞不决口,客官真不要尝尝?不然奴家替你清炒几盘肉?这位客官觉得呢?」她转头望向展昭。 展昭意味深长地瞥了我几眼,方慢悠悠地回她道:「……便照他说的做罢,给我们来几盘素菜便行了。」 (九一九) 「怎么回事?」银娘子走后,展昭用一种温水煮青蛙的眼神瞅我。 「没什么,我……就是突然……不太想吃肉而已。」 实在没脸把自己对那自家乡中听来、与这客栈同名的另一间客栈背后传说的故事说与他听,那大漠上飞扬的旗帜,那经典不败的江湖传说,还是让它烂在自己心里就好了,别拿出来神经人了吧。这里可是丁香树下呢,地理位置上也完全不合啊! 「……方才是何人于路上说他饿得可以吞下一只羊的?」 「饿过头就不饿了嘛……」 展昭左眼写着「不信」,右眼刻着「胡说」,整体表达为「我就听你再掰啊」。 「他奶奶的!老子不发威,你便当我是病猫是吧!」 便在这令我冷汗噗噗流的时刻,隔壁桌的一声怒吼打断了展昭钝刀般的拷问,只见旁桌两名大汉忽然拍著桌子就地就大吵了起来,动口不够还兼动手,其中一人顺手抄起桌上的茶壶朝他朋友就是一记暴投——可惜准心太差,目标物站着没动都没能砸中,那只偏离轨道的茶壶最后竟反而正正往我脸这方向砸来! 其实在下于小时同友人玩闹之时,曾在学里间获封过个叫「躲避球王」的封号……顾名思义,挺擅长闪避飞球,反应神经著实还不算太差,是故彼时区区一个远投的茶壶,怎么难得倒在下自幼练成的闪躲功力? 于是当时我见情形不对,将脚尖一垫,马上准备想闪身躲避,哪里料到却被突然出手的展昭往反方向拉了一把,最后整个人撞到了他的胸膛上面…… 匡啷一声脆响,他举臂横挡著我的头脸,飞来的茶壶便应声碎裂在他这条胳膊上头,我除了肩膀撞得有些疼好在没鼻着陆以外,其它被他护得周全无大碍,倒是他袖上湿了一片茶渍,还让碎片在手上割出了几道口子……这样一个低难度的暗器,他竟然挡得如此勉强?! 我惊呆了。 这位在枪林弹雨暗器网中都可以挥挥衣衫来去自如的非常人,居然不是轻巧接杀下茶壶,反而是自己上前给茶壶撞,甚至被茶壶的碎片给弄伤了? ——莫非他又是哪里受伤了没调养好在强撑逞强,方才才无法即时将那一道初级的攻击给完全避开? 「——!你、你怎么样了?!」 我紧张地抓住他的手上下左右一阵急瞧,恨不得有双透视眼能现场为他作个全身检查……只为看他有无其他隐藏的伤势,绝对没有分毫破廉耻的意图! 他却是莞尔一笑,拍了拍我的手,道:「无事,你莫须担心。」 我不相信! 无事怎可能被这壶弄伤?这东西连我都有把握避开了更何况是你! (九二〇) 「唉呦!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砸店了是吧!各位爷,要打去外头打!奴家做得是小本生意,可禁不起你们这般折腾哪!」 银娘子气呼呼地从后堂处冲了出来,真是饶具胆色,竟直奔向闹事的桌子,张口便是一顿喝斥。 展昭示意我稍安勿躁,视线停留在大汉和银娘子的身上,神情竟是端上了几分严肃。 那头佳人出场,大汉的眼神立马有了变化,具体来说就是从火焰变成红心,顺道嘿嘿嘿地伸出咸猪手在银娘子身上吃了好几下豆腐,嘴边讲着些不着边的鬼话,充分演绎出一个合格的猪哥该有何模样。 银娘子不知是忍辱负重还是乐在其中,丝毫未见有不悦不说,反而欲拒还迎,有一搭没一搭地把他们的毛都给梳顺了,主持功力堪称过人,现场转眼化作一片春意荡然,完全不复见方才的暴戾气氛。 而刚刚事发时便躲到了墙角去的那名商人呢?早和他的伴当溜回房里去了,连个影也没再看到。 只见展昭微微皱起了眉头。 (九二一) 确定展昭除了手上新增的几道小划伤以外,确实没有其它「隐疾」之后,我怀着疑惑望着桌上的饭菜,内心踌躇,真真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那大漠上矗立的旗帜实在太过深刻,虽说地点不太对,可戒心总没法消停呢!这些饭菜闻起来是没有奇怪的味道,可于心难安啊。 偷瞥一旁连吃饭时都将腰背挺得笔直的展昭,骨节分明的长指提着筷子,优雅起箸,优雅开吃,举止卓然,一看就知道是个家教优良的孩子。 既然他神色一如往常,这桌饭菜应该是没问题吧? 秉持对他这个老江湖的信任,我开始腹徘自己草木皆兵了,店名重名什么的都是巧合而已,没根据的脑内幻想是该停了,没看除了店名以外,时代地点没一个对得上么! 如此自我说服一番,心下顿感稍安,瞬时便觉饥肠辘辘,于是也再不顾忌,扒起饭碗便开吃了起来。 (九二二) 待吃到个段落,见银娘子捧著一壶酒款款走来,媚眼秋波,盈盈魅笑,又是个桃花乱开的模样,却是想为方才堂上骚动致歉,曰:惊扰客官,还望见谅,这酒就做免费招待,请客官多多担待。 ……这不挺会作生意的嘛! 放下成见的在下对此一客店的印象顿时好转,有种丈母娘看女婿的感觉,愈看愈加顺眼,不禁庆幸起今夜有宿可投,可安枕床榻睡个好觉,说起来亦是一件幸事。 当然,若能一人一间房便更加完美了。 彼时,银娘子立在桌旁,一张脸笑得艳若红莲:「客官,您莫看这酒虽有些浑,可却是本家珍藏的好酒。味浓醇甘烈,奴家通常只拿来招待熟客呢,今日就当是惊扰爷们的赔礼了,还望爷笑纳,莫计较方才厅上的失礼。」 展昭将手轻轻一拱:「娘子客气,如此,我等便却之不恭了。」 说罢,展颜一笑,瞬时春风顿生,若有暖风阵阵拂面,满室开花,落英纷飞,实在令人双眼好生撩乱。 这背景,这特效,加上他黄金四十五度角的抬头侧望,星眸含春望,飙出的杀伤力有多惊人就甭提了。瞧瞧那被直面打中的银娘子,没看她人当场就傻了么? 想当初展昭往那开封墙头随便一站,即便只是眉间一蹙也会迷倒百千男女老少的,如今这种经典角度的近距离接触,加上他那自带背景的春江花月笑……没当场将人电晕都算是他手下留情了,此种攻击的霸道程度又岂是一般性向正常的女子所能抵抗?即使是历经风月的章台录事也未必能幸免于难,更别说眼前这位一开始便犯花痴的风流人了。 我摇了摇头,为又见此人无心害人之举唏嘘不已。 不知眼前这位心被邱比特之箭射中落马的女子的芳心,往后还有没有摆脱这一刻的迷局,重愿回归于平淡品味的一日?如果没有,这一辈子就得当剩女了,现实真是好生残酷。 ……唉,这展昭啊展昭,人形兵器了有没有? 我说他身上这另类武器的杀伤力是不是太狂悍了点?简直像六魂幡一样会吃人魂魄啊! (九二三) 彼时我见银娘子猛烈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勉强找回心神来,回过神后红着脸抿着唇,低下头便要给展昭斟酒,那模样竟娇羞得如同一名未经世事的小女儿一样。 瞬间将风骚豪艳女打成黄花小闺女,不过是某人一颦一笑的功夫,这能力如何不叫人敬佩?只见展昭伸手挡了挡酒壶,骨节分明又带有薄茧的纤长手指,恰好与人家雪白纤巧的柔荑重叠了上,两相接触的那一剎那,把人家的脸逼红得跟颗熟成的辣椒一般,看得我都要脸红了。 望着银娘子彷佛都快烧出白烟的头顶,在下心中不禁顿时萌生出一种在观看老套爱情八点档的既视感……就不知道这出戏走的路线到底属于花系列还是琼瑶系列的了。 展昭那头在愣了一下后,才缓缓用一种欲语还休的姿态将手姗姗移开…… 我:「……」 欲语还休=留恋不舍=想吃豆腐?! …………虾米?!!! 我在这头震惊得不能自已,那头展昭正不紧不徐地开口,嗓音沙哑低磁,听来竟比方才应酬化的态度要软化了上了许多:「不敢劳烦银娘子伺候。我等待会饭毕回房之后,尚欲于休息前闲聊畅饮一番,届时若能有此美酒相伴,岂不更为快意?此壶酒,还是让我等带回房后在细品罢。在下会记住银娘子此份助兴之情的。」 言谈之间,他那双光华流转的眸子始终定定地落在银娘子身上,眼里星光璀璨,隐隐含笑,低调奢华的光芒简直要闪瞎周围人的眼睛! 我:「…………」 68.第六三章 開大地圖必踩的隱藏點 (九二四) 在下当时目瞪口呆地看着某名据说是进退有度坐怀也不会乱的正人君子疑似主动放电勾搭人的画面,觉得世界太玄幻,惊悚地久久不能自已。 这……这位爷的脑袋最近是不小心给门板夹过了吗? 还是终于开窍发现人不风流枉费他那张好皮囊? 亦或是因为斋戒太久终于闷坏了所以想破戒吃点荤腥了? ——那我今晚是不是该回避滚到柴房里睡去?!! (九二五) ——原来进门时你堵住我美人扑袭时又拽走我的目的,都是为了不让人跟你抢美人的目光好让你之后再有机会化被动为主动么?!!( ̄口 ̄)!! 包大人,这人是谁我不认识,咱们开封府的展护卫半途被妖精给换走了怎么办?! 啊?什么?子不语怪力乱神? 呃,那么,我之前听说江湖上有一人称黑妖狐智化的易容高手,易容的功夫堪称乃微妙精湛出神入化,如果不是被妖精截胡,莫非是被…… (九二六) ……… ………… 还是别蠢了吧。脑补得有下限,补到变成脑残就有点不好了。 (九二七) 我内心无限感概…… 与他认识都有三年了,三年前在牢狱中初识的那名眼神清澈正直的翩翩君子,三年后却在此地从容老练地,用著看似无心却有心的碰触,吊著女子在勾搭? ……买尬快来个人来告诉我这一切不是真的! (九二八) 在下一时间有了种吾家有儿长成外星人的感觉,看着眼前的展昭,心境真是复杂得难以言语。 看来身经百战的银娘子在展昭一颦一笑的撩拨之下,照样被电得不知阴晴圆缺今夕是何年,直至失魂落魄地将我们领进客房后,看她那迷离的眼神,估计是还没能清醒过来。 ……在此先为她默哀三秒钟。 而学坏了的展昭……电完了人后却并不打算负责,前脚才进房门,后脚立即把门一关,碰框一声直接把佳人阻在了房门外,面上却不复见方才的神情,只有一种甩开麻烦后的放松,实在是好没良心。 可是他的轻松只持续了一瞬间……将酒壶行囊宝剑等物搁置在桌案上以后,他又凝肃起神色,竟是就着客房内开始四处探看了起来。 (九二九) 「你……你在干嘛?」自以为发现兄弟庐山新面目的冲击太大,在下脑速暂时有点瘫痪,一时间没跟上他的状况。 展昭只随口回了一句:「山野之店,常有虫蛇之物会入到屋内,歇息之前,还是稍加巡看一会,较为妥当。」口气堪称诚恳,可态度异常敷衍。 我觉得奇怪,却又说不出哪里奇怪,只好道:「要看还是待会再看吧,该先处理一下你的伤口……」 彼时展昭恰好巡看到床榻周围,正翻起床单弯腰探看床底,闻言回头对我笑了一笑,道:「都是些小伤,不要紧的。」还举起手给我看,「瞧,甚至未流多少血。不过擦伤而已,不包扎亦是无妨。」 我没好意思跟他说,其实自己是想趁机看看他是否真没有隐瞒的伤情没外报来者。 我不放心:「可是……」 「莫担心,我的身体自己明白。几道小擦痕而已,尚称不上伤呢,毋庸大惊小怪。安心,是真不碍事的。」他起身走过来,将我推至桌边坐下,「小春,你便暂且歇会,其馀诸事,待我巡看完毕再说,可好?」 说完便暂不理会我,继续巡探起客房,翻床板掀桌底,动作轻巧,竟似连一个角落都不打算敷衍略过。 劝告不给力又真瞧不出他像有事的我,只好百般无聊地盯着烛火,兀自发起了呆来。 (九三〇) 屋内灯火茕茕,展昭于房内瞎巡的当会,屋外却开始落起雨来,雨声淅淅沥沥,由小扬大,逐渐打透了窗花纸。 盯着窗上潮湿变色的纸膜,在下再次庆幸今晚恰好能投宿上此店,不用露宿山野,不然现下泥泞一片的,得有多狼狈? ……可如果能一人一间房就更好了。 我不禁又在心中咕囔上了一回,感叹世事真是难两全。 跟这种万人迷同房,真心觉得压力好大。这件事回去若给张龙赵虎他们知晓了……特别是赵虎!就不知又要被怎样围剿了。 胡思乱想一番,听着窗外风雨淅飒,眼皮却在不知觉中,感到愈来愈沉……愈来愈重…… 奔波了几日的疲劳累积,终是彻底浮涌了上来。 (九三一) ………… ……………… 「小春,醒醒。小春。」 有人压低着嗓子在耳边轻唤,低哑低磁的嗓音十分好听,隐约还有点催眠的功效,让人陷在阿法波的情绪里排回流连不忍离去。 「唔……再让我睡、睡会……」拉被盖头翻身赖床。 「莫要睡了,快醒醒,小春、小春!」 谁在晃我,别烦! 我打掉那只晃人的手。 手臂突然一阵抽痛。 「啊呜!痛!谁……唔?唔唔唔!」何人半夜摀人口?!铁面人终于来袭了吗!! 我惊恐得瞬间清醒,不假思索先一记右钩拳就撩了上去! 右钩拳被强制倒退压回在床板上。 「——唔唔唔!」拳打脚踢求挣脱! 「嘘!小春,莫慌,是我!你莫挣,小点声!」这声音听起来好熟悉。 我停了手脚,睁大着眼,黑暗中,见一黑团团的身影压在身侧,一股孰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既清新又好闻,拥有让人不觉安定下心神的神奇功效。 身上有着如此让人一闻心安气味的人,方圆百里内大约只有一人。 眨了眨眼,对上展昭那双昏暗中依旧清亮的眸子,我道:「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黑暗中展昭拧眉,出于默契问题,他听不懂我在说啥,只好轻声轻语地回我:「……我这便放手,你动作轻点,说话也小声些,留心隔墙有耳。」说罢,松手起身坐回床沿。 后面这句话把我惊了个激灵,我赶紧跟着起身凑到他身边,悄声问:「怎么回事?」 顿了顿,左右看看,又觉得不解:「咦?我什么时候睡到床上来的?」 「方才见你伏于案上睡了,又唤不醒你,便自作主将你抱上榻来了。」 我一听脸便有些热,低头一看,还好,和衣而眠没有异状,就是手臂有些痛。 ……话说刚刚是展昭捏我来者吗? 我揉了揉手臂,讪讪道:「其实你完全可以不用麻烦,当时直接把我摇醒就好了。」 他摇了下头:「看你睡得熟,不忍吵你。」 ……不忍吵我,却忍捏我,这什么奇怪的逻辑? 「是、是嘛?那就谢……谢你了。不过……你又是为何要在半夜叫我起来?」我又揉了揉手臂,老实说,还颇痛。 展昭却道:「……这家客店果然有问题。」 「啊?」 展昭抿嘴一笑,眼神却是锐利:「我等八成……是住进黑店里来了。」 外头一声响雷,连带把我惊炸的心中劈得里外不是人! (九三二) 我当下只有一种坑爹的感觉…… ——喂喂喂,还真的咧! 原来这三千世界里举凡冠名龙门的客栈都不会是间好客店是吧?! 龙门何罪啊!歹人们你们要如此锺意于它……重点是在下才刚说服完自己一切乃巧合这店很安全,老天你就要这样回过头来坑人!! (九三三) 「还记得银娘子送的那壶浊酒吗?」展昭不知我当下内心是如何的曲折与狂澜,依旧压低著声音问我。 我心不在焉地点了头,心想其实本来还挺想喝它的,可惜先一步被周公找走……话说那壶酒在哪儿?不会被展昭一个人给喝光了吧?! 四下张望搜索。 展昭斜了我一眼,用平淡的口吻爆出惊人的事实:「那酒里头……有蒙汗药。」 「咳噗!咳咳咳!什么?!那酒咧?!」不会是等你喝了才发现吧?!所以你现在是要发作了吗?!把我叫醒后就要倒了么?!怎么办我驼着一名壮汉跑不快啊我们怎么逃这里还是二楼! 展昭见我一脸惊吓,却是轻轻一笑,难得心有灵犀:「放心吧,闻到味道不对,我便将它倒了,一滴也未曾沾进。」 我瞠大眼表示不解。 他朝我眨了眨眼:「可我假装喝下了。」 我蠕动眉毛以示疑惑。 展昭眼神一暼:「瞧见窗边那张桌案了没有?」 我点了点头。 他道:「桌下的地板是空心的,估计有密道之类的空间……我们刚进房的那当会,下头还有个人呢。」 我:「…………」 搞、偷、窥?! 马逼,遇上变态了! (九三四) 「瞧你甫进客栈的那当会,戒心也不少,本想将计就计,找个合适的时机提醒你配合,看看他们究竟想耍何花招,谁知……有人一将肚里填饱,人便松懈了,最后甚至倒头就睡……」展昭拿斜眼瞅我。 我讪讪低头:「我、我累了嘛……」 还不是因为相信你,有你在才敢放下「执念」安心休息啊,谁想到这世界竟然会回头坑人…… 展昭轻叹:「密道之人确认我等入睡后,方才才离开,想必不久便会捎人过来……届时临机应变,你要小心护好自己,明白么?」 我赶忙点头,要他莫多顾忌,表示自己这回绝不拖他后腿! 说完,一时间热血沸腾,倏然萌生出一股少年画本特有的蓬勃壮志精神——拳头好痒,好想舒筋动骨。 待我正想问展昭待会可否别只旁观,能留个小咖让给我练个手好吗之时,他忽然按住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窗外传来滴滴答答的水声,想来是残雨滑落的声音,在虫鸣错落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显耳。 绷紧神经,却听见隔壁房内传来动静,几声细响,十分微弱,若不刻意留意,恐怕真会难以察觉。 ……隔壁不是那名商人的房间吗? 我用眼神询问展昭。 展昭摇了摇头,一把将我压回床上,自己也提剑横躺了下来。 等。 69.第□□章 一份招牌食譜的揭密 (九三五) 在床榻上躺了一会之后,窗边的桌下终于有了动静。 一声细响过后,便见三条人影从桌下闪进了房内,我赶紧闭上眼继续使用瑜珈腹式呼吸法装睡。 人影在桌上一阵翻腾。 「呦,大姐,看这两家伙银两不少!尤其是这小个儿的包儿,装的都是银票啊!今日真是赚发大了!」说罢嘿嘿笑了几声,虽然刻意压低了嗓音,但分明是大厅里那桌汉子的声音! 同桌另一名汉子粗着嗓子低喊:「大姐,这两人妳打算咋来处置?」 「唔,」这是银娘子的声音,「高的那个……抬进我房里吧,手脚记得绑结实些,再不济毕竟也是习过武的,保险起见喂点化功散。抬进我房里以后……」银娘子轻笑一声,笑声中蕴含了无限风情:「明白该怎么做吧?」 汉子贼笑:「明白、明白。这小子竟敢故作啥地清高,对大姐妳显摆,还敢将您关在门外,大姐待会可得好好教导教导他,让他跪倒在大姐您的石榴裙下……」 我差点破功噗出声来。 ——竟想让顶顶大名的展护卫展大侠跪倒在女人的石榴裙下!还想要「教导」人家! 这绝对是年度最劲爆的大新闻哪!! 人长得太好还是有缺点的有没有?老天还是公平的有没有? ——帅哥除了被劫财以外,还会有被劫色的风险啊哈哈哈! 当下我实在没能忍住,将眼睁开一条缝偷瞄向展昭,只见他双眉微锁,一张脸色很是精彩。 不行了,再看就真要破功了。 我赶紧闭眼,心里默念:虞春你要平静虞春你要平静虞春你要平静…… 「那矮的那个要咋办呢?」另一汉子这时问。 「喔,他呀,长相一般……身材一般……就别往我房里送了。」银娘子顿了顿:「虽然看起来没几两肉……不过将就点吧,不无小补,给我拉下去剁了,明早做肉馅包馒头,拿去镇上卖!」 (九三六) ……………… 靠妳娘妈婶的咧!这什么差别待遇!╯‵□′)╯︵┴┴ 太过分了吧莫要以貌取人得这么严重啊! 不帅的人也有人权啊也有活下去的权利啊别给我随便抹煞啊喂!! (九三七) 正当两名大汉走过来想染指床沿的时刻,铿地一声长鸣,展昭按捺许久的长剑转瞬已出了鞘,只见他飞身一跃而起,剑身直指歹人,影若翩鸿燕,迅若捷疾鬼,惊走皆一瞥。帐外几道冷光浮掠过后,剑鸣未止,原本靠过来的两大汉子已相继仆倒在地惨叫连连了。 后头的银娘子大惊,几步便退至了门边,伸手从腰上抽出一条鞭来,竟敢与展昭对峙! 傻了这个妹子,有这馀裕还不赶紧跑才是上策…… 银娘子诧异万分,脸色惊疑不定:「你不是将酒喝了吗?怎会未中迷药?」 展昭将眉一扬,反手挽出两个剑花,倏地斜剑指地,昂然直立于床榻正前,如一道高墙耸立,姿态从容,气势威凛,端是不容他人侵犯,这画面颇有天降如来即将要一掌拍扁小猴孙的意境,怎是一个帅字了得! 「哼,我的精神也好着呢。这都候了你们一整晚了,现在才来?行动如此不俐落,还敢跟人出来开黑店玩呢,自寻死路的吧?」 我自主地跳下床来帮展昭喊开场白——这蛇蝎心肠又有大小眼还想将人拉下去刴了的女人,实在太人渣了,再默不作声怎么对得起自己的尊严! 于是,我站在展昭身后的安全地带挤眉弄眼极尽欠揍之能事,以肢体动作展示出了无声无尽的鄙夷讪笑,就想气死这个老板娘——兴许是在下颇有表演天分,神情太过传神,无庸一言一语便将明晃的鄙视之意释放地淋漓尽致,银娘子瞧我眼里的那个忿恨啊,简直快要喷了两条火龙出来,具体表现在一张扭曲成鬼夜叉的脸:横眉瞪眼,怒不可遏,相信若给她机会,她一定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家伙一抄冲上来先把我抽扁一顿再说! 可惜啊,可惜她跟我之间挡了一尊不动如山的大佛。 如来佛莲花指一摆,美猴王哪敢轻举妄动?有展昭挡在那儿,饶是她恨得在原地咬牙,握鞭的手扑扑直抖得堪比重度帕金森氏症的患者,也是立在原地不敢发作。 展昭温雅地笑了,当晚与我默契十足,适时插话火上浇油,用磁性十足的撩人嗓音,缓缓说出气死人的事实:「我一早便怀疑尔等有问题了,那酒又怎会真喝下肚?待妳领我等入房之时,我发觉竟有人躲于房下偷听,更确定了此处确不单纯,是故才假作喝酒昏睡,藉此引蛇出洞。」 (九三八) 事实告诉我们,帅哥一席贬,胜骂十句脏。 尤其是对高傲的女性同胞而言。 方才受我挑拨半天仍能强自按捺住的银娘子,待展昭话音方落,便已脑羞成怒,只听她怒吼一声,甩开鞭子便是一记天女散花打过来,房内瞬间鞭影重重,霍霍有声,着实好不壮观。 不过恼羞成怒是一回事,战斗力可否因此加成到打击佛祖的程度,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假若孙悟空打得过如来,那吴承恩就得回家吃自己,西游记<一>就此流产,唐僧半路被妖怪分食,东游记不复存在,世上不再有爆人脑的噪音,人间能从此安宁,这也挺美好的不是? ……这些都是题外话了。 总之,当时的红颜暴怒并不能挽救银娘子的颓势,又是几道冷光闪过之后,银娘子手中的鞭子已断成八段躺在地上了。此时她才想逃为时晚矣,虽说早跑估计也逃不掉。 只见展昭长指横空一点……被封了穴道的银娘子,也只能挺着不动,强迫锻练美姿美仪给人观看了。 (九四〇) 在此不得不插楼一下来赞叹会展昭的巨阙剑……简直是削铁如泥了有没有! 那银娘子的鞭子可是带铁钩的,都被他切得跟在砍豆芽似的,真是教银娘子情何以堪? 虽过去武林中曾有某绝世剑客<二>传达了「草木竹石皆可为剑」的最高剑术境界,彼时无剑胜有剑,说明高手根本毋庸名剑——可从统计学的角度而论,宝剑配英雄,此乃自古不变之定律。 想找绝世武器?去高手身边找上的机率绝对比从一般无名小卒身上找到的机率要高出许多。 比如先前提过北侠欧阳春背上的那把龟磷七宝刀(有兴趣者请参找第七八四节),便是当代铸剑名师肖师傅的得意之作;又比如青师兄腰间缠的那把被他刻意低调的龙渊软剑,相传乃欧冶八剑中登峰造极之物;又比如南侠展昭手里这柄巨阙古剑。 巨阙剑,相传乃春秋时代越国铸剑名师欧冶子所锻造流传下来的青铜宝剑,刃长三尺有三,柄长七寸,重约五斤,挥舞时剑气纵横,其坚无比,故有「天下至尊」之称号。传说巨阙乃越五剑中最为锋利之一把剑,吹毛断发,斩金如玉,有「穿铜釜绝铁粝」之能——虽说越五剑为青铜材质,与铁造的楚三剑相比之下略有先天不足之憾,但那毕竟是金字塔顶顶端的较量,重点是宝剑搭配绝世剑客,着实足够谁与争锋了。 这柄巨阙剑却听说是展昭的师父传给他的。 他师父交与他的那年,他正好十八岁,正是人生中最斑斓快意的年月,混迹江湖三载,名气渐长,罕逢敌手。他师父见他具备驾驭此剑的能力,便将宝剑传交给他,自己天下逍遥去了。 少年英雄,江湖名人,友遍四海,加之千古名剑傍身,是何等地意气风发? 可那一年,也正是他离家多年终归故里,却发现自己未过门的妻子竟得病暴死的同年。 母妻纷逝,从此家乡故里,除宅内一名守顾的老仆以外,再无牵挂,实可谓江湖得意,却人生失意。 此后,他一头栽回是非混杂的江湖之中,沉浮两载,遇上包大人,进而义无反顾地跳入另一淌更加深浑不见底的漩涡里,一直,直至今日。 展昭后来曾和我提过,他决意入身公门之时,曾与其师见过一面,向他禀明了自己的意向与决定。他师父当时神色如常,并未反对,只淡淡让他自己想明白便好。 「无论如何,你皆是为师的徒儿,此事永生不变。」他师父最终这般道。 将当时的展昭感动得几欲眩泣,跪在他师父面前,磕足了三个响头。 此后,他道自己却未曾再有机会见上这爱四处云游的师父一面,一直乃他内心的一遗憾。 回忆过往,斑驳若梦。 他师父当日所说的那句话,却始终放在了他的心上,成为他心底一处温暖的炉火,支撑着他,面对曾经无数来自江湖同道、甚至是过往友人的误解与鄙夷。 遥记他当初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我侧目望著他,见他脸上的线条,比起初识之时,已少了好几分的意气,更增添上了许多的坚毅。他的理想,他的抱负,在那时,早已在他心里茁壮成一棵深根的大树,再没人、再没事,可轻易撼动他的信念。 ——彼时的我已经很久,未曾见他再彷徨、再犹疑过了。 他当时一翦身影立在天地之间,潇洒清挺,山风吹瞇了他的眼睫。 我是知道的,此人从来都是名顶天立地的男儿,至情至信,明明有颗柔软的江南心,可偏偏又至正至刚,不容许自己纵情肆意,总是压抑着自己的心意,坚强着自己的心志,遇上矛盾,也只是打落了牙和血吞,一旦跨过,便弥加坚韧。 他待人如三月暖风,对已却似玄月秋飒——其实人生苦短,如梦似幻,又何苦要活得如此严律束缚? 但或许正因为如此,他所拥有的一切特质,于旁人眼中看来才总是如此耀眼与炫目,令人望之自形惭愧。可待在他身边,又好似立于一参天的古木之下,枝繁叶茂,安稳平和,风雨骤至而心不惊,一朝流连在外,又让人止不住怀念这片繁荫。 当时同他一齐立在山顶上的我,著实是无法预料得到,便在不久后的将来,自己竟会为了躲开这风雨不摇的身影,而长离开封数年之久,期间是一次也未曾归来。 ------ 批注: <一>西游记:一本旷世的神怪小说,以唐代僧人玄奘法師西行取经的事迹为蓝本写成。猴精孙悟空与如来佛皆是其内出现的人物。至于为何此作旷世却无人耳闻,乃因作者是个低调迷信的作者,写作志在兴趣不在卖钱,因有占卜大师跟他说此著当代发表会一文不值,要等到百年后才会大红大紫,是故该书作者便嘱咐自家子孙要在百年后才能将此著的内容发表出去。而在下会知道这本书,完全是某次去他家作客时看过的关系。 <二>绝世剑客:乃武林中一名传奇剑客,相传他剑术登峰造极,败尽天下英雄,无人可与其抗衡,因此自号「求败」,希望能寻人打败他,惟其仍打遍天下无敌手,再无挑战,心灰意冷,便隐居深谷,渐惟世人所遗忘。 70.第六五章 没双犀利眼混不了江湖 (九四一) ……忆起此事,未免惆怅,不提也罢。 话说回庆历七年,往常州路上的山间客店,原竟是一家害人的黑店! 几名主谋让展昭出手制服后,我们顺着密道通到黑店地底的一间密室,在里头发现了原该休憩在隔壁房中的商贾与他的伴当,被人五花大绑,似吊猪肉般挂于悬粱之上,人看上去是昏了没了意识,可好在性命无碍。 密室的地上血迹斑斑,层层交迭,肉眼能见的最底一层,竟已呈现出深黑之色,早不知沾染上了多少年月。 一旁大桶里,人体残肢有若杂物般堆叠,倒知以冰块封存,可溶出的血水散发出了腐败的恶味,却是怎样也无法掩盖。中央一张大木桌上,放了一具被剐了半截的胸骨,旁边装着一盆剁烂的绞肉,扮着葱花,一如平日店家拿来充填肉馒头的内馅,细思极惊。密室中血气浓重腥味四溢,弥漫不去,光是伫立其中,便叫人头晕目眩,肠胃作恶。 我扶着门框差点没呕出来。 展昭紧拧一双墨般的剑眉,星眼中怒火四溢,一柄巨阙在他手中被握得格格作响,低鸣长久未止。 (九四二) 复返回房后,两名大汉在展昭杀气的威逼之下,吭吭哧哧将罪行交代地一清二楚。 原来他们于此地经营黑店已有数年,专找落单易下手的外地旅客作目标。一开始只偶尔杀人劫财,可是后来想想买肉作菜撑个场面也是笔开销,灵机一动,便突发奇想,干脆废物利用,将人肉割来入菜,做成肉馅,顺道还方便毁尸灭迹! 却无想到以此人肉做出的肉馒头竟是热销,吃过的人不但不觉有异,反大赞其鲜美多汁,甚为可口,拿去邻境小镇贩卖,更大获好评,常一早便销售一空,实在是好生惊悚……而便在尝到如此甜头以后,这些人食髓知味,从此愈发大胆,不分男女,劫财劫色,杀人取肉,至今已不知有多少旅人遇害,魂断此地,留一缕冤魂无继前途。 听到他们自白到最末,展昭眼中的怒火简直快具现化烧了出来,估计要不是他已投身公门兼自制力超群,这群歹人十之九点九九,便得血溅当场被直接□□了! (九四三) 发生人肉馒头这种重大案件,当然得将歹人送交官府的。 官府在哪里?这辖区的主管位在盱眙。 盱眙在哪里?它在都粱山之前,换句话说,咱们还得走回头路。 我内心简直泪流满面…… 好在老天保佑,看来两年来的进香多少有拜有包庇,搭縺中的香油钱没有白花,半路竟恰巧让我们遇上盱眙县出来办事的捕快们。展昭一亮出身分,他们立即肃然起敬露出了崇拜的目光,纷纷拍胸餔挂保证,定将这群黑心歹徒压送进大牢候审,让他们接受法所应得的制裁,要展护卫放千万个安心交手。 若非如此,在下这大腿上的换肤疗程还得再多上几个回合?抵达目的地时这腿还是自己的么?! (九四四) 亲见过黑店密室中那一幅惨无人道的场景之后,我和展昭接下来一路上,心情皆甚是沉重,少有话聊。如此情气氛,一直持续到将这些歹徒送交给盱眙县官差、自此眼不见为净之后,才渐有了改善。 与盱眙县捕快们道别以后,路上,我问展昭是何时察觉那间客店有不对劲的?毕竟他不像我听过类似店名的故事,有闻名判店的学识,难不成早在发现房内躲人之前,他便已有所察觉? 展昭告诉我,他的确是甫进客栈没多久便生了戒备了。 ……甫进客栈就发现了? 怎么发现的? 莫非此乃传说中老江湖的直觉?! 实在太匪夷所思了!快点给解答啊!! (九四五) 「所以你早就知道了?」我瞠眼瞪他:「那我们干嘛还住进到这间客店里头去?!」 展昭一副理所当然样:「为何不住?彼时天色已晚,且看似将要落雨,能有个遮风避雨之所,岂不是件好事?即便店中似有些可疑,留心些也便是了,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这句彻底体现出强者自信的话当下噎得在下这个普通人半晌说不出话来。 「更何况,」展昭按在剑上的长指一敲,随即沉了神色,「假若那住店真有问题,也不该放之任之,总得进去看看……如今我倒是庆幸我等错过了宿头,方恰巧住进到那间黑店里……要不然,尚不知需得再赔进多少条无辜的人命,才能将这等恶人绳之于法。」 密室中那幅惨相又浮现在眼前…… 我默了半晌,忍住胃中复发的翻腾之感,赶紧将话头引回了正题:「可你究竟是如何察觉那客店有古怪的……是因为它开在这种深山野岭的缘故么?」 将水囊新灌满了水,展昭重新将它们系回鞍上,一边与我说道:「于此地开设客店,倒不至于十分奇怪。主要乃因我入店后便发觉,那名银娘子步履轻盈,走路以足尖点地,稳实而有力,分明是位会武之人。而我事后借机探过她的手,也确是位熟练兵器之人才有的情况。」 「就因为她懂武?」 我不理解……莫非他们这些武林高手们,还有个歧视同道中人的习惯? 展昭轻声笑了出来,系好了水囊,回过身向我道:「自然不止。可出门在外,遇上懂武之人,便值得多留上几分注意。在她领我们入座,并转身入厨房之前,我恰好看见了她与当时隔壁那两人彼此以眉眼示意。」 我是真不解:「……她也与你眉来眼去了不少趟啊,你怎么知道她不是单纯在四处放电而已呢?」 展昭蹙了眉:「……何谓放电?」 我讲解道派:「啊?喔,就是抛媚眼的意思。」 「放电?」展昭好奇:「此种说法倒是未曾听闻,不知是从何处听来的用语?」 我:「………」 我不觉有些发汗:「喔、此……此为我家乡的用法,就是一种方言而已。这不重要,你快跟我讲讲,究竟从何判断那银娘子与隔壁那桌大汉们眉来眼去,并非单纯抛下媚眼,而是在与他们暗示讯息?毕竟你知晓她一现身后那双眼可真没清闲过……尤其是对你!」我食指直接就指到了他的眼前! 展昭只瞥了一眼,然后就堂而皇之地无视了它,迳自说道:「……因他们眉目之间,不单只有调戏勾引之情,尚别有深意,且看似彼此相识。既然相识,却又假作不识,岂不可疑?」 (九四六) 居然就这么波澜不惊地忽略掉在下后头那句揶揄他的话…… 而且……这家伙的视力是三点零么? 就那匆匆间的一瞥,真的可以看出那么多的内情么?这会不会太厉害了点?便是上个核磁共振<一>玩一遭都未必能透视到这般的程度啊!他到底怎么做到的!! (九四七) 我默默将眼前这人的标签从变种人升级为生化人,决定以后不应该再被此人身上展现出的任何奇才大惊小怪……否则身为他的朋友,这般态度岂不是太跌分了?特显得自己等级不够! 于是我镇定地问他:「……是故之后那两名汉子会吵起来是在作戏?为了什么?」 展昭答得淡然:「八成是想试试我的身手罢。」 「是故你那时才挡得那般勉强……你是故意的!」我恍然大悟。 展昭笑了笑表示默认。 「……可你装一下也就罢了,有必要真将自己给弄伤么?」害我当时在那边猜测脑补了半天。 「为让他们相信我确是武艺平平,进而松下戒心,如此方更加稳妥一些……小春你莫需再担心了,不过点小擦伤,没几日便可痊愈了。」 我不以为然,脑中却忽然灵光一现,却想到另一个严肃的问题。 「……喂,展昭。」于是我喊他,是真认真地在问他:「我说你有没有想过……假使他们当时更周全一点,打开始便在茶壶上涂了毒或药,借试探之机顺道划伤人的话,那你……那我们……如今岂不,就要阴沟里翻船了?」 ——诸如你上床榻,我下屠宰场之类的。 展昭:「……」 展昭深深拧起了他一双斜飞入鬓的剑眉,沉默了。 半晌过后,他方有些不甚情愿地开口:「你说的此种可能……虽低,确实亦并非……全然不可能……」 我:「……」 视线凌空交错,我俩一时相顾无语,于彼此眼中所见者,尽是名为复杂的情绪。 (九四八) 叹了口气,我道:「经过这件事后,可不恰好验证了一句话。」 展昭挑了挑眉:「……何话?」 我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最、难、消、受、美、人、恩!」 他不禁笑出了声:「小春,莫不是看上那位银娘子了?」 「哪有啊?」当时谁敢跟你抢。 「还说没有?甫进客栈的那当会,是何人瞅她瞅地眼神都发直了?暗里提醒了你几次她有古怪,你却皆未往心里去,显然一颗心扑都腾到她的身上去了。」 我:「……」 ……原来你当时对我又挡又挤又拉的行为,不是在假藉护崽之名行剿除竞争者之实,而是在提醒我她有古怪么? …………这种暗示谁读得懂啊?!╯‵□′)╯︵┴┴ 而且我在你心目中就是这么个容易沦陷把持不住的形象吗?! 到底是怎么看待自己兄弟的啊!!╯‵□′)╯︵┴┴︵┴┴︵┴┴ 更何况在下看得可是她的屁股!不是风迷她的人! 可以不要随便误会好么!! (九四九) 啊?什么? 冲着人家的屁股看去,这样更显形容猥琐?有种晋身入变态领域的感觉? ………… ………… 你老师是在观摩她走路的姿势来者吼!快给我停止这鄙夷的目光! 我说……我好歹也算是你们人生中的启蒙导师,你这小子到底知不知道尊师重道四个字怎么写啊啊啊! (九五〇) 对于展昭误以为在下看上黑心老板娘的诬赖,在下当时心中实乃万分不平,想为自己所受的指控找同伴,便瞇眼反问他,曰他自己还不是动心偷吃了人家豆腐、还勾引人家来者,不要以为在下当时只顾著吃就没有注意到他那边的情况! 展昭用一种疑似在看蠢蛋的眼神看著我,瞅了半晌,才以一种万分无奈的语气开了口,解释道:「那时我与她的手………确实是无意间碰上的,就势一探,只为确认她有无练过兵器,练得又是何种的兵器。至于其它动作,不过是为移转注意罢了。否则想在大厅上将计就计,阻了那银娘子的灌酒,又要让她以为我等回房后便会饮下那壶可疑的浊酒,又谈何容易?」 疑似被当蠢蛋瞧了的人:「………」 ……因为想将计就计,所以就堂而皇之使出美男计了吗?! 话说你有意识到自己是在使美男计对吧?! (九五一) 包大人,在下需要告解…… 这展昭是黑的,他里头真是有黑料的!一直以来大家都被他惑人的表象给骗了,他到底哪里纯良了? (九五二) 我在这头震惊,展昭在那边给我继续上课:「……何况,展某闯荡江湖多年,何种女子未曾见识过?比银娘子美艳者大有人在,如此轻易动心还了得?相貌不过是皮相,转眼烟尘,不复长存。如银娘子那般的女子,艳则艳矣,却最好莫轻易沾上。小春你需记住,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般女子之于男人,通常皆有后着,不可不防。」 真真被上了一课的人:「…………」 (九五三) 在下当时就觉得自己的耳朵好像出了问题…… 这展昭是在教我,要如何秒读女人吗? 他是什么时候,突然变身成有如俩性大师般的感情专家的?! 过去他一副看似对女儿家心思迟钝、兼对情感事尽量不沾锅的纯情形象,到底上哪里去了——原来一切都是假象么?!! 这难不成也可以归结为老江湖的直觉么?!! (九五四) 觉得自己好像不小心挖出了啥不得了真相的在下,世界观瞬间遭受到了翻天覆地的毁灭,一时间天旋地转,直晕得我天南地北差点想不起来今夕乃何年。 展昭还在那儿反问我,问我是否亦早发觉客店有不妥?否则当时的行为怎会如此形容诡异? 我抽了抽眉……形容诡异? 你拿这几字来形容……自己朋友? ……我说这个展昭,最近在面对在下时,是不是真愈发的口没遮拦了?╰_╯ 我当时脑晕心不晕,一听到便忍不住反驳:「——我哪里形容诡异了?」 在下分明是行正坐端举止十足正常的正常人,别乱污蔑人! 他一双润黑剔透的眸子瞅了过来:「你不诡异?」 我瞪回去:「我有诡异吗?」 「……进客栈前扭扭捏捏的不说,点菜时又如此坚持,上菜后又拖拖拉拉不敢下箸,何处不为诡异?就好似……」展昭环手斜我,「你早便知晓那家客店有问题一般……」 「噗咳!咳咳咳!」快来一颗京都念慈安,我需要保养我的喉咙! 其实在下并不知道那家客店有问题,在下知道的是有另一家同名的客店有问题——那些举动完全是心理阴影下的反应,这要我如何能解释得出来! 气氛瞬间转变成侦讯室,我一时适应不良,默默飘移了眼神,凝神远望,目光迷离,开始瞎掰:「唉,这一切……其实都只是些直觉罢了。在下的第六……的预感,有时是很灵光的……」 展昭英姿飒爽的斜睨里明白写着他不相信。 我学包大人双手后背走向一旁望天,故作感叹道:「唉……说句真恳话,其实展昭你这回,还可得好好感谢感谢我呢。」 展昭长眉微微一挑,不置可否,环手搭胸,一副在等看我还能瞎掰出何物的表情。 我摇了摇头,装模作样地开始转移焦点:「要不是那晚……小弟突然福至心领,预感发作,一心只想茹素,恐怕如今你与我……已然要时不时回味起,那据称鲜美多汁的人肉馒头、究竟是何等销人魂的滋味了!」 展昭:「…………」 (注:展昭隐藏版的「………」系列菜单在此开启——人肉馒头登榜。) (九五五) 展昭当时就这般成功被在下转移了注意力,再次被我说的半晌无法言语…… 看他紧蹙着的眉眼中的纠结,显然也已模拟出了当时倘若行步差池误食了某物后的可怕体验,暂时是没心思去管我到底如何能未卜先知察觉到那间客店有不对的原因了。 ------ 批注: <一>核磁共振:一种神奇的术法,据说发功后目能透物,可让人直接从表象中看到里象,又从里象中见到本质,乃出外闯荡诊病读心的必备良术。 71.第六六章 拔刀相助乃江湖必修课 (九五六) 经过几日奔波,终于将入常州。 不过地主展昭沿路除休息或等我外甚少伫留的达达马蹄,却反而在将步入武进县境前缓慢下来,策马徘徊,乃至最终拉了缰绳止步,竟是停道了下来。 我驾马踱至他的身边,奇怪问:「怎么了?」 随著他的目光而去,只见他视线沿着眼前的乡道延伸,直至消弭在远方道路的尽头。 「不……无事。只是……」展昭略略迟疑地开了口,神情有几分怀念,有几分深长,几分欣喜,也有几许惆怅。便听他道:「翻越此座山头后,便乃武进县城,复往东南郊几里,便乃遇杰村,展某的老家,也便到了。」 他回头看我,却是苦笑:「也不怕你笑话。着实是太久未曾回来,没料到如今近乡……竟有些情怯。」 我闻言一愣,随即一笑,没有作声。 他目光复飘至远处,低声思喃,似在自语:「……忠伯今年应有六十了罢,身子不知如何?亏得他一直替展某守着宅子,他应当尚不知晓展某如今已为官之事……这都有多少年了?」 一阵暖风拂面,乡野花草之淡馨香气扑得人满鼻芬芳。四野恬适而宁静,只有虫鸟之鸣,伴着草木摇晃的窸窣声相随,在这阵暖风中耳语。 「……小春。」他忽然唤了我一声,一转头便对上他一双黑眸中的盈盈笑意,那眼里春意盎然,有似水柔情,不知正是想起了什么样的事情。 「你在路上不是问过我,常州一带,除名胜太湖一景外,尚有何好去处么?」他笑道:「我适才方想起,于展家祖坟山后便有一处桃花坞,位置隐秘,甚少游人前往,故而气氛闲散。每年逢此时节,总已花开遍野,堪为壮观。以往祭拜完毕,家母皆要领著人顺道往那儿一探寻春……自离乡以后,倒是许多年未曾再去过了。今日思起,颇觉怀念。待明日扫祭完后,展大哥带著你,顺道上去那儿瞧上一瞧,可好?」 ……有谁能拒绝展昭如此明亮的神情呢? 我笑了,自然爽快答道:「好!」 (九五七) 跨境入山,却在入山道后不久,听到前方传来打斗之声——展昭这个职业官差自然上赶查探,一探之下才发现前头原来正聚了一票蒙面人士在拦截车队打劫,随车护卫的伴当护院不敌,眼著瞧便要让强盗们得手。 判明情况之后,展昭即刻飞身下马,转眼间已抽出长剑加入了战局,倾刻便扭转了战况。几名身手不错的抢匪能与他来回对上好几回合,不过最终仍是相继出现颓势。同伙一看情形不对,当机立断,借助地利之便,互相掩护,竟在转瞬间便全数遁逃得无影无踪——其反应之迅速,其撤退之无碍,可见这帮人马必于事前做足了功课,对行动与路线的掌握皆是熟稔非常。 展昭当下并未深追,回头探看伤者状况,才知晓这支车队乃一运银商队,商主与家眷伴车随行,半途遭强盗劫道,若非展昭出现得即时,恐怕就要强盗们得逞,迎接一趟惨重的损失。因此商主当时对展昭是真感恩戴德,言明自己姓水名永达,乃武进县人士,热情相邀我等往其家中一坐,让他能聊表聊表自己满腔蓬勃的感谢之意。 「您是水家老爷?」展昭却是略有吃惊。 「是?壮士……识得在下?」水永达一脸狐疑,不禁细细瞧起展昭模样,半晌后手一拍惊道:「壮士——莫非是展家展鹏老爷的小儿郎,展昭展郎君?!」 …………… ……………… (九五八) 待我和展昭从县城的水家里头出城的时候,日头已经西斜了。 马鞍上挂著大包小包的一串吃食,便是待会我们回去后的晚食。 时序无端从上午跳到黄昏,还全得归功于水老爷的舌头——从没见过如此话痨的爷们,舌长堪属变色龙,完全压霸后院六巷,谁与争锋。说起话来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绵延不绝一气呵成,完全不留给人打断的空间!要不是展昭常年身在公门练就出一口截弯取直无船搭桥见缝穿针的机变本领,在水家门口钻缝坚绝恳辞了一顿晚饭——曰时辰已晚尚有要事需办改日再行登门造访谢谢再见——否则谁知道会不会一入水门深似海,再出门时已百日身了。 看着那倚在水家门口准备十八里长亭相送的水二娘子,在展昭于山野中手持宝剑衣带翩翩从地天而降的那一刻起,她红着脸便再没白回来过——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孩子,恋恋不舍地立在自家门口,杏儿大的水灵眼眸里载满了伤悲春秋的离别愁绪,真是氤氲得叫人抽心! 我忍不住在走远后调侃了展昭:「没想到展兄还未回到家,便已经先同乡遇故知了,还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展兄同水家的缘分着实不浅,搞不好哪日会有缘再和水家重结成亲家呢?」 ……没错! 水永达一家,正是在下于前文中曾提过的,展昭那少时未及过门,便已早逝的未婚妻子,水如梦水大娘子的娘家! 彼时于道上巧遇的水家老爷,因其后全力从商的关系,家道已变得极其富盛,此点看他们家那座富丽堂皇的门邸便可知一二。 当时或许是看在过往的交情上、又或许本便是展昭本身便有的侠义感使然,总之他在救下商队以后,还顺道护送了人家一路回到县城——话痨如水老爷者,沿途自然不在乎拖慢进度打听了不少展昭近年的身家事业与生活,不过都被展昭四两拨千金地带过了,没与他透漏太多资讯,隐私意识堪称已有一百分! (九五九) 说到这水家的大娘子水如梦千金,她曾在年岁上小了展昭一岁,据闻两人自小便订下了婚约,也非素不相识,彼此间曾有过几次庄重的会面,可怜佳人却于展昭他十八岁的那年得病而香消玉殒。 如今想想,亦可谓造化弄人,令人颇生感触。 想当初若水家大娘子身体健朗,两人依约完婚,那有家有累的展昭,在最后一次归乡之后,是否还会放下一切再入江湖,进而遇上那改变他一生的黑脸人物?又纵使遇上,可已有家室的他,是否仍会答应其邀约,毅然决然放弃逍遥之身,投身宦海公门,过着将九死一生当饭吃的生活? 或许不会吧。毕竟他是个如此有责任感的男人,有了家累之负,怎还能如此随意决事,全然无后顾之忧? 可或许也还是会吧。毕竟他就是这么个悲天悯人心怀仁义的人,当初手持一柄三尺青锋仗剑江湖,也是因得一心打抱不平的正气,和一介济弱扶倾、匡扶正道的追求。这等崇高的本性,加之一身非凡的能力,其前路又岂是旁人所能轻易改动? 兴许方式不同,但也许殊途同归。 那样的一个人,这样温润的宝玉,即使暂时蒙尘……拂拭,亦只是早晚差别而已,光彩迟早会焕透出来的。 算算水如梦逝世的那一年,不正巧是在下来到大宋,并在一山飞雪中被师父捡去的同年? 那水家门口的二娘子水如烟,于她姊姊病逝的那当会,也不过是个九、十岁的小萝莉<一>而已,彼时却已蜕变成一名亭亭玉立兼会怀春的少女了,如此想想怎地不让人感叹时光飞逝,悲叹年华老去? ………可在那如同水家二娘子般青葱一般的年岁,曾经的我又在做些什么呢? 十五岁的在下,在出门帮家人买鸡蛋的路上清了挡道围殴罢凌人的街痞们,无意间称霸了远近数家的学院,临近学区年纪相仿的小恶霸们,无人敢惹我。 十六岁的在下,在阿爹平素积威的威逼之下,应承了他「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先以理劝之再让他三拳始可摔打人」的诺言。(注:重点在后半句。) 可曾经小有名气的打架王,自来到此宋土之后,却是处处受制,几回沦落成小兵般被制着玩,只敢怒而不敢言,真是叫人情何以堪,独怆然而泪满面。 (九六〇) 彼之琼瑶,此之山桃;琼瑶乃美玉,山桃乃…… ……不多说,多说多心酸。 (九六一) 就在我跑神的这当会,展昭冷不防敲来一手,轻斥道:「——你又在说甚胡话了。」 我唉呦一跳,惊怒回神,捂头瞪眼,有口忿忿而不能言——看吧!才刚在心里感叹完呢,就立马又被山桃了一回! 我说哪有趁人恍神在搞偷袭的! 你这大侠级别的人还做这事不觉得自贬身价么?! ——还有最重要的是!他到底什么时候养成这种对人施暴的坏习惯的!! (九六二) 面对那只专门摧残山桃智商的黄金右手,我是又愤又怕,只听展昭在那头续道:「我与水家,早多年前便未再有过联系,今日之事纯属凑巧罢了,瞧你说得。」 我不甘地想着你就别再装傻了,你那对儿女情感迟钝的形象早在黑店事件中破了了了,就不信你体会不到水二小妹那双化作心心跳动眼神里的火热含意! 我甚为不满:「谁说胡话了?没见方才在水家门口,人家二娘子对你恋恋不舍的眼神吗?摆明魂都已被你给勾走了啊!」 思路忽然亮光一闪,我咧嘴嘿地笑了,朝他挤了挤眼,兼暧昧地推了他一把道:「喂,展兄,要不你就收了她吧?届时一树梨花压海裳,可是羡煞旁人往……少娇妻,好艳福啊!哈哈哈!」 说罢,边笑边不忘先以冲百米的速度向前狂奔以躲避追杀,心中没来由一股爽感,也不知自己到底在嗨什么,竟乐得大笑不止,直接导致气力不济,才跑一段路便唉呦一声停在路边喘气,可疯魔地就是止不住笑! 展昭:「……」 展昭立在原地沉默不语,看似十分冷静。 (九六三) 彼时张先离八十还远着,那十八岁的幼娇妾自然还没娶进门,这梨花配海棠的新颖用法,估计他得琢磨会才能明了了! ——就让我尽情地先笑笑先罢!! ------ 批注: <一>萝莉:小女娃的别称。因小女娃的身材像萝卜头般矮小,又如茉莉花般小巧可爱,故以萝莉表示水嫩粉嘟的小女孩时代。切记,此语多用来形容女孩,所以千万别把这称呼用来形容男孩,会引起他人误会,被当做乡下来的土包子的。 72.第六七章 老奴不哭他只是心裡苦 (九□□) 一刻钟后,我额顶一只红肿的伏角,低眉顺目地跟在展昭身后,将城内最热闹的大街梭了一圈,采办完清明祭品后,顺道买了不少吃食,待会回他老家才有现成的晚餐可吃。 我俩恰好赶在寒食节禁火期间的末日进入这县城来,因全国禁火,街上卖的都是些麦糕、乳饼、青精饭之类的冷食,却莫要瞧不起这些东西。冷食若作得好,也是清香可口,唇齿留香,别有一番滋味。 在此些时令物中最受欢迎者,首推青白团子莫属。由糯米和麦草汁捣合而成,多包枣泥或豆沙馅,蒸前以新鲜芦叶垫底,蒸热后色泽翠绿,带叶清香,十分清新爽口,令人一吃上瘾……最高纪录时,在下曾经一口气连吃十五个,事后差点没把自己的肚皮给胀破,躺在床上哀嚎了一整晚,此后再见它反而有点敬而远之了。 另外一项特别的食品莫过于一种燕子形的面食,据说从前是拿来祭拜介子推的,人称「枣飞燕」。以柳条串之插门楣,谓之「子推燕」。皆为寒食节前的代表食品。商家会在造型上作些文章,曾见过高级酒肆里订做的枣飞燕,一刀一划,雕出燕身上的根根翎羽,细致入微,栩栩如生得好像一只正准备乘风而飞的小燕,令人惊叹不已,怎舍得再将它吃下肚? (九六五) 当时武进县城的大街上便是这般的美食遍布,可我却只能可怜兮兮地缩在墙角充当马僮看顾行李,望着街上热闹的人潮,一边牵着我们的座骑,一边不住唉叹自己头上的肿包,等着展昭从一家刘氏店铺买完东西出来。他说这是购物单上最后一样物事了。 我摸了摸头上的包……这展昭此次下手真够重的!回去得找东西来揉揉了。 (九六六) 等了约有二刻钟后,才见展昭自店铺走出,手里揣了两包羊皮纸,匆匆往这儿走来,脸上表情有些赧然:「小春,抱歉让你久等。店里今日人多,等了会才拿到东西。」说罢,将其中一包递了过来,道:「此物是与你的。」 羊皮纸包装得方整,上头印了刘氏商纹,用细麻绳整齐地扎着。 我不禁好奇:「此乃何物?」 展昭莞尔一笑,「此乃常州特产,芝麻糖。武进县城这家刘氏芝麻糖已具三十年口碑,滋味格外香甜,远近驰名,举凡是武进的孩儿,大抵小时都是吃过的。小春既素喜甜食,不妨也尝上一尝?此物方才出炉,该是最好吃的时候。」 我眼睛一亮:「……你特地帮我买的?……这么好?谢谢你!」 标准有了食物忘了疼痛的在下将纸包凑近一闻,一股浓郁的芝麻香气扑鼻而来,和着芽糖的糖味,甜得我身心都舒畅了起来,立马觉得头上的包其实也不太疼了,心情大好。 估计是我一脸的馋相取乐了展昭,他轻笑一声,说道:「你不嫌弃便好。」 我乐:「你方才说举凡是武进的孩儿,大抵小时都是吃过的,即是说你以前也常吃啰?」 展昭笑:「吃是自然吃过,但于我而言却有些过甜了,长大后便甚少碰了……可当时家母和忠伯喜爱,是故家中时常采买。」 忠伯指的是他家忠心的老仆人展忠,在展昭出生前就跟着展老爷在展家服务了,堪称一级资深主管人员。 「走吧,该准备出城了,再迟回到村里恐怕就晚了。」展昭抚了抚马背,整好大包小包的物事,抬头与我提醒道。 我点点头,一改方才的蔫态,和他一路有说有笑地步出了城门。 (九六七) 进村之际,仰头见天光已暗,华灯初上,隐有初鼓鸣声。 我们沿着一条乡间小道摸黑来到一户独立的民居前面,展昭抬手敲了大门。 片刻候,一声略显苍老的声音从门内传出,问道:「这么晚了,哪位啊?」 「……忠伯,是我,展昭。」展昭喊。 门内一阵寂静,随后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大门很快打开,一名灰发的老者出现在门后,瞪大着眼,神情既惊且喜:「——小少爷?当真是您?您竟然回来了?老奴不是在造梦吧?!」 展昭赶忙上前扶住老者,眼中隐有泛光:「是我,忠伯,我回来了。」 「真是小少爷!」老者激动地握住展昭双手,一时间竟哽咽:「……瞧瞧您,小少爷,几年未见,人益发儁俏了!这么个英姿勃发的,唉呦,若能叫老爷夫人也见到,他们该会有多欢喜……」 说着抬手抹了抹眼角,一个惊乍,却又拉着展昭的袖子急道:「快,小少爷!先进屋里来!春晚风凉!您瞧瞧老奴这性子,光顾着欢喜,竟让您杵在外头吹风……等等受凉了该如何是好!」 展昭笑道:「不打紧的,忠伯。你又不是不知晓我武子底,哪能似病央子般一吹便倒呢?你莫急,小心绊着。」 边说边不忘搀着老者,防其因情绪激动不慎踉跄,一双莹黑的眸子温润地沁着喜意,那望向忠伯的目光,就如同在看着久别重逢的亲人,柔软又温暖,都好似要能盛出碗水来。 忠伯跟他来往了两句,才注意到还有旁人存在,「咦?小少爷,这位爷是……」 展昭侧了身,将我介绍给忠伯:「忠伯,他是虞春,乃我在开封认识的好兄弟,不是外人。」 我连忙上前一步,拱了一手道:「忠伯,你好,这几日要叨扰你们了。」 忠伯急忙闪避:「虞爷切莫行此大礼,老奴哪里承受得起?您既是少爷的朋友,那便是展家的贵客,方才老奴见了小少爷一时欢喜,怠慢了您,还请您见谅。虞爷请快快进屋才是。」 展昭路上可没少提起他这名展家的忠仆,我对这一路护着孤儿寡母走过风雨,忠义持家的老者颇有好感,因此也不拂他意,不再客套,点头笑道:「那便麻烦忠伯了。」 (九六八) 进屋后,忠伯一听我俩还没吃饭,急欲进厨房张罗,待听我们表示已从县城里买了吃食才肯作罢,转而催促我们先去吃饭,自己转身欲去清腾睡房。展昭喊住了他,强拉入坐,让他陪我们吃了些点心。 忠伯知道展昭在京城当了官——还是官家钦点,四品的大官以后,欢喜非常,直呼少爷能干,光宗耀祖、光耀门楣,简直是兴奋非常。 他手一抹脸,看似十分感叹地说:「……少爷您当年离家,一去就不想回来,甚至多年没个消息,老奴还当您如今尚不知在哪儿游荡呢,没想到竟是在京城里作了京官了!」 浪子一去不回家的展昭闻言,尴尬地笑了笑:「可不是,此次能回来祭祖,便是官家恩准的休假呢。」 忠伯心情正好,人正欢喜:「说起来老奴应该同少爷叩个喜头,恭喜少爷一番才是。」说罢,双腿便要跪下。 展昭忙搀住他,「忠伯已有年纪,切莫再如此多礼。」 忠伯被展昭这金刚一拉是想跪也再跪不下去,只有直回身的分了。他望着他家的小少爷酝酿了一会情绪,眼中又泛起点点泪意:「没想到转眼间小少爷都这么大了,之前那个淘气的小娃娃,如今却这地气宇轩昂,成为京城的大官了……」他抹了抹眼,又是高兴不已:「明日上坟,少爷定要给老爷夫人报个喜讯才是。」 展昭一路默默瞅着忠伯说话,待他说完,不住笑了,笑得真是温柔非常,人畜无敌:「这是自然。」 眉眼间那一泓春水,能尽化去世上最坚硬的冰石。 (九六九) 吃完晚食后,展昭将忠伯劝去休息,自己取了钥匙领我开了厢房。只见房中灰尘满案,积土颇厚,我俩便合作清理了房间。 展昭曰今日已晚,明日需早起上坟,让我今夜将就和他同房挤挤,之后再清出客房让我入住。 反正路上也不是没同过房,凡事看得开是在下的强项,有了经验又着实累了的我破罐子摔破,不再计较这种小事,爽快地点头答应,当晚与他和衣同榻而眠。初时尚有些芥蒂,辗转反侧,不过旅途的疲惫很快便冲淡这心思,未隔多久,便已沉沉睡去。 隔日,天尚未明,为了曾在开封府发表过「我很有用带我去很划算」的宣言,也为了一见展昭口中动人的桃花坞,我早早起了身,同展昭出发前往他们家位于山间的祖坟,一道帮忙扫墓去了。 (九七〇) 先暂时将故事插回到现在一下——昨日文思泉涌,回忆录下笔有如神助,不小心就熬了夜,以至于今早有些起晚了。 惺忪地推开房门,忽见一团熊般的影子簌地朝门前扑来,差点没把我吓得再躺回床上安息去! 定睛一看,原来是之前游历在外没见着的方苑弟弟,此时一身风尘仆仆的模样,似乎刚从外地回来,正提剑激动地望着我,大喊一声老师,张开双臂便朝我扑来。 我一闪身直接让他去撞旁边的门板。 ……我说他这一激动就往人身上扑的习惯怎么还没改过来,这都多大的年纪了?都说过多少遍了?重点是那七尺多的身材在重力加速度兼激动情绪的冲击下,实在杀伤力过强,与他过往小正太<一>之时早已非可同日而语! 「嘿嘿,抱歉老师,见你回来太欢喜了,一时忘记,便又扑了。」他嘿嘿傻笑,揉了揉鼻子,熟练地将自己从门板里拔了出来。 我:「…………」 ……拜托,放他这样子出去闯荡江湖,真的不会有问题吗?! (九七一) 几年不见,方苑弟弟的身高着实窜高不少,如今也出落成一名青葱般的少年了,只是相貌有些过于老实,让人怎么看怎么有一种郭靖的感觉……老实讲,就是有点憨。 ……不,这无关长相,问题可能出在气质上面。 我拍了拍他身上的屑尘,问他:「你几时回来的?我说我家还有大门这种东西吧?进来前好得也先叫一下门……」 他又呵呵傻笑了两声:「老师,我是今早才进城的,听阿华说你终于回来啦,迫不急待就来了……」说著就顿了顿:「那门……」 眼前这位号称武林新秀又被我说像郭靖的少年收起傻笑,认真瞅我:「反正老师你又没请门房,叫了八成也听不见,又何必多此一举,直接飞身进来不就得了?」 我:「…………」 所以我讨厌这些仗着轻功高强就不把他人居住隐私权放在眼里的人啊! (九七二) 约莫半个多时辰后,留华追着方苑的脚步匆匆赶到我家来,见到方苑好端端地稳坐于大厅的太师椅上比手划脚,讲述自己这几年游历的丰功伟业,附近并无损坏的迹象后(重点!),暗自松了口气。 ……留华小弟,你该瞧瞧你老师的房门去,都撞出一个破洞了。 身为长辈的我最后带他们到外边吃了一顿大餐,久别重逢,气氛自然热络,是故当我等自酒楼步出之时已过未时,他二人顺道将我送回府后,便结伴直接往旧曹门外的暗香居归去了。 我望着两名翩翩少年的背影,里头尚有着专属于年轻人的青涩影子,可也逐渐染上了俗世的色彩,带着蓬勃的生机与热情,已准备好张开臂膀,尽情地探索这个世界。 这青葱一般的岁月啊,是人们一生中最明亮、最璀璨的一段时光,没想到竟在不知不觉当中,也悄然造访了他们的生命。 我内心感叹,有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怅然,门前驻盼多时,竟是久久不能自已。 ------ 批注: <一>正太:從前有個不知名的國王曾經許下一個不知名的宏願,曰希望自己治下的每位子民都能正直的長大,以後進入太學學習經緯之道以報效國家,一齊營造一個生生不絕的太平盛世——由此衍伸成该国家家户户的人民对自己小孩的标准期待,渐渐取 「正直」、「入太学」、「营太平盛世」的意涵,浓缩成「正太」二字来代表活家未来栋梁,也便是孩童的意思。可因为后世能入太學者大多僅限男性而已,「正太」这二字就逐渐演变成对男孩的专称。此处讲的小正太,即是指小男孩之意。 74.第六九章 神烦事都是自己找上门来 (九八七) 迎着熏人的香风,转眼该打道回府了。 久坐起身,腿麻脚软,导致我一个不稳便往前栽了倒…… 虽然前方有展昭,可由于我们两人彼时距离太近,他反而来不及出手相扶,惊瞬之下便拿自己的肉身做了屏蔽,让我直接一头撞进他的怀里,这才及时止了跌势。 …… ………… 因此,花前日下,两名男子交相拥抱。 老实说,这画面有些伤风化。 可门面甫受撞击的在下一时实在痛得不能自已,暂时无暇旁顾这姿势雅观与否的问题——展昭当下估计也被我撞狠了,一口气还没缓过来,搀扶着我的腰,竟也未立即将我拉起。 好不容易待我缓过疼痛,却意外发现展昭竟还没恢复过来,扣在我腰上的手尚使着力推不开,唤了几声也未见回应,害得我心里开始七上八下: 啊贺……这一下不会把他给撞出内伤了吧?痛到现在还缓不过来? 那得有多严重啊完了万死难表其罪…… 我惴惴在他胸膛的压迫下勉强抬起了脸,正想询问,却看到他有些出神地在望我,星一般的眼眸里闪烁沉浮,似惑似困,似迷似茫,看得我心头直跳,忍不住出声又唤了他一次名字,他才似猛然惊醒般匆忙地松手放开了我,随后竟是有些不太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总之他的面色看上去隐约有些奇怪,在确认过我无事之后,竟便直接转头往前走,也不肯回应我的关问,让我知道他究竟是否被自己这一撞撞出啥不得了的好歹出来了?! 当时自以为把他撞得痛到需要掩面回避的在下一时无地自容,以负荆请罪的心情频频向他道歉,却得到了心不在焉的原谅……如此这般奇怪的态度,一直持续了好一大段路,才算回复原状。 他当时行止异常的原由便这般成为十大不可思议之一,一直困惑在下到了现在,真是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当时究竟是怎么了呢? 兄弟,真痛要讲!莫要不好意思啊! 我包准对你负责到底,一定带你去就医赔偿治疗到底的啊! (九八八) 当时打道回府,原路折返,我不觉得归程过得特别快,只觉得特别累。 来回五时辰的山路呀!阿娘呦我的脚啊…… 哀嚎完立马应景又绊了一次,这次撞上展昭铜胸后的铁背,接连经历两次创击的鼻黏膜终于挺不住压力,两道红流转眼奔腾而出…… 我发誓在我捂鼻的手放下前,真看到展昭回头的瞬间,竟疑似用死鱼眼般的眼神瞅我,还暗自偷叹了一口气! 不过此等略带二分鄙弃的眼神,于在下的手落下以后,直接转变成十分惊耸…… 在下这老是在遭难的鼻膜腔喔…… +~(-_>-) (九□□) 隔日早晨,脚若铁棍地起床,全身酸痛得好似刚打完一场八年抗战,我得哀嚎一会才有办法爬到大厅吃饭。大厅内,却见展昭清挺地坐在桌旁,刚晨练完的他仍是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彼此间体能的差异真是巨大到令人好想咬帕悲愤的程度。 秉持多活动乳酸消得快的原则,我选择以屋内健行来复健自己的肌肉,将展家宅院团团逛了两圈,兼作饭后运动。 …………… 乖乖,展昭这老家虽称不上大,但里头摆设和装饰都很高档啊! 上好的石板与琉璃筒瓦,楠木的梁柱,紫檀木的桌椅,花梨木的家具,样式虽不显摆,却简洁高雅,处处透着一种低调的奢华,完全诠释出主人高雅的品味,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虽然部分因年久失修而略显破败,但从若干摆置与细部雕画之处看来,不难想见它昔日的辉煌精美。 ……… 究竟是谁曾经自谦过自己的家境仅有小康的? 分明是好殷实的家底啊! 无怪乎他年轻之时能环游大宋四处没负担地趴趴乱走…… (九九〇) 就在我正惊叹原来自己朋友是个富二代的同时,忠伯提着热茶与茶点走进院来,在我热情邀约之下,留在院中陪我一起聊天。 从忠伯口中可得知,原来在展家名下除几笔田产以外尚有些家业,于展家夫人逝世后变卖了大部,如今只剩零星产业自己经营,全纂在他一老仆手里撑着……言及此处,顺便趁机抱怨他家小少爷自夫人离世后,便把所有事情都丢给他处理,自己拍拍屁股就走了,一去经年也不晓得回来,就跟忘了这个家一样,留他一个老奴在此,弄得跟在守活寡一样,实在是叫他既唏嘘又寂寞。 我对眼前这身形略显伛偻的老者敬佩不已,拍肩大叹他辛苦了。 ……这忠伯是个万能管家啊有没有! 管宅管帐还兼经营来者,这履历都可以去应征霍恩海姆家的执事了! 展家这些产业迄今能屹立没倒完全凭仗此人经营,摊上这种小主子没卷款潜逃忠诚度可比金坚,无怪乎人说家有一老如一宝,老宝在家,万事毋扰…… (九九一) 为了慰劳辛苦持家的忠伯,我便说起了「那些展昭在汴梁城不得不说的二三事」给他解闷,忠伯听得津津有味,尤其当提到一些因为他家少爷太受欢迎而惹出来的小杂事时,简直欢乐非常,听完后还不断向我打探他家少爷在京城究竟有没有遇上心仪的娘子,言曰少爷既已作了官,立了业,那接下来差不多也该成家来传宗接代了。 我想起前些日子好似有名公主向他示好,可他没理睬人家,更别说那一城的莺莺鸾鸾了,于是便向忠伯摇了摇头。 忠伯当场那个嗟怨惋叹啊,就差捶胸顿足了。 我见他那怒其不争的模样,心下好玩,便问他:「忠伯啊,你家少爷生得这般仪表堂堂英姿潇洒,又有一身的绝世武艺,四品大官,人中龙凤,你还怕他找不到媳妇啊?」 忠伯不以为然:「话不能这般说,小少爷这模样与才干自是顶好,不愁找不到媳妇,可您瞧少爷那样子,哪有半点想定下来的意思?若再不有人催促催促他,那老奴有生之年还不知能不能等到少爷娶媳妇儿的那一日,往后到了地下,又该怎地对老爷和夫人交代呢?又没准等少爷想找媳妇儿的时候,匹配的好人家都先叫别人给娶走了呢,那可该如何是好?」 他好烦恼。 你真相了忠伯。可你别烦恼,光凭你家少爷那张脸和响彻大江南北的名头,只要他以后别暴食胖到不象话,好人家的女儿还是会前仆后继争着投入他的怀抱,谢了一批更有一批,正所谓春城何处不飞花,只看郎君抓不抓——倘若真有他想迎娶的一日,那媒人婆子铁定也得在门外排长龙的。 我嘻嘻乐道:「大不了到时老牛吃嫩草便是了,凭他那片腹地,水草可丰盈得很哪!」 「……什么水草?谁要老牛吃嫩草了?」展昭大步从院外走将进来。 忠伯抬头:「啊,小少爷。」 我:「……」⊙_⊙|| 「忠伯挂心展某的婚事,展某尚可理解,可小春你……?」展昭走至石桌旁止定,将手往胸前一环,侧开头,笑了:「还是罢了吧,顾好你自己便行了。」 我:「…………」 我现在该立刻护头逃走,还是该立刻护头道歉,还是该立刻护头逃走? (九九二) 忠伯这才状似十分吃惊地道:「原来虞爷您也尚未有婚配吗!」 我干笑两声,默默往院口退了一步以防万一:「……我么?我还年轻,这事不急、不急。」 忠伯皱眉:「虞爷看来应该同小少爷年岁相当吧?那便不年轻了!早该是时候好生考虑了。」 我密切观察展昭手指的举动,随口敷衍:「这事讲究一个缘字嘛,不是我不考虑,只是缘分尚未届至……而且时下不流行晚婚么?人家黄花大闺女都不急嫁了,我又着急个什么劲呢?」 多亏现今流行的「榜下捉婿」风潮啊,无论男女皆愈来愈晚婚了,甚至听说不少人过四十都尚未娶妻,是不是打定主意修道当光棍了? 忠伯痛心疾首貌:「——男大不思婚,女大不思嫁!这流行得是个什么害人的歪风!」 瞧他激忿的!好似这歪风要害他主人家绝后一样! 忠伯兀自忿忿不平了一会,方痛定思痛道:「不!定是少爷您们看不惯北方的娘子!还是回来找江南的娘子呗!咱们江南的小娘子家,温柔约婉,模样水灵儿水灵……少爷,您此番回来不妨多花点心思,城里边有几户家世不错的人家皆有待字闺中的小娘子,要不老奴替您去打探看看?或者跟走一趟杭州城?杭州好呀,美女佳人,多不胜数!想当初老爷和夫人便是在杭州城里相遇的,少爷您……」 见忠伯一开口劝婚就没要停嘴的意思,展昭连忙差开了他道:「杭州不错,此番若能得空,我本也想带小春往那一游。」 「哦?真的么?」忠伯满脸惊喜,明显误会他家少爷这几年在外面练出的欲迎还拒的表面功夫,呵呵笑开了嘴:「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小少爷您们路上切记多花些心思留意,若瞅上了不错的人家可得赶紧下手,省得遭人抢了,那得多呕!若找到称意的娘子,记得来信通知老奴,老奴立即备妥聘礼替少爷您上门提亲!」 说着兴奋地眼神都发亮了,晶灿的模样看得旁人好不忍心戳破。 我望向展昭……展昭你这样欺骗死心塌地信着你话的老人家对吗?良心何在啊! 展昭略显窘促地咳了一声,只听他四两拨千金地道:「……先不谈此事,忠伯,我来是想找你问些事情。」 忠伯一听,也不再闹了,正上脸色便问:「有什么事您便问吧,小少爷。」 展昭顿了顿,才说:「忠伯……这几年家中就剩你一个人?」 他面色有些严肃:「我的意思是,你年纪也大了,家里事杂,怎地不多请几名仆役来帮忙?」 「何必请仆役呢。」忠伯摇了摇头:「小少爷您常年不回来,家内又有甚好忙的?留着那么些人能作什么?老奴将人都遣了,留下喜子替老奴打打手,便也足够了。这几日是老奴让喜子回家扫祭去了,是故小少爷您才没见着人。再过个两、三日他便会回来,老奴本想到时再让他陪老奴上山为老爷夫人祭个坟……不过如今既然小少爷您回来了,此事便也不用老奴代行了。」 展昭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忠伯问他:「少爷可还记得那喜子吧,以前张管事的小儿,人老实勤快,又是个知跟底的,留在家中也安心。」 「张管事的儿子么。」展昭目光透露出些许怀念,「日子过得实在快,想当初那喜子,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呢。」 「可不是。这小子如今长得可结实了,都快赶上小少爷您的身长了。」忠伯附和,又道:「对了小少爷,山下那片土地,近年收成不错,按理地租该调整些,可租户毕竟是好几年的老相识了,老奴看他们日子也就那般过,没多的闲钱,今年娶了媳妇又要添孩子,开支多了,老奴想说要不就不动了吧,您看怎么着呢?」 甩了很多年手的挂名掌柜回答:「这事忠伯你决定便是了,不必问我。」 忠伯有点哀伤了:「唉,小少爷,您一去多年就不想回来,也不管家中事体如何,只管叫老奴经理,又不快娶房媳妇儿回来担着。将来老奴要怎样了,那可怎么办喔?」 说罢一句三叹,又开始念念叨叨。展昭正听得有些讪讪,外头正巧传来了敲门声,忠伯才就此中断,起身前去应门。 (九九三) 不久后,忠伯一脸疑惑地回来:「……少爷,是水家老爷,老奴将他带到大厅等候了。」 展昭听了颇有些惊讶,到底还是出去见了客,留我同忠伯在内院,与忠伯说了两日前他一那场英勇驱匪的事迹以后,忠伯才对这稀客突然上门的因由恍然大悟。 他叹道:「水家这几年发达啰,家院都重修过两次了。」 「忠伯,你们和水家还保持往来么?」 忠伯摇头:「早没啰。自从老爷逝世后,两家往来便少了,待水大娘子一去,两家没了干系,小少爷又长年不在家中,自此更是绝了联络,几年间也未曾再通过消息。是故方才开门瞧见水老爷时,老奴还惊诧咧。」 「……水爷家中,其实还有位二千金,前日,也是曾在现场瞧见过的。」我这不算是出卖展昭的八卦吧。 「虞爷的意思是……?」 「我不知道喔,我没啥意思!」赶紧撇清! 忠伯却皱了眉:「水家近年发达得太快,也不晓都在做些什么生意,人倒是愈发势利了。当初水大娘子一走,几年间也未曾见他再闻问过小少爷消息,今日小少爷一做了四品大官,人倒是马上便上门来了。」 我看着乍然严肃起来的忠伯,这几日见惯他不时碎嘴几句、又或极度关心他家小少爷八卦的模样,倒是差点忘了,眼前这名身行微佝的老者,可不仅仅是表面看来和蔼又爱叨念的老奴,他可是在这十几二十年间一手撑起展家经济的幕后推手,心里铁定精明者呢! 「可展昭没跟他提过作官的事啊……或许单纯为前日之事前来道谢?」我与他道。 「唉。」忠伯却叹了口气,「……若真是如此便好罗。」 75.第七十章 出门不看黄历后果请自负 (九九四) 结果水老爷真是登门来致谢的——不过「顺带」请托了一件事。 说来也是凑巧,这武进县近日还正不平静,据说沿境出了一帮狡猾的抢匪,来往商贾深受其害,其实这水老爷此回也非头次遭劫了,商人们各个皆不胜其扰。难就难在这帮抢匪不仅狡诈,且精明得很,对县内地形亦很是熟悉,加之其中又有几名身手著实不错的高手压阵,行事缜密有规划,每每动手劫物之时皆能善用地利之成功得手,顺利脱逃,滑溜非常,搞得官府束手无策,至今却连个贼窝都没找见到影。 可便在前日一战,展昭适时出现,天将神兵般一举击溃匪众,就此打断了抢匪们从没失败过的行抢记录,保下水老爷一行人银货均安,这可真是自抢匪出现以来破天荒头一遭!如此非凡的身手引起水老爷的遐想,便想趁机将他引荐给当地知县帮忙抓匪,请他帮忙出手,替乡里除去这一项大患。 ——这为民除害的理由,自然是漂亮的表面话。明眼人一听便清晰,大约此人心里也打著能趁机除去这隐忧最好的算盘,毕竟没有哪只钱多的肥羊,喜欢自己身后总有群恶狼在虎视眈眈的吧。 总之又是一个想免费压榨劳动力的人便是了。 我抽了抽眉:「你答应了?」 「倒是尚未,仅应了随他走一趟县衙,了解情况而已。不过假若真有抢匪盘据此地扰民,于情于理,展某也该相助一二,为乡里除害才是。」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啊!这个劳碌命,彻底没得救了。 我不禁摇头:「你这位四品官驾到,知县还不得把事都丢你头上了?」 展昭笑了笑:「为免多生事端,非有必要,我也不想透露出自己的身分。我特意交嘱过了水老爷,曰展某不欲与官府多有牵扯,若真欲展某出手帮忙,倒莫将我的全名上报了。」 「水老爷不觉得奇怪?知县见到你时,便不会过问么?」 「方才我表现于外,已是勉强答应走这一遭,谅水老爷应是不会深想。而若是知县问了……那便以江湖人的身份搪塞吧。」 「……所以你现在是要去了?」 展昭点了头:「小春你也准备吧,待会和我一道出门。」 「我也去?」去干嘛?做跟班壮声势?在下没那个气势吧。 「……难不成你想单独留在此处,忠伯可不会武功?」 我:(-_-) 我:(⊙_⊙)|||| 我忽然想起此行硬要当橡皮糖的缘由,立即正色道:「走吧我们立马出发,莫让人家久等了。」 (九九五) 「那知县看起来好不顺眼……」从县衙中走出来后,我抱臂歪头喃喃自语。 「……他哪让你不顺眼了?」展昭微微侧身,闪过一只横冲直撞的奔猪仔,后面追了一名……横冲直撞的小鬼头。 瞠目看著那一猪一人声势壮大地偏然远去,再回头见展昭与路人:镇定如常。 我默默摸了鼻子,决定不要大惊小怪:「……我也不晓得,兴许是表现得太过痛心疾首了些,看上去就有些假假的。」 展昭笑道:「地方父母官忧怜百姓的态度,倒让你看不过了?」 「忧怜是放在嘴里说的么?有一句什么话?叫那个……会叫得狗不咬人。」 展昭笑出声来。 「今儿个不知怎么了,打进城后眼皮就一直跳……诶?等等,展昭你去哪儿呢,城门往这边!」我赶紧捉住他的袖子,以免某四品护卫在自己故乡的街道上迷路,传出去就不好听了。 「展某并不打算要出城啊。」展昭却是转过头来对我轻快地眨了眨眼,看上去竟是青春了好几岁,简直要让路人垂涎三尺:「前日赶着进村,并无暇细逛。今日既入了城,时辰又尚早,我这大哥总该尽点地主之谊,带你在城内走走才是。走罢,展大哥这便带上你,去吃些好东西去!」 说罢已抓上我的手腕,一把将我拉往街尾的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弄里走去,两旁人来人往,嘈杂无比。 (九九六) ………… ……………… 我融化在巷底的一家小店里,感觉身心都得到了升华。 这一碗白泡泡幼咪咪的东西是什么?豆腐脑的朋友吗? 真是太好吃了!好吃得我都快要哭了! 老板,再来一碗! 我口齿不清地问:「这、这碗是什么东东?」 坐在我斜侧的展昭笑了笑,道:「白玉糕。如何,口味尚可吧?这店子虽然地处隐蔽,店面亦不大,可里头卖的东西却皆是有口皆碑的。知你喜甜食,早便想若有机会,定要带上你来此处尝上一尝,此行倒正好如愿了。」 我满心感动,心想他这大哥当得简直太称职了,再这样下去叫人如何离得了他? 迟早得心甘情愿伏低称小了啊! “展昭=美食向导”的形像顿时于在下的内心中高大了起来。我满口含糊地又问:「那这、这东西是什么做成的?怎么可以这么好吃呢。」 「唔,」展昭沉吟了一下,随后开口竟是如数家珍:「假若我未记错的话,这白玉糕……应是以黄白两豆,再掺入蜂蜜、冰糖、茉莉瓣等材料,下去熬煮而成的罢。」 我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这展昭神了,别因他平日吃得随便就小瞧人家的美食知识……对答如流了有没有!这地陪必须得给十个灯了啊! 「这位客官好生厉害,说得竟是八九不离十了。」 隔壁抹桌子的大汉听到我们这的对话,将布巾搭上肩头,笑呵呵地走了过来:「客官听您这口音,可是本地人吧。小店的这招牌白玉糕啊,费时费工,滑嫩可口,是祖传的手艺,包准别处是吃不到的。」 咽下满口美食的我给了他一记大拇指:「店家,你这手艺神了,在下吃遍大江南北的甜点,别说,你这白玉糕真可挤进前三名!」 这位店家是一名中年的大汉,看来老实可亲,听完便笑花了脸:「多谢客官捧场!能得客官这样一句话,小的这店开得也是值了。」 我瞧著见底的空碗,却是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 展昭一见就笑了,眼中充满纵容,十分体贴地道:「小春若喜欢,不妨便再叫一碗吧?」 (九九七) 然后那店家收了加单后就磕磕绊绊地走了。 我猜应该是被展昭后头那个准备野放吃货的纵溺笑容给懵的,小城市的百姓比较不常见世面,大概很少有机会见上过一个能俊成这般模样的公子哥儿,连笑起来竟都怪让人惊心的。 总之我后来一共追加了三碗,之后又将菜单上为数不多的菜肴逐个清点一轮,最后得到店家免费奉送菜单外的招牌蜜时果一份,吃得我一下午心头甜意荡漾,积得满肚子欢喜,心满意足地与展昭一同踏出了大门,准备出城回他家歇息。 ……曾经老天预先给过在下一份示警跳在下的眼皮,但在下被食物糊了心智,不知道重视,等到事情发生的时候才后悔莫及,尘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 彼时,刚踏出店门不久的我,乍然发现自己方才擦嘴时竟将帕子落在了位上,走在后头的展昭因此便好意替我去寻,让我在门口等他,我正饱得有些后劲难受,也便应了。 …………… 如果上天可以给个机会再重来一次的话,我会拼着胃下垂的风险拉起展昭拔腿就跑——帕子什么的丢了便丢了吧再买一条就是了!傻蛋了啊你! (九九八) 正所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失了先机的在下就这么错过了虎口逃生的最后机会,被一个高出两颗头的倩影撞趴在门柱上,肢体暂时性残障,以至于没躲过接下来的出匣攻势。 「爷!是你!」 一声惊喜又高亢的惊呼震得我多晕眩了三秒,然后左臂被人猛地一拽,瞬间有种要脱臼跟主人说掰掰的错觉,痛得我差点没失态大叫了出来。 「是我啊爷!你快瞧瞧奴家,当日京兆府你怎地害羞就那么跑了呢?奴家自那日以后对是你茶不思饭不想天天牵挂愁肠以泪洗面暴饮暴食人都胖了,还以为老天作弄硬把鸳鸯散谁知相隔千里却在茫茫人海中又遇见你,京兆府一撞结缘武进县二撞定情真可谓不撞不相识千里姻缘一线牵我俩真是命中注定的有缘人爷你就莫再推拖了择日下聘吧奴家等着你好苦为你蹉跎青春你要对奴家负责奴家愿不计前嫌只要爷你爱我疼我容我照顾我怜惜我体谅我不要打我骂我嫌弃我冷落我……我……我……你……我……你………」 我:Σ( ° △°|||)︴ 寻到帕子走出店门的展昭恰好赶见上这一幕,生生以一种右脚出左脚内的姿态僵跨在门坎上,吓得都停格了。 (九九九) 京兆府…… 不撞不相识…… 这连珠炮的口气……这自以为的内容…… 还有这高出两颗头的壮硕身材…… ………… …………… 啊!她是在长安害我使出「看,有猪在飞!」绝技的卖花女! (一〇〇〇) 重温噩梦的我颤抖了两下,连忙往空中一指,惊道:「看,有牛在飞!」 卖花女回头搜索:「咦,在哪里?」 我脚底抹油赶紧趁机开溜,不料此女经一事长一智,对空张望的同时还不忘抓紧我的袖子,一发现我想跑,鼻头一声重哼,长臂猛地一拽……在下就立马被拉回到了她的管辖领域之内。 我:( ̄口 ̄||)!! ……这是什么倒拔杨柳的气力?! 小娘子妳是喝金刚奶长大的么!! (一〇〇一) 「唉呦!爷你又骗奴家!」卖花女娇嗔地跺了跺脚,瞬间地面震了三震,好若地牛翻身,磅磅有声:「虽然打是情骗是爱,偶尔骗是怡情可常骗便不好玩了!爷你这毛病不好得改!为了我俩之后的幸福生活,我们需要互相约束自己的个性方是。有道是退一步海阔天空相互忍让协调情才能长长久久自我检讨便是让彼此情意历久弥坚的第一步,常言道事不过三——所以爷以后你要检讨啰莫要再犯啰切莫再如此捉弄奴家啰下次奴家可就要生气啰奴家生气就不好会伤感情喔奴家……你……奴家……你……」 (一〇〇二) ……… ………… 妳怎么不先检讨一下妳自己? 我俩从头到尾哪来的感情!! (一〇〇三) 江郎才尽的我只好用哭丧的脸望向展昭: 救、救命喂!展大哥,你小弟有难…… (一〇〇四) 彼时展昭面色古怪地看着在店门口拉扯的我们,犹疑了一会,最后决定相信他兄弟的清白,出口相助:「这位小娘子,有话好好说,妳先请放开这位兄弟……」 卖花女一个愤慨转头:「谁啊不长眼!打断人谈情说爱是会被雷劈的!」 结果一转头见到展昭那张眉角含春的俊脸,登时便愣了,那一路警戒著紧纂着我袖子从未松懈的手,竟也在不知觉中松开了,转而娇羞地绞起自己的帕角,方才口里一番粗言粗语化成一片软言婉语:「诶?这位爷,是您找奴家么?请问有何贵事?咦?莫非是……唉呦,讨厌,死相啦!这要奴家如何是好?」言毕,忽然绞帕摀脸扭捏不已。 我趁机朝一脸微愕的展昭狂打手势:别傻站了,跑啊!咱们趁机快跑! 没想到经历过开封偶像风暴的展昭,彼时竟还如此无危机意识不懂事:他先瞅了瞅沉浸在自己世界的卖花女一眼,又看了看比手画脚的我一眼,随后眨了眨他那两翦纤长浓密的眼睫毛,然后大概觉得就此开溜于礼不合,于他一贯的形象也不合,一时竟没有动作。 ……不得不说,他当下那眨眼的表情实在萌爆了,据说不久前才蜕变为俩性大师的人彼时简直自掘坟墓,卖花女一见此幕再不犹豫,直接一把就改扯住了他的袖子,兴奋地瞳孔都放出了光芒—— 「——唉呦,奴家真是个罪孽深重的女子!竟让那么多人为奴家神魂颠倒!爷您们俩看起来竟是友人?可千万莫要为了奴家反目成仇啊!这位大爷既然中意奴家,那奴家也可以变通的!爷您今年贵庚啊看来跟奴家就是八字相合的样子您娶妻了没如果还没奴家很愿意嫁给你的如果娶了也没关系奴家愿意委身作妾奴家是什么都可以忍的只要你爱我疼我容我照顾我怜惜我体谅我不要打我骂我嫌弃我冷落我护我疼我宠我……」 展昭的脸色逐渐青了。 我默默扭头,捂脸不忍卒睹。 (一〇〇五) ……展昭这家伙,估计他下次宁愿看他兄弟被人当街扑倒……也不愿意再出手相助了吧。 (一〇〇六) 就在我以为这事已祸水东引到别人身上的时候,突然峰回路转,卖花女手霎时一松,转眼一付垂头丧气的模样,竟道:「抱歉,这位爷,奴家……奴家果然还是不行!」 言罢倏然转身回向我,猛然抓手相看泪眼,却是千言万语:「爷……这位爷!奴家果然还是非你不可!爷都不知晓自当日京兆府一撞,爷你小巧可爱的身影便长留在了奴家的心中,奴家对你可是茶不思饭不想再没遇到过带给奴家此种震撼的男子爷奴家这辈子是你的人了只能对不起你朋友了你带我走吧让我们共结同心一起夫唱妇随做一对羡煞世人的神仙眷侣……」 (一〇〇七) 彼时如果情景错置换个男主角的话,在下绝对会对这名竟然弃展他就的奇女子竖起一根赞赏的大拇指,大叹一声:「这就是真爱啊!」 可如今男主角变成本人…… 别拦我,我只想上一趟咆啸山庄! (一〇〇八) 妳这身高绝对配得起一名雄赳赳气昂昂的八尺大汉不要委屈自己给我好好改进改进自己的眼光啊啊啊!! 76.第七一章 熊孩才有夜半遛风的习惯 (一〇〇九) 在我慢动作瞧见卖花女飞扑上来,快将接触上身给人来个爱的抱抱而心慌不已的关键时刻,卖白玉糕的店家听闻门口骚动出门查探,然后在一阵惊呼中拽住了卖花女,一边大呼「侄女啊妳可别再做傻事啊」,一边死拖活拉地把此女强悍地拽进了店门里。 我瞠目结舌。 原来这俩人是亲戚来者。 原来这金刚奶的力气乃家族传承! 店老板好神勇有没有! (一〇一〇) 当下我是捂胸喘息余悸不已,决定以后就算这家店是食神下凡开的分店,也万不可再靠近它方圆三里的范围以内了……内有猛女,肉体凡胎的来闯关,便是里头点心再美味也顶不住啊! 后来才打听到这位卖花女确是店家的亲侄女来者,据说此女平日刻苦耐劳什么都好,败就败在时不时便要犯上一趟花痴,前些日子在京兆府里得罪了人,才被她爹送来常州来躲避风头。 说是得罪人什么的……是不是在京兆府不小心痴上个什么惹不得的人物,才被逼到需要离乡背井的来避难哪?! (一〇一一) 当日后来,刚从女臂逃生出的在下心灵遭创,以致回去一路上都垂头耷肩唉声叹气,悲痛着自己腐烂的桃花运——怎么行走在外,不是招来个白吃女,就是黏上个有自恋妄想症的女子?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展昭见我一路嗟叹不停,也不言语,待默默行了一小段路后,才嘴角一勾,吐出的却是这样的一句话:「……千山重水复寻郎。小春,痴情人,好艳福哪!」 说罢,竟不住哈哈笑出声来。 我:⊙︿⊙ 我:⊙__⊙ 我:⊙o⊙! 三秒后: 我:ˋ皿ˊ 我:‵皿′ 我:╯‵皿′)╯ (一〇一二) 这个眦睚必报小心眼的! 不过是几日前呛过你一句「一树梨花压海棠」吗,你至于这般记恨么!又不是公孙先生! 我忍不往朝他腰侧掼了一拳。 他也没躲,只是哼了一声,却笑得更欢了。 (一〇一三) ……平平是羞忿下的出手,怎地在下这出拳的效果,还比不上他当初出的那两根敲头的指头? 这到底是人的问题还是武器的问题? (一〇一四) 是夜,在下选择以睡眠来抚愈当天横遭双重打击的残心破灵,早早便闭门上了睡梦居找周老先生共同深造。 在睡梦居中,却莫名其妙遇见展昭,他不停拿下午那事儿来笑话我,惹得我冲冠一怒,撒手以一打华丽潇洒的天外葵花针制伏了他,让他心服口服地拜倒在我的黑布靴下,忏悔自己其实是奉命来魅惑众生的妖猫,取笑我是因凡界竟有人能抵抗他的诱惑而选我却不选他,风采被抢了心理不平衡而已。 说罢现出原形:原来是只灵慧可爱的小黑猫,还蹭来我的脚边喵喵喵地奶叫,水灵软巧的模样简直把人萌翻了! 于是在下凌空抽出一根狗尾巴草充当逗猫棒,正把此猫逗弄得猫拳霍霍兴奋之际,黑猫却突然恼羞成怒翻脸,喵地一声尖叫过后,竟摇身变成一只妖魅的白骨精,不由分说搧一巴掌搧过来,雷霆万钧地出手,却轻若鸿毛地打在人的脸上,软软的弄得人又酥又痒,我忍不住抬手拍开,不料自己一抬手却突然手下生风,一拍竟就拍出记芭蕉掌出来,白骨精被掌风搧飞得有半天高,翻滚几圈落地之后,竟化作了一只金鼻白毛的老鼠精—— 明明长着一张无辜的鼠脸,却翘着一条高傲的尾巴,伸出牠那两只毛短的小肉掌,铁钳般钳住了我脸颊,一阵扯捏揉搓…… 「唔,你这鼠北……还扶坏晃开你的鼠手……」 双颊上疼痛猛地加剧:「你说谁是鼠辈?啊?……咦,不会吧?这般弄还没醒?喂!小虞儿!起床了!快起来!」说罢,改捏为拍。 我懵懵睁眼,一只青白青白的鬼面具赫然出现在眼前。 「呜哇!」先一记右直拳不解释。 「什——你这家伙!」鬼面人猛然往后一退,险险躲过我这记直拳,身形飘然落在床外二步之处,姿态在惊险中竟还能不失风流优雅! 「——小春?」 房门砰地一声被人踢开,随后一条人影闪身入内,仅略微一定,就直接往鬼面人的方向攻了去,两条人影很快缠斗在一处,屋内寒光掠影,金鸣相交,两人竟是打得旗鼓相当。 (一〇一五) 我正想起方才床前鬼面人的声音真是好生耳熟的时候,方才破门而入的人影已猛地往旁一跳,细看竟是已收了剑。 人影立稳后无奈开口:「……玉堂。」 嗓音低磁悦耳,温雅如润玉。 鬼面人将刀甩至左手,右手拔下鬼面,面具下一张华美无俦的脸上蹭蹭有火,忿忿难平:「展猫儿——你不打声招呼便提剑攻来,究竟是何意思?!当五爷我好欺侮么?!」 声音清朗至极,有若玉石之相击。 展昭身着素白中衣中裤,一头青丝凌乱,看得出赶来得紧急。 他提著巨阙,在暗夜中长叹了一口气,道:「……玉堂,你半夜三更有觉不睡,有门不入,偏要装神弄鬼,夜袭他人,却又是何意思?」 「谁装神弄……谁又夜袭了!展昭你给我说清楚!」 我:「……」 大爷你中间那停顿十分可疑喔。 ……马逼你半夜三更戴了个鬼面具摸床头来叫人……就是想来吓我的对吧!! 作弄我真的有如此好玩吗!!! 展昭无奈地瞥了他一眼,眼神中像写着:「若非指你还能说谁。」 因著这一眼,对展昭忍耐度一向近负的某人立即便炸了毛:「——好!甚好!」 他气极一笑:「这倒是甚为刚好!展昭,我与你便趁著今日,将先前的帐一并给结了罢!」 说罢,刀扔右手,脚尖一纵,人在转瞬间便已攻到了展昭的面前—— (一〇一六) ………… 这两条人影就这样又重新交缠在一起,一路打到展家庭院来了个三百回合大战,直至忠伯被吵醒过来查看,惊愕之下还误以为有恶人来袭,抓起扫帚插上前来想给他家的小少爷助阵之时,才因著怕伤及无辜的外行人而中止。 (一〇一七) 展家宅院,在下房中。 三条人影,一壶热茶。 展昭已回房穿上外衣略作整理,回复至一贯蓝衣翩翩的雅秀模样;而白玉堂一身银丝白杉,在烛火摇曳之下隐隐流光,更衬得他这玉人无限风华。 我则是歪七扭八地扎上一件浅绿长衫,披着薄氅,坐在桌边猛打呵欠。 ……我说到底为啥要选在这儿搞聚会啊?没看到房主很想睡觉么! 展昭开口:「玉堂,你怎会寻到了此处来?」 白玉堂挑了挑颔:「五爷我爱去哪儿便去哪儿,你这只猫儿管得着吗?」 展昭听完沉默了一会,忍了几忍还是没忍住:「……此处乃我展家。」 估计未说的潜台词大约是:你现下便在我的家里,难道我还不能过问上一句话吗? 可白玉堂却是斜他:「五爷我自然知晓此处是你家,要不还是爷家么?卢家庄可比这儿大得多了,便是要送给五爷我……五爷我也不见得希罕呢。」 展昭:「…………」 完了,有人脸色沉了。 我赶紧清咳一声,好打断这段没营养又没进展还可能会引爆火线的对话,连忙插了口道:「咳嗯,咳!小白,我说啊,在这儿瞅见你多少有些意外啊。你是如何寻上这展家的门的啊?照理说你应是没来过此处,该是不知晓地方……果然白五爷的门路便是宽广啊。」 千万不能让展昭在沉默中爆发啊! 这哥俩若再一言不和打起来——照往日的模式,多半是展昭被惹恼了不肯说话,然后白玉堂就被不理他的展昭惹恼了,冲上前再战三百回合——今晚这觉我看就得开天窗了,谁也甭想睡了! 好在白玉堂那的注意终是被我攫了过来,只见他得意地笑笑,白玉般的两犬齿若隐若现,倒是分毫未有自谦道:「那是,此等小事,又如何难得倒你五爷呢。」 看见他的心情顺了,我便想来帮展昭解点疑惑了,于是便问:「话说回来,你怎么知晓我们二人如今人在常州?」 白玉堂将一双修长的腿往太师椅的把手上一翘,道:「五爷我日前自汴梁附近经过,便顺道入了一趟城内,本想顺便去看上一看你,未料却是扑了空。后来到开封府时方听说,原来小虞儿你竟与展昭一道去了常州……反正常州与陷空岛也是顺路,便过来瞧上一瞧了。不过我说小虞儿啊……」 他又一个挺身坐正,眯起那双风流的桃花眼上下打量了我几趟,方一勾唇,似正似戏道:「……我说你啊,睡得未免也太死了些吧?那般又拍又捏都没能将你弄醒……真是一点危机意识也无,哪日没准在睡梦中给人打包带走了还不晓得呢!」 我:⊙▂⊙|| 不要说这种惊悚话! 现下听起来很恐怖啊! 「……玉堂!」 展昭大概能理解我当时的悚然,开口替我责备了一声发言者,不过显然对方难以明所以,所以只偏头望了他一眼,便重新将视线落回到我那隐隐作痛的双颊上,嗤地一声笑了:「不过嘛,没想到不捏不知晓,一动手才发觉小虞儿你脸的手感着实不错呢,捏得五爷我都有些欲罢不能了。」说罢,玩笑似的一只魔爪又想朝著我的面颊伸来! 我赶紧双手贴脸以保护面颊。 ——原来梦里就是你在捏我来者! 鬼你的手感!你究竟把别人的脸当成什么东西了?! 给我放尊重一点啊喂!! 脸都被捏肿了啊!! (一〇一八) 为了不想再成为进逼魔爪下的牺牲品,我只好朝展昭那儿凑了凑寻求友谊庇护。 展昭被我一挤二挤三挤再挤,退至了边角再无可退,不得已只好挺身而出:「玉堂……你便莫要闹他了罢。」 听得出来他是真心无奈地说。 白玉堂嘻嘻笑道:「猫儿啊,你难道便不觉得,这小虞儿逗弄起来挺有趣的么?老是气鼓鼓地瞪着眼,一戳便爆,与水中河鲂真无甚两样。」 (一〇一九) 河鲂………… 水中河鲂………… …………………… ………………………… ——去你逼的咧!!! 谁一戳就爆?!! 谁又像河豚了!!!! 先前将人说成是百扑成空的猫,现在又说我是河豚?!!! 你这只小白鼠不准再侮蔑在下处变不惊的人格了啊啊啊!!! (一〇二〇) 我简直是快咬碎了牙忿恨不已。 白玉堂却是桃目一亮,指着我的脸哈哈大笑:「看,便是如今这般模样——猫儿你说有多像!」 展昭回望,一时竟敢无语?! (一〇二一) 士可忍,叔婶婆都不可忍——就怕是过往慈祥的某爹都要掀桌了! 我放下捂脸的双手撩起了袖子,就要上去跟他拼命! 展昭一把将我拦截了下,脸上表情无奈:「好了,你们二人皆莫闹了,时候也不早了,今日便到此为止罢。」 我:「谁跟他闹!明明是他——」 「罢了吧,小春,你跟他闹他还欢喜,又何必?」展昭顿了顿,随后长叹口气:「这便都就寝罢。玉堂,今日晚了,你将就些与我同睡,明日再为你清间客房出来,可好?」 「……跟你这个头挤一张床?那倒不如找小虞儿睡呢!」白玉堂说著一把我捞了过去。 我忿忿出拳扁他:「谁要跟你睡了!」 气都还没消!自跟你的展昭双宿双栖去! 展朝疲惫地揉了揉额角:「……那展某房间便让与你吧,我和小春挤一间。展某房间出门后左手边。」 「我说我要同小虞儿一块睡,你没听到吗?……展昭,你推我作甚?……喂!展昭,你干什么!」 展昭就这么威勇地把某人一路推至房门外,然后磅地一声关上房门,随即便落上了门闩。 我:「…………」 (一〇二二) ………… ……………… ——这太核爆了孩子! 展大爷您竟然将大名鼎鼎的锦毛鼠白玉堂白五爷直接甩在了房门外边?! 这事也就您敢做了!! 77.第七二章 当街断袖真不是件可取事 (一〇二三) 隔日一觉睡到窗外大光,起来时展昭已不在房中。 望着身旁空荡的床板,方正的棉被整齐摆放在床尾,我不禁开始检讨起自己是否已完全习惯和展昭同榻了?这人怎么可以睡得跟只死猪一样呢?他醒来后梳洗折被等等动作都没能吵醒到我?到底是自己神经真是愈发粗壮,还是真如昨夜那白玉堂所说的一般,是自己近来的危机意识真是趋近于零了? ……这都要怪展昭这人太可靠了! 无怪乎某公孙氏曾感叹出一句「有展护卫傍身,万事无需扰」这种瞎话。打自出汴梁以后,在下和他几乎时刻未曾远离,安全指数高涨,说起来在下到底有多久没再烦恼过有关自己人身安全类的问题了? 话说回来,在襄邑县遇到的那名面具男后来到底是怎么样了呢? 既然展昭收到小道消息说有人打探过在下的消息,假若是面具男的人马,那他总该明白在下实与他想找的人没半毛的关系了吧?隔了这一阵子都未再闻动静,在下可不可以抱持乐观的以为,此人大约已懒得再于我身上花寻找他们那组织叛徒的心思了? 毕竟面具男那种看就不是小咖的角色,平日应该是一秒钟几万两上下的人,哪有那大宋时间去多注意一些不相干的小人物?何况在下那时从他口中又没真听到什么秘密来者,顶多就是知道他们组织内的叛徒叫秋香这种雷名、兼可间接推知自己长得和这名叛徒有点像、外加又见证了面具男因眼睛被目屎糊到做的一些蠢事而已……说起来也不是啥大不了的事嘛。 在下随遇而安的阿Q精神,随着旅居大宋的时日愈长,修练得愈加炉火纯青,彼时我忽然豁然开朗,不禁觉得过往一月的担忧诚属自己吓自己!何况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掉,烦恼亦无用。反正如今此种十二时辰都有贴身护卫在附近的日子迟早得到头,一直这样惴惴生活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总不能之后真厚着脸皮搬进开封府长住吧? (一〇二四) 自我说服完突觉海阔天空的在下,决定自此放下这份未知的烦恼,悠哉地哼起小曲,踱着闲散的步子一路走到大厅,看见某名脸色不太好的白衣人坐在厅内,臭着脸不知在生谁的闷气。 拦下路过的忠伯询问,才晓得这对猫鼠早晨又打过一架,打完后小少爷出门,而白爷脸色就一直如此了。 (一〇二五) 让我说什么好呢?这对欢喜冤家。╮(╯_╰)╭ (一〇二六) 之后数日,不知是否因有白玉堂待在家中与我作伴的关系,本来一直不会丢下我自己跑太远的展昭一改常态,每日早出晚归,常一整天不见个踪影,估计是看家里有个武力可靠的人镇宅,劳碌基因便一举发了作,忍不住跑去追查武进强盗的事了吧。 在下有自觉,还是乖乖去找闲散人作伴便好,别妨碍这工作狂劳动了吧。 于是,白玉堂和我这对「玩伴」久别相逢,重操旧业,结伴把县城附近的点全踩齐了,每日吃喝玩乐游山玩水,行程满档,偶尔还得分神留心大街上有无卖花女出没,老实说也是挺忙的。 这段期间里,水家二娘子如烟小妹,曾自己摸来过展家一次。 那一日,她扭扭捏捏地在展家大门外向内张望,被眼尖的白玉堂发现,听说过水二娘子与展昭间不得不说的那些事儿后,兴致大起,拽着我偷偷从宅侧飞至墙外,又悄悄绕回大门,制造出外出归来儿在门口巧相遇的假象,顺势便与她攀谈。 水如烟起先被白玉堂那身风华绝代的模样闪了眼,开头几句话都说不俐索,不过到底是随父亲四处行过商见过世面的娘子,炫目过后还能回想起初衷,她扭捏了一会,才娇羞地问起「展大哥」可在? 展昭自然不在。 她失望的大眼中瞬间褪了光采,不过随后又打起精神旁敲侧击展昭的个人情资。 ……展昭本人不在,他的事我哪敢对这陌生女子乱说,到时他火我了怎么办呢? 在下虽然喜爱旁观友人八卦,可不代表在下想为这事业贡献脑袋——这脑袋再被敲下去可真会出事的!因此我三缄其口,推说不知。 不过各位别忘了,现场还有一个未知因子,那就是唯恐天下不乱的锦毛鼠白玉堂白家五爷。此人的逆反之心一起,恁是上天入地,也没真见过几个人能成功阻止过他。 因此他一句「怎么?水娘子难道不知他如今乃当朝四品大员,乃荣誉归乡么?」就把展昭刻意隐瞒的镀金身分捅了个底朝天,惹得水二娘子冲簪一震为蓝颜,眸中光采瞬时就重新燃烧了起来,还烧得彼刚才更加炽烈璀璨…… ——水二娘子就这么顶着放光的双眼和兴奋的红脸蛋欢欢喜喜地回家去了。 而某位白五爷呢?卖了友等观八卦的某人,正没道义地在一旁勾嘴微笑呢! 望着水如烟欣喜离去的背影,在下于心里暗道,从此这世间上八成又要多了名开始作「展夫人」美梦的女子……无奈摇头,只能让展昭自求多福了。 有句话是怎么说的?叫债多了不愁嘛! 展昭此人的桃花债若要细数都可以装成十架的牛车了!何况诸如此种的美梦,连当朝的公主都做过,事到如今又哪里差一个外县的水娘子加入?将来这些女人们若能凑成一间麻将馆开张,多个可以让大家没事嗑牙搓牌兼顺道交流作梦心得的地方,抒发抒发闺怨,不也挺好! …………… 不过展昭的身分会不会因此被间接捅到知县那里呀? 我看还是知会他一声好了。 (一〇二七) 三日后,在下于大街上突遭横祸。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早该料到白玉堂那有事闹事没事找事的性子! 就不该告诉他我在县城街上战战兢兢的原因! 就不该和他明说卖花女奇葩程度惹起他那要命的好奇心! 更不该让他帮忙查探前方有无卖花女出没! 最不该相信他那莹莹闪光的邪魅笑容!!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千靠万靠还是自己可靠啊!!! 晚了,如今一切都晚了! 当我衣衫褴褛牺牲半条袖子从金刚爪下逃出生天的时候,那个肇事者居然还坐在墙头上拍腿看笑话! ——白玉堂!这事我和你没完!! (一〇二八) 当我精神衰弱地挺着一身前卫的「断袖装」,颤颤巍巍踏回到展家厅堂的时候,恰好撞见水老爷二访,正于厅内打探着「展贤侄」的「家事」,意图之明显可谓媒人婆之心瞎子皆知,白玉堂当场便展开了扇子,露出了个幸灾乐祸的笑容,而当下在下心里猛地那个不爽就甭提了。 好啊……在下在外头跑给偏执狂追,你倒好,在家喝着热茶坐着椅子商量和正常美人的亲事? 不平衡啊我!我要向天公伯抗议!这是什么不平等的差别待遇! (一〇二九) 展昭乍见我一身摩登装扮登场,肩膀都没忍住微微地抖上了那么一下,连手上的杯子差点也没滑了。 彼时的他方以一个「目前还未想成家」的借口婉拒了水老爷,抖完立即正色上前关心我情况,借题发挥,将我的问题无限上纲,方成功地将难缠水老爷「请」出了大门,然后望着他不甘离去的背影,暗自松了一口气,才转过身来,蹙起眉正经地问我发生何事? 我不跟他计较这种顺便被当了回挡箭牌的小事,立马将白玉堂出卖朋友的恶行倒了出来,而罪魁祸首居然还在一旁无谓耸肩,丝毫不以为杵。 (一〇三〇) 怎么办好想赏他一记天马流星拳…… (一〇三一) 展昭当时的眼里便浮现出了了然般的同情,毕竟水老爷会如此积极缠人地亲自登门来说亲,有七成因素是导因于白玉堂刻意泄漏的官身情报——这年头当中高官品以上的人,可都是准女婿团里的抢手货啊! 回房换上普通流行的衣衫之后,返回厅上,见展白二人相对而坐,正在低声交谈。 「此事说大也不大,既然小虞儿并非他们欲寻之人,他们又何会多费心思纠缠?更何况小虞儿既与你们开封府相熟,一般人应不至于会多事自找麻烦罢。」 「若是如此,自然最好。可目前尚未能确定,还是谨慎一些妥当。这几日劳烦五弟了。」 「这没什么……」白玉堂忽然语调一转:「对了展昭,爷看你瞎转了这么些天了,忙的事情究竟查得如何了?再不快些解决,五爷我就要先将小虞儿带走,不再等你了。」说罢回了头,朝我笑道:「小虞儿,你说是吧?」 「啊?」刚踏进屋的我被白玉堂这丈二金刚打得莫名其妙。 「小春,」展昭丝毫不意外我的出现,朝我微微一笑:「……你立在门口作甚?还不快进来坐。」 待我坐定后,展昭开口问白玉堂道:「玉堂,你方才说的话是何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白玉堂抿了口茶,慢悠慢悠地道:「你们这村子与武进县城,也才丁点大,几日下来早让我们给逛遍了。小虞儿难得到江南来,五爷我想略尽地主之谊,带他四处看看。本也想找你一齐来添伴……可你说你,好不容易赐了回假,让你回乡祭祖,做甚还去揽这捞什子的事来烦呢!捉拿盗匪乃地方官府之责,据我所知,这群强盗几次犯案,劫的都是特定商家,既不扰一般小民,又从不伤人,此事何需你介入?白白浪费那么多日的假期,还把小虞儿一齐卡在这儿,真真是只笨猫!」 ……因为这只猫患有劳动的强迫症。 我眼观鼻鼻观心,默默喝茶,不对这句笨猫作出任何评论。 这白玉堂每每关心起人来非得用如此傲娇的方式,说起来,也算是另一种蔚为特色的强迫症了。 (一〇三二) 被呼作笨猫的人皱了皱眉,最后决定不和他计较这种以爱为名的狭侮,开了口道:「……为乡里尽力乃里民的本分,武进县既是展某家乡,展某为它聊尽心力,也属当然,又何来浪费之说?更何况……」他顿了顿:「这几日下来,我总觉得此一强盗案有些奇怪……」 展昭说出他心里的疑惑。 原来经过几日明查暗访,他发现强盗犯案的对象不但仅受限于特定商人,还都是些和地方官府交情良好的商人,这些商贾或在本任知县就任前便小有身家、又或根本系于知县就任后才白手起家,可共通的是皆在本任知县任内财富忽有激增,令展昭不得不怀疑此事并非单纯劫财如此简单。 水老爷二访那日上午,恰好名单中一户商贾运货进城,货物价值很高,展昭便领著一帮县府派来支援的衙役们接应,没想到同一帮强人竟真又来劫道,一阵激战后被展昭击退,两名强盗受缚被捕,在送入县牢前,二人不仅未有悔惧之色,反而神情激愤,对着展昭就是一通乱骂:「你这为虎作伥、助纣为虐的小人!老子就等著看你们的报应!」说完还呸了一声,以没公德心的方式表达了他们内心强烈的蔑视。 这句话震撼到展昭的理由,不仅是因为接连两句成语显现出强盗也有文化,更是因为强盗当时理直气壮慷慨就义的态度,让他心生疑惑。 我道:「搞不好那些商人作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那群强盗只不过是向他们报复?」无限联想这事最容易了。 展昭摇头:「若真如此,一刀杀了他们岂不省事,可这伙强盗从来只劫财货,却未曾伤人性命。」 白玉堂:「……会不会和知县那边有关系?」 展昭皱了眉头:「我稍微打探过,此任知县的风评,确实不好……」 我:「可若真和知县有关,如今展昭身分曝光,知县不是该作贼心虚,找借口让展昭离本案愈远愈好吗,哪还这么笨引狼入室,继续让他这开封府的清官替他抓强盗?」这疑问很实际吧。 展昭却道:「知县他尚不知我身分。」 我:「不是吧,你四品官的身分不是被小白捅出来了?就算名气没传到这儿来,可知县毕竟是在朝为官的人,稍微打听过后,应该也可以知晓你究竟是谁、秉性又是如何了吧?」 白玉堂彼时转头望向窗外,假作观花,一副展昭破底的事与他无关的模样,真是好为悠哉。 展昭斜了他一眼,方瞥回视线慢慢与我开口:「……虽不知水二娘子是何时同她爹提起展某的身分的,总之知县这几日对我的态度与之前并无不同。我方才向水老爷求了证,他并未与知县提说过我的身分。」 ……八成是因为他知道前准女婿竟跃身朝廷之后,太过兴奋,一副心思都打在钓你这个乘龙快婿上了,哪有还把这消息往外放增加潜在竞争对手的道理? 我问他:「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再管下去假期就要真没了。 展昭沉思一会,道:「待我去牢里见过那两名抢匪再说吧。」 我奇怪:「……你不就才从县衙回来?方才怎地不顺道去探见一趟?」 展昭眉间微皱:「嫌犯送交官府之后通常须实时审讯,禁止外人会面乃属常态。知县当时急着审讯,以江湖人的身分,彼时我也确实无立场多作要求……」 「那你现在……」我忽然了然:「莫非是想等入夜后,再偷偷潜入大牢里去找人吧?」 78.第七三章 捆绑这流行不好能不跟吗 (一〇三三) 说到要去夜探县牢一事时,一旁的某人才终于将他那副假作观花的目光转了回来,勾笑着一抹唇插口:「潜牢?这个好玩。猫儿,便让五爷我来帮你一把罢。」 「不必了。」展昭直截了断道。 白玉堂愣了愣,转而怒愤:「……你什么意思?!嫌爷碍事是吧?!」 展昭万般聊奈地瞅了他一眼。 「……展昭你那眼神什么意思?默不作声又是何意思?给五爷我说清楚!」 展昭叹了气:「玉堂,你忘了展昭拜托你的事了么?」 白玉堂:「……」 我好奇:「什么事啊?」 白玉堂:「……」 他瞥我一眼,似嗔似怨,看得我眼抽心抽。 展昭好言相道:「是故并非展某嫌你碍事,玉堂,还请你留在此处,替展某……」 「……我明白。」白玉堂讪讪打断了他,开口:「我并没忘,我方才就是……随口一说而已。」 我不解:「到底什么事?小白你忘了什么了?」 白玉堂转头冷着一张脸,朝我道:「……闭嘴,这儿没有你的事。」 展昭惊诧:「……玉堂,你何必如此同小春说话。」 ……马逼这人绝逼是恼羞迁怒! 没被他如此臭脸过的我也有点怒了:「你干嘛啊你?忽然撒什么气?」 白玉堂哼了一声,侧过头去赏了我一记侧脸。 「你……」可恶在下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别人用鼻子哼我跟甩我头你两样都占齐了! 展昭劝不了那边,连忙安抚我道:「小春,玉堂并无恶意,你莫要放在心上。」 可他不知正在他说话的当会,他口中那名「并无恶意的人」,正从他的背后用一双眼角飞花的桃花目一睨,随后薄唇一勾,再度高贵冷艳地侧开了一次头。 我:「…………」 (一〇三四) ………… 呼在下不生气看在展昭的面子上在下不生气这娃儿平日就这样在下不生气人类不记小鼠过在下不生气在下不生气在下不生气…… (一〇三五) 深吸几口气,当我好不容易平复下心情之时,听见展昭身后的某人又勾著唇悄声碎了一句:「……先前还说自己不像河鲂呢,这不又像了么?」 我:「……………」 (一〇三六) 快放手谁都别想阻止我谁都不要想拦我在下要把这家伙揍成哈姆太郎啊啊啊!!! (一〇三七) 结果在下的确把他揍成了哈姆太郎,不过是在梦里。 梦中一只披着一身璀璨光洁白毛皮的锦毛鼠,被我痛快压在地上胖揍了一顿,身上冒出几块黄斑的黑青后,就摇身一变成为一只颤颤发抖的黄金鼠——黄金鼠前掌合十,又圆又澎的鼠脸四十五度微抬,一双无辜的圆眼就这么亮汪汪地看过来,萌得我把持不住,松手便让他挣脱了开。 孰料他一挣脱竟猛地便以鹤飞冲天式拔地而起,一跃就上了十尺高空,滚了几个跟斗后空降在我的脸上,浑身皮毛在我脸上死命地挤啊搓啊挤啊搓啊的,着实是好痒……好痒…… 睁开眼,借着微弱烛光,我发现自己正面门朝下地趴在一堆乾稻草上面……难怪刺得人这么痒。 挺身坐起,却发现…… ……… ………… …………… 马逼在下这次又遇上什么事了?! 为什么又被人捆得像颗肉粽这次还给我上铁链! (一〇三八) 闻着充斥在空气中青菜萝卜的土腥味,刚从昏迷中醒转的意识费了点时间才回复运作,顶着隐隐作痛的后颈,我才想起事情的来龙去脉…… 那天夜里,探完牢回来的展昭十分生气,据说是因知县为问出强盗窝的所在地,当日下午便已对牢里那两名强匪上刑弄了个半残,以致那两强匪夜里见到展昭跟见到债主一样,恨生生地巴不得把他生吞活剥,哪还静得下心来同他谈话?虽然受限于现实条件,他们顶多也只能横眉怒目痛骂一顿泄愤而已。话里行间,展昭被骂成与「狗官」同流合污的「贼人」,并被指控专做赍粮藉寇的坏事。 被贼骂贼也算是种罕见的新奇体验了,新奇到展昭立即下定了调查知县的决心,在弄清事情的真相之前,他决定设法让知县暂时停止用刑,免得弄了个不可挽回的后果。 所以待到隔日,要上刑的衙役不是被反弹的鞭子划破衣衫,便是被烙铁的炉花喷溅手背,怎么挥鞭鞭子就是会转弯,转到哪里就是转不到强匪身上——后来更是集体得了帕金森氏症,刑具怎么拿怎么掉,换谁都一样,弄到最后大家都谣传起两名强匪能是某种牛鬼蛇神的后裔,已招来了祖灵邪神护法,再伤他们的人恐怕便要将遭邪祟作怪,因此没人敢再对他们用刑…… 知县无法,总不能自己动手吧?他也怕著呢! 只好先拖延下来再想办法,愁眉苦脸。 (一〇三九) ……什么,没想到这展昭装神弄鬼的功力居然然完全不输给白玉堂?! 这两人哪日若走投无路,要不干脆便合作组个尖叫二人团算了?顺道再创建个收费的惊吓屋……火红爆富之日翘首可期有没有!把人人都吓个缺心少胆地走出来! …… ………… 我看白日梦还是到此为止,莫要继续再说蠢话了吧。 再这样无限发想下去,可能会被人当成是真蠢的……那就万分不好了。 (一〇四〇) 便在展昭去探了县牢的隔日,闲来无事到快要去数蚂蚁的我和白玉堂,因为附近实已无甚好去处,终于决定加入展昭劳动的行列,帮忙上街四处打听知县与强匪间不得不说的一些故事。 傍晚,展昭让我俩先回展家,表示自己要再往县衙一探,于是我与白玉堂便先行出了城门,岂料在回到展家门前之时,白玉堂却突然警觉,将我向后一扯,沉肃凛然地大喝了一声:「——来者何人?!」 我:「???」 经他这么一声威喝,路边还真就跳出了两名蒙面人,举着亮晃晃的尖刀,一出现后便二话不说朝这边劈来! 蒙面人武艺不弱,又两相配合,时进时退,白玉堂一时为兼顾我,多少有些支绌,几回合过后,他转头朝我大喊一句:「小虞儿——进屋去!」 我闻言立刻恭敬不如从命,如他所愿滚回宅子里,关完大门才想到人家各个会轻功,关门有何用?立即抓着忠伯匆匆奔进主屋上闩,脱了鞋子抽出铜管后,才扼腕地发现此次出门得太匆忙,竟忘记补充麻醉针原料…… 正哀叹粗心安逸会要命,准备穿回鞋子去厨房掏把菜刀以防万一之际,门却被磅硄一声撞开,又是三条蒙面人影跳了进来。 (一〇四一) ………… 哇咧,今晚是安怎?蒙面之夜是吧? 展家啥时决定要办主题轰趴<一>的,怎没事先通知我一声! (一〇四二) 混乱中忠伯惊呼:「你们是谁?!跑到展家来想做什么?!」 两名人影一前一后直线朝我扑来,目标十分明显,但他们显然十分小瞧人,以致浑身都是破绽,我抓到了机会一举撂翻了两个,干净利落地连自己都想拍掌叫好。都说潜力是逼出来的,其实逼出的该是肾上腺素才对,好在这两人和门外那两人在身手上不是同一级别的,不然我看就算多打两支合成类固醇<二>也都没有用了。 「四头目,此人竟有拳脚……」趴在地上的其中一人抽蓄地说完遗言后,被我往要害补了一脚,缩成一团滚旁边,口吐白沫颤抖去了。 那唤作四头目的第三位蒙面人见小弟阵亡,倏地拔刀出手,以刁钻角度将在下逼入死角,证实他跟方才两只小咖是不同等级的,亮着一把白晃晃的尖刀,开口便撂出一句绑匪都必讲的经典台词:「识相的就不要反抗!还不乖乖跟我走!」 我被他困在墙角没有出路,正在想该如何是好的时候,便见到他身后那从头到尾被忽略了的忠伯并不甘寂寞,倒抓起身旁的一张太师椅,便以周处除三害的气势勇猛地往这歹人的背后砸去,嘶哑喝道:「你这贼人——想对虞爷做什么?!」 刀剑无眼,我除了怕他老人家动作太大会闪了腰外,还惊怕他过来会有意外,连忙喊道:「——忠伯,不要过来!」 刀光一闪,梨花木做成的太师椅应声被劈成两半,忠伯被那人的手劲震得跌坐在地,一时疼痛得爬不起身。 我怒:「——你怎地欺负老人家呢!」 不知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么?!家宝可以给你这样摔的吗!! 摔坏了展家就没人管帐了他家家道会崩落的! 趁此人尚未完全回过身之际,我气得猛然一脚踹去,并将他扑倒在地,用尽全力绞住了他…… ………… 然后呢?似乎隐约记得后颈忽然一痛? (一〇四三) ……… ………… 啊贺啊,在下这是让谁给暗算了? 要害被踩扁的那名蒙面人一时半会应该爬不起身,这么说是另一名一早便乖乖趴在地上的喽喽? 可恶,气死我了! 看后者从头至尾一声不吭还以为他暂时挂了,却忘了会咬人的狗不叫的道理…… (一〇四四) 不过话说回来,这些闯进来的蒙面人究竟是谁啊? 不会是那铁面人派过来进行绑票的吧?! 所以现下他是打算如何? 灭口还是凌迟逼供? 我一时间觉得天旋地转。 在下还是再晕回去好了,现实太残怖,实在堪受不起。 (一〇四五) 正天旋地转之时,外头传来人声,在下赶紧将头埋回草堆,死命自我催眠,无奈意志与生理不能同步,怎样也晕不回去,只好采折衷方式先装昏以逃避接下来的残酷世界。 听着外头纷至沓杂的脚步声,我暗暗心惊:这是来了多少人啊?发落前要先三堂会审是不? ……该不会是打算当众献祭吧? 祭仪采印加式的还是玛雅式的? ………… ………… 雪特,在下是真要头晕了。 快来个人救命呀! ------ 批注: <一>轰趴:指主家举办的大型家宴,专供来客高吟畅酌尽情玩乐,惯例的重头戏为宾主同欢一道下海扭腰摆臀。 <二>合成类固醇:一种江湖秘药,能让人短时间内气血高涨内力激增,发挥出百分之一百二十的超强战斗力,可说是一种大力丸来者。 79.第七四章 混贼窝没有演技技能不成 (一〇四六) 现实是没有天降奇兵来救我,门碰地一声被人推开—— 「大哥,莫拦我,我要去揍他一顿,为小六小七出一口气!」 「三弟,住手!他是我们换回小六和小七的筹码,不可乱来!」 一阵咯啦咯啦舒活筋骨的声音:「放心,大哥,我绝对揍得叫人看不出来!」 ……这什么白色恐怖的口吻? 老兄这社会已经解严很久了! 我额角冒出一滴冷汗,还在考虑该醒还是不该醒的时候,衣领猛地被人拽起,背景一片人声嘈杂。 「三头目,揍他!」呼声一。 「三头目,扁他!」呼声二。 「三头目,给他好看!」呼声三。 「在嚷什么?都给我闭嘴!」呼声四气势凛然地冲杀进来,喝止完众人以后,转瞬又变得苦口婆心:「三弟,伤了兄弟及害小六小七被官府捉走的人并非此人,你切莫在此时迁怒,以免坏了大事!」 第五个声音出现:「三哥,二哥说的是,你就冷静点吧,而且小弟不认为这人像是个泯灭天良的人呢!」 一二三四五加六(三头目)加七(大哥),我脑内计算成功脱逃的可能性骤然降到百分之负八十。 三头目忿忿出声:「你又知道了什么了四弟?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没听二哥教过吗!他既是助那狗官为虐之人的同党,又会是什么好鸟!」 呼声四=气势男=二哥无奈道:「这话我可不是教来给你现在用的……」 那被换作四弟的人道:「三哥当时不在场所以不知。此人脚步轻灵,若不是为顾虑现场的老仆,大有机会可跑,一旦让他和外头的人会了头,以那白衣男子武艺之高强,要再抓他又岂能像现今这般容易?这种人怎会是你口中不辨是非的恶人?三哥,你不能将他朋友做的事加到他身上,这样不公平!」 方才吶喊「三头目给他好看」的呼声三可怜兮兮开口:「可四头目,他那时踩得俺好痛,俺怕俺以后不能生了怎么办吶……」 现场顿时一片肃静。 半晌后,才有一声清咳打破沉默:「咳嗯,总之……三弟,在那边来消息前,你还是轻举妄动,先将他放下来吧。」 三头目哼了一声,甩手让我以自由落体的方式摔回草堆上,嗤了一声:「看在大哥的面子上,这次我就忍了,若小六小七有个万一,我定不饶他!」 (一〇四七) 忍着枕鍊投地的辛酸,我内心泪流满面,不知该喜该忧。 喜的是这伙人与铁面人无关,凌迟逼供这事大概不用担心了,忧的是沦落至贼窝成人质,前途一片渺渺茫茫…… ……我说小六小七是谁啊? 天庭七公主是不?!去找董永要人呀干我屁事啊?! (一〇四八) 「这小子怎么回事?这样摔还没醒?」三头目察觉了不对,狐疑道。 我:∪▂∪|||b 四头目尝试猜測:「也许是那时下手狠了?」 「四头目,小的那时是看您被压住了,一时情急,下手才不顾留劲啊!」呼声六着急辩白。 ……马的,就是呼声六这小子害我翻跟斗的! 把他的声音记下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四头目好人道:「我知道,没人不怪你。大哥,此人好歹也算是重要人质,小弟看我们还是挪个正经的房间来关他吧。这贮物房也忒破了点,到时把人弄病了,事情也不好办。」 「也好。说起来一开始到底是谁把他丢在这边的?做贮备粮食了是吧?丢在菜房里是要作甚呢,等等他清醒了一气之下把食物都给砸了的话,兄弟们这几日要吃什么?喂,你们俩,把他抬到北面那间屋去,记得捆好了,派人守着,醒了叫我!」 我:「……」∪▂∪|||b (一〇四九) 就这样,在下从劣等柴兼菜房升级至下等单人卧房,照样附加肉粽款特别服务,趁著没人注意之时在铺上滚了三百回合也没能摆脱,终不堪长夜漫漫,不知觉耷拉上眼皮…… 于此需郑重声明,在下其实真是一位心有纤细的人的! 在这种情形下还能睡着的主因,纯粹是因筋疲力尽了而已,绝非神经大条来者! 毕竟挣锁是很费体力的,除了须技巧性地扭动全身肌肉外,还得耗费大量脑细胞思考解套方法…… ……那什么怀疑的眼神? 不信?很好,给我在这等着,立马进房找条绳子捆你挣脱试试! 好胆别走! (一〇五〇) 被绑票的隔天上午,名义上匪夷所思地连睡了八时辰的我,被暴躁的三头目一被子撩起,翻滚两圈撞在墙壁上,被迫强制清醒。 这些人除了掳人时记得蒙上面罩意思意思以外,回到老窝后就走遛脸侠路线,崇尚自由呼吸,这假若给被害人瞧见相貌后是打不打算留活口放人呢? 我到底要不要睁眼?真的能睁眼?还是干脆钻回被窝效法鸵鸟好了,眼不见为妥,少给他们杀人灭口的借口。 可惜暴躁的三头目很快便残杀了让在下当鸵鸟的选项,一举手又把人从床上抓起,鉴于在下曾扑倒过四头目又践踏小弟要害的前科,彼时被人用链子团团缠得跟木乃伊一般,被他这么腾空一拎,活生生呈现出一幅虫蛹挂枝头待孵化的画面,着实毁灭个人形象,真是万般皆暴力,半点不由人。 三头目恐吓道:「你这家伙醒不醒?再不醒我就要揍人了喔!」 二头目安抚我:「三弟,莫这般说话。这位兄弟,你尽可安心,假若一切顺利的话,我们是不会伤害你的。」 ……假若一切顺利的话?那请问假若不顺利的话咧!! 三头目:「二哥,你还同他客气什么?放心,小弟动手顶多暖暖身,打不残人的!」 我:「…………」 (一〇五一) 「……唔?怎么回事?」为了避免没被打残却被打成毁容的风险,我决定惺忪睁眼:「这里是哪里?咦,我怎么变成这样了?咦,你……你们是谁!」 众人一致看向我,表情皆是有些无言。 粗鲁的三头目面露鄙夷:「你这小子其实早醒了吧,再装就不像了!」 两耳不闻此男语,我无视众人眼神,作一副惊惶恐惧样道:「你们……是你们把我抓来的?你……你们想做什么?不要伤害我,拜托……」 衡估了一下情况过后,在下决定走小可怜路线搏人同情,顺带减轻他们的防备心。 三头目拎着我的手当下就抖了几抖,不排除被在下这等金马演技恶心到的可能性。 高大魁梧,浑身豪粗气势的大头目挠了挠脸:「……四弟,这人看起来挺无害的呀,不像小李他们说的那般暴力嘛!小李会不会因为自己被踩疼了所以夸大其实了?就他这瘦身板,怎么可能把你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大头目我没夸大!」那应是小李的呼声三在旁愤愤,看我的目光有如在看民族的仇人:「这小子是真残暴!大头目没瞧见他在踩人那里时那种狰狞的神情和脚劲——就彷佛他没有那种东西一样!后来又像只野兽般扑倒四头目!绞啊缠啊的,实在是太野蛮了!」 瞧他咬牙切齿的,有这么夸张吗? 还是名少年的四头目只是一笑,却没有应和他,导致大头目看向我的目光更加怀疑。 眼见有戏,我决定再接再厉!这次直接将嘴一撇,学方苑小弟弄掉糖果时那张委屈又无辜的脸,决定彻底贯彻无害路线,降低他们的防备……不料表演得太卖力,把那没抗压性的三头目吓得直接甩手,嫌弃地跟在甩什么脏东西一样,砰一声让我这人质又以自由落体的方式摔回到床板上。 三头目抱胸乾呕:「恶,你、你一个大男人……做这啥表情?!羞不羞人啊!他奶奶的!恶死老子了,大爷的我都要吐了……」 我:「……」大爷的我也要被你摔到吐了好么!! 挣扎地坐起身来后,我毅然决然对著这在乾呕的人更加肆无忌惮地狂眨无辜眼,直到眨出一点氤氲以后,又朝他可怜地抿了抿嘴……然后对他吓得跳离三尺的反应很是满意。 ——看这喜欢动手动脚的还敢不敢再随便靠近我半径三尺的范围! 可惜斯文的二头目却不恶这个,上前拱了手道:「这位兄台,我等请带来此处作客,实乃情非得已,还望兄台能配合我们,委屈几日,待我等目的一成,必定安然将你放下山去。」 我只好继续装可怜:「你……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二头目笑笑:「不过是想换回自己的兄弟罢了。」 我在语调上加上颤音:「什……什么兄弟?」 远离床板三尺的三头目不耐烦了:「被你朋友捉进大牢的两名弟兄!老子先警告你,他俩若出了啥事情,你也别想能完好地回去了!」 ……他俩已经在牢内被打成了个半残了算不算出事? 我只能继续装委屈:「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三头目放狠话:「你知也好不知也罢,都没有关系!最好祈祷你那位多管闲事的朋友,会去救出我们的弟兄来换你——不然就有得你好看了!」 我彷徨惊恐:「可你们方才不是说,你们的弟兄被捉进了大牢里——」 三头目邪笑:「是啊!所以你朋友最好本领足够,否则……」他手往脖上一抹,笑得愈发狰狞。 我配合地抖了两下,拖着变成虫蛹的身体,郁卒得缩到床角去哆嗦了。心中无限脏话。 「……三弟,你莫需这般吓他。」二头目出来打圆场,自以为笑得温和亲切,殊不知在我眼里看来有多像是正在给鸡拜年的黄鼠狼:「这位兄台,你莫需担心,你与我们无怨无仇,成与不成,若无必要,我们都不会任意伤害你的。」 ……若没必要?不会随便? 那不就表示若有必要你们还是会动手么! 这二头目心机好深啊,句句都给我打着机锋语带保留…… 我慌乱地眨了眨眼,继续蜷缩颤颤发抖,胸中国骂横流。 大头目在一旁皱眉:「好了,你们俩都别说了。这位兄弟,你不用害怕,只要你不做出会危害我们的事,我在此以大头目之名,保证你待在此地的期间,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这样可好?」 三头目不满:「大哥!」 「三弟,你别说了,也不用动不动就恐吓他,左右我们的目的不过是想换回小六小七罢了,这兄弟实乃无辜之人,将他捉来已是迫不得已,我们和官府之间的恩怨又何必牵扯他人?更何况……」 大头目转头看我,凛然豪爽的眼神在洞了一动之后,竟瞬间变得温柔如水,隐约还有小星星在微闪:「你们看他这般无害的模样,像极一只无辜可怜的小狗狗,又怎么忍心吓他?太残忍了,要是吓坏牠了可要怎么办呢?」 众人齐齐用诡异地眼光望向我,又用看外星人的眼神看回他们大头目。 我:「…………」Σ( ̄□ ̄;!! ——搞到最后原来你这五大三粗的壮汉子才是最吃在下这套小可怜路线的人吗?! 马逼我在他的话尾好像听出个了个「牠」字是怎么回事?!! 这位粗旷强盗头子的形象瞬间崩塌了啊啊啊! 没想到在豪迈的外表底下竟然有一个爱护小动物又母性十足的文青心吗吗吗?!! 拜托别再用那种又爱又怜专拿来看小动物的眼神瞧在下了,再瞧奥斯卡级的演技也会支撑不住啊!! 拼气魄的时候到了,我艰难地撇过头去,哽涩地(憋成的)道:「我、我不会逃的,不过可、可不可以请你们帮我解下身上这些铁链子,它们真勒得我好痛……」 大头目眼中出现动摇。 「大哥不可!」 「千万不行啊大头目!」 三头目和啰喽小李同时疾呼反对。 喽喽小李紧张兮兮:「大头目我是真没骗过您啊!这小子真是很残暴的,您千万别被他这现在模样骗了,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啊!」 「放虎归山不是这么用的。」二头目一边纠正吐槽小弟的学识一边不忘正事:「大哥,小弟会吩咐下去,让兄弟们莫伤害此人便是。我们人手不足,无法花太多心思看顾人质,这链子……确实不宜解下来。」 这二头目若可以不要老在我背后放冷箭,在下倒是会想和他好好交流交流吐槽派的心得……可惜此人实在是太讨厌了! (一〇五二) 最后,在二头目和三头目的坚持之下,解链计划正式宣告夭斩,不过乐观点想,至少获得了人身安全的保证…… 白玉堂曾说过这群抢匪从来只劫财货,未曾伤过人性命……由这两日的言行举止来看,他们除了有时对我这人质粗鲁了点,有时对我这人质嘴贱了点以外,确实遵守着某条底线,还没有太过出格的行为出现,看来并非是泯灭天良的人,所以大头目一句保证我是信的。而从他们对谈的蛛丝马迹中,似乎也不难推断他们确实与官府间真有些私怨存在,一如之前我们便猜测的一般。 鉴于囚禁在下的这间房已被开放成公共空间,寨里的人有事没事就往这边挤,让我严重质疑先前二头目所云「人手不足无人看管」一说纯粹是借口——没看到来凑热闹的人都可以组成两桌麻将了么! 更可恶的是每个进来的人第一件事,不是好奇地推推我的肩膀,就是轻蔑地戳戳我的人,甚至还有人动手拉扯在下的头发,说这家伙看起来又瘦又弱到底哪里残暴了,然后大伙一起哄笑! …………… 马的就算是当动物园里的猴子给人观赏也禁止人敲打拉扯碰撞耻笑的啊!在下如今这待遇竟还比动物园里的猴子还不如是怎么回事!! 大头目你快过来管管你手下的兄弟啊!! 80.第七五章 混贼窝没有说书技能不成 (一〇五三) 被迫暂时栖身贼窝,于是心情郁卒的在下,在外人眼中「清醒」的第一天,便郁闷地蜷缩在床角继续装可怜害怕,听着这批不尊重人质人权的强匪们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聊着事,一半在表达兄弟被人捉走后的担忧,一半在漫骂半途杀来坏事的官府走狗(注:就是展昭),言至激动之处,甚至有不理智的激动份子,学他们的三头目一般迁怒无辜人,想上前来扁我一顿泄愤。好在大头目那道不准伤我的禁令压在那儿,他们顶多也只能挥一挥空拳之后作罢。 外人眼中在下「清醒」后第二天,依旧是继续蜷缩在角落里,偷偷在这狭小的链隙中尽最大可能地舒展一身僵硬不堪的筋骨,听喽啰们持续喋喋不休的又开聚会:三分之一在灌水讨论和昨日相似的内容,剩下三分之二改在骂官府贪腐无能,陷害忠良。我于好奇之下寻机搭话,趁机打听这会强匪厌恶官府的原因,在顶了几次拳脚相向的威胁与恶言恶语之后,才惊讶地得知,原来这个强匪寨里头的人几乎全都受过官府直接或间接的迫害,轻则损失家产,重有家破人亡。 以现成的例子来说,最惨的便是头目一家,本是富商之流,却横遭贼官陷害,乃至家产被夺,父母双亡,惟有四兄弟死里逃生,此后便组成一帮匪众,专门收留有类似经历而无处可去的人,劫富济贫,专打劫有贪官参与的生意为生。 喽啰一道:「大头目真的很可怜……听说他和夫人感情一向很好,被陷害时夫人因回娘家省亲才逃过一劫,可后来听闻夫家噩耗,以为大头目已死,哀痛不已一病不起,没多久就去了。大头目得知消息时已是月余之后,连夫人的最后一面也赶不及见,当下大恸……」 喽啰二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难怪大头目对女人一向没多大的兴趣,八成是内心对夫人还未忘怀。」 喽啰三附和:「可不是,记得大头目的夫人还是位才女,知书达礼,听说读过不少诗词的。」 喽啰四惊奇:「俺之前也听过大头目酒后在读诗来者,莫非咱们的大头目也是位知书达礼的文人?」 喽啰三明显承继了二头目教育式的吐槽风格,吐槽他道:「奶奶的咧,你这个没文化的!知书达礼这成语不是这样用的好么?」 喽啰五道:「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咱以前曾听二头目说过啊,大头目从小生性就爱习武,是故习得一身好武艺,可四书五经就不行了,每回一看就打瞌睡!让他学会读书写字就把夫子操劳得一头白发了,又哪会背什么诗词呢?」 喽啰四奇怪:「可俺真听过大头目念诗的,好像是什么……五十弦……什么梦……还有什么蝴蝶的。」 喽啰五:「锦瑟无端五十弦,庄生晓梦迷蝴蝶?」 喽啰四由衷赞叹:「对!就是这个!哇,老王你也会背诗啊?好厉害啊!」 「可不是。」喽啰五得意,随后便给他们家的大头目破底:「二头目说大头目也就只背得出这首诗而已,因为这首锦瑟是夫人生前最喜爱的一首诗,大头目听夫人读过不下百来次了,每每思念夫人之时,大头目便会自己默默吟诵。」 喽啰六哽咽:「娘的这太感人了,老子都要哭了!」 喽啰五:「可不是。要不是当初那贼贪官,头目他们一家哪会沦落至如此境地?虽说仇后来也报了,但失去的人是再找不回来了。大头目曾说哪日他若能活到老来发白,打不动劫了,便要发动口诛笔伐,写本回忆录传世,让那些贪官们不能再假做道貌岸然,至少得让他们在名声上不好过!」 喽啰三质疑:「大头目这志向是不错,可他的文笔真能写回忆录么?我之前偷瞄过老大的日记说,我瞧那文笔狗屁不通的……」 喽啰四脑残粉:「大头目说能就能!你这家伙没听过铁杵磨成绣花针吗?多写个几回他也就能顺了,你在那罗罗唆唆个什么劲!还是不是兄弟啊!」 喽啰三又忍不住吐槽了:「……铁杵磨成绣花针这话是可以放这用的么?」 喽啰七感叹:「唉,都道是贪官猛于虎。其实当初要不是这武进知县,俺又哪里会沦得需跑路的境地,弄得如今有家归不得……」 喽啰三忍不住又插道:「是苛政猛于虎。」 前后没人理过他。 喽啰八哀戚:「想当初我娘子被乡绅强抢之时,我一状告上衙门,结果那知县收贿,告人不成反而差点挨棍,我家娘子后来不堪受辱,悬梁自尽了……」 喽啰二附和:「唉,说起来我家妹子也是,让个财大气粗的土豪给侮辱了,官府不受理,我一个生气就寻机将那龟孙子揍了一顿,最后被判流放,那龟孙子既然还买通押解的官差半途要杀我,要不是爷爷我有两下子,如今早成刀下亡魂了。」 喽啰四跟进:「俺家大哥当初让人冤枉入狱,俺不服气上县衙理论,最后却被乱杖打出,俺大哥如今还在边境服役呢……」 (一〇五四) 眼见对话内容又将进入无限老轮回,我在踌躇一会过后,拼着可能会害开封府过劳死的风险,悄悄向他们提议:「……你们为何不试着上开封府告状呢?开封府能还你们一个公道的!」 原本嘈杂的现场顿时因我这一句话沉默了,片刻后全体鄙笑我没常识,曰老早便曾有人试著上级提告,但结果却皆石沉大海,官官既然相护,再告状又有何用?并用眼神明晃晃地表达出对一个不了解社会现实的傻孩子的鄙视。 我苦口婆心地劝:「天下的乌鸦或许大都一般黑,可开封府是不一样的。你们没听过开封有个包青天么?传言道:关节不到,自有阎罗包老。想当初……」 我侃侃同他们说起了包大人他们这几年秉公所办无数不论身分、无惧强权的案子,从最具代表性的「铡驸马案」开始,再来「铡国舅案」、「铡王爷案」、「铡礼部尚书侄子案」、「铡富商幼子案」,总而言之,铡铡铡铡铡…… 待将「铡王爷案」讲述到一半时,在下已成功与眼前的听众打成一片,因久坐兼受鍊绑又持续说话的关系,我难受地扭了扭身,一时间有些缓不上气,其中一名喽啰见状,便好心上前来想为我松绑。 有人迟疑地道:「小黄,这样不好吧?二头目和三头目不是说铁链不能解么?」 那叫小黄的回他:「二头目和三头目是怕人跑了才这样说,可这里现下有我们兄弟看着,还怕他跑?没事啦!他正说到精彩处,哪能让他就这么停了?」 其它人皆道说得也是,便合作将圈在我上半身的锁炼给解开了,好让我喘气,却没想到好死不死,铁鍊才刚松脱下来,四位头目竟然便出现在了门前—— 喽啰们方才口上虽说得理所当然,可见到头目后不免心虚,一时间众人噤若寒蝉,只能低头以馀光偷瞄他们的老大们默不作声地慢步踱进屋内,又慢步踱到桌边,最后缓缓地坐了下来。 众喽啰继续低头:「…………」 我:「…………」 二头目和四头目默默举杯喝茶,心胸狭窄的三头目全程都在瞪我,大头目则张开了口,然后语带期待地问道—— 「怎么不说了?继续说啊!包大人后来如何应对王爷的嚣张跋扈的?」 众喽啰惊讶抬头:「…………」 我:「…………」 (一〇五五) 就这样,在头目们的默许之下,我便这么在上躯干解放的状态下继续给群众们讲古,说完「铡王爷案」后续说「铡礼部尚书侄子案」,说完「铡礼部尚书侄子案」后续说「铡富商幼子案」,一路连绵说到第五件公案……我停下难受地扭了扭腿—— 有人立马心领神会,动手解了我腿上的束缚。 又说到第八个案件……我停下难受地转了转手腕。 有人会意上前替我除了腕上的镣铐。 ……在下就这么一路从白日说到黄昏,吃过晚食之后,继续马拉松开讲。 当漫漫说到第十件公案,窗外天色早已沉黑多时,在下身上的束缚也几乎全数除去了,只在二头目的坚持下,于左脚踝上留了一条接地的链子而已,限制了我直径三尺的移动范围。 而头目们呢? 可能名义上为头目,到底不好意思跟喽啰们一样闲闲不做事,在我说完第八个公案件的时候,也便是吃完饭后不久,听人进来通报了事,便已先起身离开了。 (一〇五六) 当第十件冤案终于也来到尾声,我摸了摸口干舌燥的喉咙,其实已经哑得快要说不出话来了。 左手旁一名喽啰十分贴心,见状立即奉上一碗热茶给我润喉。 我接下一饮而尽,抬袖擦了擦嘴,正考虑自己的喉咙状态是否还能继续来个外传乌盆案,框框他们将在下脚上最后一条链子也解掉之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玉石相击般清越润耳的声音—— 「呦,小虞儿啊小虞儿,没想到你在这贼窝里头儿,过得倒是也挺滋润的嘛?猫儿啊,看来这两日我们是白替他操心了,你没看人家还一付乐不思蜀的模样?我们这是不是还来得早了?」声音的主人言至末尾,话语中已带上了些许咬牙切齿的意味。 群众的目光立时移向房门处,只见门板咿呀一声被人推开,一名身穿白衣风流倜傥花月无边的美男子,与一名身穿蓝衣清隽挺拔温润如玉的俊青年,手里各握着一刀一剑,就这么一前一后踏将进屋内来。 ……相信不需在下特别说明,各位也可猜出来人的身分了。 门口突然出现一双璧人,还是重点防备对象来者,现场立刻陷入一片兵荒马乱。 我急道:「诶!莫打……咳咳!先莫打啊!小白,展昭,咳!他们不是坏人,你们出手先莫要太狠……」 著急之下连忙想上前劝止,一时忘记自己脚上还拴着条链子,才跨出几步就以一个五体投的姿势扑倒在地上,跌了个标准的狗吃口。 展昭繞开众人来到我身旁,蹲身搀扶,瞥了我脚上的铁链一眼,淡淡道了一句话:「……原来他们还晓得将你拴住?」 我:「…………」 ……这待遇是靠我舌灿莲花地牺牲一条声带才换来的好么! 不要用这种淡讽的语气跟我说话啊! 我摀着鼻子:「咳……展昭,你快去先阻止小白,他们真不算是大坏的人,他们这么做多少是有苦衷的!」 展昭皱眉:「……你嗓子怎么哑成这样?」 「说话说的呗。」眼见方才那名好心替我上热茶的喽啰流星一般……被某白衣人一掌拍飞到窗外,我实在于心不忍:「咳……先莫说这个了,你快先阻止小白,这些人真的还有救……」 展昭睨来一眼:「……瞧你方才众星拱月衣般的待遇便知晓了。放心,玉堂自会有分寸的。他将你看丢了,嘴上虽未有表示,可心下实则自责得紧,同样也着急寻了你两日,便让他……有个撒气的地方罢。」 我:「………」 这展昭把「同样也」三字咬得特别隽永是怎么回事? 干嘛要用这种话中有话意有所指的眼神瞅我! 我在这里真的没有享受到福啊!! 展昭眼神一瞥,眉间忽然一紧,提起我手腕问:「你手上怎么了?」 我低头一看,赶紧卷起袖子示出两条手腕,展露瘀痕趁机澄清:「你看,我本来待遇也没这么好的,他们原先还拿铁链来缠我成球呢,又把我拎起来摔……」见展昭脸色一沉,连忙补充:「……不过都是摔在铺垫上,所以也没啥事!无大碍、无大碍……」 展昭缓缓起身。 「咦,你怎么了?你要去哪里?」 他面无表情地回头:「……你不是要我阻止玉堂么?」 说罢,转身加入了乱局。 82.第七七章 莽汉子也有文艺魂 (一〇六三) 彼时听完强盗陈述完后,白玉堂毫无障碍站在强盗这边,曰他们盗亦有道,不失为绿林好汉,那贪官活该,然后幸灾乐祸地叉着双手乐待展昭准备如何处理。 展昭脸色慎重,一阵沉默以后,方郑重地开了口:「……展某虽能理解你们苦衷,虽你们未曾伤人,可聚众劫道,终究乃违法乱纪之事,不足为也。」 他道此种勾当不能再做——今日县衙拿他们无法,不代表日后便任他们消遥,哪日县衙若将匪情上报,加油添醋,曰他们聚众滋事,意图谋反,那将来来的可能就是一支军队了。届时地毯搜山,他们又将逃至何处?不如就此收手,若还有冤屈,大可上告,倘官府不理,则尽可至开封府提告,到时他便是两肋插刀,也会助他们平反冤情。 他神情灼然,黑眸流清,清挺的身姿在摇晃的烛光映照下显得坚定至诚,让人不得不信服。 言下之意,若他们就此收手,此地之事,也不在他的管辖之内,他便是睁只眼闭只眼,不再插手了。 大头目沉思良久,权衡利弊之后,终是应了他的提议,承诺他不会再于此地犯案,但曾受过此地知县冤屈的兄弟,必须平反,这名知县,必须接受制裁,否则难道让他们也要跟著兄弟四处辗转,流亡一生? 强匪们曰常州知州乃武进知县的亲戚,平日虽不至于嚣张跋扈至鱼肉百姓的程度,却也消极的纵容武进知县贪赃聚财——举凡武进的案子上告至州衙,一律是要石沉大海的。 展昭细问之下,知寨中有三名喽啰便是曾被武进知县迫害过苦主,便要他们上京提告,不过抢劫毕竟是事实,要有包大人对他们酌情判处的心理准备。 「俺不怕!若这样能为乡里除害,换回俺大哥,俺愿意!」 一名如此激愤道,其它两名也纷纷附和,上开封提告的行程就此拍板定案。 四名头目决定跟著他们一道上京,一来护送,二来也顺道去京内看看,准备将此地之事打点好后再行出发,顺带利用这段期间让弟兄们帮忙多搜集些证据——由此推断,待到他们出发上京之时,也该是一段时日以后的事了。 于是我在一旁纳闷,既然此事人家已可独立自主不需旁人介入,那展昭这假期自主取消的可能性还有多高。 白玉堂坐在窗框上啧了一声,深层意涵不明所以。 展昭问头目们道:「如此,你们往后打算如何,可有想好?」 大头目却是大笑:「我们的事,我们自会想办法解决,便不劳展护卫费心了。展护卫放心,这武进知县既等包大人处置,此处我们是不会再出手了。」 「你们……还不考虑金盆洗手么?这种勾当,终究系将脑袋别在裤腰上……」 大头目:「再我来会将剩下的钱财分一分,想走的弟兄便可以走,这种勾当暂时是不会做了,但前途飘渺,变量太多,以后的路究竟该如何走,连我自己也没法跟您保证,所以也不便应下展护卫什么。不过……请展护卫放心,非到万不得已的时刻,我们是不会再做有违法纪的事情了。」 (一〇□□) 就这样,一个强盗团因为两名侠客的闯入,突受大义感召,自主解散,重归正道——这样玄幻的情节走向,在下也只有在后来买的那本“晓梦迷蝶”的回忆录里看过而已。 话说“晓梦迷蝶”里的主角也曾因贪官迫害而家破人亡,在报仇雪恨之后也曾当过强盗头子……不过作者在书里自称系组织一“侠义帮众”,专行“侠义之事”,其实做的就是强抢财物劫富济贫的勾当……而且该书中主角同样也有三个亲兄弟,文章提到他们边干强盗事业的同时,私下也有边经营商务以便钱滚钱。 一日,寨外忽有二名云游剑客误入,主角见其气质非凡,萌生结交之意,主动请他们入寨作客;一段畅谈之后,侠客感佩主角兄弟们心胸磊落,长怀仁义,便晓之以大义,谓其散财于贫之举实仅能小惠于人,贪官仍在,实治不了根本——主角当下醍醐灌顶,豁然开朗,毅然决然金盆洗手。在解散群众后之后,将全数财富与心力都转入行商,偶而兼帮人走镖,游走于黑白之间,后来竟闯出一番天地,在南方建了一座赫赫有名的长荣堡,济弱扶倾,暗中相助于清官,甚至提供免费的护卫和协助办案的服务,行事奇特,独树一格,而闻名江湖。 ……说起来,这种强盗转正的剧情,时下是不是还挺流行的? 怎么连角色组成都如此类似呢? 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 (一〇六五) 当晚我们连夜离去。 毕竟展昭还要到知县那装傻呢,拖得太久实在不好交差。 临别前,大头目喊住了我,望着我欲言又止,瞥完一左一右立在我身旁没打算回避的两人一眼,几经纠结,才貌似下定决心,开口道:「你……这位小兄弟啊,你……可不可以给我摸摸?」 我、白玉堂、展昭:(⊙_⊙;) 在下立时被驱赶至大后方,展昭微绷地护在我前面,白玉堂宝刀半出鞘,两人登时齐用看变态的眼神拉起警戒线—— 一旁的二、三头目羞耻地捂上了脸,四头目满脸无奈。 大头目窘迫:「不,你们不要误会……我、我明白这么问有点唐突了,我只是……只是觉得这位兄弟很像……很像以前我家娘子养过的那只小花狗,睹人思狗,十分怀念,忍不住就很想摸摸牠的头……」 展昭:「……」 白玉堂:「……」 我:「……………………」 现在是安怎?! 为啥这个「牠」字又重出江湖跑出来了!! 继猫和河豚之后,又冲出一条狗了是么汪?! 这世界是怎么回事?!兽人幻想症流行是不!! (一〇六六) 白玉堂噗哧完一声后,板起脸故作正经,道:「五爷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不过我说他就算是条狗,也是我们养的狗,不能给人随便乱摸的。」 说……这是什么话! 我听完出离忿怒,赏他后背一记铁拳,结果换回他一脸忍俊不禁……攻击力不足,气死自己啊! 大头目为难:「我知道……我明白。可……就摸一下就好、只要一下……」 你知道什么? 你明白什么?! 他讲的那句话前因后果逻辑上没一处成立的啊,这种对谈为何还能继续下去?!初见时你那爽朗豪气的汉子形象呢?彻底不要了是不是! 我怒而视之,结果重新回收到看小动物专用爱怜眼神一枚,飞越展昭这尊大佛,砸了我一身的鸡皮疙瘩。 展昭大概感受到我的颤抖了,将我往后又护了护,坚定地挡在我身前,不动如山,真是让人好生感动。 太够兄弟了有没有?哪像那只死小白,逮到机会就要取笑人! (一〇六七) 最后,在升级版的爱怜眼神面前(注:这种无形攻击连展昭也挡不住啊),我终于妥协,硬着头皮让他摸了几下头,只求能赶快完事回家…… ……罢了,就当是成全他和他夫人间的一点回忆好了。 在下很坚强! 猫狗打不倒! 看着一脸满足沉浸于自己世界的大头目,在下如此自我说服着。 白玉堂于旁侧凉道:「猫儿,你何必这般皱紧著眉?若是不愿意,方才便莫要让人碰他,不就得了?」 我闻言一望展昭,只见他正定定看向自己,眉间微敛,月色朦胧了他那如玉般的容颜,衬得他很不真实,平日琉黑润泽的眸子里,彼夜却像落了一整片不见光的夜空,幽暗深蒙,不知所想,沁着点点迷茫。 (一〇六八) 那夜后来展昭很沉静,回去路上几乎没多说话,我跟白玉堂面面相觑,结论是没有结论,他大概累了吧,等等还要去应对知县呢,会烦得不想说话也是理所当然的。 白玉堂难得体贴,一路无再主动挑畔,我猜想他大概也累坏了吧。 ……难为他们为寻自己两夜没睡,明日就下厨炖道人蔘鸡汤给他们补补好了。聊表一下自己的心意。 什么?问那可以吃吗? 在下人生难得几次会想亲自下厨以表达感谢的,就别太挑剔了吧,忘了我之前在外野营三餐都是自理的么?怎么不能吃了! ……啊?就是因为吃过我野营的食物才提出疑问? 喔,那次是我煮到一半不小心打了瞌睡,才导致食物黑向化的,这不一样! 小孩子不懂事,这事关键在心意! 而且鸡汤不就是把材料准备一下全部丢进去一起炖就好了,有什么难度的?之前在城里买了一本食补食谱集,正好派上用场。 (一〇六九) 隔日上午,展家厨房。 我看着一只干烧成瓮缸鸡的焦黑鸡,觉得一切太玄幻。 不就在外面和忠伯聊了一下天表示我没事让他担心了真是抱歉而已,怎么一进来牠就变成这种化神失败的模样了?莫非是柴火太猛了? 看来烹煮食物真不能离开视线,不然食物就得直奔阿鼻地狱了。 我默默将此鸡塞往角落,准备晚点再拿出去给附近的野生动物加菜…… 白玉堂恰好掐在我正藏匿尸体的当口进到厨房来,从我身后伸出手,一抽就精准地将我才刚藏好的锅子抽了出来,自主打开了锅盖,疑问道:「……小虞儿,此为何物?」 我很冷静地回应:「一道菜,锅烧焦炙鸡。」 「……未曾听过,什么东西?一只鸡焦成这样,还能吃么?」 「你当然没听过,因为这道菜是我发明的。」我处变不惊地瞎掰,「至于焦……这道菜在外观上本就应该要这样,外焦内嫩有没有听过?看起来卖相不好,其实风味挺独特的呢。」 「那你为何还将它藏起来?」 「因为我本来想自己一人偷吃独食的,没想到却被给你发现了。」 白玉堂桃目一瞠:「好啊,小虞儿你太不够意思了,五爷自认一向对你也不坏,你有东西居然想吃独食!」 我无奈叹气:「唉……没办法,既然被你瞧见了,那事到如今也只好跟你分享了。」 白玉堂莞尔一笑,道:「……这还差不多。」 说罢,取了筷子第一步便攻向鸡腿,半途一顿,却猛然停了手,皱起眉将锅子推到我面前,目光晦暗地道:「……你先吃。」 我:「…………」 这小子,竟然学乖了…… (一〇七〇) 鉴于自己也好奇这道变形品的味道,我还是硬着头皮吃了一口。 ………… …………… 嗯,干柴一般的肉质,苦茶一般的口感…… (一〇七一) 由于我并未特别掩饰自己的面部表情,白玉堂利落地将锅子丢到一边,气呼呼地走出去了。 ………… 我说我本来也没打算要骗你吃啊,一切都是顺势而为罢了,干嘛这么生气…… (一〇七二) 白玉堂气呼呼的态度把忠伯引来了厨房,那时我为保险起见正往锅上盖布袋,这举动被瞧得正着,在忠伯的好奇追问之下,家丑只好再扬,锅烧焦炙鸡二度曝光。 只见忠伯唉呦一惊,大叫是谁这么浪费食物简直暴殄天物,一听是我,尴尬地咳了两声,就不再说话了。 其后,他见我将一只生鸡塞入新瓮,状似还没死心,忍不住跑来旁观,不时指导插手,充分表达出他内心对我厨艺的深沉担忧。 于是,在忠伯的监控之下,炉火再开,这次我不敢再离开炉旁了,全程缩在灶脚,是故待鸡汤完成之时,在下的造型已经可去挑战乞丐初阶入门班了。 彼时展昭恰好从城内回来,手里拎着些酒菜,喊住我匆匆往井边冲的背影,一转身把他吓得连酒菜都差点扔了出去,以为又出事故,连忙上前询问发生何事。 我跟他说没事,我这造型是炖鸡汤弄的,他还严肃地叫我别闹,莫开玩笑! 我:「………」 ……不带这么打击厨界幼苗的! 老子以后再也不要没事找事进厨房了! 83.第七八章 别人的心思怎么这么难懂 (一〇七三) 当日傍晚,鸡获得好评。汤评价也不错。 但在下才萌发的熊熊大厨热情早被冷水浇了个透心凉,连片灰烬也吹不起来了。 此估计乃天意,半途派出名展咬金来阻止我继续朝食神这条康庄大道迈进,早早让我看清楚现实妥当。 一顿饭吃完,瓮差不多见底了。 展昭不知是不是为了弥补方才对我的失礼,还是真饿了,对于这种汤水类的东西,他往常大都只是小饮一碗意思意思,可今日却喝了足有三碗,饮毕,还不忘称赞我厨艺不错,鸡汤的口味不赖。 白玉堂在一旁吐槽:「他厨艺好?厨艺好的人就不会把土鸡炖成一只锅烧炙骨鸡了!」 「什么锅烧炙骨鸡?」展昭一头雾水。 白玉堂朝他一笑,却不回他,弯起一双妖孽的桃花眼睨我,让人有好生想暴动的冲动。 笑!再笑! 再笑就把你刚刚吃的那只鸡的大腿小腿都给我吐出来! 见我目露凶光面现阴狠,展昭识相地不再多问,默默端起茶盏,浅抿一口漱漱味。 白玉堂发现我不想鸟他之后,转向骚扰展昭:「说起来猫儿你今怎地去了那般久?莫非是知县那儿为难你了?」 展昭淡淡一笑:「好不容易抓来的人便这么没了,他自然不肯轻易罢休了。」 我听了担心:「那知县为难你了?该不会要追究你责任吧?」 展昭摇了摇头:「追丢便是追丢了,技不如人,亦莫可奈何。何况追丢的也不只我和玉堂二人,另外还有他自己的十五路人手,他又能拿我如何?至多碎嘴出个气罢了,听听便过了。至于负责……」 他双目微瞇,眸中隐现精光:「此放线钓鱼之计,既乃經他自己批准,若欲追究责任……怎地也少不了他一大份,他若识相,此事大概便就此揭过了。除非……他有那胆子派人来拿我……」说罢却是笑了:「不过估计,他是没这胆吧。」 我:「………」 差点忘记他现在身分是一名仗义勇为的江湖中人——江湖中的侠士,侠士中的大侠! 侠之何以为侠?大在何以称大?侠在人家有身超然的身手,大在人家手上随时有把待出鞘的宝剑,大侠在便是你派人冲上去围殴也不见得能打得过人家…… 瞧瞧人家这一身自信的风骨哪! 「猫儿,如今你打算如何办?」在我钦慕于人家满水还可以响叮当的时候,白玉堂难得正经起脸色问他。 「不如何办。好在武进县近来,除强匪一案外并无他案在审,暂时毋须担心那知县再生出冤情。两边皆先不插手,一切待他们上京告了状后,再说罢。」 「所以目前是没事了?」白玉堂挑眉。 「嗯。」展昭闭上眼,伸手揉了揉眉心,看似有些疲惫。 他先前为救我奔走了两日不说,回来没怎么休息又匆匆赶去县衙,一直马不停蹄到现在,也该是累坏啰。 我正想叫他先回房休息,有事明日再谈,白玉堂却突然语出惊人:「既然没事了,那我可以把小虞儿带走了吗?」 我惊悚回头,展昭蓦地睁眼,视线皆一齐往那语出惊人的某人身上扫去—— ……你说要带谁走? ……谁跟你有过这样的默契了?! (一〇七四) 展昭消化了一会以后,才问他:「……你想带他去哪里?」 「也没特定去哪儿,就是想带他在江南这儿四处走走,老待在同一处地方,多闷。猫儿你难得回乡,便多待会吧,小虞儿交给我便成了。放心,五爷我会护好他周全的……你说是吧,小虞儿?」 展昭瞇起眼。 我扭曲着眉毛不予置评。 ……这小子在说什么外星语言? 就算我们这对玩伴在吃喝玩乐不务正业方面太合拍也不能这样干的吧? 我怎么能在死皮赖脸缠上人家要人家把我带出门后,遇上新保镖为了玩耍就立马把人抛弃,跟著新保镖去逍遥玩乐呢?这种缺德事在下才不会做呢! 见展昭沉默不语,为避免被误会成是过河拆桥的负心汉,我决定应该开口置评,便道:「这儿很好,我待着不闷,你不用特地带我去玩也无妨的。」 白玉堂蓦地瞪来一眼,那恨其不争的眼神,好似我刚刚的话是背叛了他的人踩践了他的心意一般,看得我实在莫名其妙。 啊,口渴了,不管他,先倒茶。 展昭缓缓开口:「……早先应承过小春,若是得空,便要作回向导,领他于附近一带赏游。如今既然暂且无事,展某亦还有几日假期,便同你们一道去吧。」 白玉堂桃目圆瞠:「……你要去?」 「……怎么,展某去不得?」 白玉堂收回眼神,桃花眼有些飘移:「唔,也不是去不得,只是……」他眼神飘着飘着飘到我身上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你干嘛?」我握着杯子奇道,没放在心上,仰头大口喝尽。 展昭却好似看出了什么端倪,双眼一瞇,开了口道:「只是……如何?莫非你们二人想去何不可告人的地方,是故才如此为难,不欲展某跟随?」 我:「噗——咳咳咳!」 ……哪里砸来的六月奇冤?! 嫌我身上的污点不够多是么!! 我不顾擦嘴,杯子一放立即澄清:「没这回事!我什么都不知道!」 白玉堂气愤地望过来:「你这呆子!」 我很无辜:「我真不知道啊!」 「……算了!五爷我不管你了!」他白来一眼,挥挥衣袖踩着忿忿的步伐,转身就往饭厅外走,任我再三呼唤也不回头。 这人到底是又怎么了呢? ……简直莫名其妙! (一〇七五) 在白玉堂忿而离场之后,留下我和展昭在饭厅里不解地大眼瞪小眼……最后我们决定还是早点回去洗洗睡了算了,别再纠结此鼠留下的谜团,此人有时行止过跳调,多想纯粹浪费脑细胞。 解散前,展昭曰既要出游江南,那便需稍做准备,待他同忠伯交待过后,不日便可启程。 ……… 阿弥陀佛,听到他这样讲,在下心中却忽然生起一股心虚…… 我们,就这样把这展昭从忠伯的身边抢走真的好么?人家老人家翘首盼望他好几年了,他才回来待个十天半月就闪人,这样真的好么?忠伯会暗自面烛啜泣的! 其实江南也不是没自己来过,虽说玩伴不同心情不同,导游不同景点不同,景点不同深度不同,深度不同感动不同,又季节不同景色不同、美食不同、特产不同……但一直待在常州……其实也没……没什么不好的么……? 想起江南无边无际的春季美食,我忍不住吸了吸口水。 ……不好,怎地反而愈说服自己就愈想去了?! (一〇七六) 我按捺下内心的澎派,还是真心劝人:「展昭,你真要去啊?可你难得回来,忠伯又久久才见你一次,就这么离开似乎不太好,不如我们就此待着吧。」 展昭笑了:「忠伯若知我们想往江南一行,铁定是欢喜的,你便莫需操心了。」 我想起他之前拿来搪塞忠伯催婚时的说词,不禁恍然大悟:这展昭好贼啊! 想到催婚,我便联想到他的前准亲家,不禁问他道:「展昭,水老爷那儿你不去提个点么?若待他们上京告状之后,知县贪污一事查下来,他们会不会受到波及?」 展昭脸上仍是淡笑,不过神色稍为沉了沉:「我提点过他了,万事循正途为妥,切莫过度贪心,不可因利而弃正理……展昭能言的仅尽于此,至于听与不听,便看他如何想了。倘若他真有行贿一事,若非情节严重,其实皆尚有酌情转圜的余地。」 言外之意,若真是情节严重,任是谁也都帮不了他了。 窗外忽然一阵晚风吹起,带着浓郁的紫藤花香扑袭进屋内,引得我忍不住朝源张望。 院中的紫藤已开成一片淡紫色的花瀑,花序悬垂而下,披挂在夜月之间,那缓缓随风长舞的姿态,温蔼却迫魂,沉静却动人。此时它们是摇荡在风中无声的摇铃,虽不能耳闻,旋律却敲敲打打,直沁入了人心之上。 这几株紫藤花树看来颇有年头,不知已于展家的庭院中,开榭上多少个年头了?花树依旧,院中却沧海桑田,人事皆非。 同流合污易,坚守本道难,自古皆如此,沉浮于茫茫人海之中,又见有几人能真豁免其中?是故自古清正者多孤寂,清正又无私者,更是寂上加寂。 可人们孰知否,要当清正的人之至亲好友,其实也不甚简单?战战兢兢,轻易便会半途崩殂,让人刺杀出局? 在下此言并非是赞同水老爷所为,只是感叹有时不免情义难两全,何况一般人还有现实日子得过,其中平衡固守之难,又岂异于冲云破雾,牵鬼上剑? 84.第七九章 上演春光外泄需本钱 (一〇七七) 回房后,诸事忙毕,正准备没事就寝,生命果然还是睡眠最美好的时候,突然一阵轻浅的叩门声打断了这段节奏,开门见展昭拿着一瓶药酒立在房门口,曰要替我推瘀散血,方能让伤好得快些。 差点忘记自己昨日卷袖展现给他看过的东西…… 回忆起曾在陷空岛地道里被他推得爆痛的那两下,我脸色发青,觉得自己不该自找虐,赶紧摇头忙曰小伤不必,催他顾好自己便可,还不赶快回去休息! 展昭微微蹙眉:「瘀血之处易造成气血凝滞,需得推化过后方能痊愈得快,也不至于会落下暗伤。」 再回忆起陷空岛中地道上,那被我痛得刨出的两道深沟……我确定自己在好得快前会先死得更快。 我捂紧袖子准备抵死不从。 僵持一阵过后,展昭轻叹了一口气,在我以为他已是放弃打算转身回房的时候,却见他风挚雷电一把抓住了我手臂,竟直接自主性就掀翻了我半截的袖子—— 我惊恐万分死命挣扎:「你……你要作什么?我说了我不用!这瘀青放着不管就会自己好了,何必多费事!顶多就是好得慢些嘛,又有什么关系……我不要……拜托……你快住手……不要嗷—————————」 夜半非三更,一声鬼叫响彻云霄,宅外的野狗配合汪汪狂吠,惊声狗号,共谱出一出变调的即兴合奏曲,只是大约无人想作此种厉曲的听众。 「——怎么了小虞儿?!发生何事?!」 白玉堂一脚踹开房门冲了进来,一手抓着裤腰,一手提着宝刀,头发湿漉漉地披散了一身,全身溚溚地滴着水。 展昭:「……」 我:「……」 仔细一瞧,他赤着上身,洁白却精实的胸膛,在昏黄烛光与浅淡月光的衬照下,隐隐泛着银晖水光,青黑的发丝如爬籐般满布他□□的肌肤,银光黑丝交错,于暗夜中显得格外诡谲艳冶,腰间仅随意围了件外衣,两只小腿还露在外边,踩在自己制造出的一淌小型积水滩上面,全身上下无处不泄漏着春光。 「哇……小白,你身材可真好呀!」这是我的头第一个感言。 「咦?都这么晚了你还不忘要沐浴啊?真爱干净,难怪总看你穿一身白衣……喂,你该不会真有洁癖吧?」这是我的第二个体悟。 白玉堂:「…………」 展昭悄悄别过了脸,阖眼轻叹,状似不忍再卒睹将来。 (一〇七八) 我揉着红肿的面颊,觉得生命怎会如此悲惨。 旧伤未愈又添新痛啊! 不过就随兴发表了几句感想而已嘛,至于这么心狠手辣么? 居然还给我泯灭人性地向外旋转一圈半……拉我脸皮在做跳水练习吗?! 这个死小白下手不知个轻重,这样下去迟早会被他给毁容…… 啊?问我他人咧? 他一语不发就冲上来扯人脸皮,扯完便忿忿地走出去了,谁知道他上哪去了? 不过依他那洁癖的个性,八成是回房里去继续洗沐了吧! 被在下这阵惊叫骚动引来的人还有忠伯,可这位老仆在听过他家小少爷的解释之后,竟然「切」了一声,然后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我说,好歹给我关心一下你们宅里的客人啊! 做人要有良心不能为主人的话是从啊! 没看见客人脸上正一脸悲痛的向你求救么!! (一〇七九) 彼时,在下的身心皆是悲痛不已,展昭却朝我摊出自己的手掌。 我:「???」 他轻叹一气,温言劝我:「小春……把手伸出来,让我帮你好么?你的瘀伤不轻,实不能不管的。」 我不可置信地望向展昭。 他毫不动摇地回望向我。 ……你兄弟才刚挺过毁容的打击,如今是雪上加霜坚持这件事的时候吗?! 拜托你饶了我吧赏小的一个安眠的夜晚吧! 展昭放软了语调,坚持不退:「我会控制妥力道,不至于使大力的。你莫可因惧痛便不理……忍忍便过去了,好么?你臂上的瘀血若不推散,日后让气脉滞留……」 展昭话还没说完,房门又碰硄一声被人踢开……照这样再多来个几次,他家这扇客房的门板,估计很快就得报销请新了。 穿衣版的白玉堂大步走将进来,一头青丝还未擦得尽干,仅随兴束在颈边,发尾不时还能沁出几滴水来,周身是沐浴后的湿气。 他黑着一张脸问:「方才你们是在作甚?小虞儿怎会叫得那般惨烈?害爷以为又出了何事……」忽然他眉间一皱:「房内怎有药酒之味?谁受伤了?」 展昭瞥我一眼。 白玉堂眉间皱痕更深:「小虞儿受伤了?伤得如何?何时伤的?怎会受伤?」边说边走来对我左右一阵乱探,一下力恰好使在淤青处,痛得我低呼了一声出来。 白玉堂唰地撩起我的袖子,见臂上布满深深浅浅的痕迹,脸色有些不好:「怎会弄成这般模样?那群强盗欺负你了?」 我尴尬搔头,开始后悔当初不该为了自澄清白,就随便展示手臂……这些淤青面积是大了些,部分是深了点,可不过就只是些瘀青而已嘛,又不见血,为何一个两个都如此重视? 我道:「这没什么啦,不过就是瘀青嘛,放着不管也会好的。」 「……是那群强盗弄的?」白玉堂沉着脸问。 ……是又如何,莫非你想回头胖揍人家一顿不成?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我决定偶尔圣人一回:「我想他们纯粹只是脑袋长肌肉,粗鲁惯了,不是刻意的啦。哈……」 白玉堂皱了眉:「有你这么蠢的么?伤了你你还要帮凶手找理由?」 我:「……」 这句吐槽的话好熟悉,类似的说词在下是不是也曾拿来对谁吐槽过? 白玉堂兀自走到桌边,拿起药酒对我使了个眼色,没好气地开口:「将手伸出来罢。」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伸出来干嘛?」 「当然是要帮你将臂上的瘀血推散啊。」 展昭挑眉瞥我,负手作壁上旁关。 我赶紧将双手藏到身后,退贴到墙边掩护:「不、不用麻烦了,这种伤放着不管,它自己就会慢慢好了。」 白玉堂蹙眉的:「可有几处看来颇为严重,你又不会内功,无法自行运气疏散,倘若放着不管,日后可要凝气滞血,会留下旧伤的。」 ……你们两个是串通过说词了是不? 「那……那你们把药酒留下,等等我自己来就好,便不用劳烦你们了。」 白玉堂不耐烦:「我们是何种关系,你何时需这般客气了?话说让你自行动手方是麻烦吧?由我帮忙,三两下便可完事,岂不方便许多?」 ——所以才很恐怖啊! 我惊恐地看向展昭,却惊觉这两人不正是站在同一阵线?只好自力救济:「我、我不觉得不方便啊,我就喜欢自己来嘛!」 「……奇怪,你干嘛如此排斥?」白玉堂桃花眼一瞇,随后精光一闪,邪气地笑了:「莫非……你是怕痛?」 我被他那充满邪恶的眼神惊得心脏一跳一跳的。 「若是如此……」白玉堂邪魅一笑:「那我便更该帮帮你的忙了。」 说罢出手来拽,我躲避不及,被他捉得正着,眼见他撩起袖子对准一块面积最大的瘀青,倒了药酒就是一记大力金刚指———— ………… …………… (一〇八〇) 一阵惊天动地的惨叫过后,我颤抖地靠在墙上,当下有种被强龙卷摧残完的感觉,痛地谯不出一个字来。 ……乃娘逼嬷的咧! 这是在推拿还是给人上刑啊!! 要断人手筋是不?! 相比起来展昭方才那记偷袭好温柔呀……ˉ﹃ˉ (一〇八一) 「玉堂,你下手太重了!」 展昭斥责他,连忙过来将那只好像已经离我远去的手臂,从某个暴力分子的指下解救出来。 白玉堂难得面有愧色:「……方才一个激动,不小心便使足劲了。抱歉啊小虞儿。」 ……不小心? 这种事你竟然给我不小心?! 我跟你们这群钢铁人不一样是肉体凡胎的普通人啊很脆弱的一个不小心真会残的啊!! 白玉堂在那头望着自己的魔掌呆了呆,面上有几分疑惑:「……唔,小虞儿,你手臂可真细?我瞧你平日食量也不小,怎还会这般不长肉?」 好不容易恢复了一点气力的我愤慨了:「细又如何?!方便你捏断是不?!」 白玉堂收回手掌,讪讪笑道:「哈……便说不是故意的了,何况这气力也捏不断。而且你看,」他指了指方才的瘀血处:「这不就散多了么。」 我:「…………」 一击推开? 你居然一击就推开?!你居然敢给我一击就推开!! 我跟你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么!! 我怒了,忍不住用尚安然的另一只手推他:「推过了?满意了?还不快回房擦头睡觉去!」 白玉堂愣了下:「……小虞儿?你生气了?」 你哪只眼看到我没在生气?!我简直气结,想直接叫他滚蛋。 白玉堂讨好道:「方才还真不是故意的。你莫气了,大不了五爷下回让你按回来便是,如何?」 你按的跟我按的破坏力有在同一个等级上么?! 别想用这种稀有的语气来蒙混过关不吃你这一套啊啊!! ……… ………咦? 先前有人见识过他用这般哄人的态度跟人说话的吗? 我不觉立场有些动摇。 (一〇八二) 历史的教训告诉我们,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所谓兵不厌诈,不诈不兵,千万别因为对头狼稍微低偏了头,就以为牠真有反省之意了,那是天方夜谭!人家正低着头盘算着坏主意呢! 彼时,白玉堂趁我动摇的当会,一把轻握住我刚拿来推他尚安然的另一只手臂,缓言道:「好了小虞儿,你莫要再气了!你再气……」 他桃花眼忽然一瞇,眸中邪光大现,手下微微用力:「那五爷我也只好继续动手啰?」 我既骇且怒,奋力挣扎,惊恐大叫:「你给我滚————」 「小春——你冷静一些!」 展昭连忙上来隔开我们俩问题儿童,他握住白玉堂的手腕,向他道:「玉堂,你也莫再逗他了。把药酒给我,还是让我来吧!」 我:⊙△⊙|||! 你……你也请给我滚好么? 85.第八十章 论一摞相亲集引发的惨案 (一〇八三) 庆历七年三月末的某个夜晚,若有人经过常州武进县遇杰村南的展家宅邸,必会为宅内传出的阵阵哀嚎之声所惊吓,说不准以为里头正发生一件腥风血雨的惨案,进而吓得赶赴官府报案。 幸亏展家当初兴建之时,为图僻静乃举宅建于村郊之处,入夜后甚少人會经过,这才免去了一段风波,未谱出一则凶宅或鬼宅的乡野奇谈出来。 是夜,展家客房。 我扯着抽不回来的手臂向展大善人求饶,求他大发慈悲赶紧饶命,再推下去在下会死的! 昏黄灯光之下,展昭那张温润如玉的脸庞却如斯可恨,只听他严正威吓:「小春,这伤是一定得推化开的,你若不愿意我动手,便换玉堂来如何?」 一旁笑作壁上观的白玉堂闻言立马闪了个邪魅无比的笑容给我。 ……我含泪默哀了。 (一〇八四) 待淤血全数推开之后,在下一双手差不多宣告报废,半个人匍匐在桌上,软瘫成一驼被打烂的鲍鱼泥,意识都有点飞散了。 展昭一旁询问是否尚有其它伤处待处理,吓得我不顾虚乏连忙奋起,苍白着脸猛摇。 开玩笑!不要命了我,有也不能告诉你! 好在之前只卷了两管袖子,没激动下顺道将裤管也撩了,否则今日上下交相攻……在下估计有望回趟老家了。阿爹,您们近来可好,孩儿回来看望您们了! ……师父当初怎会那么不周到,不将银甲作成长袖版的防御装备呢? 该帮他这不会武功的徒弟打造一套全身式的套装才对啊! 如此一来,他的徒弟今日又怎会遭此一劫? (一〇八五) 遭受酷刑的在下隔日缠绵床榻懒起,误了些时辰,哪知睡梦中有人已兀自达成共识,商量好了出游的行程。 ……那位前一日晚上,方疑似为了不想跟展昭组团同行,而一度气得拂袖而去的某位五爷,你的原则到底何在? (一〇八六) 展家门口,老仆忠伯双目湿润,笑容欣慰,再三提醒道:「小少爷,您此次出门若看上了哪户人家,千万记得捎信回来和老奴说一声啊!老奴拼了一条老命,也会千方百计把您中意的娘子家给弄进这展家门里来的!小少爷莫操心,别管她们愿不愿意!娶回来就是!一切都交由老奴操办!」 看他这台词说得!跟准备好要出门替自家少爷助纣为虐去强抢民女的恶仆一样! 展昭听完抽了抽眉角,只得敷衍几句后匆匆上马离去,身影里错觉般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在此附带一提的,是在下往后便是冲着忠伯当时对我说过的一句「有空常来玩」的临别赠语,之后经商在外,若路经常州,都会顺道绕去遇杰村里,探望一下这名独守空宅的老人家。 忠伯事后向我透漏,曰那回待他在他家小少爷离去之后,在展家里兴冲冲等了半月喜讯却皆是无音讯之后,方后知后觉地惊觉他家小少爷当时根本是在敷衍他,当下那个嗟叹扼悔啊,差点起了不如归去的辞职念头! 好在后来他想通了,察觉若硕果仅存的自己再放之任之撒手不管的话,他主人家的香火可能就真得断在此代了。 如此一想,退休之念立绝,改一门心思燃烧在为他家少爷四处物色黄花闺女上面,主动性出击,以至于接下来一年间,远在开封的展昭常不时会收到来自家乡的「百家闺秀身家调查书大集」,里头详尽描述着各式女子的相貌身段品性嗜好专长,最后一律附上一张全开大小的人物全身图,眉批八字契合程度,全部要给他家小少爷圈点待选,弄得跟皇城选秀一样,真是好大的阵仗。 在下曾私下偷瞄过那迭调查书大集,里头可说真是煞尽了苦心,完全看得出执笔者的用心。不但内容描写得详细真实,且附图还着全彩丹青,人物绘制得微妙微俏,栩栩如生,喜嗔哀乐一应俱全,小痣贝齿颗颗分明,一看就知是砸下重本编辑寄来的! 而光是其后半年内被我见到调查书上的待选人数,总加起来粗估起码就有七、八十人……我看常州连带整个江南的适婚优良女子,大概全都被囊括在这套合集里边了。 忠伯不愧是黑执事级别的管家,果然很万能,这媒人婆的活也难不倒他,甚至作得比专业人才还专业,职业的一来也只有自叹弗如的份! 而正所谓天下无不透风的纱幔,八卦这东西亦是铜墙铁壁防堵也不了的——何况是在展昭这红人身上的这种类似相亲前奏曲的趣事儿? 于是,调查书大集的系列故事逐渐在开封府内被广为流传,一时蔚为传奇,听过的人都啧啧称奇,连包大人都闻风好奇到提出想一观的请求——公孙先生更闲得特地为此事开了一个卦,卜曰:「展护卫一生桃花难断了。」 弄得展昭哭笑不得,那阵子就怕旁人提这事来取笑他。 不过公孙先生在占卜完后其实有向我私下透露,曰那日卜的卦经演算后其实还有下联,卦曰:「更有花开奇葩处。」 并表示这朵奇葩之花,日后视情况还有机会演变成展昭的正缘,不过卦象吉凶参半,多舛多难,前途渺渺,于是他就厚道地没说出来了。 (一〇八七) ……奇葩花是啥意思? 这挂词怎地听起来就颇搞笑呢? 我当时忍不住请教。 公孙先生捻了一捻他那一把柔亮光泽的胡髯,摇头晃脑一派高深貌:「……更有花开奇葩处:奇葩之花,非比寻常,非初始所能料及。估计,于此约莫指的并非是一般世俗佳人了。」 回想起展昭截至目前为止的悲催情史,我瞪着眼当下便联想翩翩:不是一般的世俗佳人?让人一开始不能预见? ……仪琳师妹(注:出家少姑)? ……潘金莲(注:有夫之妇)? ……神仙姐姐(注:失散在外的妹妹)? 还是…… 我脑海中猛然浮起年初展昭凭窗含情脉脉地逗弄宠物鼠小白<一>的画面…… ……鼠……鼠猫? ( ̄口 ̄)!! ——不、不会吧?! 我内心当即惊悚不已,震惊地连晚没能好眠,夜夜惊梦,过往曾读过那些傲娇纠结九曲回肠不时又缠绵悱恻偶尔虐心虐身的鼠猫情节轮番上阵,害我即使白日梦醒也没法拿正眼好好瞧展昭,一瞧就忍不住浮想翩翩,好上火的! 这情况在当时持续了几日,后来被展昭察觉到不对,在忍无可忍之际,某日趁在下不注意,便将我堵在了开封府厨房边一处昏暗的死角,沉着脸朝我兴师问罪。 那时在下刚向张嫂要完点心走出厨房,正欢欣地准备大快朵颐一番,被这么气势凛凛地一吓,还以为他通灵发觉到在下午夜梦回中不可告人的真相,打算敲打人泄愤了!骇得我当场就捏爆了一粒豆泥馒头,豆泥馅噗噜噜挤得满手都是,如今想来实在糟踏了食物。 不过当时的展昭可瞥也不瞥我手上那突遭爆膛破肚的抢眼馒头一眼,见我想溜,横臂一挡便将我围困在角落,严肃地质问近日因何见他便目光闪烁,匆匆躲避?是做了何亏心之事?亦或是之前他与我说话时语气重了一些,惹得我不欢喜了? 随后缓了缓神色,道前些时候是他不妥,望我莫要将他那日的话放在心上。 他说话时目光沉黑难测,隐隐闪动,周身气氛诡谲,让现场气氛一度不安的有种正在拍沉默羔羊的错觉。 ……此一气氛之下,便是有人真心感到不满,估计也没那胆子敢说出来吧? 彼时的我抖了两下,终究是没拿稳手中一粒暴破了的豆泥馒头,松手任由那可怜的开口货奔向大地,彻底和它断了缘份。 好不容易以「自觉之前做错事对不起他故而见他心虚」的借口敷衍住他,见他周身的气氛终于平缓,也不知到底真搪塞过去了没有…… 至于当下说的那件前事,细说起来其实又是另外一则故事。 此事还得追溯至公孙先生做出「奇葩花」卦辞的前一日,未免大家有看没有懂,在此还是碎嘴为各位补充一下经过好了。 这件前事事发的那一日……是个休沐日。 风和日丽,午后悠闲,展昭有事外出不在府,我照例进他房为他喂养白鼠,乍然瞅见摊在他案上新版的女子调查书牍,按捺不住心头好奇发堵,便引诱四大校尉一起围观目睹,然后大夥正就著书牍品头论足讨论得如火如荼,蓦然回首却见主人半途回府,缓步入内面色隐隐黑沉如土…… 偷观别人的书信被当场抓包,见当事人本人的脸色不对,当时在场之人不约而同都一齐打了个冷颤,然后王马张赵立马找了借口开溜,只有我因地理位置不好失了先机,被迫留下来面对一尊黑面当事人…… 其实当时展昭是看上去,是多少有些不悦了没错,可人家毕竟是好脾气的展昭,修养有口皆碑,所以他当下其实也没说什么重话,就是要我往后未经他同意切莫再如此作为而已,顶多口气冷淡了些、态度冷漠了些,让人不住心头发虚内疚而已,平心而论,他这反应也还在合情合理的范畴之内,毕竟我们不但乱动人书信,方才还真调侃得挺欢快的来者…… 这事自己有错在先,见他隔日待我一如往常,没从此又要不理我之后(注:「展昭不理人事件」,详后续),我就要雀跃得呼喊佛祖了,又怎会为此不欢喜他? 没法正眼瞧他,全然是因为耽美<二>情节被打开了的缘故,纯粹是天大的误会! 不过这理由怎么可能老实跟他讲,还是让它和奇葩花的卜辞一起随姆大陆沉没至海底就好了,这样也是为展昭著想,免得他知晓后气到脑血管爆裂,真来敲打我,这就万分不好了。 在下一点也不想当那个挑战他好修养极限的出头鸟啊…… (一〇八八) 插了这一段后来的旁话,让我们又将故事说回到那一年,回乡扫墓后的武进县遇杰村展家门口,我、展昭与白玉堂,趁空欲往杭州一游,展昭被忠伯一席似要助纣为虐强抢民女般的说辞窘得匆匆上马,几近落荒而走。 我等同忠伯告辞完后,驾马慢踱离去。 而忠伯一袭略显佝偻的身影,却一直伫立于展家门口未曾进门,似在相送,饶是策马三里,回首几度,那已化作点墨的身影,仍是停伫门前,分毫未见有离开之意。 展昭当时远望的清眸里,不禁微有动容。 ------ 批注: <一>宠物鼠小白:此小白指的是年初乌盆案后展昭于大相国寺市集带回来的那只小白鼠,当初展昭硬塞给我未果后我私下为牠取了个绰号,图简洁明了,不顾展昭脸色定名为小白,此后一阵展昭每每唤牠神色皆有些纠结。于此顺带一提,我们同游常州的当会,那鼠类正寄在公孙先生的房里养着。 ……阿弥陀佛,希望牠别因此走上正宗小白鼠的宿命了,这时代应该还没有用鼠类来作动物实验的先例吧? <二>耽美:从字面上翻译,无非是指沉浸在美好的事物里。而它代指的涵意…………为免此书日后让人检举为禁毁书籍,里头的深意指好交由各位自行去体会了。运用你们的聪明才智,来段脑力激荡吧! 86.第八一章 凑热闹是江湖人的习性 (一〇□□) 抵达杭州之后,茶楼内,白玉堂说了个小道消息,把正細品龙井的在下惊得差点茶漫鼻窦。 白玉堂曰:近日江湖闹腾非常,有奇人重出江湖。 說罷摇扇晃脑,又曰:此奇人乃江湖一代神偷,踏雪无痕李云是也。 我呛完后差点连杯子也摔了。 白玉堂彷若了然地瞥我一眼,却继续说道:风闻李云近来于各地犯下数起盗案,上月更下帖杭州武林龙头南宫世家,曰本月初三将来借镇庄之宝血如意一用,望庄主雅量应允——江湖上的八卦墙千疮百孔,这事没几日便传得大江南北人尽皆知,如今南宫家里云集了各方人士,表面为相助守宝,实际却有不少是为了和李云一派的私怨而来。 我听完开始坐立难安。 展昭一旁加入讨论,曰江湖一代神偷,无痕雪一派下的四代傳人李云,据闻八年前便已退隐江湖,如今卻突然现身招惹武林一方雄霸,实在颇为奇怪。 白玉堂有意无意瞟来几眼,慢悠悠表示,近來受害的雄霸岂止南宫一家?李云近期几次犯案遍布大江南北,偷盗对象莫一不是难缠的主,而且态度嚣张,走前还不忘现身出来显摆一下身影,再留个背影供追兵瞻仰,令人看得着抓不着,特别恨得人牙痒痒,恼羞成怒爆了好几座火山——火山们形成联盟,号召新仇旧恨复加前代恩怨主全体动员,誓言坚壁清野也要将这李云挖出来追债清帐。 江湖近日因此事喧嚷嘈杂不已,据说目前联合悬赏金额已飙高至五万两白银,直逼上代神偷李香八万两追缉银的变态纪录。 另一方面,南宫水庄打收到预告帖起便没安宁过,日日有人以相助之名找上门来—— 南宫世家乃武林大家,素有豪爽好客之美名,祖训向来是来者不踢馆者便是客人,不惹麻烦者便非敌人,总之只要非奸邪或来历不明之辈,一概不好拒人于门外。 碍于这个陋习,随着初三日愈来愈近,人潮如流水般愈聚愈多,将南宫庄里闹腾得跟开五校联合园游会一样,那空前的盛况据某武林前辈表示,简直可直追多年前武林盟主的选拔大会,堪称为武林中的年度绝大盛事。 末尾,说书人白氏顺道不轻不重地表达了高度想凑热闹的意思。 我:「………」 (一〇九〇) ——师、师门大事! 这云师兄不是听说因旧伤累积不适宜动武所以早归隐去养病,揣着金库天下消遥去了么?! 如今怎么又跑出来了刷存在感了?! 他的旧伤养好了么?难不成从头到尾都是青师兄在眶我! (一〇九一) 展昭一旁领悟:「玉堂,你之前含糊其词不肯明说,便是打算带小春随你一同上南宫家吗?」 白玉堂秀眉一挑:「这有何不可?」 展昭面露不满:「小春并非江湖中人,你何必带他去淌这浑水?若早知你的打算,展某又怎会同意往杭州而行?」 白玉堂瞇眼:「猫儿,你少教训我白五爷,你倒是先问问小虞儿,看他想不想,又愿不愿随五爷一道去?」 展昭的视线立即拢眉扫了过来,看得我冷汗直冒。 师门出了如此大事,我当然想去看看,再怎么说在下也好歹算是师父的关门弟子,于情于理都该查证一下……你可不可以别这样看我,看得我好心虚……白玉堂你这混蛋! 不敢向展昭吐实,我只好忿而怨视白玉堂—— 这家伙明明就知道我来历,完全可以事前私下先和我通消息啊,有必要连我一起突袭么!这是在整展昭还是在整我啊……依他的脾性说不准是想两个一齐整!! 追溯回吃人参鸡那晚他奇怪的态度,我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李云重出江湖的消息,他定早在那时便听说了,难怪那时想要私下拉我一起来呢。 ……所以他是在记恨在下当时跟展昭站一边反对他么,是这样么?! 我说我们之间又没培养出心电感应的默契来者,使不来内力传音就给我好好地使用言语告知不行吗! 面部暗示什么的实在太难懂了…… (一〇九二). 老实说,在下心底对将师门身分暴露给展昭知道总是有个坎,完全无法如向白玉堂坦诚时那般坦然。自我检讨后的结论,大概便是偷儿怕官兵的心理了,根深蒂固,同老鼠永远见了猫都要抖一下的道理一样。 ——虽然在下只是单纯继承继赃物不负责继续业务,但赃物确实收了还拿去变卖了换来的钱也花了,严格而论的确也撇不干净了,这种灰色身分还是能瞒一刻是一刻吧,别去试踩开封府的边缘地带了。 毕竟就算包大人从轻发落不予处罚,但若要没收宝库拿去发还给被害人的话该怎么办呢?在下怎么对得起我那逝去的师父?某方面来说这也算是他毕生劫富济贫的心血是不?纵然已经空去了不少,做徒弟的再不济也不能这样随便脱手啊是不? 俗话说的好,无知便是福。展昭是我兄弟,我得让兄弟幸福。 所以这件事还是别说出来让尽忠职守的展护卫为难好了,我这也是为他省烦恼。 我心虚地这般想。 我硬起了头皮,紧张地嗫嚅出一句:「我、我是有些想去……」 语音方落,白玉堂手中扇子随即唰地一展,桃花眼用「你看吧果然如此吧」的得瑟目光瞟向展昭。 展昭没有理他,却专心用不赞同的眼光炮轰我。 我心虚低头,吭哧解释:「男子汉大丈夫,行走天下,图得便是增广见闻……我还从来没见识过所谓的武林世家的风范应当如何呢,如今既有机会,展……展大哥,你便让我去开个眼界嘛,好不好?」 旁边有人专职拆台:「咦?小虞儿,五爷我这还是头一回听你以“大哥”一词来称呼猫儿呢,真是好生稀罕哪。」说罢搧着扇子笑得欠扁。 我给了他一记眼刀:大爷你这时候还来添乱! 展昭按了按隐跳的额角,放缓神色好言相劝:「江湖人事纷杂,许多浑水一旦淌上便难牵扯清……小春你既非江湖中人,江湖上的事,还是能不参与便不参与,莫要赶这种热闹,可好?」 他顿了顿,补充道:「说来杭州的鲥鱼春笋名闻遐迩,又有不少名胜古迹,真要认真游赏起来,便是十天半月也嫌不够。我们莫需将时间花于此种旁事之上,这几日,大哥便带你四处走逛一番,顺带品尝各地的佳肴美食,如何?」 ……如何? 客观听起来是蛮好的。 鲥鱼春笋……鲜嫩的笋片,腴滑的嫩肉…… 啪地一道收扇的惊响,将我从幻想的美食世界里拉了回来。 我吸了吸口水回神,便见白玉堂一边优雅地把玩着扇柄,一边悠悠开口:「要吃鲥鱼春笋嘛……也不至于耽误行程。我们大可明日中午吃完饭后再上南宫家,帖上预告的时辰乃明夜子时过后,我们明晚去凑个热闹,隔日便可告辞,如此不过多耽搁半日的时间而已。何况南宫家傲沧庄的庭园之景薄具盛名,能藉此机会顺道参观一番,岂不一举两得?」 他润泽的桃花眼转了转,扇子一打,道:「猫儿,你也莫需这般死板。有我们二人在旁,还愁何浑水溅上小虞儿的身?虽然这事是透着些古怪,可毋管内情如何,无痕雪一派的轻功身法以虚无飘渺着称,踏云浮飞,过雪无痕,一直以来皆被默认为江湖的轻功之首,可惜销声匿迹多年,难得缘见。如今既有此良机许能见识一回,你难道便分毫不起兴趣么?」 展昭的眸光隐有微动。 我赶忙跟着附和:「是啊,展……展大哥,我们就去罢!如今南宫家三教九流云集的,谁会留意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只要我小心些莫惹是非便是,哪里会淌上什么浑水?而且你和小白皆在,我哪里会有事,你便答应一齐去罢,好不好?错过这村便没这店了……展大哥!」 我啪眨着眼皮用诚恳目光试图感化展昭——这家伙通常别扯上正事公事都是兰花口豆腐心,吃软又没杀伤力的。 展昭:「…………」 (一〇九三) 就这样,顶着南侠和锦毛鼠的名号,我们以贵宾身分顺利进入了傲沧庄本院,拜见了南宫家主,还得了专人来给我们作庄内特别导览,稍微参观了一派小桥流水纵横的园林美景之后,最后和一票凑热闹的武林人士安排在同一座偏庄里,得了一座独立的小院。 鉴于锦毛鼠和南侠的高名声,偏庄中慕名前来拜会的人流络绎不觉,当他俩从居住的小院内踏出的那一刻,现场彷佛有一道聚光灯从高空打下——名人登场,歌友握手见面会可以开始了。 这个自称是小旋风柴扉,曰久仰大名,不胜荣幸。 那个自报夜星子冯七,曰闻名不如见面,果然豪杰。 又来一个说自己叫飞叉太保锺雄,手一抱拳便曰,能请赐教…… 展昭与白玉堂二人笑看众生,潇洒以对,站在满院子粗壮莽汉里边,顿时有种阿富汗犬独立牛群之中的气势——打开闸门,可以出去牧牛了。 在他俩忙和应酬的这当会,我被关在房间内坐冷板凳,美其名曰无必要莫和一群三教九流人士多作接触,省得日后麻烦……揉揉屁股,也只好认了,便坐在房里苦思今夜和云师兄的相认计划。 是夜,重头戏降临,一偏院吃白食的人注定得以劳力回馈,全体投入宝物的守备工作。 南宫庄主采取的是正面迎击的策略,没更换置放血如意的地点,倒是亲自坐镇等待神偷出现,置宝的宅子被铜墙铁壁般围了五层,比金莎巧克力还要有层次。 白吃白喝的其中二员自然也不好意思翘着二郎腿纳凉,展昭和白玉堂依武艺等级被发派至最内层警备,和数名个中好手暗中埋伏,要作最后一层的保护网。 而我则再次被要求独留于房内坐冷板凳,眼看只能如灰姑娘<一>般凭窗遥望,明明心甚向往,却只能举杯望月兴叹,对影自怜,真是好不惆怅。 (一〇九四) ……… ………这样不对啊! ┴─┴︵╰(‵□′╰ 在下来这的目的,是想确认此事到底是不是真是那未曾谋过面的师兄复出干得啊! 如今待在房间内生霉菌是能确认个毛啊!!┴─┴︵╰(‵□′╰ (一〇九五) 我立即表达出自己强烈参与的心情,拜托他们捎上我一块走:兄弟们,做人莫忘,有福同享有好戏应当同观! 展昭严肃起脸色反对:「无论来者是否真乃李云,先前皆有数次成功得手的经验,足见其身手非凡。如今埋伏警戒,目的在使其无所警觉,方能收暗中之效,因此在场者皆是个中好手。小春……不是我们不欲带你同去,实是此种场合不适宜你前去,你能明白么?」 我:「……」 兴奋地穿着玻璃鞋狂冲至皇家舞会的现场,却被守门人以服装等级不够格打出来的妹子的心情估计也便是如此了。 我一时无言可驳,只能暗吞下这种好似被打了一拳的内伤,拿不出硬件实力可反驳。 白玉堂抱臂斜椅门框,跟着侧头笑了:「小虞儿,你火候尚不到家,就莫跟来搅和了,乖乖待在房内等我们的消息吧!放心——」他倏地直起身,转身前朝我眨了眨眼,话中有话:「五爷我会替你将那李云瞧仔细的,回来再同你分享。」 我没办法了,只能对着他们的背影深情呼喊:「你们真要瞧仔细啊!眼睛鼻子嘴巴特征什么的,千万莫忘了啊!」 87.第八二章 棒打出头犬是瘪小人本性 (一〇九六) 四更上半,人最昏昏欲睡的时辰,外边还是没个动静,再这样下去就要天亮了,在下就要睡着了。 又将一杯浓茶喝了见底(偏庄配备,供今夜提神用),揉完惺忪的眼睛,我推开房门,决定出门去——找茅厕。 没办法,人有三急,生理需求没法忍。人既是醒着就不要用上特殊配备某壶了吧。春江花月夜,紧锣密鼓中,冲突美也是种气氛,到外面吹吹凌晨风散步兼醒个神什么的,也没啥不好的。 维持着三步一睁眼的频率来到偏庄后院的目的地,解放完毕,一时精神抖擞,我便留意到后庄处有一间屋内亮有烛光,不禁好奇:难道这座偏庄里头,还有同我一般留守的可怜虫不成?莫非也是个功夫不济的,是故凑不了热闹? 如此一想,不住便对那间房多了点心思,仔细瞧去,纸窗上有灯却无影,该不会只是临走前忘记灭灯而已吧? 正想着自己果然还是这偏庄里的一条独狼的时候,那间房内突然传出一声细响,似是好几块金属薄片相互碰击的声音,便如铁制风铃,这一声响在静谧的偏庄内显得格外刺耳明显。 身处此是非之地又在两靠山都不在的情况下,在下可是一点探索的好奇心也没有,总不可能是神偷偷东西偷到这里来了吧?随便乱靠近,到时候跳出一个怪人指责我侵犯他人居住隐私该怎么办哩。 于是我也没有多想,并未理会这道声音,便径自迈步往回头路走——没想到我不犯人,人却赶着来犯我,才踏开几步,耳后忽有一阵劲风将近,吓得我赶紧往旁一闪,一道冷光划过,仔细一瞧竟是一把刀子! (一〇九七) ……… ………刀? ………刀?! ………刀!!! (一〇九八) 我瞪着眼前一名婢女装扮的女子,跟我差不多身长,一手抄着一把与她身形明显不搭嘎的大刀,一手握着刀鞘,鞘上零零啷啷挂了一排圆圈状的金属吊饰,在夜月中铿锵地如同风铃一般响着,主人眼神貌似很震惊地看着我—— ……妳震惊个屁,该惊悚的人是我才对吧! 女人加刀子,面瘫的阴沉脸加上那诡异的眼神,这组合太朝疯子向走了,我决定话不多说立马转身就往来时路冲。 「——慢!」 随着一声巾帼的娇喝,我只感到膝窝一痛,随即便向前仆了个以身抢地。 我:※#*¥£$!! ——这女人刚刚干了什么了?! 马逼在下没这么衰的吧,莫名其妙又撞上了一个武林高手?! (一〇九九) 我憋屈地按着自己的膝盖从地上爬起来,思量着自己最近莫非有女难,不然怎么老碰上各种恐怖系的女人,会不会是因为年初忘记去安太岁的关系? 肢体暂时性残障一时不好跑的在下,只好尝试和此暴力女讲道理:「这位……小娘子,在下和妳未曾谋面,又素无冤仇,妳为何一见面便要砍我伤我?」 此暴力女罹患了面部肌肉僵化症,持续性面瘫,细眼阴晴不定地盯着我瞧,半晌后方沙哑开口:「……今夜乃多事之秋,庄主吩咐全庄动员,巡守四方,奴婢见阁下深夜一人鬼鬼祟祟,行迹甚为可疑,是故才上前盘查。奴婢只是行应行之事,还望阁下海涵配合……请教阁下乃何人,何故深夜四处徘徊?」 盘查?你刚就想直接把人砍死了还盘查个屁啊! 杀死人后再召唤鬼出来盘查么!! 瞥了眼她手上那把亮晃晃的凶器,在弄不清刚刚让我趴下的东西究竟是弹指神通还是隔空点穴,不明了状况的情况下,我只好赤诚着一张脸老实交代:「在下是因听闻李云一事,方陪著友人登门造访贵庄的。惟因在下非江湖中人,武艺也不甚精湛,是故友人要我留在偏庄之中……方才受内急甚苦,刚从茅房内解决完出来,正准备回房,便碰上小娘子了。在下实无徘徊之意,是小娘子妳误会了。」 我将跑茅厕之事说得如此直白,一般女孩家听了一般都会羞红脸的,再不济也得窘一下……可彼时眼前这名暴力女面瘫,端是脸不红气不喘的连个眉毛也没抽动过,此等肌肉瘫痪的等级简直比马汉还严重,马汉若知此世间还有此道同伴,相信一定会倍感欣慰,搞不好还会想百里奔袭来朝拜! 暴力女厉目检视了我一番,大概也觉得我不像是个会武功的,估计没骗她,最后又诡异地盯著我的面门瞧看了一阵,尔后落下了一句「请快回房切莫在外逗留」的话后就闪没人了,来去无踪,真是可怕。 阿娘喂呀,这武林世家着实太凶残,真不是个凡人可任意闲逛的地方——庄内随便遇个打杂的婢女,一开都是件大凶器啊!随便乱走是会被砍死的!! 我抖了抖,顿感一阵恶寒,当下便决定先马不停蹄目不斜视直奔回房间再说! (一一〇〇) 哪知寝室还没奔到,另一边就炸锅了。 主院方向嘈杂声大作,挠的我心里千痒百痒,脸上顶个问号的云师兄形象一直在我脑海内盘旋,差点让我管不住脚冲去一观究竟—— 无奈展昭叮嘱在先,婢女惊吓在后,正挣扎间,忽然天降奇兵,从在下顶上的屋檐处跃下一名全身紧包的男子,黑头巾黑面巾,一袭贴身黑色夜行衣,只露了一双湖绿的瞳子在外边,眸中黯淡冷穆,眉宇间一片肃杀之气。 这等可疑的造型,此等宵小的装扮,九成九便是今晚的反派男主角——那疑似是无痕雪四代继承人的掌门师兄李云云师兄了!真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礼物! 我又惊又喜地观察眼前这位疑似是自家同门的人,发现他周身黑布皆崁有细细银丝,云腾流涌,在月光映照下泛出浅银淡光,有若夜雾拢身,仙气翩然——可惜这股仙气被他身上的煞气生生压降了五成,这身装扮一点也不低调,完全失去了夜行衣本来该起的作用,由此推断衣主应该是个爱美闷骚又会显摆的孩子。 「你是……?」此人一落地即发现到我,视线瞥到我脸上,眼中露出一抹惊异,却转瞬即逝,眨眼归于冷肃。 我惊疑不定,觉得他当时的眼神瞬间似乎认识我,可是其后又有点怪怪的,而且掌门师兄同我没见过面,又怎么会认识我? 因为此人给人的感觉不甚友好,我一时忐忑,正犹豫要不要效法青师兄當初来一句「天上明月光」相认,可人家根本没打算理我,在我「天」字刚说出口的时候,便一转身蹬墙飞走了。 被甩了一背影的我:「……」 好了解那些遭窃受害人的心情……这种被甩背影的感觉真的是很难好起来啊怎么办? 不远之处,吵嘈之声渐近。 (一一〇一) 第一个追上来的人是展昭。 他在屋顶上飞纵的同时见到了站在底下的我,瞬间眉头一皱,眼神里彷佛流露出了一些责备我怎么没待在房中却偷跑出来的意思,脚步迟滞了会,不过很快便飞身往后院方向追去,并无停下来询问。 第二个紧追而来的是白玉堂……他见我杵在廊边,朝我眨了眨眼,抿唇一笑,在我还没弄清楚他是不是又在搞面部暗示的时候,已脚步未停地跟着展昭踏著屋檐长纵而去。 第三个追来的是南宫庄主——人家的轻功也是非凡,不过可能因年纪大是故体力值略有下降,略晚了前头两名年轻人几步,看也没看我就飞掠过去了。 接着是几名状似是南宫家的人手,再晚一点是几个下午来拜访过展白的江湖人,再再来是一堆不认识的人们,杂七杂八,纷纷嚷嚷,过火车般一串呼啸而去…… 看着满地人车过后的残枝败叶,我搔了搔头,迈起小跑步,也追随著这支蝗虫军的尾巴,跟过去一探究竟了。 (一一〇二) 最后,据说疑似李云的人没追到,宝物听说也丢了。 「李云」半途洒下迷烟,甩下大半追兵,只剩展昭白玉堂和南宫家一名年轻的晚辈锲而不舍地继续追赶,本见追上有望,半途却突杀出个程咬金接应,又扫毒又飞暗器的,搞得现场一阵混乱,让「李云」得以趁机逃逸无踪。 而宝物呢?「李云」现身宅外墙头之时,就声称已取走宝物(是故他现身的目的完全为了显摆,难怪仇恨值愈拉愈高),庄主不信邪解除机关一开宝箱,发现里头东西还真没了,一个六十多的老人,原本自信满满,如今气得吹胡子瞪眼,估计若不是学武体质好,当下直接气到脑溢血倒地也并非不可能的事。 可更衰的事还在后头,人财两失之后,团队颓丧地解散才没多久,偏庄后院便又传出一阵骚动,几个小伙嚷嚷大哥被人杀了,抄起家伙在偏庄就是一阵发疯,想要问出凶手,好在被人联合制止了下来,可惜现场物事已经因为他们这一阵暴起而被劈烂不少。 白白供了这一大班自找上门来的江湖人吃住,没人帮上忙不说,还生出个命案来烦主人,更过分的是还有些荏是不懂礼数的低素质小辈,竟然翻桌毁损屋内的财产——南宫庄主这个东道主也真是衰暴了,麻烦责任撇不清,金钱损失可观,焦头烂额,都快要吐血了。 我在一旁烦得也快要吐血了。 方才遇到的那爱美又肃煞的黑衣人到底是不是云师兄还弄不清—— 虽然青师兄曾与我提过,曰二师兄身上有些西域血统,生有一双绿色的眼瞳,工作服是件镶银丝的夜行衣,不知是否是师父从小把兰玉佩配给他的关系,举手投足皆坚定地朝此形象发展:气质若孤木枝兰、喜欢兰花、喜欢香料,周身常飘散发着一股浅淡兰香……来源是多才多艺的他自己配的熏香。 方才那黑衣人的瞳孔虽是湖绿色无错,也穿了件银丝夜行衣,可他身上没香味,那肃煞的气质也不兰花,说是株双面刺还差不多…… 这边弄不清楚就算了,那边又发生命案,命案现场竟是我上完茅厕回来发现那间还亮着烛光的屋子,所以那时屋内的人究竟是死着还活者的呢?当时听到的那阵细微声响,是那死者发出来的还是其它人发出来的呢?或者两者皆非——是某种无形体的未知生物发出来的?! ……欧买尬!拜托别再来了!女阿飘就算了,在下可承受不了壮汉飘啊! 我真正怀疑自己是否撞上邪了,怎么从过年起就衰事不断?新的一年好恐怖,血腥暴力、怪力乱神,还全都给占齐全了! ——我不就只是忘了要安太岁而已么! (一一〇三) 听闻出了命案,展昭这现职官差自然是第一时间赶抵命案现场查看的。 说来他其实也颇具某位柯姓传说人物的体质,走到哪儿都有事件发生,想不劳碌也著实困难。 傲沧庄既为武林世家南宫家的地盘,有事发生自然是照江湖规矩办,找庄主不找官府,可这不妨碍展昭来做第一现场的调查——有个办案经验丰富的人帮衬,庄主也乐意呢,何况现在展护卫放假中,来庄里拜访的人是江湖上的展南侠。 死者是名近八尺的壮汉,人称飞叉太保锺雄,早先来拜会过展白二人之时,还当场请求赐教,不过被展昭委婉地拒绝了,当时被我当作牛群中特别壮硕的一只牛记着。此人在江湖上小富盛名,武艺听说也有一定水平,能杀死他的凶手估计也不是名简单的角色。 锺雄死亡时间估计就在尸体被发现前之一时辰内,正是宝物被盗后最兵荒马乱的时刻,重点是锺雄死在房里,由此可见他居然在关键时刻怠工,没有出来帮忙巡逻,竟是早早就偷懒回了房——现场一众江湖人士虽然团体有分工合作,可大都是各自为政,不是时刻黏在一起,谁好像都有可能回来动手,凶手究竟是何人,因此一时间狗咬狗吵地乱七八糟,不过咬着咬着,大家就忽然醒悟了,大伙团结吧,一起咬不在场的生物。 彼时,展昭和庄主在屋内询问锺雄手下的几个小弟详情,我心里有阴影,怕又有飘借物缠身,不想在现场久留,垫着脚尖悄悄离开了屋内,白玉堂察觉之后,便一路跟了我出来。 屋外,群众聚成一团正在围斗假想敌: 「说起来,那李云不正是往后院这方向跑来的么?莫非是他……」 「肯定是他!那小子,盗宝杀人,泯灭人性,简直可恶至极!」 「可从没听说无痕雪一派出手盗窃时杀过人啊?」 「以前没有,不代表现在不会。搞不好锺雄碰巧在后院遇上他缠斗,为求脱身,他便将人杀了也未可知呢!人嘛,真到了紧要关头,还有何事能做不出来?」 ……老兄,你这是在拿自己的人生观度人吧?瞧这哀号的智商,第一现场可是在屋子内,他俩要能相遇在这里,那便不是碰巧是刻意的了! 那边还在继续咬: 「这无痕雪李云!近来如此嚣张行事,在南宫家内又如此放肆,分毫不懂尊重,江湖上岂能再容得下他!」 「说得是!大伙应该团结起来把他揪出才对,哪能让他如此任意逍遥!」 「南宫家主德望皆高,不如请他发出江湖追剿令,追剿令一下,整个江湖的人动了员,俺就不信除不了这江湖败类!」 ……剿我师兄?死人还不知跟他有没有关系呢! 他们哪里是没智商,他们根本是心胸狭窄心地险恶,想将事情全推到师兄头上,省了自己麻烦,顺便拉更多人一起帮他们对付债务人! 我愈想愈气,便插口道:「其实人还不见得便是这位李云杀的,你们如今便下这一番定论,是否,是有一些武断了?」 众人目光顿时转移了过来—— 「……你这小子是谁啊?凭啥说老子们武断啊?!」 「就是就是!我们哪里武断了?我们说的都是事实!大伙说对不对啊!」 「是啊是啊,你这小子干嘛帮那贼偷说话?」 「哟,看他这副着急模样,俺看哪,他八成跟那贼偷是一伙的!」 「你小子该不是李云放进来的内应吧?那死人跟你也有关系了?」 「说起来这小子不是听说一直待在偏庄内没出去么,最可疑的人不就是他么!」 「干脆先把他捆起来交给庄主,听后庄主发落,再放话出去,让李云出面换他的同党,要不然我们就把这小子就地正法了!」 众人三言两语,愈说愈不象话。 我:「……」 ……马逼打哪来的鬣狗集团啊? 狂犬病发了是不是…… ------ 批注: <一>灰姑娘:一名失恃的可怜嫡女,虽处朱门大户,却不受关注,在内宅继母的霸道下竟沦为庶女的奴仆,甚至不允许其参加任何社交聚会,导致她每日只能倚窗遥望,潸然泪下。 88.第八三章 翻老黄历总是能翻到惊喜 (一一〇四) 正当这群鬣狗集团愈逼愈的时候,立在我身后的白玉堂忽然笑了一声,唰地一道展扇声响,只见他大步走过了我身旁,衣带飘飘,眉眼含笑,玉石般的嗓音道:「……诸位真是能干,一朝揪不出凶手,便使劲将脏水往他人身上泼去。今日此人倘若能杀得了那锺雄,我与展昭当时又何必留他在屋内枯等?而尔等此时,又岂敢如此群起围攻于他?柿子尽挑软的捏,也不知何谓羞耻。」 说着,香木扇一收,转眼已挡在我的身前,玉石嗓音已转为冰冷:「今日,有我白五爷在这儿,看尔等……有何人敢真上前动他!」 展昭察觉骚动走出屋外,看见的便是这般景景象。 他问清楚缘由以后,同样站到了我身前,朝庄主及众人拱了拱手,态度严正地道:「庄主,诸位好汉弟兄,此人乃展某的友人,展某自然知其甚深,敢以性命担保,他与今夜之事,绝对毫无关联。展某这位朋友非是江湖中人,不懂江湖上的人情世故,方才言语间若有不妥或得罪之处,还请诸位能看在展某的面上,莫要放在心上。」 白玉堂眉间一蹙,不爽:「展昭,你又何必与他们……」 展昭瞥了个眼神给他,他又一皱眉,却是闭上了嘴,不再多话了。 南宫庄主哈哈大笑,上前打了圆场道:「哈哈!看来这一切都是误会了。各位,今夜承蒙诸位鼎力协助,不论结果如何,老夫皆是感激。各位好汉今日都忙活了一整晚了,想必皆已疲累,就请先回房歇息吧。锺大侠一事,老夫会给各位一个交代的。」 (一一〇五) 大厅内,南宫庄主面色沉穆:「我庄下巡逻之人,皆乃庄丁护院,老夫并未下令婢女加入。虞兄弟,你可否将当时情形详细告知?」 于是我当着展昭、白玉堂和南宫庄主的面,将偏庄后院那一趟见闻与经历都说了,亮灯的房间、无倒影的窗花、细微的金属声响、面瘫的婢女,以及那把琳琅的大刀。 我由衷感叹:「那名婢女是真面瘫,比起马汉的细部肌肉还会颤动,可那婢女的脸好像整个被酱糊给芶住了,说话竟是分纹都不动啊!」 搁到我里˙故乡来,八成就要被人怀疑是肉毒杆菌<一>打过量了! 展昭与白玉堂二人互看,心有灵犀地低喊了一句:「人皮假面。」 南宫庄主抚了抚胡,点头道:「没错,照虞兄弟的描述,此人应是戴上人皮假面具掩饰了。你说她拿的那把大刀,应便是飞叉太保锺雄锺大侠的兵器了。方才已确认锺大侠确乃死于自己的刀下,兵器又失了踪……如此一来,凶手已八.九不离十了。」 我:「……」 我当时才知晓原来自己竟是一起凶杀案的目击证人。 原来当时那暴力女当时闪烁不定的诡谲眼神,竟是在考虑要不要杀人灭口吗?! 阿弥陀佛,原来在下的命其实挺大的么!! (一一〇六) 经历了一番询问与讨论,南宫庄主表示庄内人口皆经过严格挑选,何况也无符合身手的侍女存在,不过为周全起见,他还是召集了全庄侍女过来让我面试,看有无身形并声音相似的女子存在。 老实说,这意义不大,身形相似的是有几名,可声音无一能对上。想来也是,都找来人皮假面遮掩了,要变个声还不难么?不过倒是从一名身形相似的婢女身上问出了一件事,因她吞吞吐吐,最后顶不住质问,才哭着说自己那晚被人打晕了塞在角落,醒来后发现外衣被人扒走了,事关名节,她根本不敢声张。 经过一番查证,证明她所言非虚,庄上几名女客又都有不在场证明,庄主最后定位凶手系庄外混入人士的可能性极高,对外发出了江湖通缉。 宝物被盗和锺雄被杀两事,其实在傲沧庄内后续的处理,乃是同步进行的。两案殊途同归——都知道有凶手,可一时也都找不来凶手,也只能走长期抗战的路线了。 可怜的南宫世家,当年一定跟在下一样忘记去安太岁,宝物被偷后又出了命案这种麻烦事,基于地域关系还不能撒手不管! 鉴于前一件窃盗案的肇事者疑似是自家人,我看着南宫庄主的背影,心里总有些发虚。 其实这庄主人挺好的,一点架子也没有,为人海派,心胸也挺宽广,一口拒绝了众人说要合聚围剿李云的提议,表示此属南宫家事,自应由南宫家自己处理,无须劳烦他人,跟那群总想着找人加入围殴师兄行列的鬣狗集团一点也不一样。 依稀记得师父生前好像说过,曰咱们神偷一派,从来在下手前都会慎选对象,绝大多数时候,只取不义之人的珍财……这南宫庄主的评价及本人看起来都挺正派的,若下手的真是云师兄,他又怎会挑此人作为目标? (一一〇七) 有道是人算不如天算,突发的钟雄命案,让我们不能按原定计划今日来明日走,拍拍屁股便潇洒离去。 折腾了一夜一昼,返回房时天际都有些泛橘了。我累得趴倒在床上,另两人居然还能精力无限地在讨论案情。 果然啊,年轻就是不一样。在下已经哀伤地感觉到自己老了…… 白玉堂见我瘫软在床上(所以说为什么又选在我房里开会?),招手要我过去实践团体参与,那唤人的态度像是在呼唤小狗:「小虞儿,来,来,快来!莫发懒,事情还没说完,打铁需得趁热啊。」 展昭也道:「小春,你今日一整日几乎没怎么吃东西,我方才向厨房要了些吃食,等等便会送进来,你和我们一同吃过再睡吧。」一张脸依旧亲和温润,不见一丝倦意。 腹中适时地开始叫了的在下:「……」 (一一〇八) 吃完这可以算得上是晚食的一餐后,我满足地摸着肚皮,感叹这展昭著实贴心,跟着他跑都饿不着,有此人作伴着实太美好。 刚吃饱不宜立刻就寝,我便问他打发时间,道:「我们,还需得在此处停留上多久啊?」 展昭笑:「之前你不是吵着想来?怎么?如今赶着想走了?」 我干笑两声。 这不是凑完热闹了吗?现下的确蛮赶着想走的,好想冲回汴梁城里求青师兄解迷啊…… 展昭莞尔:「剩下的事情我们帮不上忙,多留也无益。今夜暂且休息,明日便向庄主告辞罢。」 白玉堂喝完一杯茶,抬了白袖抹完嘴道:「说起来昨夜那宝物确实丢得奇怪,猫儿啊,此事你道如何?」 「……唔。」展昭略微沉吟了一会,而后开口:「或许……宝物是早便被人取走了,也说不一定。」 白玉堂桃花眼转了转:「确实不是无此可能。那位李云现身之后,我可以断定无旁人接近过宝盒。此人的身手再如何厉害,也不可能至令我等二人皆无所觉的地步。当时一阵白烟过后,复再开启宝箱,里头的血如意却已凭空消失了。」 我却表奇怪:「可是,难不成之前无人检查过宝箱吗?」 白玉堂转了转杯子,回我:「装血如意的宝箱是个机关盒,置放宝物的地方,四周皆布有机关,想要检查一回箱内之物都是费劲。昨日清晨自南宫庄主亲自检查过后,便已封上了盒,派人轮流把守,倒不曾再为开启过。」 展昭沉思:「若是如此,事情便有些奇怪。」 白玉堂眼睛一瞇,笑得邪气:「是有些奇怪。」 我还坠在五里雾中:「哪里奇怪?」 白玉堂白我一眼:「……莫非,小虞儿你都不曾听人说起过神偷无痕雪一派的事迹吗?」 潜台词:你是怎么当人家徒弟的? 展昭笑了:「小春又非江湖中人,从哪里听说这种事?」 我汗:好心虚怎么办? 展昭向我解释:「神偷无痕雪一派,虽历来行的是梁上之事,可因心性却是高傲,不同于一般鸡鸣狗盗之辈。他们下手盗物,皆循一定原则,其中之一便是于动手之前,寄帖预告对象将取物的确切时日,且一定待帖载时日时辰来到,方会下手犯案,并不会做出诸如事前便将目标物掉包换走的动作,此已与他们一惯的行事作风有违。」 我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咱们的门派精神就是装逼又骚包,美其名称作格调,实则尽是一些显摆的花招。难怪师父先前很少跟我提起门派细事,提了绝对要受一阵吐槽。 我问:「所以此事当与真正的李云无关了?」竟是山寨版犯案么?! 「虽然无法依此断定,不过的确可疑,而且……」 白玉堂见展昭低头沉吟,便问他:「猫儿,你发现什么了?」 展昭开了口:「我们昨夜所见的那名蒙面人……身手确实不错,轻功造诣亦是非凡,可我却觉得他的步法,仅徒具八卦迷踪步之外形,却不见神韵。给人的感觉……倒像是刻意模仿而成。」 他顿了顿,复道:「如此一来,甚为可疑。据说本代的神偷无痕雪李云,早在二十年前,对八卦迷踪步的造诣便已出神入化,何至如今却走出这有形无意的步数?下帖取物,向外昭告,弄得天下皆知,再隐藏步法造诣有何意义?更何况,假若他眞欲隐藏身法以避嫌,又何必使出八卦迷踪步的外形来迷惑外人?」 我眨了眨眼:「八……八卦迷踪步?什么东西?」 白玉堂这回瞟来的眼神里当真充满了明晃晃的鄙视,简直是在帮忙看个不肖徒的目光。 展昭很有耐心地与我解释:「八卦迷踪步,排行江湖轻功之首,便是神偷无痕雪一派的独门功夫。传言一朝若练到极致,履万丈高墙若如步平地,不在话下。」 ……真、真的假的,那岂不是成了蜘蛛人? 师门=小偷=蜘蛛人? 我:「…………」 (一一〇九) 完全没发现有人正在纠结的两人讨论得很热烈。 「照猫儿你方才所言,倒像是曾亲眼见识过此路轻功似的。」白玉堂笑得戏谑。 「确实有过一次眼缘。」展昭也笑:「若干年以前,于展某尚拜于师门下学艺之时,曾见过家师的一名友人来访,演绎过一套轻功步法……其身法迷离难测,跃然拔地而起,若登云踩雾,身形似雪鹤翩飞,踏水而水不兴,过雪则雪无痕,实乃登峰造极,可谓天下冠绝,叫展某至今仍印象深刻。」 白玉堂来了兴致:「那便是八卦迷踪步法?」 展昭点头:「家师当时曾同我说,眼前所见,便是当世轻功之绝冠,至少三十年内无人能出其右。依家师友人当时看上去的年纪推算,那位阁下,估计应是前代神偷李香了罢。」 我:「………………」 正在纠结的我,觉得自己的心情顿时变得更加纠结了…… (一一一〇) ……现在是怎样? 师父您老人家不是说过自己出入神秘在江湖上大名鼎鼎,却几乎没有人知悉你的尊容吗?! 怎么徒儿一下山后发现到处都有人认识你?! 既白玉堂的师父过后又蹦出了个展昭师父——根本交友满天下,底都泄光光了啊!! ……… ………… 诶,等等……这么说起来,我那位耍宝的师父,该不会也在展昭的师父面前,将那组赠徒玉佩的事拿出来显摆过了吧? ——所以展昭是不是也早就听说过在下身上这块菊玉佩来历的事了?!! ------ 批注: <一>肉毒杆菌:一种江湖秘药,有返老还童之力,惟服用过多会造成肌肉僵化,使用者若不想来年变成一张僵尸脸,使用上还需多加小心。 89.第八四章 经典狗血事时常不忘发生 (一一一一) 意識到自家師父生前其實交遊廣闊的在下當時一陣惊疑不定,展昭注意到不对,開口詢问—— 我吞了吞口水,心虚道:「没事、没事。你们继续。」 心中却觉他不像有发现到自己与和神偷无痕雪一派关系的样子。应该是因对玉石一类的宝物未如白玉堂那般有研究的关系吧? 白玉堂彼时不知是有心或无心,恰好开口替我解了围,接续起方才未竟的话头:「猫儿啊,照你这么说,如今这位横空出现的李云,岂不便是个冒牌货?」 展昭沉吟了会,道:「神偷无痕雪复出一事乍听下本便奇怪,如今一看更是疑点重重。不过假若这一连数起盗案皆系由人冒名行之,便不知此人的居心何在了。」 我:「……」 我揪着一张脸开始烦恼。 山寨真是这世上最渊远流长的恶习——可恶这冒牌货现下四处乱窜给我们门派拉仇恨值撒火种,这样下去星火燎原了还得了!最后该不会要演变成六大门派围剿光明顶的结局吧?! 马逼乔峰大侠太了解你当初一股含冤无处诉的憋屈心情了啊! 眼角馀光瞥见顶上落下一片阴影,一抬眼便惊见白玉堂两只白幌幌的爪子朝自己头顶上袭来—— 我大惊:「……你要做什么?!」 连忙伸手捍卫自己的脑袋,无奈迟了一步——哪里来的两只怪手,扒都不扒不下来! 我拼命挣扎:「——住手!莫弄了——发型都给你弄乱了啊!」 「反正待会便要就寝了,乱了便乱了呗,有何关系?」他嘻皮笑脸地继续揉拧。 「这跟那是两码子事,待会就是还没要睡!我正烦着呢,你快停手——」 「便知你烦著才来弄你,却不知你有甚好烦忧的。不过做了一回目击而已,真是庸人自扰。倒不如陪你白五爷玩去。」说着朗声大笑,手上力道加重,直揉搓到人脑袋空空,连刚在烦什么都差不多忘光了。 白玉堂玩了半晌才意犹未尽地松开荼毒人发型的手,收手前还不忘羞辱我:「哈哈,瞧你这鸟窝头。」 我暴躁非常:「还不是你害的!」 他无谓地耸了耸肩,这才回过身去与展昭续道:「……对了,猫儿啊,你可有将李云可能乃他人冒充之事,告知南宫庄主么?」 见展昭望著我们似又有些发怔,他伸手拍了拍他:「……猫儿?展昭?」 「……嗯?」展昭这才彷似回神,道了一句:「……怎么了?」 明显没将他刚讲的话听进耳里。 白玉堂觉得有点奇怪:「展昭,你怎么了?」 展昭垂开了眼帘,过了会才抬起:「不……无事。玉堂方才问我何事?」 白玉堂瞅他的目光还有点狐疑,口中却将方才的话再问了一遍。 展昭道:「唔,展某是与南宫庄主提醒过。不过前辈本便是位老江湖,估计也已有了些怀疑罢。」 白玉堂嗤了一声:「何须老江湖经历,只要是稍微知悉些过往的人,多少皆能嗅出些不对劲罢。」 我抱怨:「可这些事还不都推到了无痕雪一派的头上……」 白玉堂笑:「江湖是非多,许多人却不管你真相如何。」 展昭摇了头:「怀疑终归仅是怀疑,某些人,终究还是想讨个说法罢。何况于那些起哄人之中,不少亦是想趁机将真正的神偷无痕雪逼出来……他手中可有许多稀罕的珍宝。」 我忧心忡忡:「所以倘若这个冒牌货再这样四处撩人下去,总有一天可能会祸害到真正的李云?」 展昭的视线落了过来,目光中有些怀疑:「小春你……很关心这位李云前辈?」 我听了一惊,心中登时警铃大作,立即打哈哈:「哈,这、这算是关心吗?只是觉得此人都归隐多年还要躺枪,真是挺衰的,不知会如何应对,有点好奇以后会怎样而已啦哈哈哈……」 「此事何须由你来操心?」白玉堂荼毒上瘾,魔爪又伸了过来,「神偷无痕雪一派能在江湖上纵横数十载,从来神龙见尾不见首,连相貌都未曾叫人探出,必有他们一番本事,自保是绝对绰绰有余了,还用得着你替他们烦恼?想五十年前,各方人士联合出价八万两白银,欲悬赏捉捕李香,这位老前辈还不是照样活得自在逍遥?最后那帮气得牙痒痒的人马,也只能不了了之了。」 「我这不就只是问问嘛、问问而已!」 知道他这是在帮我打岔,似乎还顺道安慰了人一下,我赶紧接了他这梯下楼,跟他勾肩搭背了哈啦一番,顶上都不顾保护了,发型彻底不能看,发髻都快散了。 展昭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最后估计是再看不下去我当时那副有碍观瞻的疯样,上前拉开了白玉堂。 白玉堂打掉他的手,不太高兴:「臭猫儿,你拉我作甚?」。 展昭:「……小春头发都快被你弄散了,你便莫要再欺侮他了。」 白玉堂这人是天生反骨,别人愈不想他做的事他反而做得愈发欢快——其实他本已有停手的趋势,可听展昭一说完又立马喜孜孜地变本加厉,一手扣着我一手又又压上我头顶一通乱转,期间不忘抛给展昭几个飞扬的眼尾,笑得极尽挑衅:「五爷我哪是在欺负他呢?我们俩聊得正欢快,你可莫不识相地跑来打断。」 「你……!」展昭脸色蓦地一沉,明显是不悦的神色溢之于表。 ……说也奇怪,这展昭每次只要一遇上白玉堂,原本高深莫测的耐心值便会直线滑降,一直落至低标线以下,变成一个容易暴躁的孩子,这事认真计较起来也挺玄乎的,难不成直面白玉堂每每皆可以成功唤醒他潜在的斗争心? 只见当时展昭沉完脸色便倏地出手,直接以行动代替沟通,伸手就想把白玉堂从我身边抓开。 白玉堂早有准备,横臂一抵,反掌出击,展昭一记肘挡化解,出手再制,白玉堂隔挡,再反手,再反挡,再反手……两人就这样你攻我挡转攻转挡就地对起了招来。 可怜我肩头遭人扣住夹在中间,看他们手臂你一拳我一掌地在面前挥来挥去,风声霍霍,不时还被身后的白玉堂拿来作对抗展昭的挡箭牌,好几下都差点扁到我了! 「——够了!」吃了几次滑边球的我终于忍不住仰天一声悲吼。 临场电影一点也不好玩! 尤其是在下这种夹心饼干的戏份,夹心饼被挤久了也是会爆出浆喷人的好么! 我心想这两个冤家,要打情骂俏不会回自己房去,拿我夹在中间要作啥咧——怒吼同时,忿而向后祭出一个肘击。 「……唔,小虞儿,你好狠的心哪!居然暗算你五爷我?」白玉堂痛心疾首地呼了一声,脸上却是一派调侃戏谑的笑意。 我:「…………」 我被他摔趴在展昭的身上,满脑子星歌回荡,两眼金星飞烁,顶上一松,发型彻底完蛋,披头散发的模样就像是个刚经历完沧桑的苏乞儿。 (一一一二) ……你把我丢出去? 你居然又把我丢出去?! 这个人是怎么回事,传闻中那联邦快递镖局的人马都还知道包裹要安稳置放的,乃爹的在下这待遇简直比包裹这种无机体还不如啊啊!! (一一一三) 扭了扭僵硬的脖子,我吃力抬头,发现自己两掌大抓,正以一个艸字形的姿态抓挂在展昭身上,着陆太凶猛,浮木抓得太紧急,他一边衣衫都被我给扯了开来,展大侠香肩小露,我饿虎扑羊地挂在他肚子上,现场有伤风化。 展昭愣了愣:「……」 我冏了:「……」 ……马逼这是咋回事他衣服未免也太好扯开了吧吧吧这不天道啊啊啊他出门前到底有没有把衣服扎紧不要赶时间给我穿好再出门啊啊啊!! (一一一四) 白玉堂凉凉地吹了个响哨,打趣地道:「呦……我说,你们俩也莫要这般猴急罢?欲行此种风流之事,不也应寻个四下无人的时候再开始么?要不五爷我这便离开,好让出地方让你俩尽情地快活快活?」 「白、玉、堂!」展昭似羞又恼(结论:恼羞成怒),咬着牙一字一句低吼,大手一抓,将我扶起往旁一摆,拉起衣衫貌似就要上前找白玉堂算帐—— 不过他步子都还没踏开就又悲剧了,因为在下的头皮随他这一移动便有一道剧痛,随即哇啊一声惨叫又踉跄撞回他的身上,不过这次换了个角度,抱住的是他的侧腰。 原来是散发和他腰带上的装饰勾缠在一起,纠结成一团,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被我的惨叫吓得僵直不敢再动,一时间似乎有点手足无措。 白玉堂又吹了个哨:「哇啊,小虞儿,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哪,原来你已然著急成这般德性了?都舍不得人家走了?」他的薄唇勾得愈发邪气,「……我说猫儿长得再好看,可毕竟是个男人,你这一抱下去可便要断袖了,千万三思啊三思。」 展昭估计没给人这般当面调侃过,脸皮达到极限:「玉堂!莫要再说胡话了!」 别说展昭,饶是面皮已朝城墙发展的在下也顶不住这般调侃,更何况中间还夹了个正经的展昭。当下我被搞得无颜面对展昭,根本不敢抬眼,怒而抄起桌上高度相当的杯盏,透过展昭的腰身朝他就是一阵乱砸。 白玉堂轻轻松松的一转手接下,最后还有闲情逸致抽出腰间那把檀香木扇,悠哉探扇浅笑,模样十足地风流倜傥,简直格外地欠揍:「……小虞儿,便是你的心思让我给说破了,也犯不着如此恼羞成怒罢?放心,你五爷一向口齿严实,你与猫儿又皆是我的朋友,此种阴私之事,我自会替你们保密。你们莫需在意我,尽管随意啊!」说罢,摇扇哈哈大笑。 ……乃爹的,头可断血可流,脸皮可破节操可无,可人性尊严不容侵犯啊! 我气得一时忘记目前的窘况,冲上前就想找他拼命——自然在一声低号后又撞回到展昭的身上。 我怒了,急急想扯开缠结的头发找他捍卫尊严去,眼见动作虽然粗鲁,可在拉断了数搓的纠结后有了大步的进展,我手下加力,正欲再接再厉,突然一个巴掌拍下来,震开了我一双奋力开解发结的忙手—— 我按着发麻的手背,有点委屈地抬眼看出掌之人。 老大,痛啊…… 「咳,抱歉。」展昭清咳一声,面色微窘,目光有些游移。过了一会,他才往腰间那一团缠乱,慢慢地伸出了手…… 我:「…………」 ……他宁愿以暴制暴打断我,换取自己动手? 该不会是怕我太粗鲁,这回倘若换把他的腰带也给扯下来就真不好看了吧? ——不! 在下不是这种变态!我跟你发誓!莫要在心底用这般有色的眼光来看待在下啊啊啊!! (一一一五) 展昭低头而视,昏黄烛光之下,他低垂着眼帘,专注盯着腰间那一团杂乱,细细拨解,两翦纤长的睫毛不时扑簌簌地轻颤,衬着他眸子益发深邃又晶亮。 我们彼此距离很近,他瞳孔中反映着烛光的亮点,也映照出我的脸——长发散肩,眼神涣散,表情有些呆蠢是怎么回事?! 我赶紧正色,才发觉他是不是也有点紧绷,大约是不常干这种解发活的缘故,可能有点不太上手,便宽慰他道:「我说啊,眼下都缠成了这样,看著也没什么救了,你便是扯大力些直接断开也是没关系的,用不着这般小心翼翼……」 他却责怪地朝我一瞥,面色严肃:「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可随意毁伤?细细梳理便是了,如何能这般粗鲁?」 被鄙粗鲁的在下被噎得无话可说,顶着一旁某人抱臂打趣的热烈目光,愈顶便愈发觉得不自在,渐渐有了种坐立难安之感——好在展昭不只动作轻柔,手指也灵巧,没多久竟便将那本以为已为国捐躯死成一团的杂乱梳开,解放我的同时也解放了他自己,我们彼此很快往后退开了一大步。 展昭吐出一口气,移开了目光:「……好了,时辰晚了,明日还要向庄主辞行,今日便先休息罢。」 说罢,狠狠拽起白玉堂,拖着他就往房门外走去。 我抓着解放的头发望着被他带上的门板,一时间有些恍神。 (一一一六) 那夜,他们才刚踏出门外便听到展昭一道压低的喝声,内容貌似在怒喊白玉堂的名字。 打开门缝偷看,见白玉堂勾肩搭背,展昭掸肩挥背,两人一路扭扭捏捏出手出脚往房间的方向走,不时你一言我一语的,唇枪舌战,不知道在吵些什么东西。 这两人的友情,还真是建构在很奇怪的基础上面哪…… 90.第八五章 心里有鬼的人好憋苦 (一一一七) 自傲沧庄出庄以后,已是又过了数日。 在下虽烦心冒牌李云之事,可这不好在展昭面前说破,他难得的假期本就所剩不多,又是被我们拉得出游的,怎好坏了他的兴致?云师兄的相关事还是等回京再请问青师兄吧,不差这几日的时间。 于是我们这几日十分专注在履行观光客的职责,四处踩点吃吃喝喝,一行三人游赏了不少地方。 白玉堂事后找机会同我说明了,道自己之前主要便是听说了李云复出的消息,觉得有异,才会想绕去汴梁一趟,好歹通知我一声,没想到当时我不在开封,却是跑来了江南。他寻来常州后先是和展昭打打闹闹彼此怡情,再和我一阵吃喝玩乐,日子过得太充实,险些忘记要说正事。 ——直到收到冒牌李云又下帖的消息,方让他想起初衷,他一来觉得地缘甚近,往去方便,二来也覺我必感兴趣,会想同往,三来更因自己早埋有好奇,才想方会设法将我拐来杭州,至于展昭…… 「唉,作额外附带的罢。」当时他耸了耸肩,道:「倒无想他会真跟了过来。」 我用鄙夷的目光表示他在睁眼说瞎话……明知有铁面人一事的隐忧,展昭不跟来才奇怪了!想跟人家同行旅游就明说,何必老是这般弯弯绕绕地说话。 对此他表示十分不赞同,花了两刻钟和我辩论自己初始根本没想找展昭来的意图,分明是这只猫儿自己爱跟来的! 我:「……」 罢了吧,傲娇乃此人特色,在下还是莫要再逼他承认好了,你可以不用再向在下解释了,在下不想要再听此种麦田圈里头的言论了。= = 当时我们复又谈起些冒牌货之事,他不免便要同我问一些师门详情。可在下做人从不翻老黄历,是故几乎一问三不知—— 白玉堂与我谈到最后耐心告罄,摆摆手表示已不想再挖掘内部消息,只要我也莫需操心当下的冒名一事,神偷无痕雪一派横行多年没栽过跟头,那是有真本事顶著,那正牌李云身为无痕雪四代传人,若还沦落到需要我来替他操心的地步,混得未免也特惨了点。 这奚落式的安慰实在太讨厌了,听得我直接卷袖撩了一拳作为响应—— 毫无悬念,挥棒不知来到几度落空,憋气未得纾解,可心中的担忧之念,倒真是被他这一番话挤褪了几分。 (一一一八) 从摇晃的轻舟上睁开眼,我花了点时间才想起自己是与和展白他们租了一艘小舟,正在泛游西湖。只是途遇骤雨,雨势太大,只好暂时靠岸歇停。 看了看船舱外的景致,雨已几停,湖面清波浩渺,一片烟雨蒙蒙,远山苍茫如泼墨,近柳浓翠如缀翡,无怪乎古人总云此处烟柳画桥,风帘翠幕,不是人寰应是天上。 没想到随著湖波晃着晃着居然就睡着了…… 我眨了眨眼,发现朋友竟皆不在舱中——那两人不会真那么没有道义,抛下我一人自己跑去快活了吧?! 我连忙扑向在旁休息的艄公询问,艄公被我突如其来的声势吓一大跳,半晌才吭吭巴巴地指了指舱外。 于是我起身步出船舱外,便见一人影伫立于船头,双手交迭负在身后,身形修长清挺,一袭深蓝衣衫,墨黑缎发与月牙发带随风飘扬,状似正在远眺著前方一片雨后的蒙眬湖景。轻蒙雾气之中,那抹淡然的背影,几欲溶进这一幅烟雨江南的画卷里。 我悄声靠近了他,便差一步距离,就见他已自己侧身回首,见我站在他身后,面上却毫无意外,反而朝我浅淡一笑,笑容如玉般温润醇美:「……你醒了。睡得可好?」 略显低磁的嗓音也如玉般温醇,彷佛要融进眼前渺渺的湖面里。 惺忪的眼前霎时一片白闪,我心想要吓此人果真不容易,不小心还会有被反扑失明的危险,此种蠢事以后还是莫要再做的为好。 我忍著闪光的眼问他:「……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小白呢?」 「玉堂?喔,他呀……」展昭莞尔,「他提议待会不妨来趟泛舟夜游,方才趁着雨小,便先下船张罗酒食去了。」 我点了点头表示理解,抬头仰望天色,下午被一场骤雨耽搁,如今云边已染上一层薄薄的胭脂了。 (一一一九) 说曹操,曹操到。 远处一抹白影轻巧地避开人群,几个起跃长纵之后,便已安稳飘降在船板之上,衣带翩翩,姿态飘扬。 来人俊眉美目,一双桃花眼中散发着琉璃般的光彩,一身清爽白衫,腰间悬了把宝刀,左手挑着三坛美酒,右手拎着一串油纸包,还吊了一尾活鱼,形象难得的市井小民化。 「哈!五爷我今日,可真是做了回跑腿的闲汉了。」 白玉堂将酒放下,掸了掸衣上不存在的尘垢,挺乐地甩了下手上的活鱼道:「小虞儿,你快来看,瞧我带了何东西回来了?」 我靠近一看不免惊讶:「这是……活鲤啊!你从哪弄来这鲜味的?」 白玉堂笑:「刚才方瞧人现捞上来的,这尾足有二斤重,待会开船后看五爷我大展身手,叫你们有一顿活鲤全餐的口福吃。」 我望着他手里那条被弯绑的鲤鱼,心中真是不胜感叹:「……小白,你还记得吗?想当初我们就是因为一条活鲤才认识的。」 白玉堂点头:「当然记得,是故我方才见上时也甚感怀念,这不就将牠买回来重温旧梦了么。」 展昭也听说过我们初识的经过,但他只知道个梗概。我便转头朝他说:「你都不知晓,他那时候也够无耻了,腆着脸就上桌来蹭菜,根本不管人家愿意不愿意。」 展昭剑眉一挑,浅笑应了声:「是么?」然后已打趣地看向了白玉堂。 被他看的那人却意外没炸毛,还摆出一副抵颔思考的模样与我对应道:「……嗯,那时候确是不厚道了些。」 何止不厚道,简直快要厚颜无耻。 我忽然想到:「小白……你那时候不会就是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太丢脸,是故才不好意思与我报真名,却弄出个假名来呼弄人吧?」 白玉堂故作惊讶道:「哇,小虞儿你好聪明啊!」 ……还真的咧!我朝他翻了翻白眼。 白玉堂大笑:「那时不是还年轻么。年少轻狂,特地大老远跑那一趟,哪里甘心扑空?」 我嗤笑:「所以你就半逼半迫要人把鱼分食出来?甚至连美人计都用上了?」 面对展昭饶富兴趣的眼色,白玉堂霎时就止住了笑,终于正常地变了脸色道:「……你说谁用美人计了?」 「你敢发誓你一点也没有用?」 白玉堂:「……」 白玉堂,他默了。 看来,至少他还有自知之明啊…… (一一二〇) 松绳起船,云翳已开,载著我们的一叶扁舟缓慢在浩淼的湖水上摆荡着,彼时夕阳将落,湖面上奼紫千红,一刻三变,遥与天际的五彩霞云相互辉映,触目所及极尽浓媚,一阵缠绵过后,终是归于平静,列星浅月,金银波光。 白玉堂跟船家借了工具,现场大展厨艺,示范一顿活鱼两吃,手艺荏是了得,将鱼烤得皮脆肉酥嫩,香气四溢,鱼汤烹得鲜而不腥,爽口无比,简直可以去开店了。 我立即原谅了所有他过去曾对我那道失败的锅烧炙骨鸡发出过的各式不屑与嘲笑,原来人家是行家来者,受教受教,当时真是班门弄斧了。 那夜,是我们在杭州待的最后一个夜晚。 船行随兴,菰蒲无边,而湖水茫茫。 碎光却一路随行,蜿蜒在船后,揉洒于四方,寰宇玄青而不黯,点点生辉。 美酒食、好金兰,一夜畅饮,天南地北,亦是难得的写意时光。 (一一二一) 眼见展昭假期将尽,白玉堂却决定和我们再同上一趟开封。 不要问我他为何已近家门却不归,以他的个性推断,估计是还闲的吧?又或者他对冒牌李云犯案一事仍有兴致,觉得跟着我还能发掘出一些蛛丝马迹?不明白,这人一向随兴不好捉摸。 在赶回开封的路上,一日因中途误了行程,没赶上宿头,当夜只好开毯辟席,就地野营——待展昭取完水回来的时候,我和白玉堂悄悄话正进行到一半。 照例小小抒发完一下对冒牌神偷的烦恼,面对白玉堂就我那传说级师父表达出的尊敬之情,我忍不住浇他冷水,捅出不少师父的脱线事迹给他纠正形象,正激动说到一次他害我从坡顶滚落竟不救人,任由他小徒弟一路滚到坡底,最后跌进一滩烂泥沼里变成泥塑人,还以为他小徒弟是一时心血来潮在效法狗来疯打滚玩! 乃娘的……这是个什么样的神逻辑? 回想起那时浑身的土腥味,连洗了三日也没能完全除去,要不是事后他老人家揣了个独门熏香来安抚我,我当下真有种靠错行想叛出师门另寻前程的冲动! 正说得口沫横飞之际,白玉堂却突然给了我一记拐子,力道大得差点没把我给拐翻——好在他天良未泯,适时用他那高敏捷的反射神经连忙又将我捞回,才没让在下直接扑身去亲吻大地。 可这世界上还有一种物理现象叫做「反作用力」,应证的结果是我直接拿头盖骨去碰他肩胛骨,疼得让人有了种好像瞬间丧失了十八年记忆的冲击。 武林高手和小老百姓的差异,基本上连骨质的密度都不在同一个等级上。 这小子平日思虑经常跳调便罢了,偏偏时不时还要附加此种暴力属性,难怪一般民众都想对武林中人敬而远之……做个朋友也得拿命相搏,这份友情代价未免也太沉重了点吧! 我一手摀鼻一手捂头,正准备问他没事发什么神经,做朋友可不可以走回寻常路,莫要动手动脚,便听见他嘻嘻笑道:「猫儿啊,你怎地连平日走路也这般小心,回来都不见个声响吶。」 我:「……」 我悄悄转头…… 一名穿著蓝衫的熟悉人影赫然出现在林边,一手拎了三个的水囊,另一手顺带捎了一束干柴,端地身影仍是威武潇洒。 我开始冒冷汗。 啊贺啊…… 这位大爷站在那边多久了?听到多少了? ——完蛋在下的金库要被充公了怎么办!!( ̄口 ̄)!! 91.第八六章 名实不副有啥好大惊小怪 (一一二二) 「……展某何曾有刻意放轻脚步?是玉堂你与小春聊得太过专注,方未察觉到展某归来罢。」 展昭走近将手中物事放下,不轻不重地道:「五弟……和小春一路似乎颇有话聊?时常见到你们聚首一处叽喳,貌似聊得欢快,为何每回一见上展某靠近,便又止住不说了呢?」 我:「……」 叽……叽喳?这么种微妙的词汇是个该从展昭嘴里冒出来的话吗?! 还有……展、展某?马逼展某一连三次出现——他怎么突然就用起谦词来了! 察觉到其中有鬼的在下紧张地捏上白玉堂的袖子,此人表皮层厚度坚强,对于当下这种接近脱裤的怀疑仍能镇定地睁眼说瞎话—— 只见他无谓地耸了耸肩,很是自然地回道:「便是恰巧说到一段落方才停下了。谁让你每回皆要待到我俩聊完才回来?时不予你,怪的了谁呢。」 展昭笑了,笑得我莫名心惊胆颤:「是么?那还真……是不巧了。」 白玉堂从容点头:「的确是挺不巧的。」 「……哦?」展昭笑意加深,星眸微瞇:「不知你们方才在聊何事?虽是错过了,是否能再提一回,而与展某分享?」 言语之间,他那一双带了某种无法言说磁场的眼神瞟过白玉堂落在我身上,看得我冷汗不觉直冒。 白玉堂这货还可以像无所感般盘起手侧靠在一旁的树干上,慵懒地回他:「也没什么,其实便是小虞儿他过往做过的众多蠢事之一罢了。」 我:「……」 ——这种时候还不忘挤兑我! 我愤愤从后捏了他一把。他得瑟地斜睨回一眼,我气得瞪他。 面前的展昭对着我们的互动,眼神一动,视线随即落至在下攥着白玉堂袖上还未放下的手,最后又回到我脸上——面无表情。 我被看得简直瞬间底空,忍不住吭吭巴巴地开始搪塞:「呃……我们、我们刚才,是真没在聊什么重要的事啦,真的!就是些不值一提的屁话而已,一点意义也没有,真的!这就……就不需要讲出来,浪、浪费你的时间了吧哈哈哈……」 展昭皱了眉。 半晌后,他道:「……罢了。」 说完也不再问,迳自越过我们走到马边,将手上的水囊重新挂回鞍侧,才说:「……赶紧生火吧,再晚,天便要黑了。」 声音不咸不淡,仔细听来竟是有几分清冷。 (一一二三) 那夜我裹着毯子辗转难眠,虽然直接导因乃野外一群无所不用其极的噬血飞蚊,但深沉原因还是由于傍晚时展昭最后那道清冷的语气——要命的是自那之后他便没再主动同我们搭上过那怕只有半句的话! 我在被窝中忐忑难安,心道:这家伙不会是不高兴了吧?不爽在下将蠢事告诉白玉堂却不分享给他?不会吧他那袭宽大到都快人神共愤的心胸,会因为这种事便不高兴吗?还是发现了我们有事在瞒他……亦或是根本知道我们所瞒何事,等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鞭数十驱之别狱财产充公从此穷困潦倒落魄人生生老病死客死异乡?!! 我一边无限脑补一边奔跑在内心的平阔野上咆啸,紧张地夜不成寐——本以为该会是这样。 事实上在下才蒙头辗转反侧了几趟,迷迷糊糊之间,竟然不知不觉地便睡着了…… ……这一定是因为蒙著头空间密闭氧气稀少故而让人嗜睡的缘故,跟在下的神经粗细与松弛程度绝对无丝毫关系! 在此特此郑重声明,请各位千万别因此对在下又界定出了啥么有关远古爬种类生物的评价——在下跟那灭绝的族群在精神上绝对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一一二四) 其实早先白玉堂私下寻我说开时,便问过在下师门一事是否瞒着展昭——我把自己的心结跟他说了,他耸肩表示可以理解,谁让猫儿身在公门呢。 不过他当时笑得一脸幸灾乐祸,欢喜我们有了共同秘密,一路有意无意地要拉我加入他挤兑御猫的百年大业,那番鼓吹人一道下海霸凌优等生的潜台词,着实让人听得忍不住嗟叹。 我说你这是低学龄男童的心理吗? 时刻想着要使绊堵一堵人家,莫非你当真如此喜欢人家? ……咦,在下是不是这就不小心挖掘出了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想当然尔,这些话我顶多只敢放在心上想想,没胆真将它言之于口。 (一一二五) 悄悄话被撞破的隔日,白玉堂发挥生物学家的精神观察了他「心上人」一整日,然后寻隙告诉我结论:他觉得展昭发现我们有事瞒他,在闹别扭了,人变得特冷淡。 我斜眼看他,想说人家明明一觉醒来便恢复正常了让我松了一口气,他不理你乃属常态,谁叫你有事没事就要去逗弄人家呢! 他是偶尔会恍点神,可估计也是累的(汗:这一路的杂事举凡升火住店交际应酬跑腿,几乎都是展昭包办,我和某人就差翘起二郎腿饭来张口了。唉,跟个劳碌命的人一起旅行也有缺点,容易滋长自己惰性),你未免太多心,快收起那副眉飞色舞的表情! 其实仔细想想不难明白,展昭平日为人如此恢廓大度,很懂得给人空间,就算知道朋友有事瞒他,只要别涉及公事或伤天害理之事,想来也是不会往心上放的,更别说不悦了——之前发薪日他欲请客之时,赵虎支支吾吾反常拒约(后来被我调查出他是要去赴昭社两月一次聚会),他虽然心下怀疑,后来不也一笑置之未加多问吗? 这么个朗朗如日月之入于怀的温润君子,又怎会去计较他两个朋友揣了什么无伤大雅的小秘密……应该是吧? 白玉堂读出我眼神中质疑,翻了记白眼,丢下一句「罢了爷懒得和你这厮没神经的货讨论」,然后策马就往前奔走了,留给我一脸的尘灰。 (一一二六) ………… ……………… 竟然就这么大而化之的说出了禁忌语——谁是「这厮没神经的货」! 你回来给我说清楚! 老子的神经绝对是纤细而敏感,谁都不准再说你大爷的没神经吼!! (一一二七) 今日上午翻翻成就,发现在下这一阵子埋头振笔疾书,居然已经将回忆录写到第十册了! 真是可喜可贺,值得普天同庆一番。 正打算招一旁在更新进度的留华小弟一道出去吃一顿大餐,却见他凝重抬首,认真直视进我的眼睛,郑重无比地开口:「……老师,我可以请教你一个问题吗?」 看他一副慎重其事的样子,好像有什么大事发表,我不禁也正色严肃以对,缓缓点头道:「有什么问题,你就尽管问吧!」 他揪起一对秀眉,正经八百:「老师,你这本回忆录明明起名作“东都汴梁闲话回忆录”,可怎地老在讲外地发生的事呢?如此一来,名实不副,要不干脆换个书名算了?」 我:「……」 他老师一口气梗进心里,好似当胸被人胖揍了一拳。 这、这孩子……青出于蓝胜于蓝了有没有! 吐槽大业后继有人了,不怕半途崩殂啊好欣慰…… ………… ………… 不过被人用这么个正经的态度精准戳穿痛脚,就算出师于自己,可在下那三十万字的熬过来的心血还是有点隐隐作痛…… 孩子,你还年轻,杀伤力别这么强行不? 年纪轻轻就搞起言语暴力,这习惯不好…… (一一二八) 受到这一番言语暴力的刺激之后,在下决定将笔下的回忆快进至汴梁城。 不掩耳目,好歹得遮个口鼻,不就张袂成阴嘛…… (一一二九) 于是经过几日的路程,我们赶在展昭收假的前两日踏回了汴梁城。 从进城门的那一刻起,小老百姓们对「展护卫回归」的欢迎便没停止过,夹道凑热闹的队伍一直从城门口延续至开封府大门口,跟神明绕境的阵仗有得拼——待回到开封府时更夸张,府衙弟兄们一见大树归来,纷纷倒履歪帽相迎,一时间门道壅塞,府门内的那一块广场简直都被他们挤成了演唱会现场! 群情亢奋?那自然是基本的。诸如赵虎此类激动到眼眶泛红偷抹袖子的人亦不在少数,一群粗莽汉子一齐梨花带雨泪眼含春的激动模样,说有多吓人就有多吓人,看得旁人都快要起乩了! 君不见白玉堂这名见多识广的京外来客都给吓傻了么?表情难得有点木讷,还扯了扯我的袖子,认真问道此处是否需要请大夫? 我镇定地告诉他不需要,此乃群体式渐歇性抽发症,羔羊们想寻求心灵依靠,药方乃展护卫温和问候的微笑及拍肩互动等肢体性碰触。 深切见识到开封官民狂热的白玉堂最终咋了咋舌,打从心底感慨:「这猫儿可受欢迎哪。可他不过也才离开汴梁一个多月,至于这般夸张吗?」 我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地看他:「这你就不懂了。」 有道是人生苦短,工作很危险,日子很辛苦! 这开封府的展护卫不仅仅只是众捕衙们冲刺事业时的主心骨、与降低伤亡率的人身保险,更是汴梁市井小民茶余饭后调剂身心的精神食粮——都被抽骨饿粮删保险快要两个月了,你说他们还能不激动么? (一一三〇) 就这般见证完世界大惊奇的白玉堂同我与包大人等打了声招呼以后,一道回了趟城东家院,参观完在下家宅的某人一听说这个院内半个伴当仆役也没请,凡事都要靠自己以后,果断地选择转身出门,上街另寻客栈去了。 ……还以为自己可以多出个免费护院来者,不过是烧水洗漱沐浴奉茶煮饭打扫要靠自己而已嘛,不想煮饭不是还能吃外食吗,至于嫌弃到需要夺门而出的地步么? 92.第八七章 做坏事就是不知停手对吧 (一一三一) 庆历七年的四月,青师兄一名在西境时认识的友人前辈尹洙监官贬死于南阳,馀三岁稚子与妻,家无余赀。青师兄得了消息后即告假南下,悉力赒其家事,并送丧及护其妻孥归于洛阳,尽一份朋友最后能尽的心意。 这一来一回的时间,待他返归汴梁的时候,时序已是五月中旬,导致我从杭州回来后几次上门都扑空,不得已只好先将冒牌李云之事按捺了下来。 自杭州归返后,展昭重新投入公务,没法再三不五时与我一道行动,好在铁面人一事再无动静,他也逐渐放下心来,安排几班衙役重点巡逻至我家附近,自己没事也常往这里探望,还请托了白玉堂留在汴梁的这段期间,闲暇时不妨匀些时间来看一看我—— 所以白玉堂不时会来我这儿过夜,不过他不事劳动,通常会先在酒楼客栈吃饱喝足沐浴打理完毕之后,才会提着一壶酒来我这儿露面,纯粹是夜里来镇宅兼找人聊天的。 待展昭偕我将武进强盗一案的始末牵连向包大人呈报了以后,没差几日便迎来了上京告状的强匪众,除两、三名提告的苦主之外,还有大、二头目随行进城。 黑道作派,本便实力不浅。他们已自行在明里暗里搜集来不少证据,又威逼利诱了几名关键证人出面作证,此回找上的还是个不畏权贵的主审官——武进知县很快便被定罪,革职查办,连带常州知州亦因蓄意纵容而遭停职调查,而原告劫财取货之事证据确凿,并为定罪宣判,惟因其情可悯,得以轻判,处流刑数年。 武进强盗一案告一段落,大、二头目便准备离京南下,临行前却出现在我家大门前面表要辞行,害我开门当时心里是惊了个七上八下。 彼时我才从开封府里下工没多久,见到门口的意外访客,正暗付自己和他们的交情,是啥时好到可这般作为他们话别的对象了?虽然在下并不怨恨他们当时绑了自己让自己遭上一回罪,可也没更想多做交流的意思啊! 待细细思量后才了悟了过来——毕竟其他两名曾同在杭州与他们有认识的人,一乃官身一常行踪不定,都是不好找的人,大约便是因此才会找上在下做这代表,心中不禁释然。 一番告辞完后,大头目临去时的神情却很闪烁,离开后每走一步便要三回首,一盏茶的时间过去后,他人居然都还没走到三丈外的巷子口! 我便是看著他用此等人神共愤的龟速在巷前流连徘徊踱了好几步,最后一个转身,竟然反向加速,只花用方才离开时千分之一的脚速就冲将回我面前,双目中简直要具象出无数的小星星…… 我打了一个哆嗦,正有预感不妙,果然此人一开口又是妻狗情怀发作,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子,竟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在我身前请求我于临走前再让出头顶给他摸一下,让他能在最后再重温一回往日妻狗温怀的旧梦…… ——马逼的这人心执意坚不给摸就赖在门口霸王著不走啊!! 不得已只好向歪势力屈服。 这大头目彼时约莫是感慨此乃最后一回能这般假借实物来缅怀他那只逝去的宠物与夫妻回忆的象徵,摸得是特别忘我,浑浑如生死离别,眼看在下顶上的正髻都快被他熊摸成歪髻还不见停手,我逐渐忍无可忍,正准备怒喝一句「摸够了没——做人要给我懂得克制一点喔!!」的时候,他已先一步移开了手,还郑重地又道了一回谢,并再次为自己一众当时失礼绑架的行为致歉,言曰他们欠我一次,将来有机会必定偿还……这回转过身去,是真正头也不回地走出巷口了。 神情复杂地送走这一票不知称不称得上是奇葩的人士后,却听见后头传来一阵清玉浅笑,转身抬头一瞧,见白玉堂不知是何时坐到自家的墙头上的,依旧一身白衣翩翩装束,姿态闲雅写意,眼中风流琳琅,看得出心情颇好。 他笑完一跃落地,便将魔掌一伸,在双方武力差距过大抵抗无能的情况下,竟顺著方才大头目半倒般的成就,将我顶上更加摸出了个披头散发的风云造型,口中还没闲著在调侃人:「……好一只忍不住叫人念想的小花狗!猫儿若见上方才他又这般弄你,不知是否又要蹙眉不悦却不言了?」 语罢,大笑止手,心满意足地拉我上街吃饭,完全不给人时间跟空间好整理一下顶上销魂的造型,害路过的行人都拿看乞丐的眼神瞧我,几名街角的真乞丐甚至用种「真好你是怎么傍上这种大款」的妒羡眼神看瞪我,简直等同用如此丢尽在下脸面的方式来突显出自己的潇洒非凡,委实太过可恨! 唉,个中辛酸,实非笔墨所能形容,便暂且先按下不表。 (一一三二) 话说白玉堂这回再访汴梁城内,虽投宿于附近的五星级客栈——福来客栈里边,但不知是否乃因着展昭的嘱托或仅是单纯无聊,隔三差五便常跑来串门子,时而往我东城宅邸,不过更常却是往开封府走……估计是因为一日不斗展昭就要浑身不对劲吧。 本来他的行踪也不干我什么事,可有一回他又摸墙偷溜到开封府后的内院时,我恰好正在展昭的房中代不在的他喂养宠物鼠,不巧叫他听到我当时呼喊宠物鼠的名讳……恰好跟我呼他的绰号同名。 这个自常州拉脸后就常对我有暴力倾向的家伙当下气得俊脸一沉,雷霆出手时的那个气势啊……差点吓得在下魂断在某官差房的墙上! 好在、好在,展昭那日外出公干时衣衫遭热情小儿扑击抹黑,大红官袍污渍重重,乍观下实在损害开封府形象,他只好绕回来换衣服,恰好赶上这将行凶的场面,即时夺门进来阻止了某人的暴行,才没让自家后院起火,在自己房里爆出件人寰惨案出来。 不过展昭这番毫不迟疑地出手救助,理所当然引上祸水,被多疑(特别在针对他的时候)的某人脑补为取名的共同正犯—— 这回白玉堂估计是火了,展昭看到我少见被骇到都蔫吧了唧的脸色,表情也不太好看,一人动手,炸药同伏火相撞,两人转瞬便在内院里打得一片昏天暗地,削了一院子花花草草……重点是白玉堂的刀风还波及到公孙先生院中的药圃,一划就斩断了两株稀世珍草的药根。 展昭当即见状就大惊,连忙已想收剑,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他的对手不肯停手,他总不能站着不动让他砍成窟窿吧? 于是,寒光依旧四溢,闻声而来的公孙先生急得在一旁跳脚,长袖挥了挥,竟将旁边看戏的赵虎一把推进暴风圈里头,要他去捍卫药草! ……此完全属病急乱投医了,用汗毛想都知道赵虎哪里能插足进这两大高手的较量里边? 这不,瞧,赵小弟才出去没半刻便壮烈成裸了,官袖碎裂成两展飘逸流苏蝴蝶袖,两条壮硕的手臂于碎布条中若隐若现,一阵清风刮起,真是好不摇曳又伤眼。 第一位烈士阵亡,危机根本半分没解到。 公孙先生环顾四周,蓦然发现身旁众人早就溜光,找不到下一个人推,不由得脸色一沉,阴蛰着目光一瞬不瞬地紧盯院中那俩翻腾的身影,随后轻哼了一声,甩甩袖子,转身走了…… 躲在远处围观的我及众衙役:Σ( ̄Д ̄|||)︴︴ (一一三三) 白玉堂这个空空婴仔! 大难当头了还不知道么?! 没发觉现场已经千山鸟飞绝,四面人皆抖,连展昭脸色都开始有些发白了么? 开封府里有句潜规则说的好:宁得罪小人,莫得罪公孙——惹恼了开封府最不能招惹的黑霸王还不自知,下回估计便是摔烂了跟头,还不见得能弄清楚自己究竟是怎样栽掉的咧!! ……话说他下回再来开封府玩时还能够安然回去吗? 罢了,恶人(?)自有恶人(?)磨,咱们坐山观虎斗,还是一旁看戏便好。 就是可怜了展昭,不知会不会无辜被追究了连带责任? 此人真的好悲催,不管是上天入地还是一旁浇花,都可以躺得到枪,瞧老天爷对他的这份执拗呦!日后到底想降给他什么样的大任,至于苦其心志锻其体肤到这个地步吗?十足是内忧外患…… (一一三四) 总之其后白玉堂究竟遭遇了什么样的打击报复无人知晓,反正他自这回误削药草的事件过后,每回到府里来时见到公孙先生便要绕着走,即便同处一室也不会选择站在他旁边,推测受到心灵创伤应该不小。 至于展昭……无故受到牵连,还连「冤」字都写不出来。好在公孙先生看在他是自己人犯后态度良好又非直接下手者的份上,没在表面上跟他计较。不过往后几次展昭受伤,不知是否出于在下的心理作用,总感觉这公孙氏在医疗过程中似乎格外不温柔,有次明明伤口不甚严重,可待包扎完毕后,一向耐痛的展昭额前竟生生被逼出了几滴的冷汗…… 害我当下看得好生愧疚,毕竟追根究底,他当时也是因为帮我才跟白玉堂打起来的。可英勇就义的前鉴不远,在下挤不出胆子站出来公然指责某医,只好变相另行尝试补偿这位兄弟。 那阵子,我给展昭买了山多的补品,营养全方位兼顾,还死活看着他全部吃进肚里才肯罢休,吃得他人都胖了,面上回长了一圈婴儿肥,看来竟是年轻了几分,风姿更盛,把大伙儿惊得啧啧称奇…… (一一三五) 药圃惨案后续这段海面下短暂平静的时光,在没多久后,便骤然被一名上开封府的访客打破。 这名访客来自南清宫,乃是一名低调的王爷,名义上是官家的皇叔,排行第八,人称「八大王」,官场上都尊他一句「八王爷」。 这位八王爷登门造访之时,随人带来了一封拜帖——不是拜给开封府的,是别人拜给他的。 拜帖上只有一行清扬的行体,写道: 『五月二五夜子时,吾将乘风来借大食百瓣琉璃莲华台以观之,不胜慷慨献物之豪情。 无痕雪李云』 我看完:各种冏…… (一一三六) ————马的逼,事态严重! 冒牌货进攻到开封城里来了啊啊!! 这事不能再拖,我决定直接杀去青师兄住处,探看他到底回来了没有——得跟他报告一下目前咱们门派的窘况啊!! 是夜,我把自己包得跟要进撒哈拉沙漠一样(实乃因心虚并鼻血事件的余悸),捂着披风想悄悄来趟低调的造访,结果大门都还没靠近,就被当作可疑份子撵了出来。 眼看顾门者见我还想靠近,脸上杀气愈盛,连棍子都要抡起来了,我当下既悲愤又无助,正不晓得该如何是好的时候,自家师父半途显灵保佑了他的小徒弟——青师兄不但已自南阳归来,还刚好在家,又刚好正从门内出来准备外出,在门口见上了这一幕,及时为他的后辈解了围,免除了他同门在他家门前遭乱棒打上街的丢脸命运。若是传出去也著实要笑掉人的大牙了。 同样也遮得严实的青师兄看着我一脸歉意:「抱歉,是师兄疏忽了,一直以来,皆忘记要给你个信物。」 说着从怀中摸出一块小铁牌,上面刻了个由「青」字变形成的鬼画符,信誓旦旦地与我说:「以后你拿此牌来找我,包准无人敢再拦你。」 我瞅了瞅那枚通行证,得,气势挺磅礴的——可现下实不是研究这东西的时候。 匆匆往腰间一塞,急急先把他拉至路旁,低声与他道:「师兄,我来是有要紧事想告诉你,我们先找个地方坐下来谈谈好不好?」 「要紧事?」青师兄面露为难,「可师兄现下也有件要紧事要办……这样吧,我明日再去找你可好?」 「师兄,我这事很重要!」我急得跳脚。 青师兄皱起眉,低头思量一阵后,才似像下了主意,道:「……罢了,如此,你便随我一道来罢!有事待会到了说。走!」 93.第八八章 大师门会议总是得来一遭 (一一三七) 青师兄走得很赶,赶到都没时间解释我们要去哪里,他虽是平稳行走于地面未展轻功,可那双修长的劲腿一朝竞走起来的时速也是会叫短腿族吐血的。 更何况有人的腿恐怕比他短了一截不止…… 先天设备不良,在下在他身后追赶得颇为吃力,眼见差距愈拉愈远,青师兄干脆回头抓起我的手,一路上连拉带拖像驾马车头般将我带至一间客栈前面,才略略放缓了速度。 我抬头一看,只见横匾上写了四个大字:福来客栈。 我:「……」 我再度冏了。 天哪这情况,待会不会俗烂到上演客栈遇故知的桥段吧?!这妥当吗!! ……啊,对了差点忘了,在下如今包得跟木乃伊一样,旁人想认出我,恐怕还得有点眼科类的血继限定的基因才办得到呢。不必担心了。 (一一三八) 脑还没抽完,便被青师兄拉进了客栈,他一路观望,最后甚为谨慎低调地来到二楼东边一厢边间的雅房门口,停了脚步。 这个地理位置我知道,因为白玉堂如今入住的也是同一区块的边间,只是中间隔了六、七间房。这排房间正是这家五星级客栈里边的高级套房区,住一晚需要花上好多银子的。 青师兄确认无人注意以后,抬手扣了房门,二短一长复二长一短,敲得十分有节奏感。 门内静默一阵,随后咿呀一声开了一条缝,青师兄立即轻敏地将我拉进房内,迅速带上了房门。 (一一三九) 果然高级套房不愧是高级套房,房里边非常宽敞,前面有一间小客室,隔帘后才是寝间,最仇富的是这间五星客栈系以「晴窗戏雨」闻名,外边有个饰了花花草草的小阳台不说,客室南边的墙上还奢华地镶了一片澄绿的琉璃窗,让楼外点点灯火皆可透过半透明的璃片沁入房内……以致当时房中虽仅点燃著一盏昏弱的烛台,可入房后却也足以让我们看清楚里头大概的摆设与情况。 我闻着空气中一缕幽香,觉得跟师父当年送我的香方、以及他平日衣衫上长有的气味有些许相似,皆是以兰香为基底的浅淡香气,闻着很令人怀念。 客室中央坐了两名男子,一名青衫束发,气韵雅致,一名白袍垂丝,仅随意将头发于颈后扎成一束,气质却皆是严肃。 两人外表年龄看来皆三十出头,共通特色是身上装扮都是低调中带着奢华,面色皆冷,看着都有些不好亲近,可也不至于让人想躲避疏远,气蕴清明澄澈,同时似乎散发着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 ……这两人是谁啊? 青衫男子视线中隐约泛着幽光,扫过师兄,最后落到我身上来,轻轻蹙了眉毛:「……你把谁带过来了?」 嗓音清澄冷冽,彷若寒山低泉,听不出情绪。 青师兄一边好整以暇地脱下帷帽,一边语出惊人:「师兄呀,他便是师父在信中提过的那个小徒弟啊!」 (一一四〇) 青衣男子闻言似是惊异,泛着幽光的双眸微微瞠大,可很快便归于平淡。 我当时则是不敢置信地瞪着眼前这名状似从昆仑山上走下来的贵公子,心中一时好若滚水沸腾—— 这人就是咱们神偷无痕雪一派当代的接班掌门人——那个据说在二十年前便打响名号并在八年前归隐江湖全心养病不问世事据说早过了不惑之年又对兰花成瘾的李云云师兄吗?!! 怎么可能年龄看上去完全对不上啊!! 不,等等……我冷静了下来。 说起来咱們师父单从外表看起来也不像是个百岁的人瑞,而青师兄明明已三十多了更还一直顶着一副二十好几的娃娃脸——莫非我派师门中其实有种能让青春长驻的秘术?! …………师父老怎么没将这秘术传授给我过?! ………………到时候三个徒弟站一排在下看起来变成老大怎么办?!! ——喔不这简直是比岁月无情更残忍的一把杀猪刀!!! (一一四一) 马逼的在下当下是当真惊恐了啊! (一一四二) 客栈房中,我惊疑不定来回扫视眼前两位门中的娃脸前辈,忽然发现一件重要大事—— ……给我等等,这个认识比较早的前辈一先前不是才提过这个未曾见过面的前辈二,貌似有西域血统,是故瞳孔是绿色的吗?! 可眼前这人的眼睛不绿啊那晚的假李云的双眼还比他翠绿! 为免自己的眼睛不好眼错判事实,在下于逆光中吃力地瞇起了眼,以便能使眼前景象成形得更为清晰…… 啊,此人瞳孔中散发出的幽光的确泛着一股绿气呢,原来不是琉璃窗光反光而来的错觉,而是从眼底透出来的颜色啊。绿得这么低调,跟想象中的模样著实是不太一样啊…… 青衫男子,前辈二,也就是云师兄,从容接下了我对他明目张胆的探究目光,微微颔首,薄唇慢动:「原来你便是师父曾在信上提过的小徒弟。不过你为何做此打扮?若为遮掩,不免弄巧成拙,掩饰太过,反而引人注意。」 语气仍旧清冷,可我奇异地听出了一种尝试想跟我闲话家常,以表达出亲切善意的意图。 ……可这内容太揭人短了怎么办? 我说有人头次见面就拿人的伤疤当话题开讲的吗?! 此人情商的均线是不是有点偏低落向啊?你这位行窃时明明都蒙了面着上夜行衣却据说偏爱在上头绣一堆闪眼银丝线引人注目的大爺,到底有什么资格纠正别人的穿著不够低调啊啊!! (一一四三) 彼时站在我身旁的青师兄十分不厚道,顿了片刻竟噗笑出声,让在下我连带回想起方才在他家门前险些被人棒打上街的糗事,面上愈发羞热,心里愈加羞恼,一把将身上伪装全扯了下来,一股脑往地上摔成一团。 云师兄对我这番近似于泄愤的动作仿若无睹,面色仍淡波澜不惊——此等喜怒哀乐不改其色的本事分明为面瘫的前奏曲,莫非他也同马汉一样曾在面部神经上受过伤害?多么残痛的领悟! 兴许是同门间有心电感应,云师兄起身朝我走来,在我面前站定后,打量了一阵,尔后眉间几不可见地一蹙,丢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问:「……男的?」 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点完才发觉他这句问话好像有哪里不对? 想了一想,便没忍住地问出了口:「……我看起来不像个男人吗?」 纯粹是真诚求教的疑惑语句。 只见云师兄眉间皱纹瞬时一深,落下来的视线顿时变得好像在看哥吉拉<一>——沉浮闪烁,意味难明,瞅得我莫名其妙。 相识时间过短,这「读脸观心」的默契还没培养出来,我只好疑惑地瞅回去,希望能获得一些提示,让在下能从他那张情绪不显的脸上研究出些蛛丝马迹来。 当时云师兄离我只有一步的距离,无庸瞇眼,即可清楚瞧见他细部的五官相貌:高眉深目,轮廓刀削斧凿,确实不似中原之人。双目狭长,标准狐狸眼型,可惜眸波太过清冷,完全不带媚态,反而透出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氛围…… 这师兄不愧是长年隐居在山野的人,昆仑山的仙人气质都让他具现出来了,看起来竟有一番得道高人的氛围! 昏黄之中,云师兄的面色显得有些苍白,与旁侧一脸小麦肤色生气蓬勃的青师兄相比,有上几分病容,两相比照之下,一个如夏阳般光灿,一个却如冬水般沉静,可两者皆光辉漫身,一旦站出,轻易都叫旁人忽视不得。 可同样师出一门,在下这六等星往此二人旁边一立……这对比出来的效果简直不要更寒碜,真是一个好生残酷的世界,在下相认起来的心情真是好生复杂。 (一一四四) 云师兄当时面对我真心求教的疑问,只是不着痕迹地往青师兄那瞥去一眼,随即便敛收了目光,神情又转平静无波。 「……罢了。」他淡道,「你们皆先入座罢。」 我:「…………」 这种就像是说「随便啦不管了就放给它去好了」的语气,怎么觉得好像在哪里似曾相识? (一一四五) 落座之后,云师兄同我介绍了当时房中另一名白袍男子:姓韦名风,简而言之,他是云师兄的知己好友兼家庭大夫来者。 由于云师兄的介绍实在太简短了,青师兄忍不住帮我做了补充,曰眼前这位韦风其实是一名大人物,乃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一代名医,绰号阎王愁,即指其医术精湛有回天之力,病患一旦到其手上连阎王都要发愁——愁收不到人。 韦神医早年便与云师兄交好,八年前更是随云师兄一齐隐遁世外,蜗居山中度日,八年未曾出手为江湖中人治过一星半点的疑难杂症,以致江湖皆盛传其早已亲身去了阎王殿试验阎王见上他会不会真的发愁。 殊不知这位神医虽然离了江湖,却未曾中断过悬壶济世的工作,几次流传民间的重大疫情得以受获控制,幕后多少其实都有他的手笔在内,实在居功至伟。 我听完表示:「……」 ……此等传说中神医级的人物,竟然被云师兄就这么拐去当个人大夫使用? ……强!在下的这些师兄们实在是太强大了! (一一四六) ………不过说起来这位韦神医年岁究竟有多大了? 不管而立还是不惑都各种靠邀啊! 啊等等……凭他的江湖履历表推算也可能近知天命? ……… ………… 这世界上的黑洞实在太多了,有些事还是莫要太过执着于真相好了。 ……有时候无知也是一种乐天与和平哪! (一一四七) 互相引见完后,韦神医朝我浅浅一笑,算是打过招呼。他身上的严肃之气因那微绽的嘴角散去了几分,看起来倒是平易近人了……一点点而已。 说实话,眼前韦神医的面貌并不算突出,就胜在目光清亮,周身安定的气息,有着经世事磨粹过后的不动与沉稳。 他与云师兄给人的感觉有几分相似,看著都隐隐散发出一股远离凡尘的仙气,只是对比之下,云师兄身上的仙气乃清冷版的,而他身上是庄穆版的。只能说不愧是八年来朝夕以对的好伙伴,两人站在一起的画面十分搭配,就像从同一个男子团体里出来的,果真会凑在一起的都是同类! 正感叹之间,便听见青师兄一旁玩笑道:「是故往后便是遇上何不治或难治之症,大可皆先莫急莫慌,记得登门找师兄。有韦前辈在此,便是万事皆俱惟欠东风……这可是道求不来的东风呢。」 ……如果可以,有哪家人想去求这种东风啊? 韦神医淡淡瞥他一眼,无嗔无怪,倒是云师兄斥了他一句:「尽说浑话。此种东风哪能求欠?几年未见,说话仍是这般口无遮拦。」 青师兄笑了,道:「师弟在外行止,可一向戒慎谨严。这不是在师兄面前,才敢稍微肆意一些么?云师兄,好久不见,近来身体可好?」 云师兄点了点头:「无碍。叙旧稍缓,先入正题吧。」 ------ 批注: <一>哥吉拉:上古魔物的一种,至少也是饕餮那级别的。据说体型庞大,声势惊人。 94.第□□章 这是一个小小小小小世界 (一一四八) 一场恳谈会后,我才发觉到自家的两师兄早八百年前就知晓近来外头出了个冒牌货在四处帮本门派呼蜂引蝶打广告,就等着最后水淹金山寺——只是此二人自小受同一位不知天高地厚的脱边师父摧残长大,有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们脑中「大事警戒线」的标准和平常人甚有差距,因此虽早早得了耳闻,基本上却都没怎么将这件事搁在心上过,美其名曰「以不变应万变」,实际上根本就是懒得抽出心力去搭理人家。 哪知此冒牌货犯案并不只为贪财或心血来潮,见没正主出来举发他,行事益发不知收敛,导致事件愈演愈烈,这两回下手的对象甚至破坏了神偷无痕雪一向「非不义之财不取 」的座右铭,真是打算来抹黑本门派的名声。 原本此冒名劣行传出去若众人不信便罢,可如今舆论走向却偏有将山寨货的行为硬拗成是正牌货作为的趋势,云师兄身为无痕雪第四代传人,懒得理事是一回事,却义务需维护门派声誉,这才不情不愿地踏出他蜗居八年的深谷出山了解情形,却还未决定好到底需不需要出面来处理这滩污水。 他与韦神医出山后先顺路去了几处冒牌货曾出现犯案过的地方,打探情况,打听到洛阳地方之时,恰巧遇上日前去助友人处理后事的青师兄,当时各有事忙,只有稍谈,便约至汴梁再详会…… 这不,他们俩入京后的头一回碰面,便这般巧地让我给赶上了,因此才上演了一出同门大团圆的戏码,也算是师父在天之灵保佑,省得往后倘若走在城内的街上错身而过,届时同门相见竟不相识什么的,那得有多悲哀。 阿弥陀佛。 两名师兄在一头将前由阐述得顺当,可我忽一细想却觉得哪不对……方才在青师兄家门□□谈之时,青师兄既正打算来赴同门之约,怎地不和他现场的另一位同门直说,直接带我一齐过来便好,反而是先尝试着赶人回家?这分明有排挤人的嫌疑! 面对如此质疑,青师兄尴尬地笑了笑,说他怎知我早知外头出了一冒牌神偷之事,他此次是来和云师兄商讨对策的,这不是不想将我卷进麻烦事里头么?毕竟师父压在我这位小徒弟头上的「遗愿」,是当个只需吃喝玩乐无忧无虑度日便好的纨裤来者,这等事情还毋须要让在下知晓来烦心。 我:「……」 ……又是以此类「爱之故瞒之」的说法来掩盖自己搞小团体的歧视行为。 可我确定自己当时从这位师兄的眼神中,读出了类似「反正告诉你也帮不上忙又何必多此一举告诉你更平添麻烦」之类的潜台词! 在下忽然觉得好悲凉……人生在世,武力值不够,就永远打不进团体核心! (一一四九) 不过悲凉归悲凉,在下一边还是将傲沧庄里发生的事情和他们老实说了。重点描述与冒牌货的第一类接触,有关他外观维妙维肖的模仿,以及展昭对他轻功路数的点评,顺带探问师父究竟是否为假低调,实则交友满天下? 云师兄赞扬了展昭一句「南侠眼光不错」后,一脸平淡地肯定了咱们自家师父果真只是假低调的事实,跟我坦言师父确和蓬莱仙翁孟笑天(注:白玉堂师)及南岭剑豪陆冲(注:展昭师)皆有交情,直至过身的前几年还曾有过联络。无想我竟与此二位前辈的徒弟也有了交集,这天下是小。 ……附带一提,他说这些话时的口十分吻平淡,跟在表示「喔,今晚我们吃面不吃饭」的话题一般轻描淡写,令人对这一番对话的内容真是分外生不出真实感,听著好像在听瓦子里的人唱戏。 ……其实不是天下太小,而是咱们的师父老触手太广吧? 我默默掩面,决定以后行事一定得更低调再低调——否则没准哪日碰到个像白玉堂那般的圈内人,莫名被捅穿底了还不自知啊! (一一五〇) 看二位师兄彼此将情报交流得差不多后,我向他们提起了冒牌货此回竟想染指南清宫的消息,并将那张预告帖的内容与他们说了。 云师兄听完皱眉,出现了自见面以来最强烈的情绪反应—— 他不高兴,他好像有点生气。开口低沉地道:「师父曾对外誓言,无管玉座治世如何,无痕雪一脉,五十年内,不取皇家之物。此事江湖尽知。如今离五十年之期尚有三年,人云亦云,将那冒名之人视作真身,若此子往南清宫取物,在外人眼中,岂不等同要令我师破誓?」 方才于寒暄时还是一副不着边态度的青师兄,此时也已正经起神色,问云师兄道:「不知师兄如今打算如何应付?」 云师兄垂目思索:「若再任那冒名之人胡来,恐将损及师父之名。如今,怕是非得出手……拿住人,澄清其间真假不可了。」 云师兄说出这般决定之时,我注意到一旁的韦神医墨眉似乎浅浅一皱,眸中有现反对之意,却未发出声来打断插话。 ……其实他这一整晚下来几乎都像是个旁观者一般沉默,从没主动开口加入或介入我们三人的同门聚会,简直是某种传说在大小宴会中都必会出现的壁花。 后来我才从青师兄那里得知,韦神医之所以不加入讨论,原来乃出于对我门无痕雪一派的尊重。纵使他与云师兄交情很深,也未主动介入过好友门中的事务,即便当时他以云师兄个人大夫的角度,对云师兄准备亲自出手的打算并不以为的时候,亦是相同。 ……更何况我猜以他对挚友的了解,自是明白师父在云师兄心中的地位,此事涉及到先师名誉,云师兄又怎会轻易改变主意? 乖乖,莫名有种默默支持无悔付出的既视感哪? 莫怪乎常言道:每个成功男人背后,必定有一个伟大的……男人? 唔……在下这句俗谚是不是背得好像有哪里怪怪的? 罢了,不能书无考证之言。这便当在下没写过这句话吧! 看我这就拿起毛笔划掉这行字…… (一一五一) 总之那夜在福华客栈的高级客房内谈会谈至后来,云师兄表示不能任那冒名之人损害师父名誉,决定重出江湖阻止冒牌货的行为,韦神医表情虽不以为然,可并未出声阻止,倒是青师兄听完后,面色不太赞成。 青师兄不免担忧:「此人处心积虑,大张旗鼓冒师兄之名行事,怕便是想诱师兄出面。师兄若真便如此现身,恐怕反而是遂了他的意愿了。」 云师兄十分淡然:「遂了便遂了。区区欺世盗名之辈,又能耐我如何?」 我:「……」 这些高手们的身上,为何都总有股上天入地唯我独尊的气息? ̄△ ̄; 青师兄俊眉深拧:「可师兄你的身体……」 「我身体无碍。」云师兄直接便打断了他。尔后思量一会,道:「举凡欲引我现身者,原因莫过于三。一是有欲得之物于我手中,二是有难得之物欲借我手得,又或者三,乃有机关险地欲托我破解……」 「也有可能,是想找师兄你帮忙设计机关险阵。师兄可莫要忘了,在如今的武林里,师兄你可是这方面的翘楚。」青师兄补充了一句道。 云师兄敛目沉默,半晌后清冷开口:「……经你今日这般一说,倒让我想起一事。约莫于两年前,曾有一男人寻上我,曰要求一份机险无比,无人能破的机关塔图纸。被我拒绝后,换欲以武力相逼……后来让我困在了山前的阵里,最后不知道怎么样了。」 「……机关塔?」青师兄愣了愣,随即惊诧过来:「竟有人能寻到师兄你们的下落与住处?」 「……也不算让他寻到。」云师兄道,「那人找到的地方,离我等隐居的山谷尚有几座山头。不过确实也是这八年来寻得最靠近的一批人。也因如此,当时我一时兴起,才会蒙上面出去同此人见上了一面。」 言至此处,云师兄略微一顿,视线向我:「春儿方才道于傲沧庄中,曾见到那冒我名之人,瞳色乃翠绿……能模仿至如此程度,估计,便是那时露的馅罢。想来也只有此种可能了。」 我愣愣望向云师兄的眼睛,瞳眸中泛着点点幽绿光芒,在光线昏暗的夜晚观来,其实乍见下仅会让人以为是灰褐之色,远远不及那夜我在傲沧庄中见到的那名冒牌货的瞳眸一般显绿。如青师兄先前与我说过的湖水明色,应是得叫云师兄立在阳光强烈的白日户外,才能显现得出来。 而四代神偷无痕雪过去每每只在黑夜上工,来去无踪,最爱让人惊鸿一瞥,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外人要发觉到他瞳孔之色实带绿彩,确实不太可能……的确先前听白玉堂他们提讲过的江湖传言之中,似乎也都没有这一项如此明显的特徵。是故云师兄的这番结论,也不是没有道理。 青师兄应是也想通了这层环节,皱起了眉问:「师兄可还记得当初所见的那名男子,瞳色为何?」 云师兄回他:「沉黑。可我于归隐之前,不曾于白日以无痕雪之身现于人前,旁人难知我李云真实瞳色。如今恰好有一绿瞳之人冒我名作案,想来也非是真碰巧。李云实乃绿瞳之人……此事一想也只可能由当日山中之人处泄漏。便是不晓这冒我之人,与那山中男子之间,有何样的关系?」 青师兄面色严肃:「师兄,你清楚当初那名山中之人的身分么?」 云师兄瞥他一眼:「那时之所以现身相见,不过因着一时心血来潮……之后便未曾再将此事放置过心上。我怎会去打探他的身分?不过,那人当时同我一样遮住面容,戴了半截铁制的面具在面上。眸光深黯,看来心机不浅。呼吸沉稳绵长,内力颇深,并非泛泛之辈。」 ——我听完直接从椅子上摔翻了下来。 ……这、这、这样一个在你判断中有心机又非泛泛之辈的人找上门来,被你困走山阵不问生死简单来讲就是结上仇的人——你居然还能从不将此事往心上搁过?! 老大你的下线可不可以不要这么高啊拜托纵使归隐了也该留点危机意识吧啊喂!! ——还有我刚刚是不是听到「半截铁面具」还有「眸光深黯」这两个关键词来者?! (一一五二) 坐在隔壁的青师兄扶了我一把,一脸奇异地问:「……你怎地好好地坐着都可以摔倒?」 我不顾理他,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有点激动:「——云师兄!你说的那个人是不是大概七尺高,眼神像两口落不进光的深井,声音有点破哑,唇瓣薄而红艳,半截铁面具的边上刻了两排祥云图腾,下头还坠了两颗琉璃珠饰?」 云师兄皱了眉:「……你见过此人?」 轰隆一声一道九天玄雷劈在我的头顶上,把我炸了个又焦又麻。 愣了半晌,我才坑坑疤疤地把在襄邑县遇上变态的事情与他们说了。 (一一五三) 「开封府怎可让你去作诱饵?」 青师兄关注错重点:「你怎地皆未曾与我提起过?难怪从三月初便不见你人影,原来是跟着展昭出城去了?京里既有师兄在,你有担忧之事,大可来找师兄商量。师兄说过要作你的倚仗,便是你捅翻了天亦会罩着你,你不来寻,反而与展昭单独二人远行,甚至与他一道……回乡祭祖?如此成何体统?」 我:「???」 这事至于到……不成体统的地步吗? 虽然没说一声便出城去,在同门之谊上好像是有些欠妥,可我跟展昭出城,又不是去做什么去偷拐抢骗烧杀掳掠的勾当,这事有严重到上纲至「体统」程度讨论的地步吗?而且你之前说的原话是让我在京里横着走,捅翻天那句是师父讲的,曾经还被你给限缩否绝过了。 我满心疑惑,真心不明白这师兄为说到最后何似是有些激动。摸了摸鼻子,便回他道:「其实做诱饵一事并不危险……那时在我身后,随时都有人跟着护著的,他们有注意好我的周全。」 会被铁面人堵到完全是因为在下放工后先溜又乱逛街,没有直接回客栈的缘故,简单一字表达就是衰。 青师兄不以为然:「即便有人跟着也是不妥,若遇上万一该如何是好?何况倘非因如此,你又怎么会遇上那怪人……」 眼见青师兄脸色愈说愈深沉,我只好打断了话,跟他解释:「青师兄,其实我当时有想过要找你的,」可最后被你可能潜伏在家门外的粉丝吓退了,「不过我想你每日都在宫中当值,有诸多事需忙,找你恐要给你添不少麻烦。相比之下,展昭他那阵子得赐御假,无庸办公,返乡时又愿意带上我,是故我才会想乾脆跟著他走的。」顺道还当做出游玩乐了! 青师兄眉皱更深:「师兄不怕你添麻烦,即便我再忙,也总能安排好你。仅有你与展昭二人单独远游,终归不妥,以后切莫再如此行为了。」 我:「……???」 我说展昭这人武艺高强又懂得照顾人,有他结伴远行不但安全有保障,一路上身心灵还能受到妥善的照护,完全吃不到苦,简直能荣登为外出旅游的首选伴游人物,可谓有此一人能抵十人——和他一起远游究竟是哪里不妥了呢? 话说在下这青师兄每每说教起来时的逻辑,在下好像还真从来没搞懂过。 我试图探究了一会,忽然灵光一现,有了猜测:「……师兄,你莫不是怕我给人添麻烦?当初是我主动开口请展昭带上我一道的没错,可他本来早便有意邀我同往了,我并没有死皮赖脸地磨他答应!虽然……在路上是给他添过些麻烦没错,可事后我也有尽力弥补了,展昭这个人心胸挺宽阔的,我想他应该不至于会放在心上才对,师兄你莫需担心……」 青师兄脸色一黑:「谁管他放不放在心上。」 云师兄淡淡插口:「……罢了罢,师弟。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何必讲究那么些繁文缛节?」 青师兄忍不住瞠向他:「繁文缛节?师兄,此根本不是这般的问题,你明知他其实是——」 云师兄淡淡瞥他:「……反正之间又无出乱子,便是同游归乡,又有何关系?师弟,自你从军以后,想法倒是变得益发死板了。」 青师兄:「……」 青师兄状似喉头一堵,一副被噎得有些说不出话来的模样,实在新奇。 只见他表情复杂地纠结了一会,才道:「……师兄,你不能这般惯他,长此以往,假若日后真与人出了乱子,那将如何办方好?」 我:「……」 我的满脑莫名已不能用区区问号尽表。 ……到底不过一齐与人出趟门会出什么乱子啊?! 你们到底在谈论的是什么东东——让你们的同门也进入一下话题啊喂!! 转头见云师兄仍旧是一派淡然,仍旧是淡淡地接口:「……出了乱子,也有我俩护着,随他高兴便是。师父当初估计也是喜欢他这般随心所欲、不拘忌的性子罢。倘若日后谁敢欺他负他,帮着灭了便是,总不至于叫我门中之人吃了委屈。」 青师兄:「…………」 我:「…………」 (一一五四) ……虽然在下有点没跟上时下的话题,可在下听得懂最后这一句邪魅狂狷般的恐怖宣言啊! ——灭不灭这种话是应该用此种闲话家常的语气随便说出来的么? ——娇纵后辈难不成是无痕雪一派的传统么?! 这股纵容之风简直一个比一个人还夸张是怎么回事?! 咱们无痕雪一派的三观到底在哪里啊啊啊!! 师父大人,您当初到底是怎么交代这两名徒弟的? 这小徒弟的位置若换个诸如庞昱之类的人物来当,真可能会纵容出一个要上包大人狗头铡下的武林祸害的啊啊! ……啊?问我庞昱是谁?跟北斗三十六神将中的庞煜,或是当朝的庞相公一族有何关系? 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这一号的人物? 该不会又是一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人物了吧? ………… ……………… 做人这么多的疑问做甚! 你老师现在心塞要赶搞,你旁边别出那么多废话! 95.第九十章 秘辛得从闲聊中向下挖掘 (一一五五) 青师兄那头暗自叹了口气,竟没有反驳云师兄的论点,看似也不想再作争辩,往我这儿瞥完一眼后,无奈道了一句「也罢」,便不再继续这项谜样的话题了。 于是在下强烈地感受到一股被放弃的既受感……虽然从头到尾也不晓得自己被放弃了什么又为何会被放弃,可不妨碍内心中的一股憋堵的感觉啊有没有! 可惜连云师兄也没打算再缠绕这话题,接回了自己的盘算,说已决定直接找那冒名之人见上一面,问清他们的目的。 青师兄不表赞同:「师兄,你身体状况不比从前,经不起长期运力,万不该如此冒险行事。」 可云师兄没理他,开口照样云淡风轻:「无妨。南清宫并不难闯,只要速战速决,应是不成问题。」 ……那届时会有无数御林军把守的南清宫仅是「并不难闯」? 「南清宫的守卫是其次。」青师兄反驳的竟是别项论点?「那名处在幕后想要千方百计引师兄现身的人,才为真正未知的凶险。如今状况不明,师兄你怎能单独会他们的人?不如由我……」 云师兄一瞥,打断他的话道:「师弟,你既已身入朝堂,江湖上的纠纷,已无需你介入。」 「可是——」 「我知你担忧何事,不过大可不必如此。纵我如今不比当年,可随便一些后生晚辈,还不至于便能伤得了我的身。」 云师兄这头说得自信非常,可另一头的青师兄眼中却是忧虑未减,一双褐黑色的眼眸,在昏黄烛光的映照下,竟显得有些闪烁跳动。 青师兄抿嘴沉默了会,方似下了决定一般,叹了口气,道:「师兄你有所不知……其实近年于江湖上,出现了一神秘组织,名唤五影阁,行事十分隐秘,至今仍少有人知。据闻,这五影阁之阁主,便是一名面戴半截铁面具的男子,高有七尺,面具上刻有祥云图腾,并坠有琉璃珠饰。」 我听完的表情是像这样:Σ( ̄□ ̄; 呆愣了会才消化出这话中的意思,不可思议地道:「青师兄,你是说……我和云师兄见到的那名男子,很有可能就是这啥五影阁的阁主?」 青师兄严肃地点了点头。 云师兄淡淡问:「此五影阁乃何种组织?」 青师兄道:「估计应为暗杀组织,还未能查清根底。它来历成谜,在江湖上名声不显,知悉他们的人几乎都死绝了,我也是费了不少力气,才查来一些消息……此五影阁并不单纯,而且,我怀疑他们背后恐怕尚有更麻烦的人物与目的存在。」 云师兄:「……怎么说?」 青师兄蹙了眉:「详细情况尚不清楚……可或许和朝廷势力有些牵扯,也说不一定。」 云师兄皱眉,垂目沉思了片刻后,缓缓抬起眼,重睫微瞇,一张口,竟很有几分质问的意思:「师弟,你身入军旅多年,久未混迹江湖……如此于江湖尚少人知悉的隐密组织,你又是为何会得知?」 我听了也觉奇怪:「是啊,青师兄,这铁面人的事情,当初展昭动用官府与江湖管道皆试查过一阵,也未查出个所以然来,你到底是怎么查出来的啊?消息好灵通啊!」 青师兄:「…………」 青师兄眨巴了几下眼皮子,然后略显不自在地转开了头。 (一一五六) 「……师弟。」云师兄压低了声音,声线冷冽:「自你班师回朝以后,究竟,皆是在做些什么样的职务?」 青师兄眉眼几分闪烁:「……什么职务?便是担了个步军副都指挥使的职衔……平日练练兵,护卫官家、间或做些巡逻皇宫之类的杂事。」 云师兄:「除此之外呢?」 青师兄眨了眨眼:「……大抵便是如此了,还能有什么事?」 「……除此之外呢?」云师兄长眼更瞇,语气中的凌厉之意简直可说已不怒自威。 现场一阵大眼瞪小眼。 半晌后,青师兄不自在地搔了搔头,率先挪开了眼神。 「……师弟。」云师兄口气平稳,可我在旁边听来却觉得蛮可怕的。 而外人眼中威武的大将军彼时已经败下阵来,长叹了一口气,无奈地开了口道:「……无想到都经过了这么些年,师弟在师兄面前,还是这般地瞒不住事……」 云师兄仍旧不语,只是略微皱眉,视线一直定在青师兄的身上未曾移开。 青师兄抽了两下嘴角后,乖乖放弃了挣扎:「除此之外么?便是偶尔……兼兼差而已。」在云师兄的注视之下,他眼神开始有些游移,「……偶尔兼差出门,当个密探什么的……」 「……什么?师兄你兼差当大内密探?!! 我听到简直忍不住吃惊:「话说这种活很危险吧?为和会轮到你来做?皇宫里有这么缺人才吗?!」拉你这个将军凑什么热闹! 云师兄眉间深拧,目光益发冰冷。 「……真是偶尔而已。此事尚为机密,你们听了后可得保密。」 青师兄面露尴尬,不太敢直视云师兄:「约莫也是在两年前左右罢,朝中曾陆续死了几名官员……当时官家直觉事情不单纯,故而有心调查。后来我受诏回京,因某些缘由得了官家信任,官家便让我接手,暗中探访此事。当时我寻线追查,最终追到一组织,便是方才和你们提起的五影阁。此阁似和朝廷有所牵扯,拿人钱财,替人铲除政敌,行事甚为谨慎,几乎不留痕迹,故当时已无法再追查出更多的线索……说来也巧,便是在那一时候,另让我打听到有人暗中在寻访机关巧匠的消息。如今想来,也约莫是在师兄你于山中见过那无名之人后的事情,或许其中会有关连?」 云师兄对查探的内容无感,只是皱眉问:「那皇帝如今还让你在做此类事么?」 青师兄连忙摇头,再三保证现下工作内容已十分单纯,费了一番口舌才让云师兄眼中的冷意稍退……想他平日人前一副英姿飒爽所向披靡的形象,哪里知道到自家师兄跟前是会露出此种战战兢兢紧张万分的模样?真是一物降一物,旁观得我都忍不住笑了出声来。 青师兄对那边发作不得,只好朝我这边恨铁不成钢地道:「……还笑?明白自己可能招惹上的是何样的人物了么?还笑得出声来。」 然后对着我又是一阵交通安全朋友往来之礼的教育,最后干脆提议让我搬去和他一块同住,以策自身安全。 在下房产才购置没两年,床榻都还没躺熟呢,现在搬家不是白瞎了那些钱了?而且以后若都日日从这位风云人物的家中出入,有了前事压车,估计东都逸闻那儿立马又要写上门抹黑了,开封府那头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于是我暂且婉拒了他的提议,表示目前住处应是安全,不但有衙役重点巡逻,夜晚不时还有朋友串门镇宅——更何况不管铁面人的身分与他口中的五影阁有无有关连,这人当初皆只是认错我而已,到底本欲找的目标又不是我,若想找麻烦早该上门了,隔了这么久无动静,如今估计应是没事了,顺带好心提醒青师兄别跑题,今夜会议重点应该放在冒牌货身上才对。 五月二五很快便到,冒牌货新下帖的这事比较紧急,是故青师兄大概觉得我提醒得也有理,时间有限,不能浪费在和我叽叽磨磨,便和一旁等得都开始同韦神医泡茶的云师兄重新开启「如何处置冒名之人」的议程,两人一直深论到三更夜半。 基本上他们接下来这段讨论的内容技术含量太高,是故在下除了偶尔发出几声感叹和几句单词以外,也没怎么能插得上口。 那晚步出客栈,夜色已是深沉,青师兄一路送我回家,还没踏进家门,就瞅见一白色身影翩然落下,回头已不见了青师兄的影子。 这名白色身影自是白玉堂莫属,他一见上我便先就著我一句抱怨,大意是他一秒几百两上下怎可让他特意过来还找不到人?害他到处寻我寻到现在,实实是应该罚! 知此人一向刀子口小媳妇心,这会估计是在担心人,我不禁微有愧疚,决定日后出门不管去远去近去久去快,还是都得留张字条在屋内,省得周围人操心。隔日便带他去吃逛了一轮「巷弄精选美食与城市新兴景点,庆历七年版」,一直带他玩到三更半夜,才姑且算是补了昨夜的这番愧咎。 (一一五七) 彼日以后,常上我家串门子的人又多了一名爱担心的青师兄,巡卫阵容愈加坚强,几日下来连小强都闻风丧胆,久久不见一只出没……可这背后一段辛酸血泪的真相,又有何人可明了? 青师兄还记得自己的高人气曾经给他同门带来过怎么样惨悲的遭遇,是故他来串门造访时皆不会忘记戴上帷帽遮面,极尽低调,以免又惹人注意。 这本是件好事,直到有一天他恰好碰上了同样来造访的白某人——他认识人家,可白玉堂却不知道他。后者只见到一名不露真容的男子,形迹可疑地在我家门前出现,而且身子一沉,看著竟准备翻墙入院…… 然后一切便只能拳脚相向了。 青师兄其人,老实讲,算是在下认识的所有人里边,最具备私权意识、最懂得尊重他人居住隐私,不致于滥用轻功随意侵入他人住居的守礼人士。他每次到访必定会礼貌叩门,若未见人应门,通常也不至于便会迳自纵墙入内。 不过那阵子情况特殊,他刚听完我与铁面人间的奇遇故事,比较会瞎操心,恰巧那日他造访叩门之时,在下又趴在案上睡着了,他半天等不到回应,心下担心,这才有了迳自入内探看的打算——哪知白玉堂好巧不巧便在他正准备翻墙的时候来找我出门吃饭,才好巧不巧地造成误会,两人才因此动上了手来,真可谓夜路走多,难免撞上鬼。 ……唔,这用法是不是有哪里怪怪的? 算了,不重要。 总之这次的误会其实不能怪白玉堂,当然也没法怪师兄,只能说是命运之神开的玩笑,高手会面,总不免勾动一番天雷地火。 好在高手们一向有种边打边谈心的附加技能,白玉堂一开始并未下死手,青师兄只守不攻,赶在第一时间表达了是友非敌的主张,并未心虚遁走。 白玉堂彼时将信将疑,边打边用内力传音将我从睡梦中惊醒,我被一道震耳的无形之音吓得不明所以冲出了房门,见到现场的两人后,才替白玉堂解开了误会。 可这两人最后在停手前的一击劈坏了厨房旁的一块大隔板,恰好捣毁了个赃郎窝(注:即小强窝),在下闻声赶来之后,正逢满天地的飞蟅遁走(注:即小强),那两人却早已停手各自避难,留我一个人在现场接受露天冲击。 我:「……………………」 在下……这辈子最恨的生物,就是此样乌漆抹黑的生物…… 彼时那番场面,对在下而言真犹如一修罗场,简直比当初于黑暗地道内被蝙蝠群体扑击的情况更可怕上千万倍! 眼见无数打著马赛克的黑点铺天盖地汹涌地朝我扑来,差点没吓破了我的胆…… (一一五八) 他们俩事后,站在被扑袭完呈石化状态的我的面前,看得出来都有一番尴尬的歉疚。 两人都略有窘迫地将焦点转移至相互认识,青师兄等小强都散尽后才敢脱下帷帽,未打算隐瞒,自己笑著表明了对外的官方身分。 他对外从未暴露过自己江湖的来历,实在是这番背景若叫旁人知悉,估计会惹来不少麻烦。何况,他早不混迹武林,哪有以江湖身分介绍与人知晓的必要? 知悉方才交手的人原乃当朝狄青以后,白玉堂瞬间便将对我的歉疚抛诸九霄云外,露出少见的崇敬神色,彼此拱手、一阵寒暄之后,邀请青师兄一齐去吃顿便饭。 他俩在那边逐渐谈出了劲头,渐渐忽视了某个身心方受到一番严重创击的人,还杵在他们身旁,颤抖著身子沉着脸,散发出了不知该说是黑暗还是灰暗的气息…… 我自己默默转身回房……回房去清理掉自己这一身都被侵犯过的面积…… 待在下都洗完脸洗完手擦完发,换下一套被某昆虫污染过的衣衫再出来的时候,他们俩还站在院中没聊完—— 彼时的我望着庭院的景致,一时间只觉得天好蓝、水好绿,天地这般美好,可在下的内心为何会如此憋屈哀凉…… (一一五九) 青师兄当日虽是与我们一道去吃了顿便饭,却也未留得久,饭才用毕,便以公事之由告辞离开。 他口里说的公事,估计还是和南清宫有关吧。我想。 自云师兄决定亲自面会并揭穿冒牌货一事,并坚决让我和青师兄置身事外以免惹来麻烦以后,青师兄虽没多说,但不久后,我便从开封府这儿听到,皇宫那派出和开封府共同负责南清宫护卫工作的人选,竟是决定由步军副督指挥史狄青率领禁军担任。 其中缘由难以尽知,可想必存在着青师兄的努力吧? 展昭加狄青,外加一票御林军,这组合若能先一步将踏入南清宫的冒牌货给擒拿了住,那事情就好办了—— 打到这冒牌货开口承认山寨跟他山寨的目的!如此事后只需对外再发表个仿冒声明,回复无痕雪的名誉,这样就不用云师兄去冒险犯难了,两全其美,多好。 (一一六〇) 时日飞转,眼瞧再过两天,便是五月二五——冒牌货下帖盗宝的日子,已经近在眼前了。 96.第九一章 秘密就是存來給人捅穿的 (一一六一) 五月二三日,过午,南清宫再接一帖,打乱了所有人的安排。 帖上有云: 『闻君有大食之百瓣琉璃莲华台一盏,通体澄透,举世罕有。今得人觊觎,吾心甚忧,恐明珠蒙尘,特为君分愁。 五月二四,夜子时,吾将掩月而来,代君顾看华台,惟吾平生取物,取之有道,未有一物违心。五月二六,夜同子时,非吾心愿物,将完璧归赵,请君勿忧。 无痕雪李云』 (一一六二) ……这云师兄偷跑! 帖上所载的事情根本不在那夜于福华客栈内提过的规画内,我听闻后大感吃惊,而白玉堂不知从哪处得了消息,跑来向我打探未果后,便独自奔往南清宫凑热闹去,一点也没有要带我去同游一下的意思,真是不够朋友! 不过他的话里行间,却透露出他早确定真李云在京城的消息,让人著实对他的消息网路感到好奇。 ……等等,承贯下咱们无痕雪一派爱显摆的秉性,这该不会是云师兄他自己放出来的风声吧?! (一一六三) 当日稍晚,步军副督指挥使时因急事被留禁中,由开封府四品护卫率御林军若干,驻守南清宫殿,警戒森严,虫蚁难穿。 惟子夜刚过,却见琉璃莲华台不翼而飞,周围军卫软倒,惟无人有伤。 展护卫见可疑人影,前追,惟此人轻功造诣非凡,追踪十里,竟消失于汴梁城的万千巷弄之中。 隔日,白玉堂来到开封府,对我由衷赞叹观热闹感言,曰李云轻功绝妙,实无愧于八卦迷踪步之盛名。 历代神偷无痕雪的种种事迹,一时若飞蚊般充盈市井,真假李云之说纷纭,坊间一片扰嚷,人人好奇此事之后续发展。 (一一□□) 五月二五,帖载完璧归赵之日。 南清宫内外,由步军副督指挥使狄青与开封府四品护卫展昭领人联合驻守,警备更严。 是夜,我焦躁地留在开封府衙内,听着外头嘈杂的虫鸣声,内心时时烦躁地有一种想翻桌的冲动。 我想那暗中假冒之人若欲与云师兄接触,今夜便是最后时机,必会埋伏守候,情况定比前日云师兄下手盗物时更加险峻——这点青师兄和展昭一定也推测得出来,不知他们现场要如何安排应对? 青师兄如今心里一定很纠结,本以为可于二五那日先一步抓到冒牌货把事了结,没想到自家师兄竟瞒著人亲自把事情给搅浑了…… 倘若云师兄能一切顺利固然是好,可一体两面,另一头守备不利的展昭和青师兄,会不会因此便要倒霉了呢?可这两人目前都算是官家跟前的红人,苦主八王爷又以热爱江湖人事闻名,宝物若真原物奉了还,上头还会对他们俩的失职给予重罚么? 倘若云师兄失败……我却是不敢想象,那般离世独立而清冷的男子,竟要流落到大狱此种黑暗脏污的地方。虽然听说人家以前在闯铜墙铁壁玲珑八阵之类的地点都没在怕了,就算真流落至此,也不知能不能真得困得住他。 可……不管走哪样结果,暗处都会有那假冒之人盯着,暗处的背后,更疑似有一只效法歌剧魅影遮著脸的变态在虎视眈眈,最麻烦的部分恐怕才正将开始! 而且……青师兄一直担心云师兄的身体状况,究竟他的身体是如何了啊? 那晚问青师兄他答得好随便——「曾受重创导致不宜长时间催动内力」的标准在哪里? 咱们这位云师兄不要旁人帮忙单枪匹马地行动,喔可蠢蠢欲动在暗处变态依概率来看,肯定从来都是成群结队的啊! 我一方面担心云师兄,一方面又担心展昭与青师兄职责在身的成败后果,真是蜡烛两头烧,内心好矛盾——谁快来纾解一下在下这种疑似无间道的苦憋心情啊啊!! (一一六五) 月落星移,晨方五鼓。 开封府后门处窜入二名人影,其中一人陷入昏迷,被另一人搀扶回来。我得了消息后急急冲往西厢房,一脚踢开了房门。 「……小春?」展昭手握剑柄挡在门口,官袍几处破损,见是我颇为吃惊:「你怎么还留在府内未回去?外头出事了么?你为何看来如此慌张?」 我心如热锅蚁,未多言便挤过他和包大人这两道人墙,急急来到床边,透过公孙先生的背影看清了床上人的面容之后,不禁惊呼出声:「……云师兄!」 我那时心里着急,并未留意到自己这句话给现场人带来的冲击,眼中只能见自家刚相认没多久的师兄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双眉紧蹙,眉眼间透着一股黑气,唇畔淌血,人却已是失去了意识。 我著实心慌意乱,一把揪上随即跟来床边的展昭便急问:「……他怎么了?你们今夜在南清宫发生什么事了?」 问完才注意到展昭黑沉眸中的明灭闪动,他紧紧蹙着眉,一瞬也不瞬地望向我,将手缓缓按住了我拉向他的腕处……再开口,声音竟有些干哑:「……小春,你……你方才喊他什么?」 「云师……」下意识开口回了半句,我瞬时察觉到问题所在,嘎然便止上了口。 看到一旁王朝马汉二人瞠目结舌,投过的目光像是不敢相信、包大人粗眉纠成一团……相较之下,反倒是公孙先生最为淡定,只是皱眉往这儿瞥了一眼,随即便转了过去继续他的诊治工作。 展昭看过来的目光中竟有了几分戒备,只听他语气中略有僵硬地问:「……小春,你早便和李云前辈熟识么?你……你是神偷无痕雪一派的门人?」 沉黑的眼眸中若有受伤,看得我当下如五雷轰顶,心中撩乱,仓皇不已:「我……我……」 我了半天,却是不知下一句话该如何续说。我的耳内嗡嗡鸣作,再听见的换作王朝严肃的质问声,我愣愣呆望着房内众人,见他们脸上各有惊疑,心头如拽了块沉铅,彷若直直坠至了脚底。 我结结巴巴:「我、我、我……我是……」 ……怎么办?!被知道了!! 我脑内一片空白轰然作响,一时完全不知如何反应。 他们……他们会不会以为我是想吃里扒外,甚至想沆瀣一气,才故意隐瞒他们身分? 我心中恐惧杂乱忍不住开始慌恐。 他们、他们会不会……会不会从此往后,便要拿我作叛徒看待,再也不会对我推心置腹,甚至此后……便要与我形同陌路了? 可我,可我,可我不说,是真的无其他的恶意的!一开始会隐瞒……是交往上的习惯使然,也是因没事也无必要特别挑出明说……直到后来出事,可事涉师兄,我心里更是没个准…… 我觉得好像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直窜上了脑门,几乎要令我僵得彷佛都未再能吸气。我感觉到自己的手脚已不由自主开始轻颤,可事到如今,却早不知该从何而解释起,听来才不至像是在诡辩。 (一一六六) 「咳,你……你们,你们莫需为难于他。咳……咳!」 便是如此惶恐无措之际,却有一声嘶哑的嗓音打破此紧绷的寂静,床上人睁开了眼,一双眸子不似几日前那般清冷,却多了几分不容分说的坚决。 他不顾公孙先生的制止起身,半靠在床柱上,低喘了几口气,方吃力地道:「此人……名义上、虽系我师弟,可实际、并不算我门弟子。我从未允他在外能以无痕雪一脉人自称……你们可莫要迳自便将他……与我并作一谈!」 云师兄蹙紧眉,额角滑落几滴汗珠,脸色愈加苍白。 「师兄!」我见状连忙上前要扶,却不料遭他一把挥开,他自己因这动作半倒回床上,冷漠的脸上竟现出了几分微忿:「与你说过……莫叫我师兄!你……不过是师父晚年见可怜……收留下的人,师门技艺……一窍不通……师门事务……又懵懂无知,何有资格……称我……称我作师兄!咳咳!」 「师兄……」见他如此模样,还不忘句句为我开脱,我当下是既觉难过又有感动,不觉哽咽。 云师兄听我这一唤他,张了眼怒道:「闭嘴!毋须你来……可怜我……」说着,整个人倒回了床上,又是失去了意识。 「——师兄!」我扑回床边,暂已没暇心再思考身分破底的事,抓着床旁公孙先的袖子问:「公孙先生,他怎么了?到底哪里受伤了?情况如何?严不严重啊?你快帮他看看!」 公孙先生意味深长地望来一眼,回头瞅了瞅包大人,见包大人无奈地点了点头后,叹出了一口气,道:「此人胸口曾受过重创,亏其功底深厚,加之良医调养,始能痊愈……可当初终究系伤了心脉。痊愈后,本宜静养度日,不可再强催内力。平日无妨,一旦催力过遽,将耗心损脉,对身体伤害甚大,十分危险。」 说著停顿了一会,思索片刻,又道:「今夜他这一番动作,实已逼近平日所能负担的极限,亏得其日常养护得不错,原本只要稍加休养,便也能逐渐恢复,不过……」 公孙先生取出一方白帕,上头放了几根细针,针身呈现诡谲的绯黑之色:「伤他的暗器上却淬了毒。此毒甚为诡异,一入血脉便沉入腑脏之底,无法以内力逼出,虽不至令人即刻致命,可毒走经络,在体内的时间若拖得长了,恐于他的神智不利。」 包大人眉尖微拢,神态凝重,问:「……那么公孙先生,此毒是否可解?」 公孙先生叹了口气:「观此毒应是出自西域,恐须特定药引始能解。学生无能,却不知药引为何。如今只能先用金针压制住它的毒性,再另寻其他的方法了。」 我听后大惊:「公孙先生……你是说你救不了他吗?!」 公孙先生看过来的眼里有不忍:「……此毒若使在一般人身上,或许还可试药求解。惟此毒的毒性太过霸道,非同等霸道之药难以化解。这李云心脉有旧疾,又经今夜损耗,若要试药,却恐他身子会……承受不住。」 我呆愣在原地,天地彷若轰然崩塌,脑中只剩一片空白。 展昭神色复杂地望了眼我与云师兄,上前向公孙先生拱了拱手,道:「先生能否再想想办法?今夜暗器本系冲着展昭而来,若非得此人相护,如今卧于床榻的……应是展某才对。」 「……哦?展护卫,今夜究竟是如何回事?」 包大人询问了详细情况,一时间众人也不顾追问我和神偷无痕雪一派的关系。展昭简略说起该晚情况,低磁的嗓音断断续续地在已有些失神的我的耳边响着。 该夜李云归物后欲走,他与狄将军一道追去,半途却遇上大批黑衣人马埋伏,日前于傲沧庄内出现的、那名假冒为李云的绿眼蒙面人赫然也见在其中,还似为那群黑衣人的首领,开口是欲请李云跟来作客—— 双方嘴上来回了几句,却由狄将军率先出手,他把李云交给展昭看捕,自己却将那绿眼人引离了援手,尔后两人却不知打到了哪里,竟然无踪了去向。 李云身手颇高,轻功造诣比起展昭又只高不低,想生擒不容易,正交手间,剩馀的黑衣人加入战局,目的似乎亦想擒捕李云。 这群黑衣人人数众多,身手也不容小觑,明暗相合,展昭与李云一时被迫分了开,各自难摆脱——但最可怕的是他们手中的无名暗器,威力竟凶猛得惊人,展昭只让他们寻隙启动机关,七十二路飞针瞬间倾匣而出,铺天盖地,攻击范围之内,要全身而退已无可能。他正咬牙欲硬挡之际,却见李云闪身而入,竟替他阻下了那阵暴雨般的袭击,随即两人一起跃冲出伏围,才算勉强脱开了身。 (一一六七) 我听得恍恍惚惚,明白青师兄必是不想云师兄单剑与那冒名之人赴会,又不愿就此让冒牌货逃逸,断了幕后指使人的线索,才中途打断谈话,并利用展昭拦下云师兄,自己方追着蒙面人离去。 我看着云师兄苍白的面容,连唇畔都褪去了色彩,紧抿成一条紧绷的线,云黑两鬓已让汗水浸了透湿。 云师兄给我的第一印象,乍见如皑雪中绽放的一朵洁素白梅,清傲雅致,渺渺出尘;可一旦与之交谈,便可感受到他周身一股如兰般雅秀的特质,全然不似白梅般不可亲近。和他相处谈话,有如置身于幽谷的高兰,闲静雅适,不管再怎么烦乱的思绪,似乎能于转瞬归于平静,给人的感觉,却是舒适而澄透不已。 这么一个宁淡悠远的人,如今却倒卧床榻,虚弱地像将透明消散一般,一向清淡出尘的眸子,方才却为维护仅有一面之缘的后辈而染上了情绪,如今紧紧闭着,何时可复再睁开? 我蓦地想起另一个冷穆的身影,白衣垂发,青丝随意束在颈侧,端正雅坐,在那场夜谈之中,从头至尾皆未曾出声打断过我们的,那个号称能使阎王发愁的男人。 我猛然起身,下摆一拎拔腿就往房外冲去,卯足了全力,恨不得脚下能生风。 「展护卫!快跟……」 被我远远甩在身后的厢房里,隐隐约传来包大人急促的惊呼之声。 97.第九二章 能约负荆请罪不上棘条么 (一一六八) 我一路狂奔至福来客栈,在门口定了定神,尽量从容不引人注意地走上东二楼的底间,抬手叩门,二短一长复二短一长,压低的嗓音不免有些急促:「前辈,是我,我是虞春!」 房门咿呀一声半开,韦神医严穆的面容半掩于门后,他皱了眉尖,望着我身后,冷声问道:「……此为何人?」 我愣了愣神,回头一看,却见是展昭安静地立在自己身后,不远不近,恰好便在一步开外的距离。 ……这条尾巴是何时跟上来的? 韦神医望回我,等待答复,我哑着口一时不知从何讲起。 现场寂静了片刻,只听展昭轻叹一气,在原地抱剑作了一揖,代我回道:「打扰前辈了,在下展昭,擅自追跟虞春身后而来,失礼之处,还乞前辈见谅。」 韦神医微微扬眉:「展昭?任职于开封府的南侠?」 展昭不闪不避,态度恭重:「正是在下。」 韦神医眉尖几不可见地一蹙,转而问我:「你与南侠结伴同来,所为何事?」他顿了顿,面色微沉,「莫非……」 我哭丧着脸与他道:「前辈,云师兄中毒了!现下昏迷不醒,您能不能去看一看他!」 韦神医吃惊,让我们进房问清楚状况以后,从行李中翻出几样物事,提上一只木箱,便随我们往开封府去。 而展昭,在我与韦神医叙事的当会,从头至尾,仅是安静地立于一旁倾听着,只在我说不明白之时方会开口补上几句话,我能感受到他在身后不时落来的目光,可当时实在已无暇细顾。 一切,还是先以云师兄的毒伤为重吧!至于之后他们愿不愿意谅解我隐瞒一事…… 我心中突然一片惶惶,彷落跌进一片不见光的密林,举目四望,竟是不知该举步何往。 (一一六九) 开封府西厢客房,烛火通明。 韦神医请退众人,偕公孙先生于房内已待足了一个半时辰。 日破晓,天大白,房门再开之时,韦神医面有倦色,公孙先生的眸光却出奇晶亮,兴奋递出了一纸药方,催促马汉赶紧去巷口的陈记药铺抓药。 一问之下,毒可解,脉可护,云师兄一时无性命之忧,心神可安,全赖韦神医日积月累的职业习惯,随身携带天下珍草备不时需用,此次正巧用上刀口。 台上一出手,台下攒十年,无愧乎韦神医能从阎王手底下抢人,两军对战,物资充足也是很重要的! 西域奇毒,欲解重在药引,于阗蕃罗花,花色艳红,朵小如珠,中蕊橘黑,二十年一开,花粉花瓣,皆系诡毒,中之者不立即丧命,却能损耗人的心神,削减人的意志,给人带来莫大的痛楚,是故常被用来当作控制或榨取情报之手段。若毒一直未解,将日渐疯癫,至周身糜烂而亡。此毒之药效甚狠,惟因得来不易,是故在中原一带,几乎未有人耳闻。 万物相生相克,世间百毒,七步之内必有解药。蕃罗花开后,将萼蒂晒干制粉,取之入药,便可清解其花之毒。 韦神医的药箱内,就有一整瓶的蕃罗花蒂粉,可谓万金难求…… (一一七〇) ……… ……… 原来云师兄他们此行身上最值钱的行当是这个旧药箱! 谁捡到谁爆富了有没有!完全比得上芝麻开门后的宝物,重点还轻巧好背携带方便,拎了就可以跑了! ——我说韦神医你是不是该在这药箱上多加几层机关保险以策保险啊?! 你身边不就随时有个机巧高手云师兄可以顺手帮忙的么?!怎么不找他造一个七巧连环锁出来周全下自己的心血结晶啊!! 就用著么个破锁来锁这么个价值万金的宝箱——这做人是得有多宽大的心思才可以活得这般无谓的啊喂!!!╯‵□′)╯︵┴┴︵┴┴︵┴┴ (一一七一) 众人等待煎药的时间,公孙先生显然已是知悉了韦神医的传说身分,把他奉若贵宾地请去厢房休息……除了包大人以外,在下还真从没见过此开封府一霸曾对何人露出如此打从心底恭敬的神态,简直就像饿狗见上大肉骨,一路两眼放光了啊有没有! 韦神医并未拒绝,只朝我微一点头,便跟着公孙先生走了。 而我方因知云师兄暂时无碍而松下的心,因包大人一句「花厅内详谈」又提了起来。 花厅内,气氛压抑沉重,连方才不在现场的张龙赵虎亦闻声拢聚过来,不知是否要朝我开批判大会。 顶着众人严肃的目光,我心中如埂如塞,低头捏紧袖子,从几年前的某一日,在一山飞雪中被师父收留下时讲起,一五一十将我和神偷无痕雪一派的关系娓娓坦承:师父嘱我保密的叮咛、我未向他人提起的缘由……一直以来,此事我连当初要好的春花也未曾说过,只是默默放在心底。 一开始,是不必说。事情爆发后仍未对他们坦言,一方面乃因有顾忌,可一方面也是因为不知如何开口。而前头的这份顾忌,其实更多系来源于长久以来保密保成的安全感,忽然要我主动坦承,总有种好像忽然要在别人面前献跳大腿舞的别扭感,更何况此事后来又牵涉上同门安危,要我如何再启得了齿? 几经深思,我省去青师兄也是神偷夥伴一节——无关对开封府众人信任与否,只因青师兄身分特殊,先是将军后是密探,如今又担任护宝守卫,动辄容易惹麻烦上身,先前他又特别叮嘱过我,要我莫对他人透露其身分,是故未经他同意,我不好随便将他的身分说出来,还在这大公无私的包大人面前? 话语说至尾声,经过一夜的折腾,众人面上皆已微现倦色。 包大人训斥几句后,缓缓抚着胡髯,面色稍霁,似有意不再计较。 包大人道:「罢了,此事于你,亦为两难,说起来也不能完全怪罪于你。你且抬起头来吧!」 却是长叹了一口气:「……唉,不过你师兄也实在冲动,如此横插一脚,反倒要便宜了那冒名之人。」 我抬头偷瞧了一轮群众表情,除展昭神色似有些难以捉摸以外(没办法,谁叫他被我骗最惨),其他人脸上却多是恍然惊悟之色,倒是没见到想象中的嫌恶神情及挞伐声浪,令我不禁松下口气,可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七上八下不能踏实。 想了想,却尚有比自己情况更重要的事情,是故我踌躇一会后,有些怯怯地问:「包大人,那我师兄他……不会有事吧?我是说,最初寄帖的人不是他,他也未动过将宝物据为己有的念头,后来又将宝物完璧归赵,也无伤到人,可不可以……」 包大人摇头,正色道:「李云擅闯王宫是事实,纵将宝物归还,亦难免其罪。」 我心头一紧,正欲张口为师兄说几句好话,却听展昭道:「大人,李云前辈身手非凡,尤其是其轻功脚力,连属下也未必是其对手。倘其昨夜非为了相护,恐怕早可突围而出,今日若再想寻人,乃已难如登天矣。」 包大人定定望向展昭,隔了片刻,方叹了口气,道:「展护卫,你的意思本府明白,李云为护你受创,本府如何不感念?早先同你们打探过此人风评,便觉他行事虽有偏离,却仍算侠心仁义之辈。惟习武者,最忌以武犯进,若动辄恃身手肆意而行,则天下秩序何存?他两度擅闯南清宫,危及皇室尊严,此事若非八王爷不予追究,恐怕难有转圜余地。」 「……包大人!」我急了,有种将见自家小白花将被吹落风尘里的惶恐感,也不及细想,伸手就想去拉包大人的袖子求情。 「大人。」展昭便在我快攀上他家大人的袖子前将我挡了回来,横在我的前头,将下摆一撩,随后竟是喀通一声跪地,看得我在一旁张大了嘴…… 「大人,李云前辈于属下有救命之恩,请大人允许属下上南清宫一趟,求八王爷一见!」展昭双手合握神情凛正地抬首道。 我闭上了大张的口,左看右瞅地想了一想,随后也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滑跪坐地,挨在展昭身旁,同他一起翘首楚楚相望于包大人…… ……结果? 结果包大人显然被我们这阵仗给雷到了,胡子当场一抖,花了二秒才控制住跳动的神色,摆手示意众人退下,让我们先莫轻举妄动,容他先好好想想再说。 (一一七二) 垂头丧气从花厅内退出来,赵虎这愣头青从不知世间其实有门叫「察言观色」的学问,绕着我啧啧称奇:「哇,小春,没想到你竟然是那个传说中的神偷前辈的门人?咋不够兄弟啊,这般大事居然捂得般严实,看不出来啊!」 他搥了槌我的肩:「我就说啊,难怪瞧你平日明明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日子却还能过得跟个凯子一样……原来是背景深厚!」 我:「……」 ……你说谁是凯子?别给我说你不懂得此词乃是贬抑用语喔! 国文考卷都被狗吃光了么!! 在下强烈抵制这种带有傻意的标签,愤慨地反驳他:「我的吃喝用度的银两大多是靠自己赚来的好吗!不懂就别乱猜啊你!」 张龙摇了摇头,趁机打击报复:「想当年李老前辈好歹也是一名传说中十全的人物,怎地就收了你这个只知道关扑的徒弟?说出来也着实丢人,难怪他会嘱咐你要小心保密了。」 我:「……」╰_╯ 我直接送了他一记扫堂腿。 王朝清咳一声,也道:「说句老实话,小春你听了莫要往心里放。」他眼神忽然变得有些飘忽,顿了半晌才开口:「其实倘若在今日之前,即便你突然和我们坦言自己是李老前辈的徒弟……估计我也是难信的。说不准还会以为你在同我们开玩笑……」 我:「……」 马汉斩钉截铁:「俺也不信。」 我:「…………」 接着,两人有志一同地齐用「这世间怎会如此无奇不有,真是能吓傻人了」的目光瞅到了我的身上来。 我:「………………」 ……突然有种好想关门放狗的冲动怎么办? ——哪里有狗快借我一打牵过来放生啊啊啊! 最后四人一至院口,纷纷摇头叹息扬长而去,各自上工,只留下一排潇洒背影供人瞻仰,气得我一阵哭笑不得—— 不介意在下对你们的隐瞒是很好,可难道这便是你们要人宽心的表达方式吗? 你们这些个七、八尺汉子(注:赵虎除外),肠子应该直通到底给我背个小钢炮不要学白玉堂玩傲娇啊啊!! (一一七三) 目送完四人背影的在下讪讪回头,却发现还有一人脱队站在我的身后——此人从踏出花厅开始便一路保持沉默,于四大闹源离开后更显得安静,静静地立在那儿,愈看愈发碜人。 ……莫非这便是所谓暴风雨前的宁静,他这回是真的生气了? 仔细一想,我可不是从决定上南宫家起,便状似老在唬烂他,说起来他若生气也属应当。难为这个好人方才还不计前嫌地替云师兄说话…… 我低著头小声地向他道了一句:「谢谢你。」 可我瞒你并不是因为不信任你,是因自己心中太多忐忐,一时调适不过来而已。 彼时,展昭便是那般一脸沉静地立在院边一棵满开的石榴树旁,本不知在思索何事而半垂的眼廉,听了我一句谢后蓦地掀起,身旁鲜明红艳的石榴花与他身上那套大红官袍相互竞彩,浓烈得几乎令周围都要失了颜色。 院中一阵茉莉清香飘过,我还在感叹此男与红色的相适性,就听他磁玉般的嗓音缓缓响起。 「……你无需向我道谢。」说着,移开了目光:「李前辈于我有恩,我方才作为乃属应当。」 「就算如此……」我搔了搔头,「可还是谢谢你。」 「你师兄……」展昭视线重新落了下来,道:「可知晓你与我们间的关系?」 我点了点头:「我跟他提过,曰你们帮了我许多忙,是我的好朋友。」 他瞅着我,兀地便笑了:「难怪……当时我便纳闷,素不相识,他为何愿舍身相救?如今想来,估计是托了你的福吧。」 我:「……?」 他闭上眼,复又睁开,视线已看向他处:「玉堂早知晓你与无痕雪间的关系了罢。」 云淡风轻的语气,却令我胸口猛地一跳,迟疑半晌,终是战战兢兢地应了一声是。 他垂下眼:「难怪杭州之行,你们一路言行举动多有奇怪之处……当时只知你们避开我在讨论著事,无想到却是如此。」 他顶上一朵开得极盛的石榴花于风中徐徐晃动,其中一朵不堪吹弄,抖了一抖后,倏然从枝头凋落,恰好落在他的肩上,一抹艳红彷若从他官袍中猛然跳出的一撮红火。 我抬起了眼,见他正垂首直望向我,眸色间浮浮沉沉,看得我迷惘忘神。 「玉堂他……」他薄唇轻动,「他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我突然发觉自己的良心很是刺痛,无法再开口唬弄这个凡事待人以诚的好人,便把师门玉佩一事的缘由如实告诉了他。 「是么,原来从那么早以前便……」 展昭呢喃低语。不知是否为当时的错觉,火红花树之下,绿枝条条,他那时低垂眼帘的模样,看过去竟似有几分寂寥。 我张了张口,忍不住问:「展昭你……是不是在怪我瞒你?」 惴惴煎熬实在难受,为了减轻心脏负担我决定早死早超生,干脆开门见山问个清楚。 「……怪你?」可展昭只是看向我,轻轻地摇了摇头:「我不怪你。以你的立场而言,密而不宣亦是无可厚非,说起来你也未曾因此给我们添堵,要我从何怪起?」 ……可你的态度让人很挫啊! 正腹排嘀咕之间,却见他突地抬手,顿时一展大红色的官袖几乎遮蔽住了我全部的视野,从他袖口处暗飘来的淡淡血腥气味,夹杂着几分云师兄身上的兰香、几分方才于房内沾染上的药味,与他本便固有的气息相互混杂,瞬间令我恍惚了心神。 头上一阵骚痒,他收回手时,指尖上拈著一只残花落瓣,看着我一脸懵的模样,忍不住淡笑了出声来:「……瞧你紧张的。」 说罢,随手将那残花落回到树株园圃的矮墙之内,道:「莫要担心,我真未怪你。」 顿了一顿,又道:「我只是觉得,连玉堂皆早便知晓的事情,自己却是浑然不知……故而一时有些感概罢了。你无需要放在心上。」 (一一七四) ……感慨?感慨什么?感觉重点就在这里了快说清楚啊! (一一七五) 展昭摇了摇头,看著我,状似半开玩笑地道:「这般想来,小春你还是未够信我啊。」 我:「——?!」o_O || 我听了一惊,正想开口辩驳,却见一展红袖又迎面而来,他一张坚实骨感的手掌将我摁得难抬起头来,顿了几顿,却是在头上轻揉了两下,尔后很快便松了开。 「……只愿小春你往后若再遇有烦恼,莫要忘记,尚有展大哥在便好。」松开的同时,他这般轻若羽拂地道。 我懵懵抬头,却见他已越过我向前走去,在将踏出院落之时,却是止下了步:「八王爷那边,我会尽力去试着求情,让他莫要计较此事……你先稳下心来,莫需再瞎操心。」 他并未回身,继续说道:「若是担心你师兄,今日便陪着他吧。公孙先生那儿由我跟他说,你且安心。」 说完,大脚一抬,转身便出了院落,独留我一人原地发愣。 (一一七六) ……怎么回事步调太快了完全跟不上啊!! 98.第九三章 明星脸无所不在地出没 (一一七七) 青师兄和白玉堂这对猎奇组合找来开封府的时候,云师兄的药恰巧煎出,端至了厢房内,正准备与他服用。 听闻云师兄中毒昏迷,青师兄愣了一会,随即一路直冲西厢客房,彼时韦神医惟恐云师兄心脉虚弱,不堪药力猛烈,待喂药之时,虽已施金针护脉,仍请来展昭以内力护持作双重保障,青师兄赶来时自告奋勇曰要披挂上阵,抢了展昭的这份工作。 内力这种东西,自家出品的当然要比他牌生产的更容易磨合,韦神医表示阵前换将毫无压力,卸磨杀驴,转眼让展昭连降三级,沦落成门外护法,简单来说要做的事便跟守卫差不多,多亏展昭个人修养一向良好,纵使满头雾水也任劳任怨,乖乖走马上任,这便跟著我一齐到门外罚站来了。 不过守门这活对他们这种耳听八方的高手而言,说穿了实在闲得发慌——尤其是他此类具有劳碌本质的人种,自然会不甘寂寞,没事找事,美其名曰「善加利用时间」。 现场风尘仆仆的白玉堂自然而然成为了他重点关注的对象。 一问之下,昨夜南清宫的那一场热闹,白玉堂果然没缺席。他当时潜伏在南清宫外,见青师兄与展昭双双追人而去,自然尾随而至,后来见青师兄独自引著人离开,基于先前一同于在下家捣毁过某种昆虫巢穴纂下的革命情谊,见他行单影只,便追跟上去帮忙,这才有了方才他们竟是一道找来府内的奇景。 「那名领头的蒙面人呢?」展昭直问重点。 白玉堂倚在门边,手中檀香扇懒懒挥了两下,道:「……跑了。」 「跑了?」展昭长眉一拧,有些不可置信:「你与狄将军二人连手,要擒下此人应是绰绰有余,怎会让他跑了?莫不是你半途又心血来潮,突然窝里反了,方让人趁隙逃走了罢?」 白玉堂吹头发瞪眼,气翻了:「好你个死猫!五爷我劳心劳力地做事,你竟还敢于此处诬陷我?甚么心血来潮?甚么窝里反?我白玉堂岂是你口中这种搞不清状况的莽夫!」 展昭自知捅到马蜂窝,正欲开口挽回,他朋友那边毛已经炸开了——只见白玉堂唰地击出扇骨,猛朝便朝他这向连打去了好几招,展昭只好出手应击,两人便这么就著一柄摺扇,赤手空拳地在原地过起了招来。 我兀自搬来张凳子摆在门前的角落小憩,手中啃着一份从厨房里拿来作早午餐胖大肉馒头——权拿眼前这阵热闹做场小打怡情的武打戏观了吧! 在下已被各种突状况惊吓了整整一夜,也该适时自我调剂一下,来放松一会紧绷的心情了! (一一七八) 其实方才展昭的失言实不能怪他突发奇想对人有偏见,著实乃因其来有自,根源便在他自身一回血淋淋的经验: 听闻有次他在外公干追捕通缉逃犯,花了几日好不容易打探出逃犯下落,追跟于巷弄堵上人,正准备将其拿下之际,突然一白衣流华的人影从墙头天降,竖起宝刀曰他欠他一场决斗,不管不顾便要展昭他当场清还欠债——也不见天不时地无合,语言上基本沟通不能,频频阻挠展昭欲分心去逮捕人犯的动作,导致两人当场就直接暴力相向了起来。 结果鼠猫相争,逃犯得利,那位通缉犯老兄双眼咕噜噜地转了两圈,然后就喜孜孜地趁着他俩过招的这空档,捡起武器甩甩袖子扬长而走了,逃得连影都没能再瞧见。 展昭事后简直气得官帽都歪了,对白玉堂的不满上升至一个历史的新高点——好在后者平常玩心是大了一点,可多少残存着些许责任感在体内,搅完局后良心发现,决定出手帮忙善后,跟著展昭一齐找了几天的人,才又将通缉犯给抓了回来。 虽然他这人口头上一向有点傲娇,多少会说些诸如「猫儿真没用,半天抓不到的人五爷我三两下便给你抓回来」之类的话来气展昭……可这种事听得久了也就习惯了,总之他当时好歹算亡羊补了牢,展昭之前再不满也只能混血吞了。 ……瞧瞧他们两人在大家不知道的时候,究竟悄悄发生了多少事情。 (一一七九) 当时正回忆到一半,白玉堂的脸却突然放大在面前,差点将我的人生吓得终结在一块能噎死人的大馒头上。 不顾我呛咳连连,他继续对我上下其手,一会拉拉我的脸,一会研究我手掌,面色古怪地问:「喂,小虞儿,你昨夜,可真是一直待在开封府里头,未曾出去过么?」 ——不是和展昭打得好好的么又突然犯什么抽! 我忿忿掰开他的魔爪,没好气地回他:「不然咧?!」 展昭本过来是打算来阻止他对我的荼毒,可听他这么一问却是顿了住,蹙起眉道:「玉堂,怎么了么?」 白玉堂看起来有些烦躁,径自往我搬来的凳子上一坐,又展开扇子扇了一扇:「没什么,只是昨夜……」 想坐给我自己去搬椅子啊你!我推他,「昨夜怎么了?」 他斜我一眼,剑眉紧蹙,不动如盘石。 「……你怎样啊你?」 展昭神情逐渐凝重:「玉堂,到底怎么了?」 他看著一旁的石榴树,神情有些不耐:「其实昨夜……我与狄将军,本来是可将那名假冒李云的领头人带回归案的。」 展昭皱眉:「后来呢?」 白玉堂低吟:「后来半途杀出了一个人……」 「那人武艺很高?」 「不弱,可也不至于打她不过。」 展昭静默一会,问:「……发生了何事?」 「……那半途劫杀出来的人,身著黑衣蒙面,看身形是名女子。」白玉堂啪地收起摺扇,在掌中轻轻地拿捏着,有些漫不经心地道:「我揭下她脸上的面巾之时,见到她的长相,倒有些像小虞儿口述过的、那名曾在南宫家中出现过的婢女。」 「……你说什么?」我忍不住惊诧。 展昭也微微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如此说来,冒名李云一案,与当初钟雄的命案或许真有关系?」 「怕是不止如此。」白玉堂眉眼间有些焦躁,「当时我一认出此女的面容,心中所疑便与你相同。而既知此人可能戴皮面具掩饰,不将它揭下一睹真容,又怎对得起五爷我千里迢迢过来看戏?那时狄将军已封住那绿瞳人的退路,他们大势已去,本已乃中之鳖,于是我下手没了顾忌,几招下便摘了她的皮面具。可是……」说着,他望向我,面上渐现疑惑。 我催他:「可是怎样?你说话莫卡一半的好不好!」 白玉堂面色诡异,倏然起身,却指著我喝道:「可那女人在皮面下的脸,竟是长得同小虞儿你几乎一模一样!」 我被他这突然的一起一喝吓得一退,撞在展昭身上。回头见展昭的面上也是吃惊:「……玉堂,你可确定?」 白玉堂白了他一眼:「人便在五爷我跟前,还有甚好不确定?我当时瞧得清楚。虽然细观下那女人的面容与小虞儿还是有些分别,但乍见时难免惊诧,让她趁了这空隙窜去了狄将军那儿……」他转看向我,道:「狄将军亦同你交好,猛然让她顶著这张脸窜至眼前,约莫亦是骇得不轻,一时愣怔,让她下了一个药弹,才叫她能偕着那绿瞳人一齐遁走。」 药弹? 我皱眉:「那你们俩没事吧?」 白玉堂摆摆手:「我离得远,呛几口也便无事了。而狄将军身上似有避毒之物,亦无大碍。喂……小虞儿,你可要老实交代,你家中可有其他的姊妹堂族?否则普天之下,竟能有样貌如此相似之人么?」 我木然摇摇头:「我上面只有三个哥哥,没有姊妹,也没有什么女性的堂表亲戚的。」 就算是有,估计便是乘上夸父的肩膀也是到不了这儿,不要问我为什么。 随后却一个激灵想起一件事,回头见展昭也正瞅向我,眼中似乎有著相似的默契。 「不会吧……」我满脑子浆糊,觉得这世间还真不是普通的小,难不成真是我们所想的那样? 白玉堂问我们:「你们说那张脸究竟是她本来的面貌,还是皮面具下尚有另一张皮面具?她早先和小虞儿打过照面,会不会已先探听过,知负责警卫南清宫的猫儿你和狄将军,皆认识小虞儿,以防万一以此作最后手段,以便似昨夜那般能出奇不意,争取时间趁机脱逃?可倘若这是她的本来面貌……」 他顿了顿,眉尖一皱,似乎也想起了什么:「猫儿,你在常州时是不是与我说过,曰小虞儿曾被一名戴铁半面的男子,误认成某个人过?」 (一一八〇) ……我顿时有一种走入福尔摩斯的感觉。 线索一:冒牌李云和铁面人很可能有关系。(线索提供者:云师兄) 线索二:铁面人在找的女叛徒秋香长相像我。(线索提供者:亲身经历) 线索三:助疑似冒牌李云之人逃走的女子长相像我。(线索提供者:白玉堂) 我觉得自己就算当不了夏洛克(某位传说中媲美狄仁杰的神探),估计捞个华生来做做应该也完全没有问题。 看似杂乱无章的小线索被我整理成几条简单的人物关系链: 五影阁≒铁面人→(关系:有桃色纠纷的叛徒)←皮面具人≒秋香 五影阁≒铁面人→(关系:合夥或上下级关系)←冒牌李云 皮面具人≒秋香→(关系:情人朋友或旧同伴?)←冒牌李云 (一一八一) 「……小春!」正徜徉在推理的海洋中,肩膀冷不防被人一压,转头见原来是展昭看我沉默不语,以为我想起当初遇上铁面人之事心生害怕,正想尝试稳声安慰于我:「你先莫要紧张,一切皆仅是猜测,都还未能确定。」 我眨了眨眼:「………」 呃……可以说在下自己其实根本还没烦恼到那方向去么? (一一八二) ……… ………… 说起来这事对我来讲应该不用太担心吧? 皮面具女若真是秋香,对我应该有利?——也许。 表示铁面人要找的人确实和在下无关?——应该。 既然真目标都出现了,铁面人应当也不会再和我这无关的人有交集了吧?——大概。 所以这消息严格说起来也没那么严重? 是故展大侠请你莫要再表露出一副你朋友好似被这件事吓破胆了的担忧神情好么!你朋友的心理素质其实是挺强悍的啊! 啊?什么? 谁跟我说做人太过乐观不好? 应该居安思危,否则小心乐极生悲? 你个小子,便没有听过杞人忧天这句成语么? 自扰这事是庸人才会做的,人生苦短,找那么多烦恼来恶心自己干什么?我这叫喜乐看人生! ……喂!叹什么气呢! 又敢偷拿白眼来瞥我是什么意思! 99.第九四章 这种反应不在预料之中 (一一八三) 云师兄在床上躺了两天,神智才恢复到完全清醒的状态。期间韦神医除最开始因急救完太累休息了半日以外,之后便一肩扛起了对云师兄一日十二个时辰的贴身照护工作,硬是连云师兄的袍角也没给我沾到。 不晓得原因何在,每当我自告奋勇想帮忙自家师兄做些诸如宽衣湛汗上药等事,甚或只是帮忙拎著他褪下的衣衫立一旁观摩行针之时,韦神医都要拿一种类似于防火防盗防变态的眼神扫我,一副若我真敢动手便是罔顾人伦天理难容的阵势,将一双冷穆的眸光发挥至极致,吓退现场一名现成的劳动力不用,徒留我僵着两手隔空和他大眼瞪小眼,真是好不尴尬。 ……这人是怎么回事? 是嫌在下看起来太笨手笨脚,一动手便会要害他的好友变成缺手缺脚的么?! 至于这般防备人吗!! 见韦神医不时垂眼深情凝望著床上昏迷人士(不排除可能只是在观察警戒伤情来者),肃穆的瞳眸中可看出无奈的叹息,被他隔离在外的在下,没忍住从内心深处悄然生起一股自己是不是变成了一盏灿亮烛台一旁碍事的荒唐错觉,不知自己当下到底是该继续留守等一份不晓会不会到来的吩咐,还是乾脆悄悄退场滚蛋出去自己找事做比较实际?! 很快便有人替游移的我强制下出了决定。 从花厅讨论完正事过来的青师兄见我人还待在里头,二话没说地便将我拉出了房外,曰我待在房里对韦神医的治伤反而不便,只要等有吩咐时再来换班即可——见我还想帮忙,乾脆打发我到厨房煎药,自己倒是与面色凝重的展昭肩并著肩地一道,跨出府门往南清宫请罪去了。 (一一八四) ………… 只希望他们此行能顺利吧。 不论是对失职一事的处分,亦或是云师兄擅闯王宫的追究……打在下自杭州归来后求点的各家光明灯火啊,是祢们发挥功效的时候到了!快上! (一一八五) 一夜未眠的我照著青师兄的提议来到厨房门口,脑中还没将过去一日所发生的诸多事情彻底梳理消化过来,思绪就先被厨房外某名霸主级人士洗手煎药汤的罕见场面给吓岔了。 这——这、这个人! 不是从来只负责出谋下绊开药施针等主脑流的活动么?! 啥时会亲力亲劳来干过这种劳力技术性的工作了!! 我忍不住想抬头望天,看看今天太阳是不是升错了边,却先看到公孙先生已注意到我而朝我这嫣然一笑,眸光灿灿,激得我起了两手臂的鸡皮疙瘩。 只见公孙先生招手将我唤去与他一齐蹲墙角,面上无不是种类似无子夫妇见上送子鸟到来时的微幅激动,竟兴起朝著我一通言论发表,明里感叹世外多高人,韦大夫那一套针法简直国士无双,医道的长途真是学无止尽知也无涯——暗里隐示我帮忙牵线制造机会,让他能有多点机会和神医前辈做医术上的交流……明明才知晓了我与无痕雪一派的渊源,却只字不提只道外人,彷若完全没将我这敏感身分放置过心上,果真人一旦无谓到头,也是一种难以捉摸的可怕。 ……我说在正常情况下,一般人不是都该先对在下新曝光的身分发表一点意见或感言再言其他的么?这人的脑袋是已经被新开发的医学领域攻占了所以再看不见其它的东西了是吧! 我抽了抽眉,觉得自己目前角色定位颇尴尬,只好哼哼哈哈一语带过,没法给他个确切的准信……好在此人当下时心神正为医术荡漾,平日一双火眼金睛低速率运作,否则于这张唐僧的嘴下,正常情况哪容得人如此敷衍了事过关? 公孙先生表达完诉求感言,交代我一句好生顾药,尔后就立起了起身,拍了拍袍子转身走人。 (一一八六) ………… ………… 马逼这人不是打算亲力亲为洗手煎药汤以示对杏坛前辈的敬重么?! 居然才煎了开头给我半途落跑!! (一一八七) 唉,莫再讲那日的后来,那日的后来是公孙氏一去不回头,讲太多都是枉然,徒留满纸无法抱怨出的心酸言。 话说回彼时备受关注的正主云师兄及我们无痕雪一派的处境上头。 原本云师兄受伤住进开封府这事儿,确确实实地让几十年下来从未传出有落网的师门纪录遭受了一回严峻的挑战——是故彼时对我等无痕雪一派的人而言,应是刀锯釜镬一片风鹤唳之色。可事实上自那夜云师兄入住以来,接连二日却是国泰升平,云师兄安然躺床未添刑钺,开封府内一片气氛融洽,反而令我不时有种如履薄冰般的不安全感……该不会并非都无风无雨,只是当下乃暂时进入了暴风眼里而已吧? 在此不得不自豪一下,看来在下于开封府做志工的这三年多来,情感著实深耕有成……打那日和众人坦白过隐藏身分之后,开封七子对在下的态度并未有多少改变,行止如常,并未因此对我有了疙瘩,连反应曾让人最心惊胆战的展昭似乎也恢复了日常,浑似此事未曾发生。 见他如此,我才算是真正松下了气,敢抖擞起精神向他打探情况。 当时展昭已上过一趟南清宫,打听到八王爷似乎和李香前辈有点交情,是故云师兄之事有转圜余地,八王爷并无深究的意思,而他与狄将军连带亦不至于被重责。 我还想再深探详情,不料却见他斜来一眼,唇角一勾,竟是拉长着调子朝我卖关子,只从容缓慢地丢下了一句类似「本案尚在侦办中,详情不宜透露太多」之类侦查不公开的鬼话,尔后就带着春风般的微笑,甩了我一背影的离开。 我:「……」 这人绝对是故意的这人绝对是故意的! 这人绝对在记仇这人绝对在记仇!!! (一一八八) 直至相隔在一阵子以后,我才从其他管道得知这位深处在南清宫的八王爷,和自家师父当年可不是只有那「一点」的交情——师父他生前那个“五十年内不取皇家物”的誓言,有八成原因就是因欣赏这位八王爷才间接发下的! ……这位交友满天下的老家伙,在下对自家师父那传说中的神秘性已经一点也不抱期待了。 这种简直堪比邻家大哥一般的出镜率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到底有哪点像是在历来传说中行踪最成谜最不曾见光的神偷啊啊! 江湖传言果真都是不可尽信!! (一一□□) 总之在云师兄入住开封府的第三日,当张龙跑来通知我云师兄此回是完全清醒之时,我当下正搧着一顶药炉,纳闷青师兄为何从两日前一回宫便不见复返,连个面也未曾再露过,这简直不合常理! 就算他跟我们间的关连不好曝光,起码应该找借口过来探个病吧?莫非他对韦神医的医术就如此有信心? 而且他是不是忘记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师兄目前待的这间疗养院本质上仍是一座官府啊喂! 熊熊把官贼不两立这潜规则给忘光光了吗!(虽然开封府的人也没打算为难师兄) 更何况,开封府里的中坚份子目前人人大玩死鸭子硬嘴让我不知如今捉贼进度如何,在下还在翘首盼望他能出现为人拨云见日咧!(重点。) 顶着日头就着炉焰,光是顾药沁出了我一身的湿汗,发丝黏着额角,滴滴汗水落土,著实是好不难受。 火急火燎端上煎好的新药,我健步如飞地往西厢房赶去。 (一一九〇) 推开西厢房门,屋内却出乎意料地昏暗。 ……我说,干嘛拿帘幕来遮住窗光啊?这排厢房的日头并不猛烈啊? 莫非这云师兄一觉醒转,无端便新生成某种传说中带血字的惧光生物了? 一边脑洞一边将药递与韦神医,我心带疑惑地瞅向床旁的这两人,两张明显与年龄不符的娃娃脸往夜行生物的方向靠拢,现场顿时就被我脑补出了一股玄幻的诡谲氛围。 「……你盯着我瞧,作甚?」云师兄开口,嗓子喑哑地厉害。 想起两日前他虚弱的模样,而如今终于能再看到他那一双泛着幽光的眸中的清明,我心中不免动容,瞬时有些热泪盈眶的冲动:「云师兄,你……你终于醒了!」 唔,可是,云师兄此时眼瞳的颜色,是不是较平日更深了一些啊? 云师兄瞅我一眼,便是大伤初醒,神情也是淡然:「嗯……我已无事,你不必担忧。」 往日清冷的眉眼间,似乎添上了几分暖意。 我咧嘴一笑,两日多来的担忧,终是能真正地安下了。 云师兄开口问我:「这几日以来的药,皆是你替我煎的?」 「嗯,小事儿而已!」 「……身分都叫开封府的人知悉了?」 我有点心虚:「嗯、嗯……」 「青师弟的事呢?」 「……我没讲。」 他顿了顿:「他们……是否为难你?」 我摇头。 「是么……」云师兄低吟,咳了两声后道:「如此便好。此事你莫要掺和,我这儿……你暂时能不来,也莫要再过来了。」 我疑惑:「师兄?」 云师兄未多言,只道:「听话,出去。待此间事了,师兄复再寻你。」 我惊讶:「师兄?!」 「出去吧。这几日好好待在开封府内,莫要乱跑。」 「——师兄!」 没想到自家师兄清醒后第一件事就是赶人,我惊诧地瞠目结舌,一旁的韦神医趁势将云师兄用完的药碗推了回来,淡淡附和道:「听你师兄的话吧。此处有我看着,不会有事。」 (一一九一) 我就这么维持著手拿一只空药碗的呆样,错愕地站在紧闭的门户前发了半天愣。 ……… ………… 现在是啥米情况?! 嫌人碍事也给我走委婉风啊!! 你同门好歹担心了三夜不曾好眠没功劳也有苦劳,态度给我稍为敷衍一下啊啊啊! 100.第九五章 影帝真的不值钱(上) (一一九二) 隔日夜半,开封府一级警报大作,有刺客长驱直入闯进府后内院。 那几日我放心不下师兄,都窝在开封府办公书房角落的长榻上过夜,当听到骚动抓着一袭被子跑出门外的时候还有些怔懵,头次碰上警备系统动作,熊熊有点状况外,只道包大人房处状似热闹非凡,还以为他们半夜三更偷办啥热血活动却没通知我——看这阵仗不会是在消防演习吧? 夏夜凉风突然吹得我一阵激灵,转头眺望西厢上空,黑深暗重,浓沉得却给人一种几乎要垮压下来的感觉。 一股不安悄然在心中窜升,待回过神时,手中凉被早被我抛下,人已迈开了大步,在往西侧厢房的路上急赶而去。 (一一九三) 踏进西厢客房之时,房中一片狼藉,韦神医歪倒在椅边,只是昏迷却似无外伤,可床榻上竟然空空如也! 一道飞溅的血痕大喷在床幕之上,鲜红妖冶,看得却叫人怵目惊心。 我心中大骇,惶恐之下,只记得扯开嗓子大声呼人。 本该躺于床榻上的,那位于毒重之际尚不忘相护我的,我的师门二师兄……他到、到哪里去了? 怎会倏然便不见了踪影?! 我搀扶在韦神医的旁侧,望着眼前凌乱的房间,瞬时只觉天地冰冷,一股恐惧无端从心底深处蔓延。 彷若隔了许久,又或者仅有一瞬,直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来到我的面前,他身上衣着有些凌乱,不难想见方才出门时的匆忙,一袭独属于他身上清浅的气息,随著他这一靠近,便彷佛充盈了周围空气。 他蹲下身与我平视,呼喊著我的名字,那攫在我臂膀上的力道,镇定了我当时惶乱的情绪,我才恍恍然地彷若从梦中初醒,彷若才回过了神来。 我瞧著眼前的人,抬手指向床幕上一道刺眼的血痕,指尖都不住发颤:「展、展昭,云师兄——我师兄他——」 面前的展昭眼神一动,月华余辉彷佛于他两泓玉润的墨瞳里碎裂蔓延开来,他很快将骨节分明的大掌压上了我的肩来,安抚我道:「小春,你莫要担心,李前辈他无事。」他眼底的目光坚定,「此事说来话长,你且先安下心来,再待我细细和你说分明。」 (一一九四) 是夜,我心情复杂地站在公孙先生的卧房内,觉得自己这次可真是彻底地被涮惨了! 亏得这些年我闯荡大宋自以为历练出何等精湛的演技! 原来与这些本土居民一比根本小巫见大巫了?! ——这种井底窥天人人问鼎奥斯卡影帝的景况究竟是如何回事!!! 公孙先生卧房,一盏烛火昏澄,三两人影其中。 展昭送我到公孙先生房后不久,便有名没见过的人进来找他,看起来不像是开封府里的人手。展昭在听了他几句后便跟着离开,根本来不及将一切事情跟我解释清楚。 房内,公孙先生与韦神医悠然比邻而坐,抚须喝茶,姿态从容不迫,一点担心的神色也无有。而床上……有一人呼吸深稳且绵长。 我指着床上熟睡的云师兄,抽着眉角发问:「……这是怎么回事?」 又有种严重遭受群体排挤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原来排挤这项活动,已经于在下不知道的时候,变成一种例行公事了吗?!╯‵□′)╯︵┴┴ 公孙先生顺了顺他柔亮得有点刺人眼的山羊髯,眼神十分无奈:「小春啊,不是我要说你,你半夜没事不歇息便罢了,普通人凑起热闹也该往闹源跑,你怎地会反跑到西厢去呢?」 他用种「你不跑来不就没事省得我如今要解释真是给人添麻烦」的表情看着我。 我:「…………」 谁给谁添麻烦了排挤人还先倒打一耙的啊! (一一九五) 话说李代桃僵这梗是乃日久弥新,在历史的长河中总不免乐此不疲地一再出现,当初会被收进三十六计里头也属实至名归。 青师兄和展昭这两家伙,不知何时竟关起门里外达成同谋,串上了包大人、公孙先生及韦神医三人,沆瀣一气,合作策划了一场狸猫换太子<一>的戏码—— 他们料想冒牌货一伙人(以下简称「冒帮」)为引出李云花了个把月在大江南北弄出这么大的风波,如今李云好不容易出现了,又怎肯仅因一次失手便轻易罢休? 于是暗中让他们派出探梢的人确定李云受伤中毒暂在开封府休养的消息,再把昏睡的云师兄移至公孙先生房内照看,由青师兄易容成云师兄模样,等在西厢客房内守株待兔。 我才知道原来从云师兄不得已入住开封府内开始,靑师兄便带头将保密工作做得滴水不漏,西厢房全面进入戒严地带,能进来的只能是些老熟人,冒帮一伙人却无从探查到云师兄的真实样貌。 ……在此,不免要先跟各位看倌插楼提一件事,那便是神偷无痕雪一派的开山祖师爷,其实对于「双重身分」这种生活方式其实十分着迷。因此代代传承下来,身分的保密便成了我们这门派中首要重点关注的传统学科,以此发展出各种外围技能,诸如易容术,又诸如学轻功时,除本门派标志性十足的八卦迷踪步法以外,各门徒定会被要求至少得再学一套以上的他派步法,以便于平日活动之时作掩人耳目之用,不可轻易在外透露出根底。 说实话,此种隐藏身分的传统演变到最后,我觉得根本已经变得更像是一种执拗了,大有谁真身被发现谁就输了的意味,也不知是在跟著谁攀比。 若是照著正常的人才培育进度表,入门后光是要学基本的独门轻功、庞杂的机关阵法之学,以及珍宝的鉴定与艺术品历史、偶尔还得涉猎风水地理等知识,就不知要花去多少年的时间,到底哪来更多的脑细胞可以再负荷这些旁门杂学? ——这真的不算是在虐待学龄儿童吗?! 好吧,探讨至此,可能是有些跑题了,咱们言归正传。 总之神偷无痕雪传到云师兄这第四代,执拗的传统仍旧是被好好维护了下来。因此云师兄过去归隐之前,每回出动去「取物」之时,基本上会用布巾遮面保持长相秘密……由于云师兄的自视甚高,是故他「工作」时也就上这一层保险,不会再于面罩下另做其它的手脚。可在不上工外出之时,他还是会遵循传统保持真容秘密,都会易容过才出门上街见人…… 关于此点在下一直不解,照理说他的真容本就无人知悉,到底平常出门为何么还须如此多此一举易容以掩盖面容?本来就没人认得出他来啊!结果导致每个遵循无痕雪传统的传人每每外出时都得像个仕女一般先闭门对镜贴花个一时辰才能开门见人……各位说说此种传统是不是真被发展得有点走火入魔了? 反正靑师兄一定知晓云师兄秉持了这项习惯,他在与展昭他们密谋来个李代桃僵易容成云师兄的计画之时,铁定不愿因此暴露了云师兄的真实长相,是故便同时准备了两张脸皮—— 一张是云师兄平素面巾下的真容,主要用途便是拿来显摆骗我玩的,顺带向开封府的合作夥伴证实自己高超可信赖的易容技术;另一张则是云师兄平日外出拿来掩盖的假相貌,专门拿来准备应付冒帮人马。 于是,冒帮手下的人潜伏在开封府外暗中观察了三日,听闻云师兄毒已解并神智渐醒,眼看就将逐步康复再难下手,终于按捺不住,以一场刺杀包大人的突袭为掩护,声东击西欲暗渡陈仓,趁机绑架云师兄——这才有了我事后所见的西厢房的一场混乱。 一旦靑师兄顺利被敌营劫走,只待其成功探出贼窝所在及相关案情后放出信号,便能让带人远随在后的展昭率众一举冲入,将对方一网打尽。 (一一九六) 原来……原来竟是这样…… 怪不得这几日来都不见青师兄再来探病——敢情他自己根本都已经住进病房里面了,还需要来探个鬼病! 那日听闻云师兄清醒后,我端药进屋探望到的那位根本是青师兄假扮的!怪不得当时要把房内遮成一副沉暮的鬼样,就是为了隐藏云师兄在日光下略与他不同的眸色…… 还有公孙先生…… 难怪最近都只见他来办公书房里露个面后就快闪了,原来背后缘由是相通的! 难不成在二十五日那晚的后来、展昭与青师兄进南清宫报告之前——这一伙人就已经在花厅内勾搭上手了吗?! 啊贺啊这些坏人,骗得我好生凄惨…… (一一九七) 竟拿在下当找破绽的试金纸…… 这个狼狈集团…… (一一九八) 「先生,我说我好歹也算无痕雪的人,这事就算跟我明说我也不会碍到事呀,到底为什么要瞒我?」我被排挤地忿忿难平,心里好生委屈。 公孙先生瞅了满脸悲愤的我一眼,轻咳一声,拿出官方的标准态度,一股脑先将责任往外推:「咳嗯,我说小春啊……你也先莫觉得不高兴。说来此事会瞒你,也非因不信任你,全因兹事体大。当初狄将军提出此计策时,为免知情人一多可能不自觉会露端倪,方提议知悉的人愈少愈好。是故众人才决定除在场之人以外,非有必要,最好莫再外传。」 转眼就让青师兄背了这锅的公孙先生,还道:「其实狄将军考虑得也有理。因此,除当日在场的包大人、展护卫和我以外,此构想也便只报告予八王爷备晓。韦前辈也是因需他协助方才透露……莫说你,此事王朝他们亦不知晓,连身为当事人的令师兄也被蒙在鼓里呢!」 在下的演技很好没达奥斯卡也不乏金像奖呀不要怕我露端倪啊! 我从他的话语中发觉到一事:「……所以我师兄一直没醒?」 公孙先生瞅了韦神医一眼,未语。 韦神医悠悠抿茶,瞥往床榻一眼,尔后平淡道了一句:「……他需要多休养。」 我「???」 韦神医半垂眼帘,从杯中升起的袅袅茶烟模糊了他半张脸,只听他道:「你师兄身为掌门传人,无痕雪之事贯于亲力亲为,更不会与官府合作……狄将军的计划,若叫他知晓了,必定不会同意。」 我:「……?!」 他置下了手中茶杯,不咸不淡地开口:「……是故我碍于狄将军之请求,于此二日的药方之内,添了几味安神的方子。」 我:「——?!!」 (一一九九) 你——你! 你居然趁机用药,直接放倒一个据说跟你朝夕相处了八年的好朋友?! ………… 马逼宁惹孙悟空不惹名郎中啊! 名郎中一帖药下去直接就可以给你瘫痪了有没有!! (一二〇〇) 有道是最悚医者心,对于医术愈高超的大夫,我们愈加要抱持一颗戒慎恐惧的心去对待他们——否则趁你病要你命这种事他们完全做得到,最后别连自己是咋死的都不晓得,那也太悲凉了…… (一二〇一) 我当时看了看公孙先生,再看了看韦神医,心里感叹—— 果然,不是个狠角色都成不了名医……能熬成名医的肯定就是些狠角色啊! 普罗众生们你们难道不因此多警醒一点么?!以后面对名医,千万要戒之,慎之啊!!! ------ 批注: <一>狸猫换太子: 一出传奇式的剧目,内容为皇室后宫宫斗类的狗血故事,剧情重点逃不脱争宠、争后、偷子栽赃嫁祸及杀人灭口的轮回。 101.第九六章 影帝真的不值钱(下) (一二〇二) 我决定自己还是将关注焦点转换到孤军入敌营准备钓比目鱼的青师兄身上……比较安全。 一想起西厢房内那一滩血迹,不免还是会有些担忧。 「为求惑敌,狄将军故意挨了一刀,」当时人在现场的韦神医这般解释,「不过仅是皮肉之伤,看著碜人,却不有大碍,你毋庸多忧。」 ……喷出了那么多血还无大碍? 这批非常人的标准到底在哪条旮旯线上,靠不靠得住啊? 「……可是假若他们,又在武器上淬了毒该怎么办呢?」我忍不住问。 「无妨。」韦神医不惊不乍,「狄将军先前已服下能克翻罗花毒的解药,加之身上有能驱避一般之毒的物件相护,想来这点事该难不了他。」 我:「……」 我开始认真反省起自己这变态的师门,一门三杰,没一个普通的角色……莫非还真是自己太大惊小怪了? 看著眼前一身清爽的神医前辈,我又没忍住问:「韦前辈……方才歹人来袭之时,您也待在房内,难道便不曾受到波及么?」 韦神医瞥我一眼,端正雍容地道:「……我?我早早便已佯晕在侧,彼些人马来的目的不在我,又何会将心思置于我身上。」 我:「…………」 ……佯? 敢情你那时真是装的啊! 我说你骗骗歹人也就罢了,可待我赶到时歹人们都走了!你还那般任我再三呼喊也都不肯醒是怎么回事?!要不要这么入戏——不知道在下当时是真心慌恐吗!! 我内心波涛万丈,眉角都忍不住抽动,可看了看被人放倒在床上的云师兄……完全生不出哪怕只有半点的胆敢出口质疑他。 为了自己潜在的安全性,我果断决定还是莫别再深入此种话题的好,故而选择将焦点归至当下:「说起来,能被派入府里来劫人的人,身手应是不会差。便是展昭,若要带人手追踪,岂不也很容易便漏馅?」 身后一团粽,对方得是聋了还是废了才能不发觉动静? 「而且他方才还随我在房中待上好一会才离开,这还……追得上人家吗?」 彼时,公孙先生看向我却我笑而不答,反而另问:「小春,你平日与狄将军有交情,不知可曾听说过他豢养了一只贵鹰海青?」 ……桂英海鲭? ……桂英海蜻? ……这生物跟穆桂英有什么关系么? 我抓了抓脸:「啥东西?」 公孙先生:「………」 公孙先生微笑地赏了我一记白眼,里头鄙视的意味甚浓。 「翩翩舞广袖,似鸟海东来。」白完我后,他摇了摇头,双袖一抖,开始吊书袋:「海青,复名海东青,产自辽东,乃羽族之最鸷者,雕类之最俊者,身小捷健,其飞极高,一展翅而翔千里。擅擒鸿鹄、搏矫兔,更闻传说有云,神鹰十万只,方得其一海东青。」 我:「………」 我镇定地听他落完一段文言文,随后镇定地点了点头,然后又镇定地接道:「喔,你说的就是海东青嘛。我知道,青大哥好像似乎是养了只类似的东西吧。」 (一二〇三) 请注意,在下当时虽然答得含糊,却非是在打肿脸充胖子佯装熟悉——先不论那只鸟被公孙先生描述地有多么神乎,我当时真瞬间回想起青师兄的确曾提过他养了只飞天鹰鹘,只是一点也没法将此鸟与公孙先生口中那种稀罕威武的神鹰品种在第一时间做出连结。 ……请莫用怀疑的眼光瞅我,我是真瞧见过这只鸟的! 青师当时与我说起过这只鸟时,还曾将牠召唤来陪我玩耍了一下,那展翅后上破三尺的庞大身影,实在是令人印象深刻。 这只奇特的大鹰据说是咱们师父在青师兄「离师出走」过了几年,好不容易师徒关系破冰恢复了联系后,不知从哪搜括来送他的宝贝(最初送礼目的请自行参考霍格华兹的猫头鹰<一>) ——师父于送他之前还先给牠取好了名字,还是个十分恶俗的名字,曰……青青儿。 据说青师兄乍听到这名之时,额角一条青筋跳得都快炸筋了,无奈由于刚和师父恢复了师徒情谊,却不好立即扫自家兴致勃勃的师父的兴,当下只能勉强装作感激涕零地收下。 殊不知悲剧便从此间诞生。 因为青师兄当初未即时纠正此种雷名,「青青儿」一名从此在大鹰的脑中三槌定谳,被牠默认成自己的闺名,待到师兄匀出心力想来纠正给牠换个新名的时候,牠已是毋忘初衷,总将新名当耳边风,就是对「青青儿」这初名情有独锺——你不这般喊牠牠还就耍起性子硬是不理你! 要知晓咱们家师父喊徒弟的规律,一律喊他的二徒弟叫「云儿」,喊他的三徒弟作「青儿」,喊他的小徒弟,也便是在下我作「春儿」……由此可推知「青青儿」这名字对青师兄的杀伤力在哪里。 可已经完全错过更名时效性的他,也只能牙打落了和血吞,暗自到一旁去吐血内伤了。 我当初头一回听到青师兄呼喊他家大鹰名讳之时,还将此「青青儿」听作是「亲亲儿」……当下真是吓得我肝胆一震,忍不住惊叹原来自家师兄私底下如此开放,在他那一副爷性十足的外在行止之下,竟是有著一颗如此肉麻闷骚的心么?-﹃- 后来弄清了情况,对外只有一声呜呼哀哉的同情……内心却是在暗自庆幸,好在当初师父赠马与我时来不及取名便被我抢定叫了阿秋,不然若是依此来个像「春春儿」一般的称呼,估计我彼时就可以和青师兄一起抱盆子吐血了。 总之这只青青儿是只母鹰,一旦现身便会黏得青师兄黏得像根木筷遇上麦芽糖那般腻呼,一点万鹰之王的气势也不见,亏得公孙先生将她的品种描述地那么神乎,完全是鸟不可貌相,因此各位想必也不难理解在下当时为何会对公孙先生一番神乎的形容词答得如此含糊。 不过从师父手中送出的活体生物,基本上就别想会有平凡货。正所谓强将帐下无弱兵,凡经师父出手,个个都乃宠物界中的奇葩,奇葩业中的翘楚!最好莫将牠们作寻常禽兽看待,不然倒霉的永远会是你自己! 有别于在下家中那匹个性温吞,胜在亲民输在偶尔有点疯癫还会脱线演出连累主人的骏马阿秋,青师兄家中的那只神鸟青青儿简直两面三刀将双面人一词演绎至极致—— 牠在主人面前永远一副恭顺可人任人玩摸的黏乎模样,可只要主人一离视线,立即便反脸不认凶性大发,初见时居然趁牠家主人去后院取物的时候,倏地便飞扑攻击,拿一张嘴喙作凶器来啄敲我! 还把人的顶上簪当立足点,盘踞于他人发髻之上不动如山! 姿态嚣张!百挥不走!一挥就扑啄人!当下就抓掉了我两球的头发! 啊贺啊……一想起当初那两块圆形秃我就来气! (一二〇四) 当时在公孙先生面前,完全回忆起这段遭心往事的我,忍不住边磨牙边问:「……那只死鸟怎么了?」 公孙先生大概也从我当时愤慨的态度中瞧出了有故事,秀眉一挑,却没有歪楼,接著我先前的疑问答出了正事:「鵰鹰认主,狄将军几日前便将牠召至开封府,只待适当时机放飞,便可循牠找到牠的主人,也便是狄将军所在的地方,那群歹人们的巢穴了。」 我瞬间犹如醍醐灌顶,对这种追踪的方法惊为天人——没想到过去只在小说话本里看过的「警鹰」用法还真能在现实中执行,当下虽感有哪里不对,可一时也没再深想。 直到时至今日,在下提笔回叙往事,字句经历反复的推敲考证,才蓦然发觉到当时的不对感从何处而来—— 从其后几年的相处经验来看,青师兄这鸟十分怕热啊! 每逢天候回暖牠都要自行北上避暑甚少能见到影踪,彼时时序几近六月,牠又怎么会出现在这有如闷锅般的汴梁城里? ……青师兄当时究竟是怎么违反生物定律把人家强行召唤回来的?这不生物学! 我挠发挠腮百思悟不出其理。 ……罢了,出品自师父那老来宝,我还认真想以常理来计较? 嫌脑细胞残存太多了吧,真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一二〇五) 公孙先生讲解完这些我所不知道的计划之后,我看着床榻昏睡的云师兄,为免再遭忽弄被人再排挤在核心外,决定强行霸占身为核心基地的公孙先生的房间! 一阵死缠烂打,公孙先生不知是否想在神医前辈面前保持良好的形象?竟压抑住了自己霸王+唐僧级的本性,出乎意料地好打发,与我劝不到一刻便选择另择房睡,屈尊纡贵至隔壁展昭房里暂住。 韦神医本人则在我与公孙氏纠缠的那当会,慢吞吞于一旁抽出一张躺椅,合并房内几张椅子,又不知从哪变出了一套床垫棉被组,然后把它们拼装成一张豪华型的便床,最后从容优雅地斜卧其上,自顾自地歇下了,根本没管我俩在那里干什么! ……这根本就是个EQ为零,完全没打算与人交际的家伙啊! (一二〇六) ………… …………啊啊。 公孙先生临走前的那一眼讯息量状似颇多,好像有点恐怖啊! …………还有,我说韦前辈,您不能就这样悄悄把所有椅子都卷走,好歹留一张出来给我,让我至少能趴桌休息——地板很凉耶! (一二〇七) 那夜的后来,挺过公孙先生眼神暗示的在下,也并未被神医前辈这般卷走一切物资的冷暴力击退,依旧坚持留在核心基地里守望……由于实在无处可坐,最后只好盘踞在几案上倒箍了大半夜,最后以一个失足翻落终结,蜷缩在地上,竟然就这么睡着了……(我好强⊙_⊙!) 隔日梦醒,发觉自己身下不是冰冷的地板,而是另一张躺椅的时候(所以说先前这种东西究竟被藏在哪里为何我都找不到啊),我深切地感受到原来所谓医者的良心真的存在! 不过…… 这是什么放逐般的距离? 请问在下是催狂魔<二>么?! 一靠近便会残害你们是吗有没有必要把人塞在这最偏远的角落! (一二〇八) 谁?谁说我那种情况下还可以睡着神经真的好大条? 好歹担心一下狄将军的安危和当下的环境? ……在下承认自己倒在地上也能睡是真挺高强的,可这和神经粗细程度根本是两回事。一定是因之前野营得太多习惯了关系而已……一定是这样! 而且我自然会担心青师兄的安危……不过这师兄在许多方面来讲都挺逆天的,是故当时担心归担心,倒也不至需烦恼到夜不成寐的地步。 再说在下明明都熬过大半夜后才不安稳地小瞇了一下,相比先前和某人说悄悄话被展昭抓包时只烦恼踌躇一刻便梦周公的情况,那晚算是撑很久了好么! 什么,倒箍也是睡?何况我后来根本看来睡得很安稳?连被人移动都不晓得?如此一辩解反而更显出神经有多大条? …… ………… 你这小兔崽子——挖坑给你老师跳是吧想造反了啊!! 你到底对别人神经的粗细长短有多关心别再缠着这梗不放了好么!! 你老师都写腻了啊!!! ------ 批注: <一>霍格华兹的猫头鹰: 一本热血型志怪小说里出现过的生物,此本小说中描述了大量方术异兽等神奇诡异之事,「霍格华兹」乃书中主角身处的道观名称,此观中方士大多豢养着鸮型异兽,专门替他们传替消息。此种异界生物聪敏非凡使命必达,是故事中方士们联络看家旅游寂寞时可靠的好伙伴。 <二>催狂魔: 上个批注中所提到的志怪小说里出现的角色,并无实体,属于厉鬼型的妖物,专长绝招就是把人家刺激成傻子。 102.第九七章 开航母压炮台太缺德(上) (一二〇九) 自从青师兄假扮成云师兄被劫入敌营以后,已过了两日。 午后,我和云师兄这对「被人蒙」二人组开窗坐回了西厢客房里纳凉。 云师兄在床上盘腿打坐,凝气养神——可惜脸色一直不太好。 ——不是被毒或旧疾害的,而是因为被推进坑里恼羞成怒气的。 两日前的李代桃僵之计已如箭发出,便是催上驷百匹马力恐怕也难追回头,如此无了后顾之忧,云师兄的药单就被换回了一般性成药,没了那几味不能说的秘密,他当日天方亮就已清醒,基于亘古以来「官贼难两立」的原则,他脚方能踏地,就想立马离开这座代表官府的开封府,不需要他们的特别「照顾」…… 简而言之,他不想待在对头的势力范围内养伤也不想与对头互相合作,他真的讨厌官府!据说当年听到自家的师弟不管不顾地跑去从军以后他更晋级为讨厌政府! 不得已,众人只好将替身计划说与他知晓。 云师兄脑有七窍,聪颖无比,听完了计画的梗概,很快便想通整个暗箱作业的流程……包含自己被下的黑手。 任何一个有尊严有实力有自己信念的高手,蓦然惊觉自己竟被从小看大的同门师弟,以及朝夕相处多年的好友连手算计,单纯遭蒙蔽便罢了,居然还被他们合夥药倒?任是脾气再好的人难免都会恼火,何况云师兄看起来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人。 对他来讲,此种状况简直是耻辱,管他们初衷是否为好意都一样! 总之云师兄他当时便火了,要不是青师兄已打入敌营而情况不明,叫他心底多少有些牵挂,兼卧底计划假若成功之后,那名抹黑咱们师门名声的凶手怕是便要落入官府手里,再难私下寻机敲打质问——为了之后能在第一时间应变,他才勉勉强强压下甩袖离场的怒意,同意暂时留在这艘被强搭上的开封府船上,还压下傲气和包大人应付了几趟问答,同开封府人士保持了表面上的和平。 (一二一〇) 可很明显,不得已合作是一回事,打不打算继续生气又是另外一回事。 令他忿怒的头号主谋目前忙着惑敌揪不回来,次号同谋开封府对他而言又属外人发作不能,而在下啥也不知,他无从怪起(那时特庆幸自己被蒙在鼓里)——于是他只能向对他下药的直接正犯爆发了。 这不,云师兄已闹了两日的脾气,清醒后就将韦神医逐出了房间不说,还冷冷表示没必要暂时不用见面,就算因例行诊断不得不碰面,可一张本就冷清的脸变得益发清冷,眼神瞥也不往他好友那儿瞥一眼,更遑论开口和人家说一句话了。 要不然彼时哪里轮得到在下于房内伴他驾,换担上他那名义上的贴身看护岗位呢? 虽然他根本不叫我做事,只任我在一旁发呆,害我这看护著实闲得无聊…… 至于直面云师兄这般爱理不理态度的韦神医,显然应对得十分处变不惊,看似并未如何将这场冷战放在心上——至少表面看上去著实淡然。 把脉照旧、施针照旧、叮嘱照样仔细吩咐,态度如常情绪如常,完全没有被应膈到的迹象,相较于之前一直陪他好友宅房的作息,彼时例行诊断做完却懂得自主离房暂避锋芒,完全不去碰云师兄这座冰山面下的软钉子。 这般不惊不乍的回应态度,令我不得不脑补兴许类此冷战的场面怕是早有先例……要不然人家韦神医怎会应付地如此驾轻就熟呢? 瞧云师兄一身拳头明显都打进棉花里了! (一二一一) 可却有一人从云师兄跟韦神医这的这场冷交锋中得到好处……那人便是公孙先生莫属。 此人停在船板上打个盹,还莫名就冲出条鲟龙鱼自己跳到甲板上来! 天上砸下来个机缘! 对韦神医而言,好友暂时不想理自己,开封府又不同于他们隐居宅卢的药房,有药材有空间给他捣鼓坐研究。没书好看没事好做,一整日宅在屋内也着实沉闷,他外部形象再冷肃,也不表示就得整天沉默无言是不? 是故他那两日空闲之时,都会花上一小段时间出房门来溜达透气,最后十有八、九会都逛到公孙先生那儿去——毕竟这后辈的医术水平可说是上等,和他保证至少有一方面的共同语言可以深入交流,也可以顺道打听看近年来的民间情况,补全自己遗漏掉的新知。 在医学这条漫漫长路上已走得很远的公孙先生,难得碰上个比他走得更远的前辈,此种人物出现的概率太过稀罕,能跟此种梦幻等级的人物面对面真人实地交流请教?公孙先生简直高兴到做梦都在笑!那两日瞅我这位曾受托帮忙与神医牵线的人的目光,是愈发慈善,看得我浑身上下都冒寒不对劲儿,还以为自己又哪里招惹到他,需得用这般反常的目光瞅我,是不是在等著我自主上门给他哭喊认错…… 至此在下不得不怀疑,说不准这公孙先生不但真从没将我与身神偷无痕雪间的那点关系疙瘩在心上过,反而心里还因此偷乐著呢!不然他哪来的间接机会亲眼见识到一位名满天下却行踪成谜的医者大展医术,甚至还有机会跟这位传说的前辈近身交流呢? 瞧他镇日里满面春风的模样,真是叫府内的同胞们各个胆颤心惊,吓得都没人敢上前去找他攀谈了! 而于我在某次偶然瞧见韦神医与公孙先生这二人亭中宾主尽欢畅谈的场景之时,真是开始有一咪咪可怜起在下那位在房中暗自生著闷气的云师兄了。 他气他自己的,他的好友照却是从容地拓展起交际生活,不但颇能自我排解,且看似还挺自得其乐……这份友谊关系,怎么看内伤的一方都会是自家的师兄啊! (一二一二) ……突然觉得在下这位冷面师兄的高度,一下子亲切许多起来了。 ……是同情心作祟么? (一二一三) 见了云师兄的反应之后,我才觉得青师兄当初会想瞒著他先斩后奏串通开封府行事,也非是全然无有道理。 毕竟若非如此,等云师兄的毒伤缓解以后,百分之八百会要自己去找冒帮的人马算帐,届时新仇旧恨一齐解决——虽然他很厉害,可敌在暗处,背后又很可能有个危险的组织当靠山,他身体又非当年的巅峰状态,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又他执意不肯让青师兄插手此事,可依青师兄面对我时爱操心兼老把同门当温室蔬菜关照的性子推断,又怎么可能就此袖手旁观? 这不,一朝爆发,在下这位护短的青师兄就捎上坦克等级的展昭,一块去准备对人做边境碾压了! 这般推敲下来,隐瞒云师兄的决定也属自然而然,乃水到渠成的结果了。 (一二一四) ……不过他隐瞒云师兄便罢了,到底为何要交代大伙连我一块隐瞒? 这个疑问,在事隔月馀之后,让我找到了答案。 某日,靑师兄趁休沐和友人私聚,喝完了点小酒后顺道绕来看望我,却在言谈间不小心说溜嘴,曰他当时虽曾请托过一起合谋的开封三子不宜将计划外传他人,可其实本有打算私下找机会同我说分明。不过由于在下在他心目中的形象有点太单纯(从他语气中听出「单蠢」的含意是怎么回事?!),一向柔弱地好似一株温室里的蔬菜花—— 他一方面怕说了让我替他操不必要的心,二方面怕我演技不好在小地方漏底影响计画成败,三方面又觉得披着师兄的脸把我唬弄得一愣一愣地挺好玩,于是便一日玩过一日,最后事件被赶着鸭子发生,这才错过了对我坦言说明的黄金时机。 (一二一五) …… ……… 啊喂!说了半天,结果主要原因是第三项吗!! 到底把你家后辈当成什么样消遣娱乐的东西了啊喂!! (一二一六) 唉,不说这些令人辛酸的内情,说起这些人际关系下的小九九都是一阵心塞,让我们将话说回青师兄打入敌营后的两日后午后。 彼时,我和云师兄这对「被人蒙」二人组开着窗户坐在西厢客房里纳凉,云师兄盘腿床上打坐,凝气养神,而我正靠坐在床旁一张长椅上活跃着脑细胞……简称天马行空以灵魂在各地漫游。 打坐中的云师兄却忽然睁眼,淡淡地神来了一句:「……回来了。」 我:「??」 彷佛是要回应我的疑惑,清冷的嗓音又响起:「脚步纷众,不失秩序……该是展昭领出去的御林军人手罢。」 我:「???」 我:「!!!」 ……诶,等等,御林军? 这事跟御林军又有什么关系了?! 我还在惊讶,院外却彷佛要应证云师兄所说一般,渐有嘈杂之声,诸多疑惑暂且被我抛于脑后……去了三日都无消无息的人们终于归来,我实在按捺不住激动,哗地便撑桌站起了身来。 「……出去瞧瞧吧。」云师兄边说边又阖上了眼,继续打坐,对外头情况十分淡漠,只道:「若有机会,告诉李青夜里到客栈来找我。」 我:「……」 (一二一七) 喔喔,有人要惨了! (一二一八) 房门叽呀一声被人推开,韦神医端着药碗进屋,朝我一点头,自然地走至师兄面前,道了一句:「他们回来了。」 他将药碗递给云师兄,尔后彷似两日来未有冷战般地,自然地开了口:「……两人皆无事,俘虏三名,假扮你的人亦在其中。」 云师兄未睁眼,却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又将碗递回到韦神医的手中。 「……去吧。」云师兄淡漠的声音又传来,彷佛洞悉了我的心事般,道:「你也担心了两日,便出去安个心罢。」 我望了望闭目养神的云师兄,又瞅了瞅这回却没再自主离开的韦神医,应承一声后,悄悄从房内退了出来,在廊上时忍不住想:这两人间的冷战……如今看来是,已接近尾声了么? (一二一九) 迈开大步赶到府中的堂前通道,此处人头钻洞,站满标准装备的兵士,乍见下场面真是吓人的盛大——我呆愣过后才想起这些人可能便是云师兄方才提到过的御林军士。 ……原来真有御林军介入了么? ……为什么云师兄知晓的事情我反而不知晓?! 他在之前明明都在昏睡——给我说明的人偷工减料!! (一二二〇) 御林军士列队而立,军容齐整,气势勃发,时刻散发着一股精练的气息,看过去便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数百轻甲反射着夏日耀眼的艳阳光,将院内照得一片银光闪闪,简直都要闪瞎路过人的眼——可是这片几近满溢出来的层层光浪,却仍是淹不过他们前头的,那名负手昂然挺立的布衣背影。 此人的身影逆着光,兀自在身后劈开一条颐长暗道,周围似罩有隐形障壁固守,任再强烈的光芒,也无法任意将势力侵入进来。他与展昭有著一样强烈的个人风采,只要他们未加刻意,无论如何便不会轻易湮没于人群里,总是有著这般浓重的存在感,只是青师兄的威势更加外放积重,或许是因长年领军职之故使然。 青师兄那头注意到我的视线,向士兵们交代几句后,便转身朝我走来。 他已将面上的易容抹去,一只金印端然重现于脸上,炯炯瞳膜于灿阳光的照射之下,竟透出了湖绿色的流光。 「……这是怎么做到的?!」待他走到我身前之时,我简直是看呆了,莫非这计划背后还有个在下的同乡人在赞助? 赞助个角膜变色片什么的…… 「你指这个?」青师兄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笑道:「此为我们师门独创的易容之法,有纸秘方可些微地改变人的瞳色,一般瞳黑之人服下,眸色会带绿,若如云师兄那般本就绿曈之人服下,眸色则会暂时转为灰蓝。」他眨了眨眼:「不可思议,是罢?是故师父当年将此药方研究出来的时候,我和师兄真是惊讶不已呢。」 我:「…………」 (一二二一) 无人可理解在下當時的内心有多震惊—— ——咱们师父是达文西吗?!! 这种蓦然惊觉曾有个全能型天才在身边的后觉是怎么回事?!! 虽然在下早知道易容术是咱们神偷一派不可或缺的辅助技能之一,可钻研到这种程度——根本已经一脚跨进了生化科技的领域了啊超前时代一千年啊啊啊! ……啊?问我生化刻记是什么?莫非是另一套少为人之的度量刻记?跟此处的变色之法有何干系? ……近来天气闷热,你老师一听到十万个为什么系列便颇感心塞,遇上问题第一时间要懂得自己去查找!不要每回都偷懒来同人问为什么!这样学术上怎么会有长足的进步! 你看你……害你老师激动了这么一下,好像有点中暑了,能不能出门去巷口帮我买碗砂糖冰雪冷丸子来降降暑…………咦,人呢? (一二二二) 能跑腿的人跑了,在下只好继续来奋笔回忆录。 便在我亲眼见证到本门派连眸色都可以调变神乎其技的易容技术以后,忍不住开始反思起自己,打入门以来,到底从这个貌似乃惊世全才的师父身上,学到了多少深入的东西? …… ………… ……………… 啊呸!熊熊一股傻姑拜进桃花岛的错觉是怎么一回事!!! (一二二三) 彼时青师兄将我一脸打击的神色误会成求知若渴的表现,轻笑一声后便道:「如何,可是想学?师兄可以将方子告诉你,不过此药对身体无益,你需得切记,非到万不得已的时刻,还是少用为妙。」 我艰难地回过神,重重地朝他点了点头。 ……等拿到方子以后,我要把它夹进当初师父送的那本【实用易容手册】里面作附录——以后没事还是多看点书吧! 那个谁谁谁不是曾说过吗,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三日不读书,则语言乏味面目可憎…… 誓不能混到成傻姑啊! 103.第九八章 开航母压炮台太缺德(下) (一二二四) 我便在如此反省的情绪中和青师兄一道出发往花厅,向青师兄问起前庭中的那一群士兵,才知晓方才云师兄说起那句「御林军」的意思——原来展昭带去追踪的人手竟然不是开封府的衙役,而是御林军的小队! 至于给他调动兵力权限的人,自然非身旁这位现职的步兵副都指挥使莫属……这人竟然将一场原本属于江湖上的私人恩怨,堂而皇之地牵拖成官方公事,直接动用上禁军的力量去围剿人家? 青师兄是怎么说服朝廷出动御林精兵的?这种借刀杀人的方法真的好吗喂! 这已经不是带坦克而是直接开航母去碾压人家了,武力严重不对等啊喂! 「……这样真的没问题么?」我怀着异样的心情又咽下口唾液。 「无事。」青师兄当真毫无压力:「调兵一事我早与上头报备,不打紧的。」 「……」问题不仅这边吧老大!你曾经的武林人的精神咧?彻底放弃了么?! (一二二五) 望着眼前这位惦惦呷三碗公的师兄,在下头次觉得自己还是太看轻他了。 药倒师兄因私怨踹翻冒牌货之际还能让旁人感念他尽忠职守大义为公的形象—— 这人有腹黑的潜质,好可怕…… (一二二六) 我低迷的心情在转达过云师兄的留言,看见青师兄那如生吞苍蝇般的表情后获得纾解。 在这个列强林立的世界里,一物克一物的天理估计是唯一能让小人物获得心理平衡的不二法则了。阿门。 (一二二七) 花厅内,一二三四五六七,开封府方人口十分齐全。 照理说刚完成了一场成功挑翻目标据点的行动,成员脸上该是意气风发喜气洋洋,可怎地人人还一副邀入地狱的阎罗脸咧?看那边的展昭表情有多么严肃…… 经历完一场两天两夜的疾风行动,展昭和青师兄这两大高手的脸上依然看不太出疲色,彼时正聚精会神地开始为行动作总结报告—— 话说两日前的夜晚,靑师兄假装受制被掳走以后,连夜被带出汴梁城,囚禁于近县偏僻之山郊小屋。靑师兄从歹徒口中打探出他们一联串行为的目的,果然目标在引云师兄出山,和先前师门会议里猜到的结论雷同,就是为求得一张由他亲自设计的机关塔图,要求里头布置凶险的机关杀阵,追求冠古震今,极致难破,却对建楼的目的与地点多加保密。 而为达成此举,他们不惜在江湖搅上一浑水,甚至将贵重难解的西域奇毒做为威逼辅助之用,想透过此药来挟制云师兄,逼迫他配合缴交作业。 可惜无论青师兄当时如何旁敲侧击,连「你们阁主近来可好?是否仍戴着那一副笨重的铁面具?」这种自来熟的诈话都问出来了,那群歹人也不知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始终都未透露出背后是否还另有其他组织或同夥存在,让青师兄无法判断铁面人和冒充云师兄的群夥之间,到底属直接关系间接关系,或者真是没有关系。 话到此处,青师兄不免需插楼替在场的开封府人解释了一下关于「阁主」及「铁面具」这两个关键词背后的故事,约略表示最近听说江湖上出了个隐密的组织,干过不少暗杀的勾当,并将有关此阁主的情报约略说了一遍,又表示曾从韦神医口中听过铁面人找李云设计机关塔的事情,两相连结,当时才会对那群歹人故意试探。 至于五影阁可能与朝廷相关及曾暗杀朝中大员的部分,因事涉机密,当时的他便暂且略去不谈。 当青师兄说到五影阁的阁主据说是个身高七尺面带半截铁面眼神冷黯的男子之时,展昭眉间几不可见地一蹙,便往我这瞥来,张龙也随同跟进,显然是想起了我曾经在襄邑县的遭遇,神情愈发凝重。 青师兄说到他埋伏敌营,见再探不出更多有用的情报之后,便循机挣脱了箝制,鸣出信号,令早已率三百精兵埋伏于四周的展昭适时以合围之势涌入,围剿匪徒—— 展昭领去的这三百壮士皆是精兵,各个身手非凡,加之人数悬殊,又有弓兵在后,冒帮一众人冲杀一阵后便发现难以突围,为免被缚叛主,竟纷纷咬毒自绝而亡,好在展昭与青师兄当时离这群黑衣人的首领、也便是上回在傲沧庄中假冒云师兄的绿瞳之人甚近,才能即时阻止他与身旁两同夥的自杀之举,勉强捕了三名活口回来。 (一二二八) 包大人听完简概后,抚胡沉思,众人就案情讨论半晌。 对方死士般的行为令靑师兄「幕后存主使」的论点有迹可寻,可现阶段并无确切的证据能证明这些人的行为与他口中的「五影阁」有关,因此包大人对此猜想未置可否。 而某些事情,青师兄非以云师兄的身分不好说明,当下便未再多言,讨论完审讯与保全犯人的方式之后,留下精兵五十强备对人犯的看守,尔后率领御林余众归返军营。 当日稍晚,隔着青师兄这层情面,云师兄入屋和包大人详谈了一阵子案情,提出会见犯人的要求未获得同意,是故步出花厅时神色略有些不悦,可看样子却不至于有硬闯大牢的意思,只回头向门内人道有事可至福来客栈相找,他不便再于此做叨扰之后,与我点头暂作告别,便偕韦神医同返客栈……不知是否是要赶着回去,教训他三师弟的自作主与欺瞒之情? 公孙先生长立府门外相送,一双眼神恋恋不舍地黏著韦神医的背影,直到看不见影后立即转过来,一把压上我的肩膀,威逼我作担保,担保韦神医直至此件案彻底了结之前,绝不会背着开封一个人消失先跑…… 我:「…………」 (一二二九) ……我说这个公孙策是不是搞错该关注与警备的对象跟重点了? 便是该担保目标也该放在云师兄身上——跟韦神医有个毛关系啊!! 彻底被医术探讨的殿堂蒙昏了头是吧!! 这个公孙先生,一旦遇上了叫他感兴趣的事,真真是会盲目到一种接近眼无他物将要荒废正事的地步,这是不是种学者派的通病…… (一二三〇) 隔日,便在冒名神偷一案升堂前,白玉堂风尘仆仆地跳进我平日与公孙先生办公的书房,彼时公孙先生不在,他没了顾忌,兀自抄起桌上的开水不顾形象地猛灌。 「……怎么了你?三天没喝水了是不?」眼见他将一盏茶壶喝得底朝天,我忍不住出声打断:「这几日怎都未见到你人影?你上哪玩去了?」 「你才玩去了呢!」白玉堂放下茶壶,搧了搧手,「不说这个了,展昭呢?」 「我在这。」说人人到,只见展昭大歩从屋外走入,一进来没头没脑问了一句:「……玉堂,结果如何?」 白玉堂回他:「甭提了。五爷我一路追到汝洲,才进鲁山没多久,他就突然死了。」 展昭皱眉。 「你可莫那般瞅我。彼时他挤入市集,人潮摩顶放踵,跟他交身而过的人多了去,根本防不胜防。后来街上行人一见有人死在路中,瞬间一哄而散,场面混乱得紧,也无从寻那凶手去。仵作说他乃暴亡,可天下哪有这般巧的事?五爷我便是不信!」 白玉堂额上都是薄汗,抬袖湛了一湛,尔后干脆抽出腰间檀扇猛搧:「唉,五爷我这回可算是仁至义尽了,为了早一步回来给你们报讯,一路上可是赶得连水都没无停下来喝上一口啊!」 ……请问现在是在说什么摩斯密码? 我忍不住问他们:「……你们在说什么?小白你这几天是去做何事去了?」 白玉堂瞟我一眼,利落往旁边的太师椅一坐,一双长腿潇洒地往扶把上一翘,一句三叹地道:「还不是为了揪出陷害你们师门的幕后黑手。」 我:「??」 「小春你有所不知,」却是展昭开口替我解释,「为探出冒名神偷一案,背后是否尚存主使,我与狄将军合议,决定当日于围剿之时,故意漏放人杀出重围,再托玉堂暗追其后,便是要看那人,最终会回往何处而去。」 「……确实好计!」我伸出大拇指以示赞赏,眨眼期待地问:「那结果咧?」 「……你没听爷刚说人死了吗?」白玉堂没好气道。 我:「……」 (一二三一) 白玉堂自那日从汝州跟踪归来后不久,便接到陷空岛的消息,需得回去处理些事情,整理好行囊后便来找我辞行告别。 从清明后至季夏,做伴两月有余,虽然时常被他气得半死,可蓦然将临久别,在下心中,多少还是有了些难舍的情绪。 我与他道:「你不是最爱凑热闹了么?这件案子还没完呢,你怎地便要回去了?」 他耸耸肩:「没办法,岛上有事,我得回去看看。而且此回出来得确实也是久了,是时候该归庄了。案子有何后续,你再捎信告诉我。」 「我考虑考虑呗……」(﹁_﹁) 「……你这家伙!」他伸手拉我的脸皮,「前几日五爷我为了无痕雪的事,还特地走了鲁山一趟,鞍前马后地为你的师门做了这么多白工,你这负心的小子,便是这般报答白五爷我的么?」 「昏明素你自己想枣乐子,还好意思缩……」我伸出手想以牙还牙攻击他的脸部,无奈手长决定距离,够不着他白透的面颊,只好愤而改举脚踹他,「晃手啦!你素扯丧瘾了喔!」 他松手拍了两下,咧嘴一笑:「嘿,莫说,还真有一点呢。」他假作无奈地摇头叹了口气,又拍了两下,道:「唉,暂时便要捏不到了,该如何办好?」 拍屁!我气愤地卯他一拳:「——谁管你啊!」 他身子一斜轻松闪开,哈哈笑得大乐,勾住我的脖颈,在头顶便是一阵搓揉:「唉,暂时也见不到你这般气呼呼的模样了,少了这么点娱乐,五爷我以后恐怕要无聊了。小虞儿……我人还未离开这儿,竟便已经开始有些怀念起你来了,你说,这该要如何办方好?」 我怒:「滚————」 ——谁要当你的玩具! ——快滚回陷空岛去我收回刚才所有觉得会有不舍的那些话! (一二三二) 「哈哈,好啦,莫要如此生气。」 白玉堂靠上我的肩膀,望着我头顶的一片杂乱,十分满意地道:「小虞儿啊小虞儿,五爷此回只能帮你到这儿了,再来你便自己好自为之罢。左右你已在展昭他们面前同李云前辈相了认,以后有事也便毋须再避讳他们。展昭那人是古板无趣了点,可遇事勉强也算可靠,五爷不在,你有烦心事大可找他商量去,莫要把自己闷坏了。」 这种忽然转变成知心人风格的谈话让我有些不习惯,我忍不住有些瓮瓮地道:「我哪里有什么烦心事……」 「没有更好,展昭那闷货,找他著实也是无甚意思。」 我:「……」 那你没事便要一天到晚找他找碴又是啥意思? 「喂,小虞儿,你既与狄将军交好,待下回我来京城之时,不妨再找他出来,一道再吃顿饭罢。上回他那般半途离席,说来也是未曾尽兴呢。」 「吃饭可以,你莫要缠着人家嚷着较量就行了。」 他轻弹一下我额头,嗤道:「五爷我想跟谁较量,那是那人的荣幸!有你这般嫌弃的么?」 「是、是。」对于这种程度的动作我已经不想反击了,「话说你已去向展昭他们告别了没有?」 他搧了搧手:「猫儿他还有几件案子同时在忙呢,五爷我今日便得赶回去,懒得找他了,你再代我同他们说一声便是。」 「你这么一回去后,无事可便无人陪著你打架了,你难道就不怀念他?」(﹁_﹁+) 「呿,谁要怀念他。」他露出典型口是心非的表情,嫌恶般道:「五爷我才懒得想那只猫呢!」 「是、是、是。」此人对展昭的友情果然是很扭曲纠结。 他却忽然一顿,蹙起眉道:「……对了,那什么五影阁的事我听说了。待我回去之后,便用上陷空岛的渠道替你们查一查……汴梁这儿有展昭又有狄将军在,你的朋友不少,真遇上了事,可得早早找他们商量,莫须同他们客气,明白么?」 「……你今天是吃错药么?」突然说了这么多感性的话,不会是被人穿了吧? 他毫不留情地打回我想试探他额温的贱手,有些恼道:「——你这家伙,真是狗咬吕洞宾!」 我按着红肿的手背也有些恼道:「我不就开个玩笑么,你用得着拍这么大力!」 这人的天性是真的欠揍,见我也恼他就乐了。只看他咧嘴灿灿一笑,白衣流银,披挂着一身明媚的日阳,整个人好似都在散发着光芒。 「……倘若展昭他们都靠不住,你便来陷空岛找我吧。」他勾唇一抹,满面矜扬地道,彷佛都能看到他身后那条高翘的尾巴:「五爷我,可比他们都要来得可靠多了。」 104.第九九章 诈尸这事总会遇上一两次 (一二三三) 根据金田一的孤岛定律<一>,死人这种事一旦开了头就像组被推倒的骨牌,通常不死到剩最后一个不会停止。 此处虽非孤岛,但结果更加惨烈,打逃出去的同伙在白玉堂的追踪下无故暴死以后,开封府内对牢中三名活口的看守可谓更是严上加严。 每两时辰密集的轮班,牢外还有御林弟兄镇守……在这般的安排下,牢内的三名活口居然还是没能保住,在过堂后的几日,被人发现毒毙于府牢之中。 在自家领地内竟出了如此篓子,包大人端是震怒非常,即刻下令详查。 结果于三名嫌犯死亡时刻理应轮班的一名叫简六的衙役,于事发当日后便不见踪影,后来被人发现遭捆绑在其家后院的地窖里,消瘦憔悴,奄奄一息,据他所称,已被一蒙面歹人囚禁了好些时日,这几日在府衙中的简六弟兄,竟皆不是他的本人! 包大人找来同班人员中,平素与其交好的人等询问,由于简六本就是个话少的人,几日来竟无人察觉到他有异,除觉他更是沉默了一些以外,却无其它令人起疑之处。 同班轮值人员表示「简六」这几日来,尽皆准时来换班,换班时也皆能对上口号,事发当日,他与另一名朱姓衙役守牢内,半途出来小解却久未回归,他们察觉不对进牢查看,才发现朱姓衙役遭人击晕趴卧在牢旁木桌之上,牢内三名囚犯已皆回天乏术。 简六遭人假扮多日竟无人发现破绽,除可见出其人天生的存在感有多低落到悲凉以外,也足应证假冒简六之人易容技术之高明,甚至心思缜密、暗中观察时日之长久——早在展昭与青师兄携活口回来的当日,这简六恐怕便已遭人偷梁换柱。 一开始受命看守之人便属冒充,暗语之核对、之后再多细节的安排,自然失去了它大半的意义。 事情至此,几乎可以确定冒名神偷一案背后肯定另有人操纵了。 可确定了以后又能如何?线索尽断,倒不如牢中嫌犯能赖活着,纵使谜团满布,至少还留下一条可供追查的线索。 (一二三四) 大费周章捉来的人就这么没了,府内一片低迷士气笼罩。 闻讯赶来的青师兄勘查完尸体以后,久久立于敛房之外,负于身后的拳头紧握,看得出内心不甘。原本留守于府内的御林兵士,如今尽被调来把守于敛房四周。 展昭从敛房内走出,与青师兄低声接耳几句,尔后见青师兄一点头,两人结伴一道便同往府门走,据说是想再回当日击破黑衣群众的据点现场瞧瞧,末了再顺便请韦神医过来看验下尸体,或许会有遗漏。 (一二三五) 先不论此二名同为汴梁之星级的人物同时出现在大街上,将给汴梁居民带来了怎样一股不小的骚动,总之在他们俩出外勤的那当会,在下实也正忙着于书房里加班,和公孙先生合力研究一箱残存的证物。 这件案子里死了那么多人,可从黑衣一众据点与死士身上搜索出来的物事,除去武器以外,也就只有这么一小箱东西了:一瓶西域番萝花的毒液、一小瓶缓毒的解药、几组暗器,与一块表面平滑无纹不知有何作用的金属牌。 办公书房内,公孙先生小心翼翼地拆解着一盒曾害云师兄受了毒伤的发射型暗器,只是那架势实在看得旁人胆战心惊,为免他等会不小心来个手滑误伤,我默默提起一盏烛火,决定躲在书柜后头作为屏障,眼不见为净,也才能继续专心来研究手中一块平滑无纹的神秘金属牌。 此牌乃从绿眼人身上搜出,其它死士身上皆无杂物,唯独此人有此牌,应该不太可能毫无意义,或许上头有能证明他身分的蛛丝马迹? 我就着烛光左右翻看,发现这块牌光滑得要命,上头连点刮痕都没有,端是保养良好,除了我自己翻摸时黏上去的指纹油污以外,还真是没瞧出半毛钱的异状……莫非有啥搭配成套的对象被遗漏了吗?负责搜身的人当时有没有瞧仔细啊? 抬头正想提议同公孙先生再去搜一遍,耳边突然炸起一阵暴雨落地的激响—— ………… ……………… 我:「…………」 公孙先生:「…………」 (一二三六) 「……这是什么东东!」我指着地上一截黑针,激动大吼。 马逼差点射到老子的脚啊! 公孙先生难得狭促,尴尬地笑了笑,道:「抱歉,失手了。」 我战战兢兢从书柜后走出,发现举目所见是满地满柜的黑针…… 我:「…………」 (一二三七) 好在我方才有先见之明,不然此时此刻,不就换我得横着被抬出去找韦神医救命了么?! (一二三八) 一组威力强大的一次性产品,就这样毁在公孙先生的「抱歉失手」之上。 不过好处是在下因此赚到了他心头的一点得来不易的歉疚(废话,他差点扎死我啊),当我向他提起去绿眼人身上再搜一次身的意见时,他明面上虽然表示自家衙役搜索功力应不会出疏漏,可还是答应陪我再走一趟敛房复查看看。 于是阴湿敛房之内,公孙先生一手拿帕掩鼻,一手高举烛台,姿态跟尊自由男神似的,频频用眼神示意我尽快将行动进行。 白布之下,绿眼的无名氏静静地躺着。 初见其蒙面下的真容,眉目高深,鼻梁挺直,有几分西域的血统。眉间僵蹙,体态苍白,体表局部已开始已有发溃迹象。 我戴上手套开始摸索,发带发髻,上身下腿,鞋底夹层,不打算放过分毫可能。 我愈摸愈疑惑:奇怪,人死后是几时辰后尸体会开始回软?这手下触感怎会愈摸愈发有弹性呢? 昏弱烛光之下,尸体的手指似乎猛然抽动了一下。 我:「……」 我咽了口口水,问:「公、公孙先生……你方才见到了没有?」 「……见到何物?」公孙先生显然刚打完了一个呵欠,眼角还闪着泪光,所以他没有见到。 我:「……」 我默默转回头去。 ……应该不、不至于吧! 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飘敲门。南牟阿弥陀佛南牟阿弥陀佛南牟阿弥陀佛…… 左手腕突然一紧,低头一双幽绿的曈子,乍然映入了眼帘—— 我:「……」 公孙先生:「……」 「呀啊啊啊啊————」诈尸啊救命啊! (一二三九) 我和公孙先生那日一定八字相冲不宜碰头——要不怎么就倒霉事接连发生呢!! (一二四〇) 先来个锁喉技以自保! 三厘米……二厘米……一厘米……三厘米……五公分……十公分——!! 这僵尸的手肘怎么可以弯曲!! (一二四一) 「——小春!」 公孙先生见发展不对,惊呼一声后,立即反应机敏地将手中的烛台直接往绿眼人的头上砸去,然后趁绿眼人腾手接挡的时候想将我拉过去—— 可在下的左手还被某个尸变的家伙攥着,他坐起身后一个使劲便将我重新拽回,接著反手一掷,却将手中接下的烛台转而掷向门口,正中一名闻声过来查看的御林兵士脑部,震得兵士顶上的头盔应声而裂,人碰硄一声栽倒在地。其后跟进的另一名搭档见状,抽刀要冲,他下地抄起一旁的洗手盆往前一砸,木盆应声迸裂,那人晃了一晃,同样也难逃一个轰然倒地的下场。 文弱的公孙先生:「……」 半桶水的在下我:「……」 我吞了吞口水,和公孙先生对视一眼,公孙先生立即以九秒二的速度冲到门边(注:发誓从没见他跑得那么快过!)扯开嗓子大喊:「来人、来人啊!」 ……他还挺有良心,没抛下我自己逃跑。 彼时绿眼人脚步忽然一个踉跄,我道反正手已被攥住也逃不了,干脆以进为退,便趁这空档飞扑贴近,成功使绊将他压了倒——可这家伙反应着实迅速,在落地途中竟硬是腾空异位,瞬间将我反制在他身下。 黑暗中,只见他两眶眼窝深陷,幽绿的曈眸闪烁着刺人的光芒,眉间深蹙,却似乎正在忍受着某着不适。 几滴血水沿着下颔从他颊上发溃之处滴落在我的脸旁,不时传来的腐败之气激得我一阵寒颤,反射性地阿达出脚:目标要害,进攻啊! 攻击被他侧身避过,可柳暗花明,一盏烛台又重现于视野之前——那个据说一向走文弱风的公孙先生,竟重新拾起方才打挂士兵一的暗器,站在门边瘦臂一挥,将一盏烛台又扔了回来,成功扰乱到了绿眼人的注意力。 ……所以为啥又是烛台? 我说这盏烛台都已经被摧残得扭歪变形了啊杀伤力大减我说放过烛台换个更可靠点的武器吧老大! 趁绿眼人松手应付的这空档,我从他身下连滚带爬地钻出来,拼上吃奶的力气狂飙至公孙先生身前……也就是殓房门口,然后回身一扔——将从怀中抓出一物事,朝他奋力一把丢了过去! ……绿眼人轻易接下,尔后提手一松,一条坠着护符的断线,便这么大方出镜在大众眼前。 (一二四二) 这是在下上相国寺求来的护身符,据说口碑很灵验,就不知道对尸变的僵尸管不管用? 绿眼人:「……」 公孙先生:「……」 公孙先生看穿我的意图,很镇定地开口:「……小春,我想他是活人。」 潜台词:你丢这东西没有用。 我:「……」 绿眼人:「……」 嘈嚷之人声,彼时已逼近于门外。 (一二四三) ……现在是吐我嘈的时候吗? 有这时间还不快跑! (一二四四) 我一把将公孙先生推出门外,抬脚正想跟进,头皮忽然炸出一阵剧痛,转瞬便被人往后拉扯了过去——马逼这像是被鬼抓一般的惊悚片老梗桥段是怎么回事?! 在下再也不会嫌头皮辛苦在入夜后便解了发髻改坠马尾了啊拜托这次就放过我吧老大! 「莫动,否则我拧断你的喉咙!」 干沙喑哑的嗓音,彷佛从十八层地狱底下爬出来的恶鬼。 我:(ˉ﹃ˉ|||) 救、救命…… ------ 批注: <一>金田一的孤岛定律: 从前有一个少年郎,他姓金名田一,生前便是个受阎罗青眼重点栽培的干部预备班,时常给他做职前训练单,到哪去都要撞见人死亡——尤其是在诸如孤岛、孤门豪宅、画舫或偏远小村此类封闭性或人烟稀少的环境场合,于此人身上衰小被附上的阎罗吐息的影响力会开放至最大乘,通常不连死上好几人吐息威力不会停止。 是故各位若爱惜自己的小命,奉劝将来如果在世界上某个角落不幸碰上这样一名少年郎的时候,最好离他能多远是多远,以免被他背后一柄已有些失控的镰刀误砍身亡,届时满肚冤苦可是连阎罗王都不会理你——因为祂老人家正好就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105.第一百章 人倒霉时夜游也得见个血 (一二四五) 那日,踏出敛房门口时,我是以一种挡箭牌的姿态被架出去的。 门外火把簇簇,里外包围了三层人影:前两层是青师兄留下的御林弟兄,外围那层最大圈的乃开封府的衙役同僚们。王朝马汉站在包围网的最前线,举刀戒备,信心喊话,公孙先生已被他们拉到了安全地带,而展昭……打下午和青师兄出门后,就没再见到人影。 「大胆狂徒!还不快放开人质束手就擒!如此包大人或还可从轻发落!」王朝放声大喊。 事实证明,这种公式化的喊词基本没屁用,反而具有反向刺激绑匪神经线的作用。 绑匪手上握着一把刚从躺地御林兵士身旁捡来的尖刀,将它亲密地贴在我的脖子上,触感十分冰凉,害在下的心底忍不住也有些凉凉的,只听身后人沉声喝道:「——莫要靠近,全都让开!不然我斩下此人的脑袋!」 王朝一下子就绷紧身子,连忙厉喝:「你想做什么?有话好说,莫要伤害人质!」 看不到身后绑匪的神情,我只知他又将刀锋压得更紧,干哑粗暴地又喝了一声:「——还不叫人都退开!」 王朝咬了咬牙,挣扎片刻,终于还是下令让众人退开一段距离。 彼时展昭与青师兄都不在,他和马汉便是现场品级最高的司令官,是故留下的御林军暂也听他的调度,向外退出了一圈的距离。 绿眼人架着我小心往墙侧移动,王朝马汉忌惮他对我的威胁,却也不敢贸然动作,只能与众人一般立在不远的包围之处,脸上充满了警戒与担忧。 眼见身后人便要带著我退至墙侧,若若他翻过了墙诸事便更难料,忽地两道人影踏空而来,翩飞的身影纵落在层层的人墙前方,比王朝他们更近了我们几步的距离,一道英姿翩翩,一道挺若修竹,现场的衙役与御林军门一看清楚此二人的身姿,霎时便爆出了几声带著惊喜的低呼声—— 「——展护卫!」 「——狄将军!」 绿眼人脚步一顿,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导致刀锋一个深陷,直接压迫到在下气管,差点让我没喘过气来—— (一二四六) 「……小春!」 「——春儿!」 展昭和青师兄显然看清了状况,双双惊呼出声,脚尖一垫便要上前救人。 绿眼人见状立时暴喝:「——莫要过来!」 然后手中的刀锋如威胁般更加深陷,让我顿时有了种体内的琼浆就要破体而出的感觉。(ˉ﹃ˉ||) ; ……放、放轻松啊老大! 我明白这对双人组合曾对你造成过很大的心灵创伤——可你手下再紧绷下去人质会先挂点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要逃命也给我先冷静一点先啊!! 被人挟人质以令大侠,展昭和青师兄碍于绿眼人刀锋所指的对象,生生止下脚步,不敢再贸然接近,眼中却是又惊又怒。 「……是你!」敬业的展昭立马认出了此人脸,一双眼若利剑,手中巨阙被他握出格格低响,「原来你竟是没死!」 青师兄也是紧蹙著眉,在他身边却又踏下一道人影,身法飘渺轻灵,若雪鹤点地,背后一件薄披风腾空飞舞,在落地的瞬间,仿若一双鼔张的大翅—— 孰悉的身形,清冷的眉眼,可出现的却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容,他扫视过来的眼神里,彷佛正静静跳动着两盏冷冽的沉火。 「……此子能这般似死而复生,只怕乃因先前服下的,非是穿肠鸩毒,而是能有假死之象的……绝生丹的缘故罢。」 突兀地一道人声,只见一名庄穆的男子从人墙后走到前方来,站定在那拥有一双清冷眉眼的陌生人后方,口中为众人解释道:「……皆曰绝壁而逢生,故称绝生丹。服用此丹者,一刻内息脉皆断,面色发黑如中毒之相,随著时间经过,肉体亦会随之溃烂,观来与寻常尸首无异,故而难以经一般勘验察觉异样。此种假死之药,连我过去皆只曾耳闻,贵方真是……好大的手笔啊。」 说著淡淡一扫:「不过,此药既能将死相模拟如真,其反噬之力,自亦不容小觑……阁下现下,应当不会好受罢?」 我眼睛发亮……眼前这个装逼到浑然天成的人!不正是那确实是很会装逼的韦神医韦前辈吗! 那他身前这个看似熟悉的陌生人,就一定非易容过的云师兄莫属了! 太好了救星都到齐了你们快点上!快将此人拿下重点是快把我脖上这柄已经阻碍在下正常呼吸良久了的刀子给打掉啊啊!! (一二四七) 现实告诉人事情没这么简单,在下的兴奋还维持不到两秒,就被扼杀在身后人手上的一把魔刀里。 只因此人听完韦神医的揭底告白后身子又是一绷,本来就在我脖颈上碾压到极限的刀锋这会终是突破了临界线,一阵刺痛之后,一股湿滑的凉意便顺势流涌了出来。 展昭忍不住上前了一步,脸色难看地朝他喝道:「住手,你手上莫要施力……莫要伤他!」 云师兄的视线已冷到像两道冰柱似的,青师兄脸色沉沉,我似乎瞥见他握紧了拳,隔了会才缓缓松开,开口道:「……我们不拦你。」 他的视线锐利逼人:「可你得将刀拿得稳妥些。若你手下之人有个万一,便是翻遍天涯海角,我狄青,也会叫你付出双倍的代价!」 「……我本便不想要他的命。」绿眼人吐了口气……可以感觉到这孩子是真的紧张。他终于稍微松下了刀上的力道,才开口对展昭他们道:「是故尔等……最好再往后退些,莫想寻机来动作。」 说著架着我退至墙边,见展昭他们照他所说又退出了二丈的距离后,才万分戒备地挟著着我跃上了围墙,对著底下的人说道:「……若想保此人平安,最好莫让我瞧见有人追来。反正我已不打算再回开封大牢,便是要死,也不怕多拉一名垫背。若让我发觉有人跟踪,小心这人身上……」 他紧了我一紧,「便要先多开出几个洞来。」 面无表情地撂劳完狠话,他挟著我从墙头一纵而下,小心退了一段路后,见府内确实无人追出,才挟着我往城南急纵而去。 (一二四八) 耳边风声呼呼,眼前街景迅速倒退,人倒霉起来真是出来夜游一下也会撞上绑匪,这是怎样一个不安定的世道? 一路上,刀不离我,我不离刀,所走之处僻静,歹人足下生风,几个点地便已跃出百丈,一阵急驰之后,才终于在城郊一处僻旷处停脚。他这停脚处有几段残破的短墙,其中一道短墙旁有一株遭雷横劈成两半的焦木,焦木上系着一匹壮马,马上置鞍,一看便知乃他人刻意预留于此处,供他逃命用的牲口。 绿眼人此时已一反方才在开封府内的紧张紧绷之样,好不容易到了逃生点上却未着急上马,反而从鞍下摸出一物事服食,而后拽着我靠至焦木之上,深吸吐纳,状似在缓和一路急行之下混乱的气息。 (一二四九) 四周一片静谧无人,我心里狂冒冷汗。 展昭跟师兄他们那些人,该不会听了绑匪的威胁后就真的不追上来了吧?! 诶害,别在此时搞人之初性本善如此相信绑匪的话呀朋友,要是这绑匪恰巧走的是荀子路线,决定在上马前先一刀把在下给撕票了怎么办呢?! 这等偏差的后果会很严重啊! (一二五〇) 正在我心里一片焦躁之际,气息平稳下来后的绿眼人却突然隔空大喊:「……诸位既已一路跟来,何妨不现身一见?」 可周围一片静默,只有几只路过的乌鸦在空中配合地嘎嘎嘎地哑叫,好似在响应他的喊话。 他右手架在我脖上的刀子未曾离开,左手往马鞍下一阵摸索,竟抽出一把短匕首,又开口喊:「我数三声。」 他的声音又冷又哑:「三声过后,诸位若仍不愿现身,便莫怪我要履行出府时的言语,于此人身上……刺出一个洞来了!」 他将匕首抵向我的手臂,便开始数:「一……二……」 ……三字尚未即口,匕首已经噗哧一声,扎进了在下的血肉里。 我:⊙◇⊙||| ——¥$%&∑※℅@!!! (一二五一) ——马逼这绑匪没诚信怎么可以犯规偷跑?! 裁判给他开红单哪!! (一二五二) 我没抑住痛呼了一声出来,两道人影随即从不远处飞快窜出,却被绿眼人一个压刀的动作生生吓止了脚步。 (一二五三) 夜光明暗,那夜,展昭立在十来丈外的一丛矮树堆前,面容一半隐没于夜色之中,一双眼却异常明亮,担忧与愤怒交杂,只是静静往这里看著,气息便已是骇人。 青师兄立在展昭左侧,约莫也是十来丈左右的一丛断墙旁边,目光闪动,同样也是望向这儿,不发一语。 绿眼人忽然拽着我侧了身,却见身后约十丈处的地方,竟也立了一名人影……此人似是在方才,才从不远处的短墙后一举窜近的,眸里幽光闪烁,却率先冷冽开口:「你是何时察觉……有人跟随在后的?」 绿眼人冷冷道:「……我并未察觉。」 语罢,倏地将匕首从我的手臂中抽了出来。 我:¥$%&∑※℅@!! 乃、乃逼的…… 老子……老子好想骂脏话…… (一二五四) 眼角的一抹红影似是在我没忍住又嘶出声的同时猛地一动,却倏然抑止,大约是碍于绿眼人尚压在我脖间的尖刀不敢向前。我微偏了头去看,微弱的月光透出了云层,正好照映在他的脸上,那脸色简直比月色还苍白。我连忙忍下阵阵抽痛,朝他们眨眨眼以示无事,让他们也莫需要太过担心。 斜瞅自己的手臂,见血并无想象中流得多,手指也都还能动,应该是没事吧…… (一二五五) 「你并未察觉?」 云师兄那头声音已是一沉,带上几分战栗,微瞇的眼曈中流泄出的灰绿色的光芒,在闇夜中格外显有压迫感:「是故你方才……是在诓骗我等?」 与在开封府时的满身紧绷相比,绿眼人彼时已镇定下许多,开口间竟已有自信?只听他道:「……这也未至于。我只是做了个推测,当时在场的两位官爷,应当不至于因我的威吓所阻,任由他们的朋友被人带走。至于阁下……若我猜测无错,应也会追随在后。」 云师兄长眉微微一挑,似是在问他如何肯定,他这陌生之人亦会跟来。 「有如此的身手,又有双带绿的曈眸,之前在南清宫便曾与阁下打过照面,虽然如今面容不同,不过……」绿眼人顿了顿,「你便是李云吧?我冒你之名行事,如今要走,你又怎会饶得了我?」 云师兄轻哼一声,仔细听来,清淡嗓音中隐含著一种低调的不屑,也不知这绿眼人听出来了没有。 只是这绿眼人野放出开封府后,态度竟然愈发嚣张,一别在府内小心保守的态度,彼时竟用长刀挑起了我的下颔,敢对云师兄挑衅:「可我却是未料到,你竟如同展昭与狄青一般着急现身……莫非一代神偷李云,竟同另两人一般,与此人亦有交情?」 云师兄却是连眉角都没动一下:「……我李云半生行取物之事,从来光明正大,未曾殃及无辜。我欲寻你清帐,却不代表会因此不管不顾,无视他人性命安危。」他声音淡淡:「尔胆倒是不小,既明白我身分,知我欲来寻你清帐,好不容易借人质出逃,方才却不尽快上马离去,竟尚敢于此多作停留?」 「在见到你出现之前,我确实是一心想走。」绿眼人语无起伏地道:「原以为请阁下的任务失败,还愁回去难以交差……今你竟自送上门来,如此,我又怎能不在最后,再奋力搏上一搏?」 「……便凭你?」云师兄冷淡的声调,将一股平静的鄙夷之意表现无遗,浑身气场非凡:「你莫是以为手中挟着人质,便可逼我就犯了?我虽是不喜牵扯无辜,可也不至于,会因一名不相干之人,便受你威胁。」 绿眼人却是回往展昭他们那儿瞥了一眼,开口答非所问:「你们于方才追踪的路上,估计无少琢磨该如何救人吧?」他瞥回了云师兄,道:「而阁下你,既然一路能相忍未阻拦下我,足见并非是名会枉顾他人性命的无情之人。」 云师兄冷眼看他。 绿眼人长了一张冷酷的脸,万万没想话匣子一开,属性竟是个话痨:「尔等一路能按捺不动声色,便是想寻待在下破绽,好周全将人救走。可不料情况却在我得了马匹之后起了变化……不是么?上马成一时机,我若要抛下人质独自潜逃,你们不知我是否打算留活口;我若要带人质同走,一旦架马奔驰,尔等再想长追便有困难。」 他环视众人,缓缓道:「是故为谨慎起见,无论是想救人或夺人,你们皆非得拉近距离方可动作……我方才原地调息之举,不知是否,便给了你们如此接近的良机?」 「毋论你故意待我等接近的目的为何,可你方才所说之一切,不过仅系立基于推测之上,你根本不确定我等是否真尾随于后侧,亦不知晓我等与你之间的距离究竟为何。」 那头的展昭冷冷地开了口:「……我却要问你,倘若我等方才并未如你所愿及时现身,你那道匕首一刀下去以后——却是打算如何?!」 绿眼以为意:「……你们若未现身,也便是人质废了条手臂罢了。我自当上马离去,于我又何伤妨害?」 (一二五六) 我:(⊙___⊙;) 哇咧靠邀,那一匕首完全刺下去的后果那么严重吗?! ……啊喂在下的手真的没事吧?! 那头展昭已是忍不住怒道:「——你!」 青师兄抬手打断了他,眼神沉沉看向绿眼人:「……就算你刻意让我等靠近好了,可那又如何?此与你欲抓无痕雪李云之事,又有何相干联?」 (一二五七) 他们对话如此如火如荼地进行中,可受到方才那段「废手」宣言的影响,我开始觉得整个人都有些不舒服了起来——脚下虚浮,身子有点发软是怎么回事? 在下从小到大也不是没经历过几次吓,此回震惊归震惊,应该还不至于到这般想腿软的地步吧? 眼见虚软的感觉逐渐蔓延全身,我脑中忽然闪过绿眼人方才从马鞍下摸出物事服下的画面,他不但故意要让展昭他们靠近,而且一到这片空地之后,就愈发地有恃无恐…… 我心头一怵,不管不顾握上了颈前的刀锋,开口便是急喊:「——此处有诈!你们快走!」 106.一零一章 极限这玩意儿都是在扯淡 (一二五八) 绿眼人沉沉的声音从头顶响起:「迟了。」 随他话语一落,一道银光倏然从焦木迸出,直向最近处的云师兄飞腾——云师兄反应灵敏瞬间反手抬剑挡了下,铿锵将银光打偏落地,可银光方灭,又有一人影雷霆而至,眼见来人手中的寒光,便要刺上云师兄的胸膛…… 青师兄身子反射性一倾,就要上前—— 「你们最好莫要妄动。」绿眼人压紧手中的刀道。 青师兄脚下猛顿,瞪大眼生生止住了步。展昭原本已搭在剑柄上的手在一阵紧缩之后,也缓缓移了开来。 那头云师兄翻身避过第一道突袭之后,正与这突然冒出来的人一阵寒光交迸,几个来回之后,这突现的人影往后跳了几步,在离我和绿眼人约莫两、三丈的地方站定,全身戒备,而云师兄则仍停立在原处,剑尖指地,右臂的袖处,竟被划出了一道破口? 我震惊不已,下意识瞥向了青师兄求解,见青师兄脸上也是一副难以相信的神色。 显然与云师兄对招的那人也感吃惊,不过吃惊的点却与我等不同:「……神偷无痕雪一脉果真名不虚传,事至如今,你竟还能出招抵抗?」 那人声音沙哑,却听得出是女声,她的声音让我想起了当初在傲沧庄撞上的那名得有面部肌肉僵化症、据说还长的跟我颇像的皮面具女人! 云师兄眼神一闪,声音却是冷得不能再冷:「你们……做了什么?」 「你们一路追来,莫非便未曾察觉,有何处不妥吗?」皮面具女语调平直,唔了一声道,「……也是,市井街道,本便有各种杂味,若非仔细分辨,倒也难以察觉。」 云师兄皱了眉。 皮面具女却道:「事到如今,告诉你们亦无妨。我早在方才的来路上安置了不少软筋粉,你们沿途追来,周身沾染,自然早已吸进了不少。单吸入软筋粉却对身体无害,故而尔等于路上未有所觉,也属自然。不过我今日,还于此地,另行放置了一种名曰软骨散的药物。」 云师兄眉间一蹙,面上带上了点厌恶的神情。 皮面具女不以为意,继续道:「软骨散此物,无色无味,若与软筋粉分别使用,并不带毒性,于人体无害,是故纵有防毒之物亦派不上用场。可两者合一,便能压至人的内力、使人四肢虚软,最终瘫倒……在尔等方才停留谈话的当会,已是吸入了不少,待到此刻,药性也约莫便要发作了吧。」 展昭和青师兄一听,面上微现吃惊,低头一阵后,再抬起时已神色略异,看来皮面具女说得竟是实话。 (一二五九) 先是蕃罗花再来绝生丹现在又是啥香骨散? 这群人身上奇怪的药品未免也有点太多了吧!╯‵□′)╯︵┴┴ 背后到底是哪家暗黑药厂在支持啊?! 政府你应该要严加取缔打击的啊!! 被她这么一说完,在下真有种要愈发站不稳了的感觉,全身发软…… (一二六〇) 没内力还有蛮力,可四肢虚软要怎么跟人打?更莫说最后还要瘫倒? 欧买尬那他们还能如何救我?! 彼时我内心愁云惨雨:不是吧,眼前这三位巨头,哪个不是雄霸一方的人物?不管哪位有个万一在下都是赔不起,终生将会带着原罪啊!! (一二六一) 基于「与其所有人一起栽倒,倒不如让他们先撤退回去想办法」的道理,我稍微推了推刀子,喊出了有生难见几回的圣母话:「你们……莫要管我,快走!」 潜台词:可也别真不管我,快回去想个应变措施再回来! ……可惜,可惜在场之人无一个接收到我这台面下的电波。青师兄瞪着绿眼人对我丢出了一句「闭嘴」;展昭则坚定地站在原地,双目沉沉,摆明了不打算走;而云师兄也在原地立定跟他对面的人对峙,从头至尾表情未再变化,根本就拿我的话当耳边凉风…… 绿眼人一记狠压,用行动警告了我,假若爱惜小命,那最好就闭嘴莫要再多说话…… (一二六二) 关键时刻没默契就是有这种悲哀…… 我的脖子好痛……〒_〒 老大日内瓦公约拜托,请善待俘虏……〒_〒 (一二六三) 「你方才那般多言替我等解释,便是为了争取时间,好待我们身上的药效发作?」明明貌似已中了招,青师兄仍是一般冷静的姿态。 「此药下来本是用来拖延可能的追兵……」绿眼人面部无甚起伏,看向了云师兄:「可既然李云自己撞了上来,自然便要把握机会,将它的效用发挥到最大了。」 一脚踩进坑里的云师兄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没给出任何反应。 展昭却忽然火了,盯着背向他们皮面具女的后脑,厉声质问道:「如此说来,今日的逃亡路线,便是妳策划的?伤了简六而混进牢中的那人——是妳!」 (一二□□) 在此必须位各位插播一下,展昭彼时会那般光火,有一部份原因是因为简六被人从自家地窖救出来以后,状况并不是很好。 他原本是个腼腆的大男孩,平日工作认真为人随和,虽然存在感是低了点,却和府内大多数的衙役一样,有颗崇拜展昭的心——平日他若和偶像碰上,都会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过来打招呼,模样甚是可爱,常因此被大伙取笑作简小娘子。若是见上人如此取闹他,展昭通常会笑着替他顺手解围,惹来他一副更加崇拜的目光…… 这么一个认真害羞的好孩子,却被人在头部重击后捆绑囚禁在地窖内,除获救当时撑着一丝清明向开封府人报告了情况以外,其后意识便再也没清醒过,躺在床上高烧不止,吐息衰弱,也不知能不能撑过那道关卡,真是叫人情何以堪。 (一二六五) 当时皮面具女听了展昭的质问之后,头也未回便承了认:「……是我又如何?」 展昭眼中一道利芒乍起,手中巨阙合鞘被他握得一阵格响。 云师兄却是冷着脸插口:「……说完了吗?」他举起剑,就想速战速决:「尔等还是过于心急,此时此刻,即便不使内力,或者手下乏力,也轮不到妳能做我的对手!」 说罢,脚尖一点便往皮面具女方向俯冲来,眨眼间竟已跃近十丈距离,皮面具女被他此般功力震得一惊,急急举剑去挡,两人刀光剑影,连在几丈开外不谙此道的我,都可以感受到云师兄剑下那股凌厉的攻势,真是看得人目瞪口呆。 (一二六六) 这未免有点太逆天了吧…… 为啥这位据说药效已发应已无内力可使兼手脚虚软的人,还能使出如此的剑招步法跟速度……这一点都不合常理!生物科学的精神到底在哪里!! (一二六七) 显然云师兄这逆天的程度也超出了绿眼人的意料,他本来还胸有成足地准备收割成果,没想到遇上一个超越药理运作的存在,只能说他太小看变态级人物身上外挂程式的威力了,彼日便可能要因此吃下了一块铁板。 眼见皮面具女应付地愈加吃力,身后人的身体也愈加绷紧,几次甚至可以感觉到他有想甩开我上前助阵的冲动,可惜他没有一冲动下就真付诸实行。 交斗在一声响亮的金属声中告结,一截断剑打着回旋插入我们身旁的地上,皮面具女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被震往我与绿眼人所在的地方撞来。绿眼人顿了一瞬便拉着我急退,任他的夥伴摔落在我们刚才所站的位置上未加出手,竟没趁机让他乱了阵脚或露出破绽,好让我能挣脱逃跑。 皮面具女就这般摔了个四脚朝天,还未及起身,云师兄的剑锋随后来至,却在将近三尺之处猛地一顿,突见云师兄迅速卷起身后的披风,脚下发力,竟是一蹬反往后长纵出好一段的距离! 便在这一倾刻间,七十二路飞针忽然倾匣炸出,一阵针剑碰撞与布匹撕裂的激响过后,寒芒如飞,冲破虚空碎布俯冲而去,绿眼人拿刀的手猛地一颤,瞬间竟提起了我,毫不犹疑地往皮面具女方向丢—— 我一头昏茫还没搞懂状况,就见到一把利剑朝著自己的胸口刺来,还有眼前云师兄一双倏然紧缩的瞳眸…… 「——小春!」 从展昭那处传来的惊呼之声,竟好似,惊恐地如同在颤抖一般。 (一二六八) 一阵天旋地转,或许还打了几个滚以后,我被云师兄按在地上,他脸色有些苍白,唇畔一点艳红,胸口微微起伏,喘著几口大气。 背景一阵刀剑相碰的杂音,青师兄和展昭,已在第一时间冲插上来,要拿住那两名屡出阴招的男女。 因此云师兄并未著急著加入战局,他撑起了身,视线扫过我的脖颈及手臂,淡淡问了我一句:「……可还好?」 我吃力地点了点头,只觉腿手发软,犹如失骨去柱,浑身使不上力,一经对比,心中难免悲愤。 ……为啥平平都中一样的药,他们还可以在那边勇建地与人追赶跑跳碰,可偏偏我就已经要陷入成这种动弹不得的植物人状态了?这人比人的世界还可以更残酷一点吗? 一瞥却看见云师兄手臂上竟多了一道血痕,想起方才绿眼人在抛出我后,随即便举刀攻上来的画面,我心中不禁一阵后怕,若非刚才他的攻击半途被人打偏了准头,当时那一刀下去,劈中的不就是蓦然收招一把将我卷过身去的,云师兄的肩头了么…… 我难免惊颤,下意识便要喊:「师……」 「闭嘴。」云师兄精简地丢了两字过来,打断了我将开口对他的称呼,乾净俐落的语势,跟青师兄方才要我闭嘴时的口气一样强势,该说真不愧是同一门派里锻练出来的话风么。 借着嬴嬴月光,我才注意到他额上已布满薄汗,眉眼间透着疲惫,神色不难看出已是带了些勉强。 ……原来那药不是没用,他是在硬撑啊! 我胸口忽然有点梗,费了点劲侧头望向展昭他们那儿的动静,心中已是充满不安。 「他们方才离得远,吸的少,再撑一阵,不成问题。」彷佛察觉到我的心事,云师兄淡然地道。 他使了点劲将我从地上拉起,移往残墙靠坐,自己喘了喘气,却拿起了剑,起身往空地中心的焦木处走去。 焦木上用来拴马的绳索已断,树上横插着一把长剑,是青师兄常配挂在腰侧的一把宽剑,剑身没入树干近半,匆忙间被人投掷过来,还未来得及取出。 ——方才便是这柄宽剑即时打偏了绿眼人刀势的准头,刀锋才仅仅只是擦过云师兄的手臂,而不是劈肩直下要害。 绿眼人与皮面具女在展昭和青师兄合攻下,已被迫远离至我们至少十丈开外的距离,早已无空暇分心注意我们这边的情况。展昭三尺青锋出鞘,青师兄手上则另有一柄宝剑,却是他曾让我见识过的,那把平日被他低调缠在腰带之下,据说斩铜剁铁,似削泥去土的龙渊软剑。 他俩当下一副金刚不坏的模样,虽然衣衫上见了几道裂口,可仍旧威猛压制住了绿眼人及皮面具女的攻势。管那啥软筋粉加软骨散药性全发后的效果如何,在他们身上完全看不出来! 凭他们当下这股强悍的意志力,真有可能在那之前先将他们打个动弹不能! 见情况如此,我终是暗自松了一口气,心道绿眼人跟皮面具女彼时内心一定在哀嚎自己被黑心药商骗了,卖这什么破药,说是急发作结果是慢性药?!眼前这群人分明已是中招,却还一个比一个威武是怎么回事?分明就没通过高手级的人体实验!此产品夸大疗效!不实广告!会害死使用者的小命的!要求跟厂商退货!! (一二六九) 我一头代置旁白,青师兄那头已走至焦木旁,只见他身子微微一沉,空中霎时咻咻闪过几道银光,然后他面前那棵不算小的焦木竟就应声裂成好几半,瞬间坍塌成废柴,还激起了周遭一阵不小的尘烟。 满耳轰然,这过程前后只不过经历了几秒钟。 我在一旁简直是看呆了眼,注意力全数都给攫回来了有没有! (一二七〇) 其实所谓的武侠片根本和科幻片异能片,乃是同一个家族系列的吧阿喂! 在下那张「绝不能惹之人」的名单里边,到底有没有记得把这位云师兄给确实列进去里头过?! (一二七一) 云师兄几招砍垮焦木之后,看似随意地用脚踹飞了几块碎木,从残骸中清出一个简易的香炉,剑风一扫便将其扑了灭,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展方帕,捻了炉中余灰小心包妥后放进怀里,才又提剑走了回来,靠在残墙之上,神色很是疲惫。 「师……」 「闭嘴。」云师兄有气无力地打断我,缓了缓,才道:「放心,我无事。」 我嗯了一声,知他是在安抚我,见他如此疲惫,也不敢再出声打扰……既然帮不上忙,至少就别在人休息时打搅人家了吧。 抬眼望向另一侧的斗局,我心中仅剩下一个念想,那便是只愿今日,众人皆能平安脱身便好罢……其他诸事,皆成其次了。 (一二七二) 如果可以,我实在想亲手胖揍这竟敢陷害我师兄与朋友的绿眼人及皮面具女一顿,解一解忿…… (一二七三) 绿眼人和皮面具女在见到云师兄砍翻焦木的这阵大骚动时,看得出动作焦急,频频欲过来阻止,可惜只能是有心而无力。 ——身前被两名X战警截堵,他们能分得了身过来才奇怪了! 我说展昭看来对皮面具女的怨恨一定要比对绿眼人要来得多,招招都往人家的面门里打,若不是因为被愤怒扭曲了涵养,便是他还记得白玉堂曾与我们提过的那件事,想靠自己的双眼来验证。 他以一记漂亮的斜挑端飞了皮面具女的皮面具——距离太远他们又一直在进行高速运动,我实在难以看清楚她的真容,只是见早该有心理准备的展昭动作却是一顿,随后差点让不知从何处再得到一把剑的皮面具女在他胸上开出一个破洞,便知面具下的那张脸有多让他惊吓。 相比之下二见的青师兄便镇定多了,还有余裕插嘴试探性地问出了一个从我这处听去的名字:「你便是秋香?」把对方反惊吓了一跳,换人手震,于是乎他趁胜追击,继他家师兄之后,直接把人家另一把新剑也应声摧折,那日当真是此女身上的金属受难日。 靑师兄这一插手,瞬时便和展昭错位,绿眼人原本一记朝青师兄劈去的刀招,转眼已换成朝展昭砍下,展昭实时抬剑隔挡住,却在止了一瞬后似突然失力,竟未能止住下落的刀势—— 眼见刀锋将要碰上他肩膀,他猛地一退险避开,瞬间又重张旗鼓,巨阙长鸣一声,绿眼人闪避不及,被他一记飞刺扎穿了肩膀。 表面上已是两手空空的皮面具女见状,双手腕一伸,袖中冷不防各飞出两根短箭……不得不说这女身上的道具真的很多,又不是某只东瀛传说中的无耳貍猫。 总之两根短箭碰上兵器后又迸射成六根,连带逸出一阵白烟,展昭和青师兄连忙捂袖格挡闪避,不敢再吸入任何从此女身上释放出的疑物——她便趁着这当会,彻底放弃了绿眼人所谓『擒捉李云』的任务,挟着她同伴跳上马,跑了。 青师兄将飞向他那侧的短箭全数打落之后,挥袖朝空扇扫了几下,待白烟稍散,便见他身子一沉,竟转瞬便往马蹄印消失之处长纵去,两展青袖于他身后狂舞,衬得他彷若一只正展翅滑飞的翔鹰。 「狄将军!」展昭的呼喊声中带了几分反对的意味。 「——我尝试追追看!虞春他们,便要拜托与展兄了。」话音刚落,他人已消失了身影。 (一二七四) ……哇咧,这副走得跟像飞的一样的情景是怎么回事? 内力不能使用的这个设定咧?全身会无力的这个设定咧?! 再怎么硬撑到这种地步……未免都是太扯了一点吧?!! 这道关卡里有BUG啊!! (一二七五) 估计我当时脸上抽蓄的表情太过明显,一旁的云师兄看穿我的心思,淡淡帮我解答:「……师弟方才使的乃八卦迷踪步里的一套步法,发功起力,尽靠巧劲与肌力之配合,毋须用上内力。我方才与他们动手时,使的亦是此套步法。体质好者,运上个把时辰,不成问题。」 说着,云师兄将视线望向青师兄消失的方向,转瞬间似乎往展昭那瞥了一眼,眸光闪烁,隐隐似有些深沉。 107.一零二章 门派耻辱日 (一二七六) 当日,我是被展昭扛著回去的。 在下实在不明白,平平拢系吸入同款的成份,为啥我已经像鬼压床一样动弹不得,可他却还可以扛着一……喔不是两个人行走自如?! 这完全不是人了有没有? 这方世间的常理究竟何在…… (一二七七) 当晚,展昭回头赶来我们身边时,那啥软骨散的的作用正在我身上发酵至巅峰,我浑身瘫软的坐在那儿,连想开口跟他说声没事让他别那般担忧都有困难。彼时我才特理解为啥云师兄方才与我的对话,一概都以单音节解决——跟他性子冷淡无关,纯粹是因为单讲话便很费劲了啊! 见我张口却说不出一段完整的句子,面对这从没听过的迷药(注:这可以归在迷药吗?)跟对方前科累累的用药史,展昭不知连想到哪重天外去了,润黑曈眸中流溢出的担忧与焦急更盛。 我忍不住在心理吐槽:大哥……不需要这样子……你是不是忘记自己也中上同样成分的药了啊?我若有事你也会有事的啊! 一旁云师兄的情况更为雪上加霜,彼时咳了两声后,竟呕出一口血沫来。我俩才知晓他方才为避免误伤我,急急收式,却是震伤了自己——积压多时的药效加上内伤,已令他再难站立。 展昭二话不说,单手一提便将我扛了上肩,又伸出另一只手来欲搀扶云师兄…… 云师兄当时皱眉凝视展昭这只伸出的援手,眉眼间流溢出一种类似嫌恶的神色,疏离地拒绝了他的帮助,表示他顾好我即可,毋庸管他——可走没多远,脚下却一个踉跄,若非展昭眼捷手快及时搀住了他,这位号称有登云踩雾之能的一代神偷,真有可能在开封城郊一条脏乱的小巷子里,耻辱地摔出个狗吃【哔——】来…… 云师兄当下是真郁卒了,在展昭半执意的坚持下,迫不得已,只好让他勾肩搭背了。 (一二七八) 在回开封府的路上,或许因为有人扶省了损耗,云师兄有了开口的力气。 「……我李云素不轻易亏欠人情。」彼时的他仍是一张淡漠的神情,可一贯平淡的嗓音却能听出来一丝的郁闷,「今日承了南侠襄助,他日南侠若有何需求,尽管向我李某提出便是。」 展昭微微喘息,额上已沁出一层薄汗,听了金坑一霸的云师兄所言未见欣喜,反而勾起一抹苦笑:「李前辈您言重了。如此连举手之劳皆称不上的小事,在下岂敢拿来邀功?若非在下与狄将军所在较远,吸入的药量不若您多,此时即便再如何强撑,估计也是站不住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前进,「何况,前辈对展某有救命之恩,展某尚铭感五内,您若再拿此说事,便真是要羞煞展某了。」 「……当初帮你,不过是感念开封府曾对我门中人的照顾,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云师兄默了一默,又再开口:「况且你乃陆放之陆前辈的徒弟,便是因著此点,那时我……也不至不管不顾。」 展昭脚步一顿,难免吃惊:「前辈您……认识展某的恩师?」 云师兄淡淡嗯了一声:「令师与先师乃多年之友。归隐之前,我曾与陆前辈有过几面之缘,听他提起过你。」 展昭提步续走,声音里头有一种听不出的情绪:「师父他……提过我?」 是一种「既期待又怕受伤害」的错觉么? 云师兄肯定:「嗯。令师最喜在先师面前,夸耀得了一个贴心的小徒弟。一回两人攀比至末,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捣毁了李某一座方建起的藏宝阁……尔后未打招呼,两人便一齐不见了踪影。」 展昭:「……」 (一二七九) 这年头自家师父都流行不太靠谱,我想展昭彼时一定万分后悔问起这件往事。 「对不起,展某不晓家师他……」听到自家师父以前居然干过肇事逃逸这种没节操的事,一向三观端正的展昭不免有些尴尬。 「不必在意。」云师兄声音虽有些虚弱,却真不似在意:「那阵子乃先师心情不好,是他恼羞成怒在,与你无干。」 我:「……」 师父当时心情不好的原因我知晓,是因为当时他的小徒弟「青儿」正值叛逆期,不管不顾他的反对,竟就毅然决然跑去从了军……结果生米煮成熟饭,青师兄在自家师父「选师父还是选国家!」的幼稚威胁之下,真不惜选择了后者,断绝了师徒关系,彼此间的关系因此降至了空前冰点。 ——便在此时,去找个友人散心,他友人还偏拿自己「贴心小徒弟」的事迹去刺激他? 尔后那番爆炸的威力完全可以想见。 明白其中内情的云师兄自然不会胡乱算帐,彼时挂在展昭肩上的他只是斜瞥了他一眼,不知是否太过窝囊当下的状况,却是淡淡地又多补了一句话:「……何况,令师如今的心思,估计已与先师生前同为天涯沦落人。其间细事,又有何需好计较。」 我:「……」(﹁﹁) 听懂这段话意涵的我忍不住瞥向展昭…… ……师父们心中永远的痛,就是把徒弟教得太优秀! 没事让他们读什么四书五经!没事教他们什么侠义仁爱! 让他们懂得「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道理做什么?! 纯粹是养大后被人拐跑的份,简直是自找虐受…… 没人讲解铁定通不懂得展昭果然是一头疑惑,可云师兄说完后便迳自关闭了谈话,根本没打算要与他多说。 这般被人起了开头却强卡结尾,可怜他又不方便开口询问,估计当下的心情多少得挠肺挠心,略感心塞了。 (一二八〇) 可当晚需令他心塞的还不只此事。 跑去追绿眼人的青师兄半途追上我们,不过还没来得及说上两句话,就忽然身子一倾颓倒——没手的展昭和剩一只手空的云师兄连忙各用身体及仅存的空手挡下他,所有人抱成了一团。 青师兄有气无力地开口:「方才人是追上了,可身子却不听使唤……」他瘫软在展昭和自家师兄的身上,精疲力竭地解释:「运力过度,药性……压不住了……」 说罢,彻底软倒。 云师兄:「……」 展昭:「……」 (一二八一) 如果展昭这人会吐槽,我想他当时一定很想摇着青师兄大喊—— 我说你到底在搞啥鬼啊你!! 刚就叫你莫追过去你不听不听!现在又跑来装死增加老子的负重量是怎样!! ……诸如此般。 可惜他不会吐槽。 他永远是那个任劳任怨的展昭。 所以到最后,精确地来讲,他那晚是一夫当关,以己之肉身,硬扛着三个人回去的。 身为无痕雪的第四代掌门传人,云师兄彼时一定觉得那天是本门派的百年耻辱日—— 当代残存下来的一门三杰(?),竟同时同地全给扛在同一个人的身上? 这事儿捅出去得多丢脸啊?祖上传承下来神话般的招牌都要被砸得连边框也瞧不出来了! 瞧瞧云师兄不时瞥向展昭的那复杂小眼神,约莫已考虑过灭口以维护门派声誉的可能性了…… 不过沦落成驼兽的展昭彼时却没心思注意这些,他也真不是百毒不侵的妖怪。以他的身体状况扛两人已有勉强,更别说又多了一个身高八尺的大汉……他也只有发挥浩克<一>的潜能继续驼运了。 当他将全体平安地运进开封府的那一刻起,他体内积存的肾上腺素正式宣告用罄,身上重担方卸,人便一晃再晃三晃,最后脚一软瘫倒—— 瘫倒的姿势明显不一般,那跌姿是既衰弱又忍抑,既憔悴又坚强,完美得跟在演拍舞台剧一样,看得人心都揪起来了,吓得四遭的同僚一阵慌乱。 「展大哥——」 赵虎那一声足以代表开封府全体中基层员工的凄厉惨叫,差点震醒半条街睡梦中的老百姓。 吵嚷之中,云师兄抓着我的臂膀,却坚持让人将我与他绑定一起,指名都带去给韦神医诊治。 (一二八二) 结果韦神医和公孙先生诊断过后的结论相同,此药果真不带毒性,因此毋庸另服解药,只需静待药效退去即可。 外伤内伤,再另外包扎医治。 万万没有想到,最后奇迹般最先从这般瘫软状态下完全恢复过来的人,竟然最先倒下的区区不才在下我! (一二八三) 这种扬眉吐气的快感是怎么回事? 原来普通人也有赢过这些非人类的时候么? 好想开一瓶香槟<二>来庆祝啊!( ̄▽ ̄)~* (一二八四) 根据韦神医的讲解是这般的道理,曰彼三人于药性发作后,仍强行使动身体,不同在下这般爽快顺应身体的呼唤瘫软……勉强太过,体力透支太过,是故恢复自然需得多费些时间。 我:「……」 此种好像默默被刀捅了一记的错觉是怎么回事? 明明在当时的情况下,普通人就算想奋起到他们那种地步也是有心而无力的好么!! 莫要说得在下好像很认命一点都不知努力,就直接躺平在旁边偷懒的模样啊好么!! ——给我回去修练一下自己的谈话EQ<三>啊! (一二八五) 说起来,在被绿眼人挟持为人质的那一日,韦神医之所以会出现在开封府上,本是被请来再验尸体详论死因的。云师兄跟他连体婴一齐而来,尔后尸体复活,在下被劫,辗转曲折,没想到最后大伙横着回来,他这名神医倒是意外在别的地方派上了用场。 全案发展至此,只剩下一堆烂帐了。 嫌犯人证都没了,只剩下一箱证物,被严加保管了起来。 绿眼人的海捕文书下达全境,虽回音渺渺,可其被揭发的冒名盗版行为,却某程度澄清了正牌神偷无痕雪的声誉。 简六高烧终退,从昏迷中醒转过来,伤势一日日地有了起色,在公孙先生的精湛医术之下,后遗症的问题应不大,好好休养段时日,再回归工作岗位并不是问题。 至于害他遭了这一劫的皮面具女…… 好在包大人还算有良心,没真把她那张真容依样画葫芦画在通缉单上发布,要不然在下这与她容貌相似的人……可想见未来在她落网前的日子里,兴许只能跟尼特族<四>一起生活了。 (一二八六) 而有关云师兄擅闯王宫的罪行,虽然在青师兄与展昭的请情下,八王爷早已透漏不会太过追究之意,不过因着咱们家师父和这位王爷那些年不知咋回事的交情,云师兄后来竟是自己私下亲至南清宫找了一趟人。 八王爷不比云师兄大几岁,据闻两人当下便闭门闲谈了一时辰,开门时王爷面色颇为轻松。 八王爷以「完璧归赵,其意本善」为由,对外实在发布了一则不追究云神偷之举的声明,让我和青师兄知晓后,也算是实在地安下了心来。 毕竟,不是谁都有勇气挑战公私难两全时的窘境的,没必要何苦来挑战人性? (一二八七) 据展昭所言,这名深居简出的八王爷年轻时据说其实长得丰神俊朗,其形潇洒,如今风华未减,亦是位风度翩翩的美髯大叔,少年时玩性很大,曾跷宫出走过一段时间,猜测同我师父很可能便是于那时候相识。 云师兄后来给我补充: 师父早年云游四方,曾在一小镇上撞见高利贷者追债,见一名老翁被逼得几欲跳河寻短,幸亏了一位仗义有为的少年跳出来替他还了债,才免去一场悲剧。 那名少年面如冠玉,粉面含春,虽刻意穿着布衣,可明眼人一眼便能瞧出其身上掩不住的富家子气息。据说师父当时因太闲无聊,便兴起跟在少年身后,发现他半夜三更不睡觉,竟去爬高利贷债主家的墙头,妄想演绎一场江湖上常有的黑吃黑剧目,来尝试一场劫富济贫的活动…… 重点是这演员身手不怎样,爬过墙头后便差点失风被逮住,让职业级的师父看不下去,最后连人带财顺手给救捞了出来。 此名被师父顺手救出来的小公子便是当初跷宫出走的八王爷。 青春期被太多侠义小说弄脱了价值观的后果,深居宫内的少年对快意江湖的生活产生了向往,对师父当时英挺霸气又快狠准(?)的身手十分崇拜,一心想拜入门下学艺—— 师父自然不肯。这位小王爷便抓准师父贪杯的这个弱点,以美酒为饵,两人勾勾缠了半个月,最后被宫内派出来寻他的人找到,揣着一颗破碎的大侠梦被拖了回去,红尘梦醒(?),只好继续回去去当他那高高在上的王爷…… (一二八八) ……一代王爷曾经最大的志向是当神偷? 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堂堂皇室竟也出过如此奇葩,此真乃一个无奇不有的世界。 (一二□□) 奇葩王爷或许便是回忆起这段年少轻狂的写意时光,因此方无打算追究这件事的相关责任。可本案曾造成的骚动不小,又涉及皇家,彼时嫌犯逃亡,短时间内无新事证出现可能,继续追查有现实上的困难——如此结果,包大人和青师兄在朝廷上,不免招来一番办事不力的责难。 未料,一朝上御书房提交完全案报告书后,包大人当日退朝回来便将本案牵结,尘封到了卷宗室备档。 开封府经手的案件数绝大多数时候皆是如同办流水席那般热闹的,民间尚有许多人急需他们的帮助,他们不得不腾出心力处理更多前仆后继的纷争,这件案子便如此告一段落了。 (一二九〇) 案件签结的那晚,我上了福来客栈一趟,却见青师兄早早便坐在房内,几人已聊到云师兄近日将启程离开返回山内蜗居的打算。 韦神医替我再把了一回脉,做了些交代,才把我放行到聊天的队伍里,那时两位师兄正谈论到日前绿眼人的那场挟持,语意中多少有些庆幸的味头。 「若非当时诸事仓促,他们不及详尽规划,否则软筋粉与软骨散此二种药物,若是叠用得当,后续确会有些麻烦。」云师兄道。 青师兄也表赞同:「亏得他们二人尚会照护彼此,也亏得他们不知晓春儿和我们无痕雪间的渊源,否则当时也不至于将人丢出来挡师兄你那一剑,反倒令我们再无后顾之忧。只是不知他们背后之人是如何回事,前来搭救者竟仅有一名女子,也不知是放弃了那假扮师兄你之人,或是另有打算?」 云师兄淡淡嗯了一声,见我围过来,想起般问:「对了,青儿,那女子是如何回事?当时被南侠挑落了皮面,远远望去,容貌似乎同春儿有些相似?」 「那可不止是有些相似,乍看下几乃近乎一人了。」 云师兄眉头淡淡一颦。我实在好奇,便道:「之前白玉堂也是这般说,真的有这么像吗?」 青师兄却扬起长眉看我:「你未见当时展昭,皆让她撼住了么?说来我头回见到时亦是吃惊不小,倘若你改作女子装扮,估计模样更有八、九成相像,便是你的身量比她略略高了一些罢了。」他手盘胸前,打起趣道:「……春儿可真无失散在外的姊妹么?」 我抽了抽嘴角:「我确定没有。」 青师兄笑了,不过随即又收敛起来,认真与我道:「总之不管如何,此女确实对你当初道的那『秋香』之名有反应,包不准真是那戴铁半面之人在找的人。以后你若在外头碰上她,最好离得愈远愈好,莫要和她扯上关系。」 「这是自然。」在下巴不得一辈子都别再见到她,怎么会主动和她扯上关系? 云师兄却道:「青儿刚提到展昭……」说著转头看我,「那夜看他看起来确实是关心你,他知不知晓你其实乃是……」 听懂了师兄话中想问之意,我连忙回道:「他不知道!」 脸畔已是有点发烧。 受挟持的那夜被展昭被背回府后,在韦神医的诊治之下,无事可再掩饰。 我心知肚明,当时面对两师兄时心中难免紧张,不知他们会作何反应,却不晓得他们早便知晓了我的老底——师父他老人家早在收徒时便同他们炫耀告知过了消息。他们二人不但知晓我身藏密银之甲,连甲上的玄机皆一应清楚。青师兄后来还主动跟我坦承,曰我身上所穿这件改造过的密银甲,其实还是咱们师父捎来自己的设计图纸,去找他请来相识的人改造的! 我当下真是一脸羞耻…… 羞耻自己自我感觉良好,还以为将一切隐藏得很好…… 云师兄见我这般紧张快答,清冷的眼底似乎出现了些许笑意:「既然开封府的人待你不错,你爱混在里头倒无妨。」他这般道,说来他当初强制将我拉去给韦神医诊治,也是替我保全下了身分。只见他随后眼底的笑意渐收,语气仍是淡淡:「可帮忙归帮忙,优先得还是需注重自己的安危。莫要同他们厮混久了,亦将自己当作了先锋……明白么?」 浓浓淡淡的关怀之意,在这段话里头表现无遗。 我心中有动,不禁正经起神色,端端正正地与这位年长的师兄,应了一声是。 (一二九一) 那夜我等聊到近半夜才离开客栈。 临走前,韦神医给我与青师兄一人递了一瓶药丸过来,说此为他从云师兄打包带回来的残药成分中、与我们当时的症状综合研究出来,可现时抵销软香粉兼软骨散合用后效力的解药,让我们留在身上备用。 另外又多给了我一堆伤药补药解毒丹大补丸迷药(?)麻药(?)读药(?!)化功散(!!)等等各式药品作为伴手礼,说是权当自己对后辈的照顾,让我可做不时之需备置。踏出客栈时,我怀里便这么莫名揣着一大堆的仙丹妙药,还有点回不过神来。 相较于我的懵懂,青师兄心情倒是颇好,送我回到家门口后,还与我多道了一句:「我们同门三人能有此齐聚之机,可谓千载难逢。趁云师兄尚待于汴梁城的这几日时间,春儿你大可多多上门,应要好好珍惜此番良机才是。」 低磁的嗓音里透着笑意,一双眼曈在夜色中显得晶亮,从来皆是这般气神饱满,唇畔两侧笑纹深邃,令人看了不自觉也是喜形逐开。 果然青师兄对师门的情感是真的很深厚的吧? 这回能见上云师兄,扣除冒名风波带来的麻烦以外,说不定他心里其实很是欢喜呢。 (一二九二) 在下脖颈和手臂上的伤口,整整花了将近一月才痊愈。 在那同时,前阵子看似凶险的简六,却反而早就可以下地执勤乱跑了。 养伤的前半个月,在下的脖手日日都缠了厚厚一圈的绷带上工,王朝马汉每回见我都一脸愧疚,自责自己当时来得太晚,没来得及将我救下,于是变相搜罗来不少零嘴欲补偿我,吃得我都长出了一圈肥骠。 与我同经历了一场冒险的公孙先生,那阵子对我也甚是温言细语,不但极少黑我,更大量减低了我的工作量,派下来的都是一些简单的小杂事,至于平日那些跑腿搬运卷宗等活,一律直接下放给赵虎代做,赵虎工作量因此激增,那阵子看我的眼神都带上一层悄然的哀怨。 至于展昭……当初他身上药效退去之时,我的伤口早已被包扎妥当,人还算精神。饶是如此,他仍然放不下心,非要再三确认过我确实无事以后,才肯松手让我离开。 无奈之后几次因动作过大不小心牵动到伤口之时,他都恰好在旁边,一次两次三次过后,他竟不再慰问,改直接板起脸来教训人,说什么伤员应妥善照顾自己小心注意好好养伤一说再说怎地都说不听到底有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巴啦巴啦巴啦巴啦…… 我当时忍住想摀耳朵的冲动,心里不自觉感叹: 这个展昭,好像被公孙先生的嘴给带坏了啊…… ╥︿╥ 批注: <一>浩克:一种内功心法,发动之后能瞬间暴突全身筋肉,让你整个人壮大上三倍。唯二的缺点就是彼时肤色会呈现青苔色,不甚雅观,还有就是心智会变得有一些狂暴…… <二>香槟:一种象徵胜利的美酒,传说此酒一开坛即香气四溢,会让人有一种如置身在槟子中徜徉的酸甜滋味,故而称作香槟。 <三>EQ:一种人类在群体中必备的才能,若能完美的掌控它,能收四面玲龙八面逢源的功效,让你的生活因此如鱼得水。 <四>尼特族:一个默默潜藏在人类生活中为数不小的群体,他们对家宅有着难以言说的眷恋与依赖,轻易不肯踏出家门。广泛而论,其实现今大宋国土中绝大部分养在深闺的女子,以及那些靠妻母养活十年寒苦读的考生,其实皆可一并纳入「尼特族」的涵括范围。 108.一零三章 開櫥櫃千萬不能心存僥倖 (一二九三) 冒名神偷之案的证物归档以后,几日间,我思思念念还是无法忘记当初那片没解开谜底的平光金属牌,于是便拣了一个良辰吉日摸进证物室里,想再将金属牌取出来研究看看,却在摸到上半年度的归档区时张着嘴愣了…… 这……这座架顶的小山是怎么回事? 不是才归档没几日而已么?为毛上面可以又堆了这么多的东西! (一二九四) 彼时单手暂时性残疾的在下可说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一心想将目标的证物箱从一座山底下抽出来—— 乃妹的,堂堂一个开封府的证物室搞得像我老家的壁橱是怎么回事? 想拿个东西还得先挑战一下魔术方块<一>的啊?! 管理这单位的员工平日到底是在干什么?我要向上级投诉你渎职…… 一阵东推西拉,好不容易见目标物松动,我心中大喜,搭上右手拽紧箱子连忙奋力一抽—— (一二九五) 哗啦啪啪碰咚硄啷碰—— (一二九六) 我:「……」 ——山、山崩了!! 我睁大了眼,看着小山连同木架,一齐气势磅礴地朝自己压倒了下来—— (一二九七) …… ……… 想象中被砸成肉饼的痛感没有出现。 我奇怪地睁开眼,却见眼前一片模糊,前额紧贴着一方温热的胸膛,胸膛下一声声怦怦的脉动,强而有力,透过数层浅薄的布衫传递至我的身上,那好似惊悸一般的疾跳,却说明了此人方才是如何与我一般的惊动紧张。 鼻腔内满是一股熟悉的气息,头被他紧紧按在怀里,我下意识扭了扭身却没挣开,只能动口疑问了一句:「展、展昭?」 压在我身上的人动了一动,然后才用手肘微微撑起了上半身,落在他身上的杂物随着他的动作扑簌簌地滑下,我才惊悚地发现这人的背上,竟替我顶着那个年久失修早该送修,方才倾颓下来差点要压垮我的烂脚木架。 「小春!」他才撑起些许距离便急急垂首检视我,他脖侧几缕青丝垂落,拂到了我的脸旁来,一双沉星的眉眼近在咫尺,两翦纤密的眼睫,在一片背光的阴影中,随着他的呼吸起伏颤动,一双眼睫下两泓广澈无边的黑眸里,带有惊魂未定的悸动,果然是展昭无疑。 展昭垂首看我,语气中带著紧张与着急:「——你有没有受伤?人可还好?」话语之间,气息道道都打在我的脸庞上,憋得我一张脸通红。 耳朵有点痒啊大哥你靠得太近了啊…… 与他如此贴身相近,我当下只觉得自己十分局促,连讲话都开始结巴起来了:「我、我没事。」 展昭听我这么一说,闭上眼轻呼出了一口气,再睁眼时,一双瞳眸温和而柔软,如撩舞春水的柳条,波光潋滟,温柔得几欲沁人:「无事便好。方才我自门边经过,听见声响,见木柜倒塌,还怕会赶不上……」 ——这家伙怎么就是随时随地不忘要散发一下巨星风采! 肢体相贴的触感,配上这雷人的眼神…… 马逼干脆真降道雷来劈昏我好了! 对著个男人——还是自己认识许久的朋友气血翻腾什么的,着实太可耻了好久没经历过了呀!! (一二九八) 怎么办好想紧遮双眼…… (一二九九) 这展昭的风采经年累月不停地在进化,连带看人的目光也愈来愈多元化了—— 随便关问人一下,费洛蒙都这般破表?!好难受……真心叫人承受不住…… (一三〇〇) 「谢、谢谢你帮了我……可我、我们,我们还是先、先起来吧……那个架、架子,还压、压着你呢!」 先说这结巴的怂蛋不是我! 「不要紧。」身上人眸中的水意又添三分,对我露出了倾城般的微笑,在我被他闪盲的那当会倏然往后一个翻踢,转瞬间木架竟已磅地一声被撞回原处,与原本的位置竟是分毫不差?! 我:「……」 乃逼的这是什么金刚腿的特技?!( ̄口 ̄)!! 方才一番头晕目眩的气氛都给惊得掉光光了呀!! 展昭对着讶异的我笑了笑:「此木柜的架角受蚀,早为不稳,之前便已如这般倒过了好数回,不是什么大事,推回去便好。」 我:「……」 敢情你们早已踢它踢得都架轻就熟了? 工作场所安全维护的义务咧?!给我报废换架新的来啊这种东西不能省哪日就真压坏人了要怎么办!! (一三〇一) 展昭撑起身后蹲跪在地上,小心扫除周围掉落的物品,想将我扶起。 方才一时情急,便直接伸了双手出去阻挡木架,牵动到了伤口,待到彼时一动才感到疼痛,忍不住坐在地上疵牙裂嘴地嘶了一声。 展昭微微一顿,迅速翻起我得袖子,见绷带上渗出点点微红,想来伤口未禁住方才一番动作,却是有些绷裂了。 「你怎又扯动到了伤处?!」展昭一皱起眉,原本眼中春水霎退,转而开始酝酿风暴:「昨日不是方告诫过你,曰你伤处尚未收全,近日宜多加注意小心,切莫再粗心逞强……已与你提过多少遍了,怎地还是这般不记事?跑腿之类的杂事,先生不皆暂时交给赵虎去办了么,你还来此处作甚?来了也不小心,幸亏我方才经过,瞅见了里头情况,不然你……」 他蓦然止声,忽然出手,按住了我健侧的肩膀,脸上表情很是严肃:「小春,我说话你有无有在听?」 彼时的我正在心里腹俳「啊啊,新晋的展三藏又开始了」、「这次一开讲不知又会被念多久」之类的话,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以至于下意识地失口「啊?」了一声。 展昭立即沉了脸色。 默了一阵后,他开了口:「……你且跟我来。」 说著大手一抓,未待我回应,便已直接拖着我往内院走去。 (一三〇二) 被拖进他房间以后,展昭二话不说,就开始动手拆我绷带。 我惊:「你干什么?」 他瞪我一眼:「……安静。」 我:⊙_⊙!! ……然后待他松手之后,在下的左臂已被绑得跟骨折伤患一样,给人架进了条大方巾里边,轻易不能再动弹。 (一三〇三) …… ………… 请问他到底是如何使用一条折成三角的方巾,就把别人的手给死锁的?! 这也是习武人的特技之一吗?!!一种九连环的技法么?!! 求解啊!! (一三〇四) 房屋里,他给了我一个满意的微笑:「如此一来,也便不再怕你动作粗鲁了。」 我慌:「可这样我根本就动不了了啊!」 他顿了一顿,继续莞尔:「……动不了也好,也便不怕你会再乱动作了。」 我急:「可我总还得换药的吧!」 他很淡定:「你这几日先将韦前辈给的药带来府里吧,我替你换。」 我跳脚:「何必要如此麻烦!」 他嘴角的弧度渐渐平复:「小春……我此系为你好。你且忍着点,只要待到伤处收口便好,好么?」 我:╰_╯ (一三〇五) 我就不相信靠自己解不开它!看我回去就把它拆掉…… (一三〇六) 「小春。」展昭的声音波澜不惊。 「干嘛?」我头也没抬,专注用目光透析这三角巾的绑法。 展昭压低了声音:「……你莫不是在想,待待会一转头,便要将它拆下来罢?」 我:(⊙△⊙;) 见鬼你怎么知道! 我不可置信地看向展昭…… 展昭:「……」 展昭微微扬了眉:「……小春?」 我:((((((((;°︿°))))))) 他眼神一瞇。 「我……我不会!」我立刻歪种保证。 我……我不敢了! (一三〇七) 就这样,为了怕展昭真不时给我突袭来个临时抽查,我整整绑了三日的方巾束缚带…… 公孙先生看向我手的那个眼神啊,简直都是在明笑了…… 而韦神医……韦神医…… 君不见此人每每见我,眉角都要不受控地抽跳么?! 云师兄看我的眼神已经死了啊喂! 莫要放弃你们的后辈啊快开口斥责这条巾带!这样在下就有正当理由来搪塞展昭了!! (一三〇八) 说到底我到底为什么要这么怕展昭…… 突然有点怀念起他以前对我敬之如宾的日子了…… 话说他对张龙他们也会有如此强势的时候吗? ………… 难怪他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如此高居九重天上,根本就是因积威深重…… (一三〇九) 结果,后来那日散了一地的证物听说是被管证物室的衙役给含泪收好的。 据说那已经是他一个月来第四次干这种活了,那个木架平均七日便要倒上一次,他处理善后处理得都快抓狂了。 ……难怪上头东西堆得如此之杂乱,看得出来整理之人已濒耐心崩盘。 ……我说这真应该报公帐去换一个新架子了吧?! 都已经严重影响到职务运行了阿喂! 开封府真的有这么穷酸吗?不至于吧,我看那阵子伙食挺好的啊…… (一三一〇) 当王勤抱着一堆芋头上门来探望我的时候,在下手上还绑着那条束缚三角巾,正待在自己书房里研究着那块历经山崩才从证物室中翻出来的,之前从绿眼人身上搜出的无纹的金属牌。 王勤见上我后十分惊讶:「……不是说你只是受了皮肉伤吗?怎么这么严重?!骨头人被打断了?」 我:「……」 好想甩门绝客怎么办…… (一三一一) 等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后,王勤笑到眼泪都流出来了。 「啊哈……哈哈哈哈……这展昭还真把你放在心上了,想出这么个花招来整你……喔不,是关心你!哈哈哈……唉呦喂,笑死我了……」 我踢他:「闭嘴!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王勤笑到站不直:「本来是来探望你一下的嘛!可现下……哈哈哈……谁叫这事这么好笑,瞧你的手……噗!」 我怒,伸手打他:「你给我闭嘴!」 「唉呦!」他捂着手跳开,大喊:「喂喂喂,你怎么还这么暴力啊!注意点哦!等等莫又不小心把伤口挣裂了,小心展昭这次直接罚你禁足在房里,哪都不准去!」 我气了:「他才没那个权力咧!」 王勤耸了耸肩,一脸欠揍:「这倒未必。他若真这般认真吩咐下来,照你这般行径,我看估计也没那个胆,敢光明正大地违逆人家……不是吗?」 被戳中痛脚的我:「…………」 ——吼!你给我别再提这芢了好吗! (一三一二) 我实在不想再跟他废话,瞪了他一眼:「你带这么多芋头来是想做什么?」 「烤啊!」他似乎终于想起正事,抱着一堆生芋头靠了过来,对我挤了挤眼:「你不是喜欢吃烤芋头吗?哥哥我恰好手艺很好,你今日有口福了!」 「你烤?」我忍不住扭了眉毛。 「对啊,有何不可?」他开始指挥我,「来,快去把院中的落叶都集中起来生火,这就让你看看本大爷的绝活!」 …… ………… 马逼有人上门来探伤还指挥伤者去做事的吗?! 给我弄清楚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啊啊! 109.一零四章 人生就像驚喜包 (一三一三) 在艳阳天下围着一堆落叶闷烤芋头的这种蠢事,如果可以,在下实在完全不想去回忆。可鉴于执笔回忆录的专业精神,在下还是不得不忍痛在此稍稍着墨。 ……这王勤的本意虽善,可也得给我看一下时间季节吧! 还抓着我在旁边顾了一下午的芋头! 绷带都被汗水浸得湿透了啊喂! 他到底记不记得在下其实是一名伤员,需要少劳动多休息…… (一三一四) 等芋头快烤好时,在下觉得自己当时差不多也要中暑了。 王勤到厨房去找锅子装成品,我喝尽壶中最后一滴沆瀣浆,干渴难耐,想到门前再捉个闲汉帮忙跑腿买些冰饮来消暑。 摇摇晃晃起身,盘太久的腿忽然一个激麻,立马害我往前栽倒——为了避免和芋头们同堆共烤的命运,我迅速伸出仅存的右手,双脚用力一挺,硬生生以一种单手伏地挺身的姿势在落叶堆上撑起来了! 就在我感叹自己右手好健壮的时候,一抹银光咻一下从前襟滑出,然后咚地一声细响,直线掉进了埋着芋头的落叶堆里。 我:「……」 (一三一五) 乃妹的!在下从证物室里拿出来的金属牌啊!! (一三一六) 我惊了个激灵,连忙疾速侧身往旁一滚,起身后赶忙捡起旁边的树枝往落叶堆里大翻大搅。 「毁损证物」四个大字活生生浮现在我脑海里…… ……娘逼,大公无私的包大人会给我判刑的啊!QAQ (一三一七) 「虞春!你在干什么!时候尚未到,现下还不能翻动,要不然会不好吃的啊!」 从厨房回来的王勤一边怪叫一边冲将过来……上次见他用这种时速开跑,还是在南熏门外追那个扒了他钱袋的扒手的时候。 「谁还管它好不好吃!」你朋友我都要进开封府大牢了! 我急急搅着树枝在灰堆里一阵寻找,直到把一座落叶山铲成了五丈原之后,才在平原底部发现那块金属牌,立即用枝端顶着坠链把它挑了出来,连忙挑着树枝细细检查…… 唔,坠链也属金属制品,黑是黑了点,幸好没变形,还有下面这块牌子也是一样,黑灰之下,还银光闪闪,方直完整…… ……咦? 「……诶,庆之啊。」我觉得自己有些颤抖,顶了顶旁边跑得微喘的王勤,问道:「你有没有看见这牌子上……有图纹?」 王勤气我在最后一刻毁了他的芋头,没好气地拍开我:「我又没瞎,怎么看不见?不就五个双圈交迭成的花形么,有什么好惊奇的?」 我:「……」 (一三一八) 我……我就知道里头有秘密! 我激动非常。 ……咦? 这样的图形……是不是有些眼熟啊? (一三一九) 当我惊喜无比地揣着牌子冲到开封府的时候,开封七子们正聚首在包大人的书房内,为一件新案作职务分配。 张龙瞧见我便道:「喔,是小春啊。难得见你放工一去会回头的,啥时勤劳起来了?」 展昭微微蹙眉,上前来拍掸我的肩侧,问:「你方才去做何事了?怎么将自己弄得满身尘土?不是吩咐你好好休息……」 我拍了几下自己的衣服,兴奋地从怀中拿出金属牌,朝他们嚷道:「包大人,你看,我找出金属牌的秘密了!」 金属牌彼时已降回常温度,又恢复到先前一片光滑无纹的模样,我复将它置于烛火之上烤了一阵,果不其然,当温度上升至某一程度以后,银色的牌面渐渐浮现出暗红色的花纹,以五只双圈交迭成的花形为主干,零碎点缀成一朵精致的梅花图纹,图纹随着温度增高而愈发明显,最后通体红艳,竟炽烈地犹如一朵正绽放至极致的鲜红艳梅。 包大人惊讶:「这!这是……」 有过目不忘之能的公孙先生立即联想到旧事:「大人,此一花纹,与当初蕃商案凶刀上吊饰的花纹,端是十分类似啊!」 包大人一愣,点头:「不错,基本干型相同,只是此枚更加精致……」 赵虎熊著脑不解:「蕃商案杀手的物品,在大火后不是失踪了吗?」 公孙先生激动:「没错!果然,当初证物室起火并非偶然。」 王朝不明白:「如此一来,这两案间的凶嫌,竟是有关连?可这两个案子,八竿子打不着干系啊?」 「唔。」包大人沉思后开口:「展护卫,此事你有何看法?」 展昭低头想了很久,才不确定地道:「五枚双圈……大人,此事会不会和狄将军曾提过的五影阁有关系?」 我⊙__⊙;!! 纳尼?! (一三二〇) 包大人沉下脸色,严肃道:「此二案作案地点皆散布多地,假冒神偷一案更出动不下数十名人手,若此二案凶嫌背后真有集团存在,肯定规模已然不小。不管是否与你们口中的那五影阁有关,重要的是它究竟是主动涉入或被动受雇去参与这些事,若是主动……他们的目的更难以小觑了。」 现场气氛一片沉重。他们又七嘴八舌地讨论了一会,最后包大人决议此事需从长计议,私下调查,要展昭他们平日多留心有无相关的蛛丝马迹,并到江湖上再打探看看消息,再过滤一次两案的相关人员,看能不难找出一些端倪。 也只能先如此处理了。 毕竟这两案剩下可供后续追查的线索实在少的可怜,大多数都已经进入死角,实在难以急于一时。 (一三二一) 散会时,我正准备回家,展昭在府门前将我拦了下来。 「怎么了么?」我疑惑瞅他。 他没说话,伸手从我头上拣下了几片落叶,又拍了拍我的后背,才抬眼道:「你方才走在路上,难道便不觉得旁人好似皆在瞅你么?」 我尴尬地搔搔头:「方才不是太兴奋了嘛,没注意到这么多。」 他叹了一口气:「早些回去休息吧。莫要再绕去做旁的事了。」 我点了点头:「哦。」 (一三二二) 出开封府后,沿着汴河大街往东行,刚走过长长的府墙,猛地出现一双手将我拉进转角。 「唔——谁……是你啊。」我从来人手中挣脱开来,「吓我一跳,你不是回家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刚差点就要出手摔你了耶!」 王勤神经兮兮地把我拉到墙边,笑地贼兮兮的:「虞春,我看到啰。」 「……看到什么?」 他压得更近:「你和展昭啊。」 我莫名其妙:「我和展昭怎么了?」 「少来,你们方才看起来不是很亲昵的模样吗?」 「亲昵?他刚在帮我掸身上的叶子……」我茫了一下,「我俩交情不错这事你又不是头一天知晓,有必要这么大惊小怪么。」 「呆子,」王勤脸都挤了上来,「我觉得……」 「你在做什么!」 一道冷冽之声突然劈头落下,我和王勤皆是一惊,连忙抬头,只见一名人影从府墙上一纵而下,转瞬便隔在了我与王勤之间,此人乌纱红衣,不是展昭还有何人? 「展昭?」我看著眼前的身影,愣了一愣,不免惊讶:「你怎么过来了?是方才有何事忘记交代了么?」 展昭瞥了一眼王勤,才缓下脸色,道:「方才刚入府门,便似乎听到了你的惊呼声……我放不下心,才过来看看。」 「喔,方才是因庆之他突然出现,我只是被吓了一跳而已,无事。」 他看著我,点了点头:「无事便好。」 「展护卫。」王勤笑春风地和展昭打了招呼。虽然他早不再疯迷人家了,但显然对展昭还是保有十分的好感。 「王兄。」展昭礼貌地回他一礼,歉然道:「方才是展某误会,打断你们谈话,万分抱歉。」 「不,展护卫也是担心虞春,何况因此能有机会和展护卫见面,这也是王某的荣幸。」 展昭不知是不是因他这句话回想起了什么事,还是多想了他的意思,眼神瞬间一顿,不过很快便以微笑掩盖了过去,客套了一句:「王兄过誉了,展某惭愧。」 我接收到展昭尴尬的电波,从他身后走了出来,忍不住过去踢了王勤一脚:「你在说什么啊!」又转头朝展昭道:「啊……展昭,你莫要管他,他这人说话就是这样,顺口惯了,不是针对你才如此,你莫要放在心上。」 王勤不满:「喂,你莫在展护卫的面前如此污蔑我的形象好么?」 我瞥他:「你有形象么?若真有那个东西,也是被你自己坏光光的,干我何事?」 「话不能这么说,事过境迁,我刚的话是说得坦荡荡的,是你非要用小人之心度……」 「谁你个小人之心!」我用拐子撞他。 「嘿!你怎么动手动脚?展护卫,你看看他,要我来说,你捆住他手还算太轻了,你真该直接把他禁足……」 我怒:「你还敢跟展昭告状!」 挥拳正要揍他,却被人从后攥了住,回头见展昭眼带警告的阻我:「小春,你还有伤在身,莫要动粗。」 王勤得意:「是啊,等等动作太大了,又将伤口给挣裂开来,那便万分不好了——你便斯文点好好养伤吧你!」 「——你!」 展昭警示性地瞥我一眼,才转向王勤道:「王兄,失礼。小春他并无恶意,请你莫和他一般计较。」 王勤挥手:「我知道,我早习惯了,才不会和他一般计较。」 我:「……」 ——这家伙还给我蹭鼻子上眼! 很好……你说吧,你再说吧!靠山总有走的时候,待等会展昭离开后就有你好看的了! (一三二三) 果不期然,展昭不久后便跟找上来的赵虎回了府去。 原来他方才公事正交代到一半人便突然飞了出来,还有一堆公务等着他去处理,王朝他们无法,只好派赵虎出来看看。 赵虎初找来时乍见王勤被惊了一跳,王勤存心整他,刻意在他们走前丢了好几枚媚眼给他……这下可把爱脑补又爱大惊小怪的赵虎吓惨了!瞧他那落荒而逃的架式,跟后头有只恐龙在追他似的,王勤那家伙笑到后来都有点气了,自己在那里暗伤半天,也没发现到他曾经的最爱在临走前曾默默拿眼神在他身上停留了好一阵子,看上去心里不知在想着些什么事。 展昭暗自深瞧完王勤之后,回过头来又不厌其烦地「叮嘱」了我一次老话,才看起来不甚放心地随赵虎回去了。 ……我说我好歹也是个具备自理能力的成年人,没必要如此操心我的吧喂! 而且我手都已经你都绑成了这样,还得有多脱线才能再去把自己伤口给挣裂一次啊!! 这展昭心里究竟都把我当成什么样缺智等级的人了啊喂!! (一三二四) 西角楼大街上,王勤还对着展昭消失的背影念念不忘,嘴里不停碎碎念: 「唉,这展昭不管看几次还是一样赏心悦目,你说你这小子运气怎么那么好呢,能跟这种人混成熟人……看看他那个态度,真把你当自己人看了,还代你向我赔罪?你是他的谁啊?瞧瞧方才他对你一番谆谆叮嘱的模样,一颗心都悬在你身上了……唉,当初若能得他如此般十之一二分的关心便好了。不,其实这样也不好,如此一来我恐怕会泥足深陷,到今日也抽不出身来,太可怕了……」 我有点不耐烦:「……你好吵,可不可以闭嘴?要发花痴自己回家慢慢发,莫以为还在开封府旁边,我便不敢再向你动手。」 王勤将目光转回来,双手拢进袖中,看着我摇了摇头:「你这小子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下午还敢跟我抱怨他最近太唠叨?能如此不厌其烦地对同一人重复同样的唠叨,你知道这得对你有多关心才做得到吗?」 我:「…………」 我当然知道,所以我也不过是口头上说说而已么…… 王勤瞥了一眼我的三角巾,随后压着我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所以,小子,你就莫要再抱怨了,乖乖继续做你的残疾人士吧!」 语毕,还重重地拍了我几下肩膀。 (一三二五) ……… 马的这人还是好欠揍啊我真的好想踢他! ---- 批注: <一>魔术方块:一种机关方阵,较真起来,破解的难度不下于九宫连环。 110.一零五章 长亭折柳是件火红流行事 (一三二六) 由於展昭還就關於「五影閣」諸事與青師兄有來往探聽,有关金属牌上的發現,明面上自然会有他去與青师兄交流。于是在下向包大人报备一聲过后,隔日便去了一趟福来客栈,也将此事報與云师兄知曉,好叫他心中也有底……不過依當時雲師兄聽完後的反應,卻似乎没太把这事放置到心上。 「相同把戏,他们无法使上第二回了。」云师兄这般波澜不惊地说,「倘若此些人仍未死心,再来找麻烦……那正好,顺带连此回之份,一齊向他们讨回来便是。」 说着从容喝茶,須臾方道:「不过……我且怀疑他们,還有無有那能耐,再找上我方圓半百的地盤來。」 語態從容平淡,氣場狂霸顶天。 我:「……」 差点忘记云师兄就要回去他那据说布满天下奇阵可说近乎铜墙铁壁的堡垒里继续蜗居去了……之后諸事如何發展,除非他勻心想管,否則可能便真和他再無关系了。 (一三二七) 在云师兄离京之前,还发过一个小插曲—— 某日,他突然不想继续再宅在客栈中,对我借师父资金草创出来的孤儿居来了兴致,便决定和拖了一车食货补给品的我,一齐至城东郊的暗香居逛逛。 在全体居友孩来疯式蜂拥围上来的时候,我发誓我从这位师兄表面上清淡的眼神中看出惊吓了! ……其实他一个陌生人能获得此番拥簇,完全算沾了我的光了有没有? 不,其实严格来讲是我俩都沾了身后那一车食货用品的光,他只要坦然闪开别挡住车便行了。 可惜云师兄几十年的人生中唯一近距离接触过的小孩,估计只有幼年期的青师兄一个,想必青师兄小时也无需这般地吃货与跟人抢物,是故云师兄一时间想不出这层道理,还愣愣地站在原地接受狂风暴雨,几个好奇的孩童甚至已经拿出他们待人接物的一向惯例,开始准备攀爬他了有没有! 只见被憋到极限的云师兄身影瞬间从原处消失,几秒后飘落在十尺以外的篱笆上面,身形端是稳如仙鹤,衣带飘飘。 这等的特技,简直让眼界不够的一群小屁孩们都乐炸了,回过神后立即一路暴动至他落脚的围篱下方,吶喊摇晃,大有要把篱笆推倒的趋势。空中小飞人方苑弟弟更不遑多让,三两下便从地上蹦达到围篱顶,然后一把抱住了云师兄的脚—— 我:「……」 简直是不忍卒睹。 在下不确定方苑小弟之所以能成功扒到人,是因为云师兄被自己脚底下这真突来的疯阵仗吓傻了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是因为云师兄单纯天良未泯,怕自己倏然动作,会害脚下的小孩不小心失足受伤,所以才未闪避让他擒抱? 总之当云师兄那道清冷且带有暗示性的目光扫到我身上时,在下的内心已没胆耽搁多想,立马上前撒出各式吃食及玩具,好不容易才引开了暴走小儿们的注意力…… (一三二八) 云师兄振了振衣衫,从围篱上跃下,莫名丢了一句话给我:「那孩子资质不错。」 「啊?」 我还没搞懂他的意思,便见他大步走入孩童堆中,然后大手一拎,将深陷在抢食战场中的方苑小弟给提拎了出来。 彼时的方苑小弟正一手皮纸影一手捏面人,嘴里还含了一串糖葫芦,十分地贪心,常年湿润的鼻孔流着两道鼻涕,看起来就是一个肮脏熊极的屁孩子,一点也看不出有甚惊人的地方。 饶是如此,云师兄还能眉眼平平地开口:「这孩子骨骼精奇,是块练武的好料子。」 方苑没搞懂情况,含糊着小嘴疑问看我,表情特蠢:「咬苏?眨么噜?」 (友情替大家翻译:「老师?怎么了?」) 云师兄处变不惊地斜了他一眼,淡淡道:「……我也是时候该收个徒弟了。」 我:「……」Σ( ̄□ ̄; 慢、慢着,先等一等! 一下子进展太快了我跟不上啊!! (一三二九) 彼时我被自家师兄的天外之言砸得有些懵了,回过神才发现他和小方苑双双失踪,吓得更是惊悚了。 啊不对!收徒这种事需要从长计议,不能揣了就跑啊! 师兄你快先回来,我们有事慢慢说! 那孩子现阶段的理想是成为像展昭一样的「名捕」——虽然您身手超群,可「名捕」跟「神偷」两者敌我立场反差太大,您想要收徒也得先缓一缓,把人洗完脑再说啊! (一三三〇) 鉴于在下好歹也是暗香居孩童名义上的监护人,我当时真是急得跳脚! 孩子还小就这么让他遁入「空门」大业真的好吗真的好吗…… 虽然从此寻了个好靠山吃好穿好翻身做地主但这样真的好吗真的好吗…… 就在我脑内循环至第一百遍的时候,云师兄自己带着小方苑回来了。 我连忙冲上前去:「云师兄,收徒一事我觉得需要从长计议,你要不要多看过几个再考虑,这孩子……」 云师兄向我摆了摆手,语气中已没了兴致:「罢了,此事莫要再提。」 「不是,我说云师兄,这孩子他现在成天梦想当……」我蓦然停下,怀疑自己听错了,「呃,师兄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收徒一事作罢,便当我未曾提过吧。」 「啊?为什么突然又……」 云师兄瞥了一下地就立即冲进屋内和他的小夥伴们打闹成一团的方苑小弟一眼,淡淡地道:「无甚。只是觉得我门中的奇门遁甲之术,于此子而言,有些不合适而已。」 (一三三一) 跟暗香居这些孩童相熟的人都知晓,方苑这孩子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单细胞生物,最喜欢的就是学武,最讨厌的就是动脑,你若是给他一本都是字的书,最终只能看它变成各式的纸青蛙,或者在蜘蛛网堆中找到它……简直就是会被某位孔圣人怒骂『糞土之牆不可杇也』的典范。 我:「……」 (一三三二) 多年经过,鼻涕小鬼如今已长成翩翩少侠,可他从来没意识到自己的生命曾在那么久远以前便又经历过一次重大转折—— 他离至尊神偷之位,曾经仅仅只有一步之遥…… (一三三三) 云师兄和韦神医是在大火西退后离开汴梁的。 我和青师兄一路相送至西郊长亭,彼时山野茁盛,夹道的木槿花正绽放至极致。 临别前,云师兄掏出一包熏香和一纸香方给我,说是他为我配的,香味和我目前使用的略有不同,却是混入菊香调味的,能安定心神,养颜……美容?? 彼时我才知道,原来自己一直惯用的、那带了兰香、从师父那得到的香方,其实也是出自于这位云师兄的手笔——听说那是他专门为师父配的。 师父在世时,他时不时心血来潮,还会寄些新作去孝敬他老人家,就连青师兄家中现有偶而会用的熏香方子,也一概出自于其手。每种熏香基底皆混了几分淡兰香气,其实挺有标志性的,一旦明白其中道理,倒是很好辨认。 至此,我真相信他乃是个附庸风雅的公子哥了。他大概是在下到大宋这么多年下来认识最为文雅的熟人…… 调香?这是多么一个高贵雅致的嗜好啊! 还把它钻研至专业级别? 明明本质上做的只是爬墙头这种勾当,可无痕雪一门没有个十八般才艺还真是难以进入,难怪方苑小弟会立马就被刷下来,一点也不奇怪! (一三三四) 嗯? 什么?那也不一定? 像我就是个例外? ……… …………… 去乃娘的我之前到底哪里亏待过你让你要这么一直找我骨头? 我说你知道啥叫光合作用,啥叫反作用力,啥是地心引力,又啥米叫黑洞虫洞吗?你知道怎么制作出长时间保冰的保冷剂么? ——你老師也有一些偏门的十八般杂艺啊! (一三三五) 彼时,绿杨芳草长亭路,我正考虑着要不要效法前人来个长亭折柳权作熏香的回礼,用以聊表自己的谢意与离别之情。没想到手才伸出去,就被青师兄看出了端倪。 他有点嫌弃地笑:「你莫不是想学那些文人墨客折柳相送吧?罢了吧此种象征意义的东西,多矫作。」 被说矫作的我窘得说不话来,尴尬得满脸通红。 云师兄嘴角却扬起一抹轻浅的弧度,没跟着青师兄取笑我,反而附和:「临别折柳,倒也是自古雅事。」 一贯清冷的嗓音在这酷热的天气里听得人格外舒爽。 只见他右手轻轻一挥,两条柳枝便凭空飘落,分别掉在我和青师兄的身上。青师兄眉角抽了抽,还是郑重地将它拾在手中。 「今日一别,尔等二人还需各自珍重,有事便知会我,我会尽快赶来。」云师兄面色已恢复平淡,他瞥向青师兄,「青儿,你知晓与我连络的方法。春儿在京城中,便要托你照应了。」 青师兄点了点头,眼中浮现出不舍:「那是自然会的。师兄,你自己亦要多加保重。」 云师兄略一点头,看向我,则道:「春儿,不管你遇何难事,皆可去找青儿帮忙。你们同门同派,毋须同他客气。」 「我会的。」攥紧手中柳枝,我忽然觉得此情此景有点煽情,忍不住便说:「云师兄,你莫要担心我们,和韦前辈好好去过你们平静的日子吧。将身体调养好,莫要轻易再做逞强的事了。」 云师兄彼时静静地望著我,片刻后却是突地笑了,那笑容较方才更明显,虽仍是清清淡淡,可却如朝阳春雪,看得人心中宁畅舒远。 「……难怪师父如此喜欢你,最后那一年信中,说的尽是与你有关之事。」云师兄道。 青师兄也笑了,附和:「可不是。」 云师兄顿了顿:「好了,也是时候该出发了。」 他整了整马鞍,一蹬上马,缰绳一收,鞍下座骑的前蹄随之腾空,半近直立的马匹发出一声长鸣,伴着他清浅的声音:「……后会有期了。」 说罢,利落地背过头去,马身打了半个回旋落地,策马绝尘而去。 韦神医在旁微微拱手,随后扬鞭追上。两人自此,未再有回头。 望着他们身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道路的尽头,我向旁瞥了青师兄一眼,见他也是满脸动容。 「……此番一别,不知重逢会在何日?」青师兄的口中,喃喃低语。 这问题,我想,却非是真想要旁人能答复于他罢。 111.一零六章 英雄救美也要讲究姿势 (一三三六) 回城的路上,我曾问过青师兄,为何依我们师父那爆竹般的性格,竟会养育出云师兄这般性子清冷从容的人来? 当时青师兄认真思索好一阵子以后,纠着眉不确定地回我:「兴许是物极必反?云师兄跟着师父的时间最长,你知道我们师父平日有些不靠谱,打从我记事以来,举凡师父下山捅出的篓子,最后一应是丢予师兄善后的。若师兄当时便跟师父是同样的性子,我……我觉得我们当时,可能就无有片刻安宁的生活了……」 我:「……」 (一三三七) 云师兄……好伟大…… 性子会被磨成这样……也是可以理解的…… (一三三八) 青师兄好似忽然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喔对了,若说到性格,听说大师兄其实才是与师父最相像的。」 大师兄?那个年少轻狂卷入江湖纠纷早早挂了的大师兄吗? ……啊,该不会就是因为个性太像才挂掉的吧? 没有像师父那般一身绝世的武功撑着,若又无个幸运女神来守护,可能真养不活这种时时得炸天的性子…… (一三三九) 啊……原来云师兄曾经活生生地经历过两个爆竹在身边的日子么?是这样才得逼得他从容冷静自力更生的么? ……他真的好伟大啊! 没长歪真是太好了…… (一三四〇) 今早起床,望着桌上一迭厚厚的回忆录……没想到因为一时兴起而动笔,在不知不觉当中,这几年来发生过比较有印象的往事,也已被我记叙个大半了。 算算日子,打重回汴梁以来也已一月有余,开封府那头的义工工作我从没表示辞退过,往年依照惯例,若长期出外游商,回来后大多休息个四、五日便会重回府里报到继续去当免费劳工……此次沉迷于回忆录的撰写拖延良久,也是时候该收心回去开工了,以后回忆录便在放工后的空时间再来撰写吧。 公孙先生助理小弟这职缺听说自在下离开后还一直空着。 据官方说法是特意为某个自己人保留,可我琢磨着估计也同时存有职位薪资太低招聘不到人的缘故——毕竟这年头像在下此般有钱有闲又富具公益精神愿意免费做白工的人着实残存不多了,若要依在下里˙家乡的功绩标准来论,开封府早该搬好几座实体奖章给我了,也不至于让我家至今四壁徒空,总是少了那么点装饰。 (一三四一) 我一边感叹一般往开封府前进,才从巷角转了出来,便在一间小茶楼前瞅见那名被傳成疑似是展昭妻子的妇人,手上抱着被傳成疑似展昭儿子的小娃,在两名猥琐大汉的围拢之下,显得既惊慌又为难。 ……… ……… 这什么个调戏良家妇女的画面? 重点是这良家妇女还疑似是自己兄弟傳說中的老婆啊! 马逼不出手都不是兄弟了呀! (一三四二) 我立即跳出去出口相助,无奈痞子们通常都普遍存在著不见黄河心不死的特质,劝说无效,在下只好改用武力来吓阻。 ——两个瘪三而已,在下我好歹也算是经历过一些风雨的人,兵来将挡,没在怕的! 最后两名瘪三理所当然地被在下打得落荒而逃,我得意地拍了拍手,神清气爽回头,面对仍有余悸却已看似冷静下来的妇人,心里着磨着自己到底是该叫她夫人还是嫂子。见她疏离道谢,估计仍有后怕,我风度地表示愿意护送她回开封府,不知她意下如何——反正我们也顺路嘛! 岂料话还没说完她便脸色大变,目光霎时间变得惊疑不定,抱紧孩子,左右张望了一下,竟是急急转身,然后卷起裙襬拔腿就跑了! 重点是那飞毛腿一般的速度!快得跟后面有只山猪在追她一样!脚底像是踩了两只风火轮,轻功没个一定等级的人估计还追不上她,简直就是在拼命了! 我:「…………」 这种浓浓被嫌弃了感觉是怎么回事? 我说在下有这么可怕么! 在下是头长角了还是生得一副獐头鼠面,用得着逃得跟在飞的一样么?! ——这女人就差惊声尖叫了啊! (一三四三) 疑似被老友的绯闻之妻嫌弃了的在下顿觉心灵受创,一时没了去开封府的兴致,三百六十度转身往旁边的巷子一钻,找嘟嘟小铺最近新出的石榴饼抚慰我受伤的心灵去了。 做义工什么的,还得每日跟这女人打照面什麼的生活,想想便是心塞,都还是改日再说吧! (一三四四) 记录完这件即时发生的事件以后,让我们将話說回回忆。 在冒名神偷事件发生的那一年,云师兄离京返回至山野隐居之后,在下留于京城里,度过了一段平静安稳的时光。 自那次受伤以后,展昭对我很是关心,嘘寒问暖,虽然不免觉得他有些小题大作,过于担心,可心底著实却也有著不少的温暖与感动。 七夕一过,中元节来,城内盂兰盆高筑,横肆上演目莲经救母,道者院由宫中发给祠部道牒十道,设大会焚烧钱山,祭奠军阵亡殁,设孤魂道场。 一时间,满城练叶洗手花。 祭奠军阵亡殁那日,我曾在汴河旁远远瞥到青师兄的身影,虽未见面容,可与那身形相处的时日久了,几乎让人一眼便能确定是他—— 仍是一顶乌纱帷帽,黑衣流金护腕,在深沉的夜色之中,独自凝河朝西远眺,背影萧瑟索然。 思及他或许是在思奠曾经亡殁战场的同僚兄弟,我顿了顿,悄步回头,并未上前打扰于他。 八月立秋,满街楸叶叫卖,妇女孩童将此叶剪成花样配戴,街上别有一番风采。 瓜果梨枣盛产,宫中进奉连连,我吃得不亦乐乎,刚入秋天人就变胖了一圈,脸颊肿得竟被人笑称像一只贮冬的松鼠。 八月秋社,举国祭祀土神的日子,我揣着若干新葫芦、京枣等时物,顺带买来了一些社糕小吃,去了一趟城外的暗香居。 小鬼们看到我一阵惊呼,随即揣着吃食吃得不亦乐乎,吃完后我心理作用,看着他们也是胖了一圈。觉得有人相陪的我满意的点了点头,督促他们人胖就是有福,之后还会送些吃食过来,让他们千万不要太注重外观形像。 在此期间,展昭出差在外巧遇凶案,为援助弱小却遭歹人重伤,回来时伤口虽已包扎,仍掩不住苍白疲惫的神色,看得开封府上下同僚都为之心痛,简直想立马给那嫌犯上大刑! 包大人听从公孙先生的意见,将他禁足房内七日,安心疗养,我询过公孙先生意见,给他送去了不少补品,直至他脸色恢复红润,才稍稍停止喂哺方案。 秋社一过,京内诸店陆陆续续开始贩卖新酒,众人疯饮,常午未一过便宣告售罄,只好拉下酒旗打烊歇业。 酒店各自重新扎结起门面,彩绘花竿、醉仙锦旗,一片欣欣向荣,市井间气氛欢腾热络,节庆之意甚浓,转眼便到八月十五中秋日了。 那是我在这座繁华热闹的汴梁都城之内,与人度过的,第一个月圆团圆之日。 112.番外之三 展昭笔记:过渡篇(上) (九) 开封城楼,北风冷冽,细雪飘飞。 川流不息的年关客商于城门底下进出,冷不防将一袭浅青色的身影收入眼底,一愣过后却是叫人惊喜。 八月未见,他是瘦了,亦是黑了,可眼神却更加精亮,嘻笑着脸色,眸中的笑意明亮且甘暖,整个人看上去甚为爽俐。走一趟商,像褪去了他一身烦累,身上皆似要发散出浅淡的明光。 展某的好兄弟,经历一回长旅,心境倒像开阔了不少,看来他此行应是收获匪少,该是未曾吃上大苦了。 久别重逢,倍感亲切。 望向眼前此一张明晃的脸庞,我不觉莞尔叹道:「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听他欢喜应诺,冬阳下,笑语灿然。 年夜之聚,虞春此人平日便不加忌惮的行路打出了回圈效,先惹得王马张赵等四人群起围攻,又挑得公孙先生微笑似怒,将他自己吓得冷汗涔涔颤抖,缩在桌旁一副无所适从。 我不住牵了牵嘴角,见他一副可怜兮兮模样,没好意思眞笑出来。 ……魔音穿脑? 亏得他能想出此方比喻,此事连包大人事后听闻皆不免会心一笑,实乃……虽不中亦不远矣。 想起方才张龙等人气而不怒、虽打实闹的联合,看着眼前公孙先生故作深高、眉角却已微抽泄底的神情,展某心中,竟无端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怀念。 府内这半年多来诸事纷扰,大伙已是许久未曾有过如此轻松热闹的时刻了。纵情肆意之后,却有了终获团圆之感。 意识即此,彷佛能感暖意在心中缓慢沁延。 ……曾几何时,这虞春已然确确实实地,成为此开封府内需有的一份子了? 府里缺了他的此段时日里,便似一月短了朔末,虽于日常无碍,却也总似少了点滋味。 正月初三,南御苑宴射,展某随驾护行。 辽人勇士出手神准,言行嚣张,可我大宋又岂是无人,容得他于此猖狂跋扈? 新任之步军殿前都虞候,狄青狄将军,奉旨伴射,使得一身的好弓法。校场靶上,一箭破一箭,七箭相连,直将板心透穿,复入后石三分。 盲箭哑射,听声辨位,应气而动,分毫不差。奔腾马背,立桩悬彩,飞雁流铃,莫一不是一举中的,堪称神乎其技,令人观之不免要抚掌而称快! 莫怪乎狄将军之名能威镇西境,所向披靡。此番身手实乃旷古绝今,英雄之名,此人,确实当而无愧。 举场皆为狄将军的神弓之技哗然,辽人气焰大消,龙心大悦,赐下银鞍马一副,其馀金银器物任将军挑选。 伴射得捷,何等风光? 惟狄青将军除银鞍马外,却谢绝其余丰厚赏赐,仅拣了只精巧的鎏金银香球后,便叩恩拜退,不骄不贪之行径,难不叫人生出敬意。 彼时,展某立于官家身后,见官家手抚龙把,晬颜浅笑,满意之情,可谓洋之于言表。 展某于宫内当值之时,曾与此位狄青将军有过数面之缘。其人温醇谦谨,其心忠义恭良,很难不令人对其生起深交之念。只因其回京时日尚短,却一直无缘深识罢了。 不料宴射结束,诸人退归的当晚,竟在街上巧遇虞春与此人同路,彼此言谈亲昵随意,竟看似交情……颇深? 我等与虞春相识良久,明白他表面与人亲善,实内心却甚难靠近,也便需经长久相处,他才易对人敞开心思。过去从未见他对玉堂以外的府外人士,流露出此般视若自己人一般的态度,心下不禁纳闷…… 展某随即想起才在数日前的年夜饭局,虞春说过一番有关王家三郎的诸事,言谈间竟也似与该人有上不浅的交情…… 抬目而望,见著眼前熟悉的友人,展某突然发觉自己,似乎也并未如自己想象中一般,那么了解著自己的朋友了。 是夜,黄汤会新友,声气相投,相谈颇欢。酒酣耳热过后,大伙尽兴将归。 喧嚣楼前,高墙影下,虞春一副微醺姿态,不甘漠视,气呼呼模样,着实有趣,不禁令展某心生出作弄之意,是故有意不与他回应。眼见他因此恼羞成怒,踉跄着步伐朝展某扑来,心觉莞尔之馀,亦怕他真会绊了跤,连忙伸手欲扶,却见他那正要扑上来的手臂,被狄兄先一步拦下,狄兄随后看向他的目光,竟是隐有责备? 虞春立即乖觉低头,竟真的,便未再如平日酒后那一般继续闹腾? 我当下便感惊诧,未及表示,狄兄却已拉上他匆匆离去,转眼间便已带著他消失在长巷尾端不远处的转角里。 愣神片刻之后,我已知此虞春与这位狄青将军之间的交情,恐怕绝不仅仅只乃一般友人这般简单…… 望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我心间忽然升起了些许怅然。 何由如此?却连自己亦难厘清头绪。 (十) 乌盆之案,当一名小儿来开封府传报虞春所托带的急讯之时,我当下端是心头火起。 虞春此子,竟自己跑去—— 凡事需量力而为,不可行逞强之事,展某已告诫过他多少回了,他如今复又逞什么能?! 于豪州时如此,于陷空岛地道之中如此,如今竟又如此乱来! 若其所追踪之人,真乃我等欲寻之凶徒,凭他一人之力又如何能应付?为何不先回来与我等商量! 喝上张龙赵虎急赶出门,沿著记号寻至封丘门外,闻巷里声响,急赴而至,正见窗内大刀将落,当下未及思考,随即已催上十成内力,将手中之剑掷出—— 刀剑相碰之际,回头见他仍一副愣头愣脑模样,对自己身处危境一事仍彷若无觉无谓! 心中怒火更胜,事后难以按捺,忍不住将他训斥一番,他竟敢有理回道有鬼相陪不算只身犯险,还将全部过错,尽推往那女鬼身上,曰自己乃身不由己! 望着眼前一张满道「我无奈我无错总之我委屈」的面容,展某一时真乃气结无语! ……此虞春脑内究竟装的是何物事,展某当下真恨不得敲开一观! 平日那般精明而懂得避事的一个人,为何紧要关头却反而将自己安危轻拿轻放,全然不知重视? 「……展某并非是在责怪你,只是担心你。」 眼见他眼中委屈益盛,我嗟叹一气,抑下火气,尝试好言相劝:「望你日后若要行何动作以前,应要多顾及自己的安危,莫要总是胡来。」 他道:「我哪有总是胡来……」 ——还敢回嘴! 我忍不住瞪他。 「我明白了啦……」他巍巍峨峨低下头,勉强给出一句承诺:「我下次一定会谨慎一些的……」 ……只愿他往后真能记住自己曾说过的这句话吧。 我叹道:「……最好莫再有下次便好罢。」 ------ 乌盆并蕃商一案侦破后,犯人伏法,本案凶刀等证物,却在事后一场火中遭窃。 档案室之火,包大人认定纵火者之目标在蕃商案两名杀手之遗物,断言此案背后恐有牵扯,内情不单纯,吩咐我等平日多加留心,尤其留意是否再见那凶刀吊饰上一枚双圈刻成的梅花图腾……无奈此事其后却似石沉了大海,再无波澜,遍寻不着残迹。 只能暂先按下,以待往后契机了。 (十一) 虞春出入外城风月之所,且衣衫褴褛从内奔走而出的消息,令书房内的众人半晌寂静无声。 包大人神色复杂,抚胡欲语还休,最终仅系重重叹了一气。 王朝和马汉并未多言,可不难看出面色有些奇异,赵虎早已似撼得神游天外,心思已不知飞往何处去。 惟张龙率先开口,若恍然大悟道:「我说嘛,之前还调侃他怎地都没见他再去过烟花场所了,敢情不是没去,只是换了个地方去啊?年前还信誓旦旦地说他没这癖好,这不就打脸了么!」 赵虎打了个哆嗦,缩于角落喃喃自语。细听下是:「啊……这小春不会在那时候就瞅上我了吧?不!我没那方面的喜好啊!完了,往后难不成还得一直躲著他不成?!咋办?咋办?!这开封府里就这样大……咋都躲不了啊——」 公孙先生人在赵虎的旁边,理应将他所言听得清晰,却是波澜不惊地瞥去一眼,随即慢悠悠地问我:「展护卫……平日要属你与小春最为交好,此事你有何看法?」 众人目光顿集,使我一时倍有压力,不知如何作答。 套句虞春常言之话:此事太玄幻。平日未觉他有此类嗜好,怎会闹出如此种□□,还弄得人赃俱获,众所尽知? 我苦于思索,搜肠刮肚,也只能挤道:「这……其实……纵他出入这般场所,也并不表示他便……其中或有曲折,不然他其后,又何必奔逃而出?兴许……我们可再打探看看?」 公孙先生锲而不舍:「若打探出来,其中却无甚曲折呢?」 「若其中无甚曲折……」我一时辞穷,内心五味杂陈:「那……便趁他尚未泥足深陷,我等……再劝劝他看便是。」 公孙先生续而追问:「若他不听劝,真好此道,又当如何呢?」 我:「……」 不知是否乃展某的错觉,展某似乎从公孙先生询问的眼中,看出某种……奇特的兴味? 不明白先生为何要对我咄咄相逼,我想了想,只好略有艰难地道:「若他真好此道而无回头……那也只能任由他了。兄弟一场,展某不至以此而歧视于他。可经常出入风月场所终归不妥,我自会尽量劝他,让他莫可沉迷其中……」 眼见公孙先生还欲发问,我却有些招架不住,望向包大人求助,包大人心善,抚了抚胡便开口替我解围,曰此时定论尚言之过早,还是待一切查清处后,再做讨论吧。 结果那阵子府内清闲,众人很快便将虞春出入城南风月之地的缘由打探清楚: 原来那日虞春乃与王勤结伴同去,听闻入内后行止颇为无措,倒似是初次出入此类场所。尔后王勤将他一人留下,他却被屋中的小倌挑逗得夺门而出,惊吓非常,以致一路狂奔了好数条街,直至被守城士兵拦截下来…… 听完事件的始末之后,书房内又是一阵沉寂。 半晌后,包大人摇头失笑:「小春这贪奇的性子啊……」 公孙先生忍俊不禁:「其实……学生之前,便猜到有可能是此般的结果了。」 「……」 我瞥了公孙先生一眼,心里忍不住想:既然先生早有猜测,先前为何又要那般苦苦逼问于我? ……此话却是不方便言出让先生知晓。 张龙一旁大笑:「虞春那小子,未免也太耸了吧!哈哈,进去都进去了,竟然被吓得奔逃出来?还被门兵给拦下……这可真实在是太丢脸啦!哈哈哈!」 王朝也笑:「可不是,不过也还好他逃了,不然若真在里头出了什么事,如今倒是不知该如何安慰了。」 赵虎纠结:「可说到底,那小春还不是进去了么……要真没兴趣,他进去干啥咧?」 马汉摇头道:「无论如何,他都是俺们的兄弟。」 包大人笑说:「马汉道得是,无论如何,小春还是小春,便是他真贪溺于彼般场所,我等该为的是要劝他,而非因排斥于他。」 王朝正色:「大人说得是。」 张龙笑:「属下可没说会排斥他,只是当时乍听之初不免惊诧罢了。他若真好此道,也还是属下的兄弟。」 「小春行事实在是随心所至,无所拘束。」公孙先生笑了:「年夜他那番老天爷未把好关的言论,至今学生仍记忆犹新呢。」 包大人正色:「正因他思想开放,百无禁忌,是故亦容易偏离正途。王勤既与小春交好,今日之事便难保不再发生。你等若有机会,该好好劝劝他才是,凡事应有底线,好奇亦该有限度,声色场所沉迷不得,还是少去方妥。」 包大人望了过来,道:「尤其是展护卫。依本府来看,小春倒是分外会听你所言之语呢。」 「……属下知道了。」 ……这虞春,怎地老是让人这般不省心呢。 (十二) 庆历七年正月末,襄邑县不太平。 削发怪客令该县人心惶惶,知县求助开封,包大人决定使饵诱之,期能尽早破案,不再有新的女子受害。 那日,春阳和煦,午后清风舒坦而宜人,虞春不甘不愿披挂上阵,著了一身女装出来见人。 不论前情如何,经张嫂之手装扮后的虞春,立于阳光下,可谓粉瓣如玉,眉眼含春,柔媚中保留着一股难叫人忽略的英气,柔中带刚,刚中又生柔,衬得他一身女子打扮益发俏丽,虽不至乃沉鱼落雁之姿,却也别具一番风华。 至少,于外人看来,已全然无法将他与男子之身相作牵联。 他身着女装,周身明显局促,举止一改平日粗莽,矜持立于小院亭中,身姿清新若一蒂芙蓉出水,方才为他折下的杏花簪于发鬓,与他脸上的胭红相映成霞,衬得他面容如桃若李,竟是动人非常。 乍然一见,我等观感又岂是惊艳二字所能形容?这身装扮加之妆容,早已与先前预料中的姿态要好上甚多。 恶作剧般欺侮了赵虎之后,他玩笑似地朝我眨了眨眼,语音婉转,一双明眸流盼,他一贯灵动的瞳子,瞬间彷佛有潮涌,能将人吸卷其中。 便在那一瞬之间,连我也近乎有片刻的恍神,险些忘记面前此名窈窕佳人其实本非女红,直至蓦然瞥见他脖上的一枚甚少露出的突起,方猛然回神,不至表露出失态。 他不满我反应之平淡,却不知自己当下一副忿忿模样,于旁人眼中看来却是娇嗔,几可让寻常人心动难耐。 ……我不禁考虑起自己是否该在临行前先好好叮嘱他一番,让他切莫随意以此般挑作的姿态寻人开心,否则出门在外……难免要出事? ……唉,看来此番公干之行,是得匀些心思出来,在旁的方面,多照看一下他了。 张龙和赵虎事后曾私下找我抱怨,曰当时虞春的女子装扮实在与他们造成了强烈冲击,害他们有一阵子、便是在虞春换下女装之后,每回见上他,仍是莫名有种在与女子打交道的诡异之感,着实别扭,以致他们不敢再如往常一般随意与他勾肩搭背、嬉笑打闹,一言不合便可大打出手——偏偏平日又属他们最爱同虞春动手脚。 如今面对虞春的调侃,他们只能激不还手讽不动脚,若遇对方主动出手,他们尚需要自己闪躲,实在是忍得好生辛苦……边说边忿忿难平。 对此展某著实无言以对,虽能理解他们苦处的因来,一时却难感同身受他们所想……不过一袭衣装妆容,何由至此?也只能摇摇头,一笑置之了。 ___________ 襄邑县之行,本是顺利无虞,嫌犯依计落网,不料于县衙中处理完后续诸事返还客栈,却迟迟不见孤身早归的虞春人影。 他一身女红尚未换下,会不会卷进了何种麻烦里而无法脱身,方迟迟不见人归? 虽明白一般地痞流氓应不至是他的对手,可心中不免仍是难安,便呼上张龙一齐出门寻人。 于暗巷深处寻获他时,见他趴坐在地,衣衫不整,两目沁水,明显委屈样貌,模样甚是惨淡,我心中顿时若有巨石崩塌,轰鸣不已。 「……是谁欺负了你?」一股火气从脚底直冲往顶门,难抑难耐,我不觉怒喝出声:「告诉我!大哥绝对为你讨回公道!」 他朝我眨了眨氤氲的眼睛,神情空蒙彷徨,直叫人看得心疼。 ……事后得知此事不过是件乌龙。 可待从虞春口中听到背后那名戴着铁面半罩男子的形状之时,某种经年累来的直觉,却叫我隐有不安。 近来未曾听说江湖上出过这一般的人物,其身边几名护卫身手已是不凡,能号令他们之人显然更非泛泛之辈——如此人物在江湖上又岂会没没无闻?除非他刻意隐瞒踪迹……如此一来,背景必定不单纯。 何况,他们既着急寻人,方才又怎会轻易便放过此一相貌与他们欲寻之人,相似至连谈数语,皆未发觉错认之不明之人? 此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果不其然,甫回京不久,城内暗桩便表示有人于暗中打探「虞春」一人的来历与消息,所幸暂时仅为打探,再无有其它动作。 兴许对方弄清了虞春与他们欲寻之人确实无瓜葛,故而便不再上心了? ……不,目前尚无法如此断言。 我走向公孙先生房间,抬手敲了房门,为虞春请了一段长假。 在情况尚未确定以前,还是先让他跟着我妥当。毕竟王朝等人平日除护卫包大人以外,尚有诸多事忙,恐无过多心力来兼顾虞春。 便让他,随我走一趟常州吧! 113.番外之三 展昭笔记:过渡篇(下) (十三) 都粱山下,野店房中,探查完房内异状后,回头见虞春早在桌上酣酣睡去,睡得极为深沉,便是试唤了数声,也未能将他唤醒。 ……该是累坏了罢?我想。心中难免有歉疚。 前几日路赶得是有些狠了,可见他行止如常,便以为他长年在外奔走行商,应也已惯于此道,是故未曾多想,却未料到他竟是在强撑。 心中不觉便生起了一股类似于疼惜的情绪,这虞春平日张起口来话是不少,却偏偏在该出声时沉默,兀自逞强……在展某面前,他明明可以毋庸此般客气的。 纵知这家野店确实有异,我仍不忍因此而扰醒于他。 罢了,能让他多休息一刻,便是一刻罢。 反正此处有自己警惕,足矣。 如此一想,便不再唤他,改弯身将他抱起,以将其带至榻上安眠,冷不防却有一缕浅香窜鼻,氛若幽兰,清新深雅,又不乏些许迷胧。 我愣了片刻,方想到此应为他日常惯用的熏香,无料想于近身接触之下,此香竟是捎带出几分的旖旎,不觉引得我循香低头,正见他半截白嫩的脖颈□□出领外,昏弱烛火映衬,其肤柔滑有若绸缎,纤细地不似寻常男子。 我脑中霎时便浮现出他扮作女子时的装扮,明眸流盼,笑语嫣然,一时间,此一被自己搂在怀中的友人,恍恍惚惚之中,竟便似是一名清秀佳人…… 一股潮热涌至面上,我赶紧收回心神,不敢再以此类想法折辱友人,甩甩头后,却是自嘲地笑了。 必定是先前听张龙赵虎抱怨得多了,怎地自己也受了影响,竟也开始胡思乱想了? 我搂紧他不再多想,转身行了几步,将人平放至床榻,替他覆上了薄被。 瞥了眼窗边桌下的动静,略略思付,随即翻身上床,解下帘幕,靠着床头,闭眼假寐了起来。 等待深夜的动静。 (十四) 离乡多年终归故土,心绪一时难免难抑。 孰悉的乡土,孰悉的乡道,人事沧海桑田,几乎仅馀下回忆。 曾以为自己早已将一切看得淡然,可于重新踏近故土的此一时刻,展某方才明白,近乡情怯,以往之所以能作淡然,不过只因,远离在外,久未接近罢了。 数年时光沉淀,种种刻意未再去多想的旧事,逐渐于不见处沉凝成一种近于不舍的思眷,一朝重掘掀起,其间思忆,便是再勉为按抑,也要缓浅磨刮着心志。 我蓦地想起便在展家祖坟后山的小山坞里,那一片于少时印象中,几乎年年开得繁茂的桃林,自记事至家母长逝为止,年年未错过的花期,打展某决心离乡闯荡江湖之后,倒是许久,皆未曾再回来看过了。 回头瞥向随我伫马停在身后几步距离的虞春,见我看他,眸里有着了然的体谅,只是望着我笑而不语……我忽然便兴了一股冲动,甚想同眼前这名于不知觉中和展某已亲若兄弟之友人,分享自己过去一切殊好的经历。 于是我与他提了那座桃林,邀他扫祭后同往,见他欣然答应,心中亦是欣喜。 ……记得便在武进县城内,有家由来许久的老字号芝麻糖,既然待会便要过城,不妨就顺道绕去买来与他尝尝看罢。 他对甜物总这般中意,或许更会欢喜。 ___________ 清明扫祭,诸事整毕之后,时辰尚早,便依约偕上虞春往后山坞一行。 此年花开繁盛,三月暖春,南风舒缓宜人,展某便在此旷野香花的故旧之地,与友人共度了一段近来少有的暇惬时光。 不知从何时起,我却发现自己益发喜欢同此名友人亲近,或许是因平日步调总是繁忙,此人身上却总可长保一股和缓气息,与之相处,能与人轻松逸静,方不觉引著人想靠近? 更莫说当时春风和煦,四野轻松,此般闲情逸致,皆要叫展某,亦有些不舍日光之轨移。 想起当初向包大人他们提出暂且让虞春随自己同走的决定之时,包大人曾言道:「还是展护卫替小春设想周到,如此,便让他跟你走一趟吧。」 公孙先生笑了笑:「展护卫对小春倒是上心,该让他好好谢上你一番。」 我不免摇头:「他在此地无亲人照应,几年相处下来,我早已将他作金兰之弟看待,多照拂他些,也属当然。」 包大人抚胡也笑:「能得展护卫如此一言,着实不易。记得初见小春之时,他还是个在堂下愣怔的小子,如今却已能与你们称兄道弟,一同进退了。真是于未知觉中,时光飞逝啊。」 当时面对包大人似回忆一般的神情,我不觉亦岔开了心神。 是啊,时光飞逝。 自己究竟是从何时起,开始习惯性地、总会想关照身边这个虞春的呢? 是从那日得知他特地为了自己平安,而上庙求符时开始的么? 还是那日于樊楼顶夜谈,见到他失却形象地醉哭,知晓他心底原来埋藏着如此深沉愁思的时候? 亦或早于那年陷空岛的地道之中,受他奋不顾身相护之时起,此习便已悄然落根? 无论答案为何,可自己和虞春真正初始交心,约莫还是始于那夜的白樊楼顶,见识过他酒醉后的失态之后罢。 展某心中有时会忽然有一种错觉,觉得虞春此人便像是一名行走于边际的旅人,看来处变不惊,独立自强,实则也易脆弱孤寂。若不小心分神看顾于他,他似乎便要在我们某个不注意的瞬蓦然消失,此后再也无处去寻他的影踪。 面对这样一个存在也不安定的朋友,要展某如何能不多匀些心思关照? 无论是以友人之身分、亦或是展某曾应承过他的、作为他在此地的亲故…… 不过一趟京兆府西行回来后,他周身这般浮动的气息却明显消去大半,虽不知他内心经历了何种转折,可也着实为他欢喜——他的笑容,已是愈发澄灿,让每回靠近他的人瞧见,心底亦不免同感愉悦。 ……是了,不仅是展某在关照于他,他亦用自己的方式关照着展某。 在展某应承做他亲人的同时,自己亦是多了一名至交——无论是以好友或兄弟之名义,展某在此开封府之内,又多了一名近似家人的存在。 虽就细微之处,展某想保护好他的念想,和想保护好包大人、保护好开封府一众弟兄、与保护好此座为民喉舌的开封府的意念,似乎有何处不尽相同……? 或许是因他有时看去实在太令人不省心,让人不觉便想多上些心思照应的缘故罢? 是故倘若情况允许,展某却是真望他往后仅于后方帮忙理事便好,莫再兼做上回襄邑县那般扮装诱敌之事了。每每他亲身涉险,最后总要带回一些麻烦……旁事不论,便是下回若在我等注意不及之处,真出上了事,那该如何是好? 与其与我及王朝他们一行,一齐出生入死于前方拼搏,他却更适合稳妥待于身后安守,一世长安长乐,莫需入这其间一切的灾厄危险。 _________ 半日悠闲午后,转眼也应启程归去。 当虞春于桃花林下因脚步未稳,跌撞进我怀中之此一刻,展某觉得自己定乃魔怔了。只因于都梁山下的野店房中抱他上榻时,曾猛然冒起过的那种不合宜的想法,竟又无端现了出来—— 他的肩背明明较寻常女子要来的宽健,可收在臂膀之中却仍然显得纤瘦,一瞬间竟令人产生一种软玉温香在怀的错觉。 我半是愣诧半是疑惑,直至听到他多次叫唤方蓦然回神,见他费力从自己怀中挣扎起头来,上仰的一张脸已是憋得通红,好不容易抬起的目光中带着询问,粼粼眨动,波光潋滟,在一山红瓣的衬托之下,竟显得明艳不可方物…… 我忽感手下一烫,连忙松开尚紧收于他腰上的双手,心中没来由一阵躁动,一时竟有些无颜以对他。 怎会……又对著他,生出如此失礼的联想? 我大感困窘。 莫非他在襄邑县数日的女装扮相,真于不知觉中对展某造成了如此深刻的影响?以致使我同张龙赵虎他们一般有了别扭,不时便要将他与女儿红妆相作牵连? 思及此处,汗颜之馀,不免又自觉好笑。 展昭究竟是何时成了此般易受影响之人了?还是快些恢复过来罢,说出来倒是要让人笑话了。 不过此般妄念,最好也莫叫虞春本人知晓得好。毕竟天下间应无哪位男人乐闻见自己被他人联想作女子看待……否则说不准,他又得恼羞成怒了。 虞春平日性子便易受激,一受激便易激动,可偏偏激动起来的模样却常令人莞尔——毋怪乎玉堂老爱变相挑拨于他,并乐此不疲,实乃因为确实有趣…… 是故当玉堂于展某常州老宅的客房之中,笑着说出「水中河鲂」言论之时,看着虞春他气鼓鼓的面容,我当下是真有些愣了,未想妥该如何回应才是……而他显然将我的沉默当作默认,瞠眼不可置信的模样甚是可爱,可貌似受了不小的打击,气呼呼地撩起袖子,便要去找罪魁祸首算帐。 可想而知,他哪里是玉堂的对手? 打也打不过人家,口头上也未见他真说赢过几回,可仍是屡屡学不乖,每每皆被撩得瞎起舞……倒也算锲而不舍便是了。 不过他若要再此般随玉堂闹下去,最后气坏的非得是他自己不可。 于是我制止了他们:「好了,你们二人皆莫闹了,时候也不早了,今日便到此为止罢。」 我出手拦他,一边有些忍俊不禁,望着他忿忿难平的侧脸,心中忽然莫名冒出了一股感慨——他如此生气勃然的模样,要比当初樊楼顶酒醉失落的神情好上太多了。若能见他一直能有如此般小打小闹的逸致,未再要有郁郁苦痛的困挫来扰他,倒也挺好。 却未料他之后竟会卷入我私下调查的抢案,而遭贼人掳走。 在强匪窝中乍然听到他那嘶哑地不像话的声音,又见到他那双手上满布的铁鍊瘀痕,虽知悉关押他的强匪并非大奸大恶之徒,仍是忍不下心头一股气愤与自责,放纵自己出手制伏了在场余众—— 即便在那之前,兴许能用更平和的方式解决。 可展某怒强匪牵连无辜,害他担惧吃苦,又自责乃是自己作为方害他受了牵连,将他带出开封却未能护妥他周全。那一瞬间,理智便是些许退让了。 当一切尽释前嫌,临走之际,见强匪头目亲昵搓揉著他的额顶,一股难明的情绪突兀涌上心头,便听玉堂旁道:「猫儿,你何必这般皱紧著眉……若是不愿意,方才便莫要让人碰他,不就得了?」 ……展某蹙了眉么? 此大头目的举动虽乃唐突,毕竟无恶意,应是无妨……可为何方才胸间竟会突然感到有些淤堵? 莫不是因为近来过于劳累,气脉一时有些未顺了的缘故吧? (十五) 常州强匪之事了后,展某与玉堂及虞春二人同往杭州游玩,却恰好迎上归隐神偷无痕雪重出江湖的消息,半推半就至南宫世家的傲沧庄里做了一回客,待告辞后,方在杭州地界上游赏了数日,始启程返回开封。 一路不时可见虞春与玉堂二人私下交头接耳,却常于展某接近之时便倏然止声,如此情形发生几回,我心内难免泛疑,一日取水归来复又见此状,未忍住试探,不料他们却是支吾其词,无肯将实情相告。 ……何事能与玉堂谈论,却不愿与展某明言的么? 我心下不禁有了些不满,见虞春攥着玉堂的衣袖,半个人皆挨进了他的身后,兴许是因紧张,目光闪烁,不敢直视,内心的不满益盛。 思及在傲沧庄的最后一夜,他与玉堂二人在房中时亦如此般亲密,好似其间存有某种默契,却要将展某排拒在外……至此,在不满之外,更又隐隐浮上了些许不快,其后两日,是怎地看白玉堂怎地有些不甚顺眼。 然此二人一切于路上古怪的缘由,在虞春原乃神偷无痕雪门人之事曝光以后,可谓豁然开朗,一应有了解答。 玉堂定是早便知晓此事,是故当时才坚持偕虞春下杭州,并执意将我等带至傲沧庄做客。如今回想起来,他俩不时开始低声交耳,亦是自玉堂那日于杭州酒楼之上,道出无痕雪李云下帖传闻之后,方起始的罢。 其后从虞春口中得知,原来玉堂明了一切的时间,竟要比展某意料中的更早上许多! 明白了始末,我内心五味充杂,虽能理解虞春为何不敢同我言明,可一想到他并非无人交心,却将我排斥于外,我…… 我却没来由地,感到一股失落。 听院中的虞春小心翼翼地在问:「展昭你……是不是在怪我?」 「……怪你?」我不自觉重复道,随后摇了摇头。 忌惮展某的官府之身乃无可厚非,我又有何资格责怪? ……只愿他往后莫要再有要事瞒我便好。 (十六) 当玉堂与狄兄追捕绿眸嫌犯却空手归来,听到玉堂竟遇到了当初虞春在傲沧庄上曾遇过的那名皮面具女,并知晓此女皮面下的容貌与虞春几无二致之时,我猛然便想起虞春先前在襄邑县遭一铁面男子误认的事情,心中不觉攫过一股难安。 自那事件以后,已过许久时日皆再无后续消息,本以为铁面男子一事已然过去,不料却又遇上了可能与之相关之人……只愿莫要再因此又生出什么旁事方好。 却不料虞春竟会被本已认定已死之歹人挟为人质带走。 西南城郊,见锋利匕首扎进他血肉之时,一股久违的杀意瞬间从展某心中窜了出来,可恨却无法为动作,只能眼见自己友人在他人手上,双眉因痛苦蹙成一团,苍白着唇色,自己连站立皆难稳,尚要逞强地开口让我们快离开——那一刻,展某之心口,真有如钝刀割划,无处不在隐隐生疼! 而那绿眸歹人其后,竟还敢将他直直往李前辈的剑锋扔去?! 眼见剑尖仅差咫尺便要贯穿他的胸口,剎那之间,短短二十丈的距离却有若天地之遥,战栗从展某胸间膨炸,几乎要让我魂胆俱裂! 所幸李前辈身手了得,凝空强自收了势,将虞春从歹人手中护下,令我等再无后顾之忧,狄兄即刻掷剑打偏欲偷袭李前辈的刀锋,我与他随即与眼前此二歹人交斗了起来。 四肢虚浮,内力封存,战斗已属勉强,实不宜拖战,我手下再未留情,却在皮面女子显露出颓势之时,未按捺住心底一股好奇,使剑挑去了她的皮面。 饶是已有准备,猛然一见仍是心惊——眼前这一张脸薄施胭脂,纵是如此,仍可看出其下熟悉的五官,竟真与虞春有上八、九分的相似,最不同的却在眼前女子一双深闇的瞳眸,秋风冷冽,肃杀无光,全然不似与她相像的另一人般明眸流盼,灵转生动。 无奈最后还是让他们二人趁隙脱逃了。 一旁虞春与李前辈二人的状况已达极限,自己体内的虚乏之感亦愈发明显,此般状态实不宜再深追,可狄兄却不听展某制止,随即竟便一个长纵,尾随马后追去—— 李云前辈的身手已属了得,狄兄之武功可看出似亦不遑多让,可从药效发作至今已是多时,狄兄竟尚存有余力长追? 他长纵而去的那一套轻功步法,似乎与方才李前辈对敌时使用的身法,如出一路……? 疑惑仅系一闪而过,随即被我压下,只因当下并非思虑此种事的时候,尚有更重要者需照顾。 我转过身,朝虞春与李前辈所待之处走去。 _________ 其后诸事琐碎,休憩整整一夜一日,体内虚乏之感方逐渐褪去,知众人皆好,展某心中也是放下一安。 ……却不料虞春竟可粗手粗脚至如此地步! 平日举止大喇便罢,怎地一受起伤来益发变本加厉?东碦西撞、左挥又碰,动作完全不知应稍节制,短短两日便见他疵牙裂嘴了好几回,全因在无意间扯动了伤处…… 我终是忍不住板起脸来告诫他,近日需得花心思养伤,切莫再如此粗枝大叶。听他口头上应承,实则一过却照样再犯。 ……这虞春分明便未将展某所说之话放入心上! 他怎地便不明了,届时若真不小心扯开了伤处,却是得他自己来受苦?! 在某日途经府内迭放档案证物之房间,正见里头一座长年不稳的木柜摇摇将倾,木柜底下竟有一熟悉的人影,眼见便要被其压垮——未及思索身体已自先动作,在木柜倒下之前,展某已纵至屋内,偕缝而入,将此人紧紧护在了身下。 胸中惊急的跳动尚未平复,身下之人躯体温暖,却愣愣地望著我,知不知晓若是我来晚一步,他又得磕得大伤小伤,严重点甚至可能头破血流? 我不觉微微收紧了手臂,心中却有一阵庆幸,庆幸自己方才正巧走经此处,庆幸自己尚来得及护得住人。 不过他的臂伤,终是经不起如此剧烈的变故而迸裂。见他望完自己沁血的衣袖,尚一脸大喇喇非大事的模样,我只好将他带回房内,用上点手段,让他手臂再无法如此大肆动作。 ……既是个讲不听的,那也无必要再与之多言了。 我心里想。 见他于眼前一副憋屈模样,心情竟是无端便舒缓了许多。 由于此一层缘由,那阵子我确实多置了些心思在他的身上,以防他又故态复萌,伤处迟迟未能痊愈。 却在不知觉中,见到了他悄悄避开公孙先生注意而偷懒小憩的模样,瞥见了他边工作边从袖中掏出糕点偷咬、于饼屑不小心掉于卷宗上时,又不免惊慌掸拍的模样。 与张龙斗嘴占上风却尚未被张龙发觉前狡黠偷笑的模样。 起出卷内疑问时下笔如飞的模样。 于包大人面前侃谈己见,神采颇奕的模样。 与他每每同我打招呼时,便会蓦然绽开于他脸上的、如温火般平暖的笑容,彷能令满室生辉煌。 一股陌生却让人感盈实的异觉渐渐从心底泛了开来,有时后甚至会令我感到些许困惑。 ……如此之心情,与展某对著开封府内其它弟兄时的心情,细究之下,可有何处不尽相同? 短暂疑惑过后,又觉此事无甚重要,久而久之,便也未再曾去在意了。 114.一零七章 人人心中都有嘉年华美梦 (一三四五) 采买一些小饼和月团茶,在暗香居和孩子们吃了一场团圆饭,领著他们应景地在院围中来了场焚香拜月,见他们争抢着说出自己的愿望,现场疯狂地追赶跑跳蹦,男孩追著女孩,女孩掐著男孩,简直是不能更活泼好动! 我笑开怀地看着眼前一片童真的光景,心中温馨又有趣。 漂泊了这么些年,终究是有了几处能让自己生出归宿感的地方,也算是命运在冥冥之中留给人的一条出路了吧? 拜月游戏结束以后,用一番「小孩儿若学人庆祝搞通宵以后会长不大,要像赵叔叔一样」的说词,震慑得中孩童乖乖上床歇息以后,我嘱托了晚些才过来留夜的妈子几句话,口中哼着小曲,脚下踏着闲信的步子,悠悠漫步往城内回去。 (一三四六) 宋朝人民普遍有着人来疯的特质,该特质犹京城人为最,每逢节庆便爱盛大庆祝,连夜不寐已是常态。歌之舞之,肆情享乐,即是穷苦人家也不愿落于人后。 中秋乃大节庆,是故那晚我甫一踏进城里,迎面便是人声鼎沸、乐声喧闹,简直比白日还闹腾。四处皆有登楼赏月的民众,欢欣喜悦,气氛鼓舞,彷佛一脚进入了一个疯狂嘉年华的城市里。 在下与暗香居那一群未成年人不同,没有成长上的顾虑,熬夜玩个通宵完全不是问题。是故我当下便决定搭上人来疯的便车,随波逐流,回家揣上几包先前采购的小饼及月团茶后又踏出门,上开封府找熟人们串门子去了。 那晚我抵达开封府的时辰点已偏晚,包大人年岁不小,从宫里参加完一场大宴回来,体力不支,洗溯完已经睡下了。这宫内晚宴,凡在京六品以上官员皆需赴宴,而当晚同去的六品校尉们,回来后除剩王朝留守以外,其他人都因压不住玩心又跑出门蹓跶去了。 是故当我找上门时,只见到公孙先生与王朝、展昭三人坐在内院,桌上摆着些石榴梨枣之类的时令果物,几只橘澄蟹、几碗应景的玩月羹汤,三人正就着酒一派轻松地在月下的小庭中,闲散地聊着闲话。 彼时庭院中桂花飘香,浓郁芬芳,甜腻的花香配上当时院中清闲的气氛,着实让人筋展神舒,通体轻松。 我深深吸了一气,便吸进满口的芬芳,顿觉脑清神明,环视院中散挂树枝的小白雪,都要暗暗佩服当初布置这座院落的园艺工匠,让人不出门便可悠然赏见上四时四景花卉,通年院中皆暗浮著不同的幽香。 展昭见我入来却立在院口傻站着不动,招了手让我入座,看来心情不错。 我确认过他伤势无大碍后才敢坐下安心叨扰,将月团茶交给府中的茶道大师公孙先生来现泡,自己把各式小饼摆放到石桌上头,要请众人一块享用。 王朝眼神少有地发亮,指着一个描有李字的食盒,便是兴奋地道:「小春——此盒子里头装的,莫非便是城西李记家的桂子小饼?」 「诶,识货喔。」想来王朝也是关注这些流行的时令食品的嘛。 王朝消息很新:「李记家的小饼今年甚为抢手,听闻早早便已让人抢订一空,小春你如何竟能买得入手?」 我朝他挑了挑眉:「还不是靠我经年累月在李家店铺消费培养出来的感情!动用上点关系才让店家应下替我保留的呢,你若喜欢便多吃一点,我可是带了不少过来。」 王朝难得面露腼腆:「也称不上喜欢……便是听人家说过好吃,是故多少有些好奇它的味道罢了。」 不奇怪,虽然没有我这般疯狂,可到底王朝也是喜欢这类小点类的东西的。想当初初来汴梁的那时候,也是靠著他与马汉的带领,我才知晓不少好吃的小点店摊的。 展昭被引起了兴趣,加入了我们的话题:「此家小饼很抢手?」 王朝简直比我还清楚:「是啊,展大哥。你有所不知,城西李记的糕点铺去年推出此款桂子小饼之时便曾经造成过轰动。是故今年一些大户人家早早便遣人去预定了。他那铺子啊,近日一开张便被抢购一空,听说为了避免向隅,还有人前夜便先去排队了呢。」 展昭挑了挑眉,大概觉得连夜排队为吃饼这种事对他而言太过夸张,端详一会桌上精致的糕点,不置可否。 一直未作声的公孙先生,原来在一旁已经默默伸出手开吃了,彼时正好掐著话尾作出了点评:「唔,浓郁香甜,芳而不腻,入喉后唇齿间残留着清香……此家糕点铺的做工倒是真不错,难怪能引得人愿漏夜等候了。」 我笑道:「可不是。展昭你也快尝尝看,我可是还另买了不少其它的口味呢!」 最后我自己统计了一下,总共带来六种口味的糕饼,公孙先生才吃一半便道吃撑,曰要起来走走消食,免得待会睡不好觉,并建议我可上街逛逛,毕竟前几年中秋我人都不在开封,京中的中秋夜实乃热闹,不妨出去玩玩见识一番也不错。 王朝吃了我的饼后心情很好,拍胸脯保证由自己留守即可,让他的展大哥充当解说员,与我一齐上街去走走放松纾缓下心情。 我还担心着展昭伤后身体尚未安养齐全,不便与我这般熬夜,先是出言婉了拒……怎知他本人却是笑着道无妨,曰自己亦想在睡前走走消食,而后拉起我的手便往门外带去。 我便这般跟着他那一贯挺直可靠的背影,走入了一座灯火通明的不夜城里。 (一三四七) 夜已深沉,金风荐爽,玉露生凉,空气中丹桂飘香。 高天一轮明月清辉光满,街上依旧四有鼎沸丝篁,到处可见到酌酒高歌之游人。 舞火龙,树中秋,灯火间落扑闪,小贩遍卖兔儿爷。整座城中似乎都无有肯虚度之人,连平日的闺中妇女亦是携手结伴出游,不少女子集结至城内空阔之处,竟便随性著由着路边丝竹的节拍,就地踏歌而舞。 婆娑月影中,各式佳人俏兮巧兮,穿着精心布置的衣裙,携手相持,连袂同乐,人人脸上皆显露着张扬的喜乐,现场奼紫嫣红,欢笑不止,令旁观之人都忍不住心情飞扬。 我抓着展昭围在一旁大乐,于嘈杂的歌声中侧耳同他指了好几位娇俏的小娘子,可惜他都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没给我什么值得八卦的反应。 我与他二人一路沿着夜市逛回至汴河边,汴河上漂流着各式样的水灯,款式繁简丰瘦皆有,形态各异,满覆了水面,直与河中画舫竞相争道。立于桥上放目尽望,画舫与流灯,便犹如大星小星交相辉映,灿烂若浩瀚繁宇,场面壮大,乍然一观,便令人心生撼动,久久难以收掩自已的情绪。 回头想与展昭分享一下此种良辰美景所带来的即兴感动,哪知一回头却没瞧见目标人物的身影。 我:「……」 ……没想到在桥上观个风景都可以把人观丢。 都是老大不小快奔三的人了,才来实践出此种如同走失儿童一般的事迹真的没有问题吗? 用肉眼搜寻了下周围汹涌的人群之后,我只能认命地放弃搜索回展昭此名走失青年的可能性……凭桥两端这般凶猛的人潮量,倘若没个犹如在下里˙家乡传说中可千里追踪的定位系统、或如传说中追魂香诸类的法宝,估计大略一时是难找回人了。 彼时我本高昂的兴头就像是被柄横天出世的扫帚横呼了一耙,原本再欢亢的兴致也得歇菜了。回头再看汴河中点点水灯船火灯点缀成的流带,亦不如方才一般的晶光闪闪了。 桥上人潮多如游鲫 ,哪容得了一个人横在中央东张西望半天作砥柱中流?一但离开了边栏,在下顶不了多久就被迫跟着大部队的流向被挤渡了桥,下了桥后,费尽愚公搬山之力从人群中挤出生天,我喘着大气来到桥边相对的空旷处歇脚,抬头张望了一会,果然仍未见到展昭那抹超尘出众的身影,只好认真思量起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是回开封府去与人集合报备一下呢?还是干脆直接原地解散,回家去找周老先生进修棋艺算了? 最后决定还是需先去趟开封府与人打声招呼妥当。免得同样没找着人的展昭对我不具我对他那般强大的信心,脑补出他友人的失踪是因让某类过度勤劳连年节都不休息的人蛇集团给绑走去当劳动力的误会就糟了。 ……这样隔日他见上我,还不得用他那只黄金右手把我给敲死! 脑袋都不能保全了。 这么想完,立即抬脚准备往开封府的方向走,没料到才刚踏回人潮如织的大街上没走上几步路,腕上忽然一紧,接着就被一股力量从旁直接拉离出人潮,直将我带到了个不再那么摩肩接踵的地方,方停下脚步,正向身来与我道:「小春!你方才怎地未等我便自己先走渡了桥来?」 再熟悉也不过的声音,不正是那位被在下界定成找不回来的走失青年的展昭还有何人? 只是彼时他一贯温润的嗓音中有上几许无奈,细听下或许还有一种松下口气的悻然。 「……展昭!」 没想到才刚被放弃搜寻的人竟然自己出现了!我顺手抓上了他的衣袖,是真惊喜道:「——你方才去哪了?我只是一回身,便再没见到你……」 显然也双向把人界定成走失青年的展昭瞪我,墨润瞳眸中有几分无奈:「我方才不是同你说要去买件物事,还特意交代你先莫过桥,便在旁边等我……你当时不是都应了我了么?」 我一脸呆相:「……啊?」 直面到友人一脸懵表情的展昭叹了一口气,似乎放弃了深究的打算,只是解释了一句道:「……我方才买完物事后回头便不见你踪影,还担心你会不会出事,便四处在寻你……」 月下美人轻蹙颦眉,我觉得自己这让美人蹙眉的罪人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我道完歉后也需要跟他解释:「方才我可能太专注在欣赏河景了,未注意到你说的话,才会随着人群上了桥……」 愧疚过后,好奇抬头,顿了一顿,忍不住问:「所以……你方才,是去买什么物事了?」 展昭又是无奈地瞥我一眼,好似拿我老这般跳转话题的行为无可奈何,却也是顺著我,另一手从身后提出了一盏河灯,上头镂空雕竹,亮颜画彩,烛火穿透过竹骨的间隙散射了出来,萤润精巧,端是朦胧精雅,看得人忍不住惊喜。 我大乐,打趣他道:「没想到堂堂的南侠展昭,咱们开封府威风凛凛的四品护卫,私下兴趣也如此雅致,竟对此般风雅之物感兴致……还特地买上一盏想回家收藏啊? 展昭笑了:「这哪是买给我自己的呢。方才见你瞧向河上的流灯,双眼皆发了直,又道从来未曾逐水放过此灯,我正好便瞥见路旁有一摊灯贩,便去挑了一盏……如何?既然未曾有过经验,今日,想不想来试上一试?」 我睁大著眼:「你……你这是,买给我的?」听懂他的意思后,我简直是受宠若惊。 眼前的人瞅着我但笑不语,一手提灯,一手后负,端然立于嘈杂的人流之前,姿态清雅生暖,彷佛汇集了全日月精华的光辉亮彩于一身,背景自打着一盏强照的镁光灯,简直要帅气高大到没有朋友! ——没想到这展昭竟然注意到了在下方才内心的野望活动! ——难不成在下方才面部表情所显示出来的向往意图,当真有如此澎湃明显吗?! 暂先不论面部表情太膨湃于外这种事究竟是好还是坏。 彼时在下的心灵实在是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惊喜弄得感动又澎湃,还暗自在窃喜,一个激动没把持好,就直接往他提着竹灯的手上一握,并口没遮拦地道:「展兄!你这提议实在是太令人欢喜了!展兄果然真是一件最好的贴心小棉袄!无怪乎人人皆这般喜欢你!事不宜迟,那我们这便来行动!」 说罢迫不及待地反客为主,拉着他便往河边走—— 可怜展昭被我这突发逆起的一手握得微微一愣,听到我不小心脱出口的「贴心小棉袄」此一新潮词汇时又愣上加愣,然后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一台奋起的马车头给拖着走了,一路排开人群又回到汴河边上。 ……汴水璀璨依旧,两岸人流穿息。 115.一零八章 约会还得随时注意群众 (一三四八) 寻了处人烟相对较稀少的河段旁立足,我才有空闲将那只精巧的竹灯拎在眼前复又细细观赏了一轮,愈瞧愈是喜欢,看到最后反而有些舍不得流放它了。 这灯要是拿回家去掛在窗棂下,左右也是十分赏心悦目啊! 展昭似乎察觉到我游移的心思,忍不住笑道:「此灯便是买来与你玩放的,你留着是要作甚?若真想收藏,待会再买一盏与你便是了。」 说着,拉我蹲在河旁,教我诀窍:「流水放灯之时,心中可有祝愿,手下则要平稳,切莫急躁,施力绵缓,它才能流得长远,不致倾覆。」 我照他的方法小心翼翼地操作,竹镂灯开始虽摇晃了几下,后后却也随着水流平稳地漂了出去,渐漂渐远,最后融于眼前一条豪华璀璨的长带之中,化作一颗闪耀其中的星石。 「……哈,成功了!」 从来没放过河灯,一放就是在如此绮丽的场景,放得还是如此精雅的作品,我忍不住兴奋,扯着身旁人的衣袖忍不住一阵激动。 常是从容稳重样貌的展昭当然不可能像我这般容易兴奋,自然也不可能手拉手与我一起蹦跳,他只是静静瞅着兴奋的我微笑,望向我的眼里流露出些许类似……宠溺的情绪?总之看得我有些讪讪,渐渐便收了声。 「咳!」收敛了一下自己的疯样,放下荼毒他衣袖许久的双手,我正经起脸色,尝试正经地道:「唔,原来放这水灯其实也没很难嘛……话说你们这儿流放河灯的时候,有将愿望写于灯上的习惯吗?我家乡放水灯时,许多人都会直接将心愿写在上头呢!我方才于放灯前许了一个愿,假若它能顺利漂流出城,是不是便能算一种好兆头?代表愿望实现的可能性极大?」 展昭瞳黑的月牙微弯,眸光温润明亮,其中似有波光盈动,在圆满月光的辉映之下,几乎就要沁流出两泓盈盈的水晕出来。 他勾了勾嘴角,饶有兴致地问:「哦,那小春方才是许了何种愿望呢?」 我也跟着他笑:「嘿嘿,我的愿望向来是胸无大志的……」 他长眉一挑,盘起双手侧头瞅我,大有等我慢慢道来的意思,却不知月光下他的面容有多么温沁,如玉如硺,举手投足间都充满了魅力。虽然当时我们所立之处已属昏暗偏僻,较难引人注意……可长居在汴梁城内的老百姓们,哪个没练就出一副精亮锐利的好眼神? 几名路边的花样少女已经开始注意到他了,细声叽喳,现场竟开始有了群聚的迹象。 望到这一切的我:「……」 「小春的愿望,是如何个胸无大志的愿望呢?不知可愿与为兄分享一番?」 全然没注意到自己已然成为磁场中心的某人,还能悠闲地盘着手打探我许的愿望,见我迟迟未有回应,已经开始不齿下问了。 我将眼神从聚集的人头中拉了回来,估计眼下这势头应该暂时还不至于太快演变成暴动,才安下心来对他笑了笑,回道:「一般许愿不都不能说开的么,要不便不灵了!不过河灯这物事,于我家乡中既都可以直将心愿书写于灯上……所以说出来应该也不要紧吧?」 展昭回我一个莞尔,等着我接话,笑容自是沁润无比,我已然听见身后隐约传来几声疑似吸口水的声音,明显是直击到这副笑容的路人所发出来的动静。 彼时,不知是因为面前的展昭心情格外好还是怎么的,自他眼中落下来的眸光温软,衬得他整个人更加出采,那一副翩翩公子笑倚河边的模样,看起来真是比平日更撩人上数分,真心叫人有些承受不住。 在下忍不住于心里感叹,感叹今日立于他跟前的,若非我等这种素来与他熟识、平日早对他皮相练就出一层层坚强抵抗力的老朋友,恐怕他早被路人以拆吞入腹的心思给群起扑上了,哪还能如今这般笑得从容!此无关男女老幼,只关春来之色!真是诱人犯罪! 「……其实也非是什么大不了的愿望。」 想象他被路上群人激动扑倒的画面,我脑中禁不住一阵恶寒,赶紧将头侧向另一边的璀璨长河转移发想力……一江锦明亮闪灭,霎时间真转换了我的思潮,勾起了些许深潜在我心底的感慨,彷佛眼前盏盏漂流的灯火,真能沉载住人们的希愿,经久不坠。 「……其实,也不过是平安罢了。」我喃喃地与他说道,「我只希望在我身边的友人们、所有我在意的人,每个人都能活得长平久安罢了。如此,便是心满意足了。」 我定定将眼神瞅向眼前这名看来虽是最可靠、可实际上却也是最常叫人担心的人,板起神色与他说:「……这群人里边,就属你最首当其冲,老仗着自己身手好便不要命般地拼命!是故假若你往后行事莫要动不动便以公务为借口,老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我这心愿就算实现一半了!前阵子养手伤的时候,你不是一直在念叨我要小心保重,都不知道照顾好自己的吗?结果呢?回头反省一下你自己,这回受了这样的伤回来,把大伙都吓到了!」 好不容易揪到机会可以说他,我愈说愈是上瘾,回想起前些日子众人私下关忧他伤势时的种种,这张嘴一时都停不下来了! 「——其实你才是最该照顾好自己的人呢!」我语转愤慨:「我看你没人盯着就不知该如何善待自己——更有甚者,我看你就知道亏待自己的身体!老是逞能,以后你外出公干或一般查案的时候,干脆把自己当旁人关照就好了,如此一来反而周全,也算安了府内同仁的一桩心事!」 「上回瞅见你那般带着一身血地回来,赵虎都被虐哭了你知晓么?搞得公孙先生前阵子特没耐心,你都不知晓他还放出了狠话,曰谁若无天塌之事却敢去烦扰到展护卫,绝对要对他们重点照顾!还有我,那阵子找了一堆补品,最后仅有少部分获准送到你的面前,为了吃掉那些被公孙先生否决回来的补品,我如今都快胖成球了,害张龙最近逮到机会就拿胖来说我,真是气死我也……你怎么还在笑?我可是在同你说正经话!」 「嗯,我都听着……你说完了?」展昭脸上挂着温沁却掩不住的笑意,容仪温雅,如翡如玉,粼粼而醉人。 「还没有!」我瞪他,有一道经千锤百炼筑来的防火墙傍身,这时再给我晒脸也没有用! 有的话我早已经忍憋许久:「——你需得注意的地方可多了!便从一般生活起居说起好了。比如你怎可常一因忙事就略过饭点?再忙也得抽空出来吃点东西啊,不然哪来的力气做事?!还有你出门在外时常贪一时方便,尽吃些干饼馒头之类的吃食果腹——偶尔为之便罢了,偏偏你外出办差的频率还这般高!长久下来怎么能行?!吃食不均衡,哪来的体力供你这般四海八荒地冲锋陷阵?少年时不好好保养,老来看你如何是好!」 我叨叨念念:「话至此处,我又想起一事,你受伤的次数不少,事后究竟有无按公孙先生告诫你的方式好好将养?我猜你定嫌麻烦常便宜行事,可这可不是能任由你马虎的事!老话一句,少壮不赡养,老大徒伤悲……你如今不将养好,到时一身伤痛累积,往后该如何是好?俗话说的好,身体乃打拼之根本,你……」 展昭听我一开讲就没完没了,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出来,瞅着我的眼神却愈发柔软,几欲能化人。 只见他闪着明亮的眸光,与我道:「……这便换你在念叨我了?」 千锤百炼的防火墙立马被他这一眼看得有些招架不住—— 不是没被他的眼神魔球偷袭打击过,是没被攻击力道这般强悍的直球给正面敲打过,我觉得自己略有心悸,两眼发晕…… 这展昭的魅惑值一年比一年恐怖,要他同僚友人们的心肝如何承受得住?迟早得心肌肥大,简直是天道何在。 ……竟然采用如此投机的方式强迫人闭嘴,这厮怎生变得如此卑鄙? 可能对此人这般耳提面命的机会可是错过不来,君不见在下纂了近五年才纂来这么一次机会么?!虞春你这坚强的儿郎怎么能如此轻易地败下阵来! 于是我硬起头皮,底气略显不足地与他对杠:「我……我就是念叨你了!如、如何,嫌烦人了?」 展昭失笑:「怎么会?小春叨念我,乃因自关心……谢谢你,我很高兴。」 我:「…………」 浑帐……这货太实诚了,这唠叨真没法继续了……(●’ω`●) 在下表示略别扭地哼了一哼,心底对弃口投降一事还有些挣扎,张了几回嘴,无奈一对上他那张微笑的面容后却都仅可哑然,最后只能折衷将还没念叨完的事化作重点签结,小声地咕囔了他几句道话:「我说啊……其实办案也不是非得搏掉命不可。你难道便不曾想过么?若是将命都给搏掉了,往后还能拿什么来完成你的理想、要谁来保护包大人啊?所以你以后还是多对自己在乎上一些些吧,再老不将自己的身体安危当回事的话,来日念叨你的,可就绝不只是我一个人了!」 到时候唐僧公孙出马,看你要怎么办?他哪能让你这样蒙混过关! 展昭完全不知我当时的腹俳,哈哈笑出了声:「是,展某的好兄弟!我以后会更加小心谨慎,莫会随便受伤,莫会让你们能得有机会来念叨我——如此可好?」 「既然承诺了,你承诺后可便要做到!」我认真瞅他,「不然我下回,也再不听你念叨我的话了!」 展昭笑着佯怒:「你敢?」 我往后跳开以防万一(以防万一又被敲头),笑道:「哈哈,我有什么不敢的,我——唔哇!」 ………… ………… 何谓乐极生悲?此即乐极生悲也! 「……小春,你可无事?」展昭紧紧搀着我的臂膀,满脸的无可奈何。 「……无、无事。」雪特,刚差点就滑进水里跟河灯作伴了! 「……瞧瞧你,方说嘴便打嘴。老是这般粗心大意,尚好来说我……」他微蹙起了眉,「莫说下回如何,便是先前叮嘱过你的话,你是否真曾好好听进心上过?」 我是真羞耻:「我……我会检讨……」 展昭斜我:「……上回你亦拿同样的话来敷衍过我。」 我:「…………」 我顾左右而言他:「啊……时辰也不早了,明日还得早起呢!我们是不是差不多也该回去休息了?」 展昭:「……」 「而且你看,」我赶紧往他身后一指增加说服力,表情是正经得不能再正经:「人潮已经逐渐开始朝你聚集过来了,再不走恐怕便要来不及了!你难不成还想再重温一回被乡里们群起围堵的经历吗?」 转头后看清状况的展昭:「…………」 116.一零九章 论打捞漂流物品的重要性 (一三四九) 庆历七年的八月末,便在展昭伤势差不多收尾全的时候,在下收到一封从城外捎来的信函,是过去游走四方时认识的一名同业写来的,内容大约表示他那阵子听说西边出现了一批宝物,想邀我一齐去鉴定看看,期待能发笔横财,并表示他人已在北上的路上,想与我相约在京城碰面。 鉴于那一年下来,在下几乎都龟缩在汴梁城内,未曾出城做过生意;加上彼时,离当在下初碰上铁面怪人之事已过去了大半年,虽这铁面人的背景十分可疑,可除初头听闻有人打探过我消息以外,便再没出过什么其他的事情,想来该是他那一方已认为我身上无甚好探究,早对我没了兴趣,那我也再无需有一直紧贴在开封城里避难的理由了。 也该是时候出去做一趟正事了。 因此我略为思索过后便答应了这名友人的邀请,包袱款款,待他人抵东京之时,同他一齐出发往西而行。 (一三五〇) 可惜这趟鉴宝之旅的结果却不尽如人意,现场实看过后,发现那批号称为宝物的东西不过是一批次级品,千里迢迢地运往他地包准亏本。 安慰完踢到铁板不良于行的同行后,我与他一起在当地找到了几样还过得去的商品做补偿,便与他分手告别,各奔前路。 生意上事处理一段落,我却往山里回了一趟。 扫祭完了师父的坟墓后,我坐在师父的坟头前,与自家已逝的师父,聊起了离山闯荡的这几年来发生过的各种趣事,又同他提了前些日子,外头出了个仿冒他掌门徒弟的冒牌货之事,聊到自己对他两个得意门生的感想、抱怨他拉我入门却不曾交代清楚门派的概况,害他小徒弟像个井底之蛙一般大惊小怪频频出糗。而且他怎么没将长保青春不老的秘籍传授给我,将来不是得害他的小徒弟变成师门中第一位显老的人,真是太揪心了…… 说到最后,心情格外澄透。 这名初见时便已百余来岁的老人,曾经尽其所能地给了他小徒弟立足并可安稳于这片土地过好日子的所有基础,历经五载,这些种子生根茁壮,如今已收获了丰稳的果实。 五榖不缺,生活良足,且有好友关照。 彼时的我对于自己当下的生活,实则已无甚可为不满。 奠祭了最后一坛带上山的陈年美酒,我离开了墓前,往师父的宝库里翻找了三天,没发现之前因热得厉害而梦想过的寒冰床之类的避暑圣物,倒是找出了一块朴实的温玉,放在手心中通体温润,揣久了隐约还能长持几分神奇的暖意,这岂不是跟传说中弱效版的暖暖包有异曲同工的效力? 想到冬日将至,我很果断地将它塞进胸前的暗袋之中……说不准很快就能派上用场了呢。 (一三五一) 在山中小屋回味了几日过往的时光,转眼间时序已推进十月末旬。初雪已覆地,山中添寒色,北风卷地草木枯,时闻折竹声。 某日,我到山下小镇采买一些备用品准备回山囤积,以免下回随性上山后不小心得陷入无生活物品可用的窘境。 出了小镇以后,沿着近郊而行,心里正盘算近日欲返回开封府,眼角一瞥,却瞄到小道旁不远处的浅溪里头,似乎载沉载浮地漂流着一物体,走近一瞧吓了好一大跳! ——哇咧,这载沉载浮的物体看起来不是一个人嘛?! 赶紧脱鞋卷袖撩起摆子,直奔进溪里去抢救生命! 连拉带拖将人捞上岸后,翻过此人的正面一看,瞬间惊得差点要魂飞魄散—— 「——展昭?!」我忍不住惊呼出声。 那应该是展昭的人,身着便服,双目紧闭,早已失去了意识,头发散乱地贴在脸上,脸色被入冬的溪水浸得白惨,唇畔血色尽褪,衣襟上晕染了一大片的血渍,鲜红刺目,与他面上的苍白形成强烈对比,看得人心惊胆战。 我控制不住发颤地往他脉搏上探……微弱而缓慢,但好在仍在跳动—— 赶紧扒了他湿透的外衣罩上自己的氅衣,将怀中生热的暖玉往他身上一塞,打包人上马后急急回头往镇上疾去。 (一三五二) 山下小镇,林氏医馆。 我听着馆长林老大夫的诊断报告,心里莫名便很有怒意。 馆内坐镇的林老大夫表示:伤员的胸口和臂上皆有刀伤,堪堪擦过要害,位置凶险的很,而且伤口不浅,失血不少,后来又在冰寒的溪水中浸得略有失温,入夜后可能要起高烧,嘱咐我需小心看顾。 所幸坏消息中的好消息是伤患的身底不错,伤势若照顾得当应不致有性命之忧。林老大夫扛招牌跟我挂保证,要我尽可稍安下心来。难处理的倒是伤患的眼睛,因沾上毒物视力受损,毒性若一日不得解,恐怕就得当上一日的瞎子。 然后林老大夫便开始为自己的医术找借口:曰此毒他并非是不能解,可不明毒方难以对症下药,则纵使他扁鹊老手再妙,大概也是难以回春……将解不了毒的责任推拖成全体大夫的共业,抽出金针表示他仅能暂时以针先封住毒性稳定伤患的情况,最终解决之道还是需寻得施毒之人求解方。 我听完:「……」 说了一堆最后结论还不是一句废话……有解方我还要靠什么大夫,直接上一趟药堂抓药不就了事了么? 先不论心中对此名林老扁鹊的医术是如何腹俳,我表情复杂地看回平躺在床上的伤美人,内心简直想对他飙粗话! ——这家伙不是在中秋时才向人保证过,曰以后外出公干时会更加小心谨慎注重自己的安危,不再让我们有念叨他的机会么?! 怎么承诺后才没隔几月,就又把自己弄成这番又伤又毒写满一身惨字的模样了?! 这回还更夸张,直接就把自己给玩残了!! 都跟他说过了就算是为了办案,也不能办到连命都不要了啊!不知道人一旦死了才是什么都再做不成了吗!! (一三五三) 我压抑着心中咆啸,待林老大夫替展昭做完疗程,掏出了几锭银子拜托老大夫替展昭寻几套干爽的衣裳替换,并请托能否让我等在医馆中留住上几日……一来因展昭的状况实在不宜再移动,二来也因这几日他身上若有何紧急状况,住在医馆内也方便处理。 正所谓有钱办事事事通,世间上大约是没几个会特意跟阿堵物这种俗物过不去的神人。 反正医馆内不缺空房,林老大夫惦了下银两的重量后,爽快答应了我的请求,吩咐下人收拾出一间空房给我们安置,还派来名少年仆役供我差遣,主动让药童取药后直接帮我们将药煎好,再送进房来,颇有几分在接待贵宾的架势。 至夜上半,展昭的体温果然如大夫所说的异常窜高,我紧张兮兮如临大敌,盯在床侧片刻不敢稍离。 湿凉的布巾降不下他周身的热度,他眼上虽裹着一层白布,却仍掩不住他眉间的紧蹙,似乎在昏睡中也不得安稳,忍抑着苦痛,偶而烧出的几句梦呓,却是念念不忘着公事。 「……大人、包大人……」 此人低吟最多遍的便是对包大人的呼唤,由此可见其对包大人的思念,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属下不敢……不敢负所托、誓死将歹人……捉拿……归案……」 喊第二多的便是彰显出他优良员工特质,伤病中还心心念念着公事,将工作狂的本质展现无遗。 这个国家级的模范员工,为了这一派沧桑的人间正道,还真准备拼尽最后一丝气力,学人家诸葛先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望着他不正常泛起潮红的双颊,我一时间真是百感交集,真不知对彼时彼景他展现出彼般的敬业情操,身为友人的在下到底是该赞他或是训他? 「不,不是我……」 他的梦呓忽然变得急促而激动,喊出口的话语却哑碎得厉害,虚弱到若非俯身侧耳于其唇畔倾听,几乎便要听不清楚的呢喃,却听得我心头一惊,瞬间揣测起无数事,进而鼻头便有些泛起酸来。 话说展昭这人一向坚毅刚强,在人前总像是一株永难击倒的参天巨木,又何时曾于人前流露出此番脆弱的模样过了?第一次见他倒下,是在陷空岛的地道里,可纵使被我压裂了伤处,他也只是紧抿着唇角微蹙着眉尖,安安静静地昏躺着……这回他到底遇上了什么事,竟让他在昏迷之中流露出这般……彷若遭受了何种委屈一般的模样? 夜已深沉,屋中本便安静无比,便是在这一片静谧当中,床上之人不时急促而难受的低喘声,才更显得格外明显叫人难耐。 我在床旁看得心里实在难受,彷佛有一口气卡在胸间不能上下,又烦又闷,又躁又忧,鼻尖一阵阵发酸,却无奈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更加勤劳地为他替换湿巾,希望多少能替他降低些热度,也好令他于昏睡中好过一些。 将他额际的乱发向后拨去,贴上一条冰凉的湿巾,我心里不住念叨:展大爷!您朋友我此回都亲力亲为兼差起小厮来服侍您了,你这拼命三郎若还不快些争取退烧醒起来,就太对不起你朋友了! 内心的碎碎念还在继续,却见床上之人又是一阵急促的喘息,唇齿微微张动,似是又在呢喃。 我忍不住又贴低身子细听。 「母亲……」 他低喊道,口中终于更换了一个呼唤的对象,只是眉间皱痕却是拧得更深,梦中不知陷入何种情境,断续的呢喃之中,隐隐有彷徨及不安,听起来竟是有几分的无助:「母亲……莫走……可好……莫留……一人……」 低吟至末尾,有几许祈求,听得我愣愣了小半会,心底悄悄有股钝痛愈发明显了起来。 这……这孩子,究竟做上了什么样的梦啊?语气怎地这般小可怜呢!揪得人的心都痛了啊! 我就这样痛心了小半晌才猛然惊醒—— 等等、不是!我这是撞上了什么样的场面了我这是?! 快来人告诉在下一下这种好像闯进了啥隐藏剧情线里的氛围是怎么回事?! 床上这一时好像变成某种待攻略人物的人在安静了一瞬后,眉间又冷不防一皱,随即起手一阵摸索,好像想从空气中挽回什么物事一般,我在一旁看得益发地胆战心惊—— ——大爷!你不能这般动作啊!再挣下去伤口就要被你给挣裂了啊! 连忙倾身想去按住他的手让他莫再乱动,没想到手才搭上便被他反手而握,按人不成反被抓,反而被人紧攥在了掌心里,而手中不再空虚的某人,才似终于安下点心,呢呢喃喃又道:「母亲……您莫要……离开……」 他的手掌宽大而炙热,可彼时口中盈溢出来的话语,却是如此令人揪心,让人不觉要母爱爆发(注:咦哪里怪怪的?) ,于是我当下想也没想就将另一只手掌紧覆上去,中气十足地道:「——我不离开!我便在这儿陪你!孩儿乖,莫担心,安心睡!然后才能快快好将起来!」 ……一说完马上就被自己给雷醒了。 ……这瞬间角色神入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霹雳这般羞耻的台词居然让我就这样顺口地遛出来了?!孩儿你个大头鬼啊!! ……马逼我刚真不会是瞬间被展母给附身了吧?!! 虽然刚喊的一句话似乎真起到了些安慰作用,让陷在梦呓中的展昭的眉尖略为放松了少许,我却仍是抑不住陷在一片汪洋的窘海中挣扎得不能自己…… 我顿时觉得自己有点不好了! 到底是因为平常太常实践影帝的道路,导致一有角色送到眼前就不知觉会水到渠成地代入演出,还是……展娘的母爱真让展昭的呼唤从虚空界中……召唤、召唤过来了?! 欧买尬这展母一朝请来还能恭敬地送走么?!! ——这全都是展昭这萌娃萌起来太揪人心的错!! (一三五四) 我抖了一抖,一时觉得天地都有点在旋转,想抬起手来搀扶一下自己晕呼呼的脑袋,一抽才想到自己的手还被人给攥着呢,而那攥我的人察觉到我有想抽手的意思,手下竟加上了几分力,模糊中低喃了一声:「……春……」 「……嗯?」鉴于当时内心还在雨打残墙得厉害,我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床上之人动了动唇畔,似是回应,声音却比方才清楚上许多:「……小春……」 我:「……?」 —__— ⊙__⊙! ⊙__⊙!! 等、等等——他刚刚是在、是在叫唤在下的名字吗?!! (一三五五) 「小春……」似乎因等不到响应,他额间又不安地蹙了起来,手下愈发握紧。 「啊……我在。」又下意识回了一句,手上的紧绷让我猛然惊回了神,当真惊讶非常:「等等,不是,展昭,你……你已经醒了?」 「唔……」 回答我的是一声轻浅的低吟,随即沉寂成一片默然,床上的伤患根本无有清醒的迹象,表明方才那两句叫唤完全属昏睡中话。 我:「……」 ……这家伙烧成这样,还可以在昏迷中依靠潜意识,直接感测出是谁坐在他的身边么? ——这是不是太过变态了不只一点两点了啊啊啊!!! 某人在床上运用逆天的感应力表演完一场临时抽点秀以后,任我在一旁震惊讶异,自己的呼吸却逐渐平稳下来,没多久终于沉沉熟睡了去,神情终于舒缓,只是攥着我的掌心仍旧热得烫人。 烧得这么烫,烧了这许久还不见退,我真有些惶恐了,也顾不得继续诧异一些五四三的东西,直接去外间摇醒那名暂供我们差遣的仆役,请他帮忙去请他家主人过来一趟看看状况。 林老大夫带着两窝惺忪睡眼踏入了房间,细细诊断过后,在展昭身上又行了一套针法,让我再喂了他一副清热消炎的药汤,直捣鼓到大半夜,一直至夜下半他忽然发汗后,周身的温度才开始缓降了下来。 我这才松懈下一口气,却不敢忽怠,转而替他湛汗换衣,避免他湿着衣裳吹到风又要受凉,一直忙到日破晓,见他情况终于稳定下来以后,才敢挨着床沿稍稍假寐了起来。 117.一一十章 主角不撩汉不是好主角 (一三五六) 结果我完全睡死了。 后来还是被林老大夫千呼万唤的敲门声给吵起来的。 醒来时才发现天光大白,自己攥着一只不是自己的手,在其衣袖上淌了一大摊的口水,而手的主人不知清醒了多久,在我惺忪着睡眼仰首望他的时候,正低垂着面颔向着我,身杆在床板上竟坐得比我这健康的人还要挺直。 「……展昭?」我胡乱抹了几下口水,还没来得及对他狼藉的袖口心虚,连忙起身担心他道:「你醒了?是何时醒的?现下感觉如何了?有没有舒服了一些?」 说着伸手去探他额头,摸完才放了心:「呼,没再烧了就好。」又慢半拍惊觉:「咦,你怎地坐起身来了?你胸口还有伤呢!坐着费劲,你暂莫逞强,快先躺下来再说!」说着七手八脚地想扶他躺下。 他按住了我的手,止住了我的动作,微微侧了头,开口有些迟疑,「……小春?」尔后声音很低,却像是在自言自语:「……果然,是你么。」 我莫名了一下:「对啊,是我啊。你感觉如何?伤处还好吗?眼睛还是很不舒服么?」继续连珠炮。 「我……无事。」他表情难得有些茫然,俊俏的脸上少了星辰般的双眸映衬,看了叫人倍感寂寥。「小春,你……你怎会在我身边?我……我又是如何……此地是何处?究竟……怎么回事?」 我看着他那被绷带蒙上的双眼和苍白的脸色就来气:「你还说呢!你这回又是去出什么高难度的任务了?明明在我离京前才听你亲口承诺会注重自己的安危的,这下好了,别后再见,不过数月,你便立马食言,又将自己搞得整身伤,这次还连眼也……若不是我恰好路过将你从溪里捞起来,你打算怎么办?直接去鬼门关报到吗?!」 展昭估计自知理亏,张了张口,却没说出什么辩解的话来。 「……对不起。」他静默了一会后,干脆地认了错,同时微微垂了头,神情有些黯然,瞅着还有几分形销骨立的意味。 我:「……」 ……见他摆出这副斯人独憔悴的模样,还怎么有人忍心能再接再厉继续责备下去?此人实在是愈来愈懂得如何钻人家的心理弱点了!真是好生奸诈!! 还在腹俳不已,却听见门外又传来几声重响,原来是被遗忘在门外许久的林老大夫不甘被漠视奋力敲打门板所发出的声音,听那手劲还真是愈扣愈使力,简直快要有拚老命的迹象! 为免待会这方圆十里内唯一的一位大夫敲门敲到一口气没缓过来,真拚掉一条老命,暴毙在自家医馆的客房门口,导致附近再没医者可寻而害人害己,我赶紧按下了这边的事火急火燎地跑去开门—— 就算这老大夫人老体佳,不至于敲门敲到两脚归西,可倘若敲到不耐烦而转头罢医了也很大事不妙了好么! (一三五七) 林老大夫虽然对解毒不太在行,却不失为一名尽责的老大夫。别看他半夜才被我从被窝中挖起来急诊过一回,一大清晨的还是照样准点地过来给伤员二次复诊——虽不排除可能是因老年人夜半清醒后就难再睡好觉,所以干脆便早起来找事做的因由。 总之号完脉后,林老大夫报告了个好消息,曰展昭退烧后情况稳定,再来只消静心休养,再另行求解眼上之毒即可。 替展昭行过一套针法,交代罢换药事宜,他建议最好让伤员再换一套干爽的衣衫,因为原本换过的一套已在睡梦中让沁发的汗又浸得微湿,冬日里吹缝入屋来的风料峭,切莫再让伤患受寒着了凉才好。 送来替换的伤药与敷眼药物以后,老大夫才拎着药箱巍巍峨峨地告退出门。 我目送着那走一步便要抖三下的颤颤背影,心中真是不胜感叹:工作做到这般年纪还不能退休,对老人家而言着实是残忍了一些……可换个角度说,哪日若他还真担子一撂就不干了,被残忍的对象就得换成这方圆十里的居民了。 日后想看病?先学林冲夜奔个五、八十来里再说吧。奔到来急病都要变成黄花菜了,直接上城买棺材,哪里还不残忍? 使唤伴当小少年送来热水与洁净的布巾绷带等物,并请他上街寻些适合伤员吃的、清淡又不失丰盛的吃食后,我揣着一拖盘的杂物来到展昭的床前,打算依照大夫指示替他换衣上药。 展昭虽已清醒,看来却仍有些虚弱,似乎还使不上太大的力气,却强撑着身子坐在床沿,表示他自己能行,不需劳烦我,被看不下去的我一掌推到床头靠好,卷起袖子准备替他服其劳,至于他本人的意见推拒什么的都是客套,本大爷一概不接受! 难得有机会可以这般强硬地压制住他,对比起当初那束缚三角巾的耻辱——这风水轮流转的感觉特好的有没有! 哇哈哈哈哈哈哈! 唔,什么? 说我怎么这样?怎地可以趁机打击报复欺负展叔叔? 胡说八道!我从前日开始便替他换衣摀被喂药擦汗的,分明将他服侍得像个家中的老太爷——我哪里欺负他了,我这叫贴心伺候他!! (一三五八) 由于展昭目不能视,自己换药什么的着实不方便,再加上我流转来的强势坚持,他犹疑了一小会后也只能屈服了。不然东西不给他,他还能怎么办呢? 褪下层层绷带,拭去他眼上的残药,细细清理与迭敷过后,再层层包回,未免一不小心手滑在这双脆弱的眼睛上又制造出什么雪上加霜的悲剧,我耗尽心力全程小心翼翼,简直专注到了一种眼耳不闻身外事的入定状态。 是故当我终于完成包扎,好不容易放松口气,解除入定状态重回尘世的时候,见眼前的展昭面色有异,耳现微红,几乎半个人皆退得贴抵到了床头壁上,我还甚感莫名其妙,怀疑是否是自己方才换药时哪里弄痛他了,可他没好意思跟我说,导致需得兀自忍耐退缩到如此形容诡异的模样。 我奇怪地再往他处瞅…… …… ………… 唔?怎么有一个人横身跨越在他的身上,姿势颇为不雅,乍看下很有小恶霸推倒良家妇女轻薄的潜形象呢? 我:「…………」 「……咳。」 展昭适时地轻咳了一声,里头充满了暗示性的意味。 我被他这一咳惊得连忙从这良家妇女的身上滚下来,搓手挠头,万分惭愧,不住道歉道:「对、对不起啊,方才只顾着包扎,太专心了,只是想找个比较顺手的角度,没察觉到……我不是故意要爬到你身上的啊!」绝不是趁机要吃你豆腐来者! 说完伸手去拉他里衣。 展昭:「——!!!」 ……唔喔喔,瞧这展昭脸皮薄的!在我伸手拉衣的这一瞬间露出来的表情未免太精彩绝伦了吧?精彩到我都要以为自己是某个正准备要辣手摧花的大恶霸了! ……我说,在下只是遵照大夫的指示,想帮你将这一身微湿的衣衫换下,顺便擦拭一下而已好么——别露出这种像是受害人般的惊恐表情啊! 会引发他人误会的! (一三五九) 我觉得自己好像瞬间有了种被人嫌弃的感觉,又冏又呕地同他澄清了自己单纯的动机,回头想想待会有人得褪衣衫,又往暖炉里丢了几块媒块升温,才回来扭干布巾准备继续前事,先擦身来后换药,好让他待会能以一身爽快的状态来用点吃食。 ——发了半夜的汗,可想而知他身上定不好受,更遑论他还有伤口。 可伤员本人却不肯好好配合,不知是否受刚才那一番【恶霸疑云】的影响,在他心上遗留下了什么不切事实的阴影,他突然变得有些扭扭捏捏婆婆妈妈的,不知在推却个什么劲…… ……总不会是在害怕我吧?! ……都说了刚刚是不小心的,绝没有其它不良的意图啊啊!!╯‵□′)╯︵┴┴ 我见他脖颈都隐隐泛起了潮红,不免觉得好笑,便打趣他道:「之前公孙先生替你清理伤口的时候,也未曾见你这般推拒过,你今日到底是怎么了?不会是真计较我方才那番失礼的举动吧?我刚真不是有意的,你便原谅我了吧,好么?」 他听我这么一说,微微一愣。我猜是因为最后那句讨饶般的话打动了他,让他也不好意思再继续与我坚持。只见他脖颈潮红渐渐退去,默了一会,方道:「……是我拘束了。那便……劳烦小春了罢。」 语罢,偏头松手将嘴一闭,浑若一副放弃抵抗的模样,大有一切便任君宰割的意思,看得我双眼直抽,总觉得这画风有哪里不对,怎么更加有了一种彷佛真逼良成了娼、真要实践成一名恶霸了的错觉呢? ……这展昭今地怎么一直让我在累积这种莫名其妙的负罪感啊? 真是莫名其妙啊! 我憋着心头一股憋屈替他擦完了上身,接着将手往他裤腰上一搭,准备好人做到底,要清清全套的时候……怎知他方才还一副任君随君的模样却轰然崩塌,一个急手千斤坠按住自己的裤头,这回任我好说歹说就是不肯妥协松手! 我苦口婆心劝道:「哪有人做事做一半呢?身上皆都清理一下,你待会歇息起来也会比较舒爽啊?」 展昭十分客气,脸色已经恢复了一点镇定,道:「小春的好意我心领了。可真不必如此劳烦。」 我没跟他客气:「哪里劳烦?不劳烦!你昨儿下半夜后又发了不少汗呢,屋里又都用火炉给暖着,你此时身上必定有些不爽俐吧?反正热水都差人送来了,一股作气都弄完了便是,又多要不了多少时间?你便莫需再同我客套了。」 「我并非在与你客套。」展昭尴尬为难:「……罢了,那让我自己来便是,你先一旁歇会吧。」 我不以为然:「你眼睛看不见怎么自己来呢?待会不小心磕到伤处要怎么办?安啦,多花不了多少力气,要歇我待会做完了再一块歇,也是一样。」 展昭面色微窘:「不,上身与……怎地能同?我也未曾让人服侍至如此地步过,至少未曾于清醒之时如此……总之我腿上未有大伤,自己便能行,你便————小春!莫要再拉了!」 啪啦一声清脆的亮响,震得我手背发麻。 我:「……」 我看着自己被拍红的手背,愣是呆愣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他……他居然出手打我的手?! 我不敢置信:「你……你怎地打我呢?你……啊,莫非你是害羞了?可反正又不是全脱光呢,你又何须羞赧到要打人的地步?」 「我……」展昭看起来有些狭促,双颊略飞红,对自己方才的行为似是颇有歉疚,张口便道了歉:「抱歉,小春,我……我方才并非有意……你的手如何,伤着了没有?」 说完松开千斤坠的手欲来探我。我觉得机不可失,便趁着这个机会继续抓向他的裤腰—— 「——小春!!」 回防成功的展昭脸上涨得通红,说是气的却更像是半羞半恼的,因为我想起这家伙的脸皮似乎一向挺薄。 总之他彼时的模样实在难以言表,鉴于他当时羞脑的模样实在是太少见了,我一时被鬼遮了脑,竟觉得此刻不失为一个逗弄他最千载难逢的良机……于是恶向胆边生,刻意亲昵地搭上了他肩头,朝他挤了挤眼,粗哑着声音道:「嘿,小兄弟呀……」 随即想起他看不见,表情也不用演了,干脆大方露出了等看好戏的表情,勾着他贼贼地笑道:「嘿嘿嘿~~这位俊俏的小郎君啊~~作啥这般坚贞呢?坚贞能当饭吃吗?爷看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莫要再试图反抗了吧?反正你的身子早在昨日便被爷我给瞧光光了(夸大),都算是半个爷的人了,如今还挣扎什么呢?没劲!挣扎也无甚意思,不如就乖乖从了爷吧(欠揍)!莫担心,爷不是个会喜新厌旧的人,爷铁定会一直对你好的!来,还不快给爷来笑一个?嗯哼~~?」 发完变态专用的语尾助音后,我临空扣起了指节,犹豫了三秒钟,还是决定该以此一经典动作作结。 于是我用扣起的指节,轻轻地抵住了他的下颔,并顺势地将它往上一挑……姿势还真是万年不变的标准猪哥! 被人猪哥了的展昭:「…………」 (一三六〇) ………… ……………… ……哇喔,展昭这家伙一瞬间恼羞红了脸的模样,未免也太……活色生香了吧? 我情不自禁地吞了口口水……有点能体会到猪哥的冲动了怎么办? 鼻腔内有股汹涌…… 118.一一一章 妓馆果乃江湖事故多发地 (一三六一) 正当我捂着鼻子斥责自己怎可以着对自己的好友生出此种想流鼻血的冲动实在是好不应该,一时又忧心起他如今这副模样若真给外人瞧见,会不会刺激得他人狼化对他好像很危险,特别是他如今血条跟内力条都已减半,待会出门后是不是该帮他把门窗锁紧以免曝光发生意外的时候,那头的展昭在羞恼过后已经恼羞成怒,倏地将我衣领一提,竟是不顾自己伤势硬运起了力,将我一甩甩出了床外——一道掌气还顺带拨下了床帘,以强势的态度表明他再不想让我靠近他的决心! (一三六二) ………… 在下怎可如此不长进,熊熊就忘记上次扮女装时扒在他身边逗弄他的下场了呢?那时可是差点要一飞冲天地——都摔到三尺外的矮灌丛上了啊! 这人脸皮薄起来的时候简直特暴力有没有! 好在……好在他这回血条还没回满,力道不如前回充足,划出的拋物线很短距,要不然在下的屁股,岂不就又要遭殃么了? (一三六三) 最后在展昭的坚持之下,剩下的部份只好由他自己包办了事,我只隔在床廉外干些洗换布巾扭干再递给他之类的小事,完全被阻隔在床廉外,坚持不让我看见其内的动静。 好不容易清理完毕,我替他上完了伤药,助他将干净的衣衫换上,同他一齐吃了些遣伴当买回的吃食,他拿出身上的暖玉想交还给我,被我拒绝了。 暖玉温沁,有养气的功用,何况这块东西还神奇地带上了些许暖暖包的效用,他彼时又是失血又是失温过的,体虚气弱,暂时放在他身上,岂不更适得其所? 我这般与他说服。 他推拒了几回,见我坚持,也未再在这件事上僵持,暂时将它放在了身上。 填过肚子后,此人终于坐靠在床头,跟我说起了他变成漂流物的原因。 一向上天入地也会躺到枪的展昭,这次是直接被天上掉下来的流星锤给砸中了。 正所谓闭门家里坐,祸从天上来,他这回莫名被人诬陷为京内几件连环命案的杀手便罢了,还在一间青楼妓馆里被栽赃成杀人现行犯,让老鸨一状告进了官府,曰他杀害了自家的小姐,甚至跑出一名现场目击证人指证,道亲见他持佩剑杀死了同僚,令他百口也难辩。 ——若知道进妓馆喝杯酒都会被迷倒,后续还得缠上这么一堆麻烦,我想他打死也不会再轻易进去这种地方了!就算光棍打十年也不去! 当时人证物证俱在,便是包大人十分相信他部属的清白,也被逼得不得不暂将他当庭收押,静待调查结果。 可妓馆那方指证历历,众口一致,皆曰展昭在案发房间宿了一宿……其实他是喝完桌上被加过料的酒后被放倒了。可偏偏同他一室的录事又正是那指认他亲手杀人的证人,坚持不改变证言,曰她回房后便巧见展昭提剑杀人的场面,那暂且替她招待展昭的小姐,就这么陨命在他的手上,她当时只顾尖叫,随后展昭便在混乱中被送了官,知县知其身分而不敢办,最后这件案子便被捅到了开封府跟前…… 【御猫展昭情杀风尘女子】—— 这头条太耸动了,全城因此跟着惊动,一时将此事闹得朝野皆知。可怜展昭刚从昏迷中清醒,还没从被人迷昏的屈辱中缓和过来,就见一具新鲜的尸体倒在地上,随后冲进一票人咬定他杀人,方才还眉眼含泪同他诉说凄苦经历的女子,随即充分应证出所谓女人翻脸跟翻书一样快的本色,反过来死咬着他不放!还可以任包大人再三询问威问吓问都不改其口! 于是不仅妓馆老鸨催促着包大人法办,因先前几宗连环命案涉及到权贵又特别受到上层关注,而且首要嫌疑犯竟是自己人,导致平日不少吃过开封府亏的人蠢蠢欲动,开封府受到来自四方等比级数增长的压力,处境艰难。 可是,咱们开封府里的大家长包大人是什么人? 他是惯于在狂风巨浪中逆浪而行的挑战者! 他是对权贵们特别有反骨的不屈者! 他是曾经经历过那一段【三天一小刺、五天一大刺,上朝朝会和百官们舌战斗嘴,下朝开堂和王爷驸马贵人各种斗法】之辉煌时日的霹雳炮仗包大人! 他从来就不是个普通人! 他行事办案就从没有自我设限过! 于是在这么一个四方紧盯的状态下,咱们的父母官包大人第一决定,居然不是戒慎再戒慎,而是选择偷偷将展昭放出牢,令他这个主嫌暗里去查探此案的真相…… 包大人罩啊! 开封府一路堆砌出来的成就,真真可说实在是脱不开被展昭武力值加持过的调查力、与此般包大人天不怕地不怕的果敢决断力。 就这样,展昭肩负着包大人的命令与信任,兼为自己洗冤沉雪的追求,暗地里集中查探,最后还真给他找出了当初陪侍他的那名青楼女子作伪证指证他杀人的原因:无非是家人被掌控在老鸨手里,被迫配合罢了,自然附带受有一些为数不小的金钱补偿之类的老梗。 做人千万莫小看老梗,它们老梗是因为它们经久实用。 而就在展昭弄清楚伪证经过,想将那名青楼女子半强行带出门回开封府说明白的时候,一名窝在楼梯底的乞丐却霎时化身成了武林高手,突然发难攻击,展昭为护住那名女子正面迎上这位变身乞丐突袭撒出的毒粉,这才叫毒粉眯了双眼,进而因目力受损吃了这名变身汉的闷亏,被对方砍进了河里,一路流出城外,辗转漂流到在下当时所在的山脚底下。 我边听边在惊险之馀啧啧咂舌……这展昭在那般负伤的状态下,竟然还能认出那名乞丐手中的兵器,吻合前几起京中连环命案中凶器所留下的伤痕? 真是敬业到了姥姥家了,不愧是长年霸占全国最优秀员工奖前三甲的成员,普通人八百年也难望其项背! (一三□□) 先放下展昭一身卓然的专业能力不表……可他这么个据说该是不谙水性的旱鸭子,负着伤居然能一路漂流了这般远,还保持着一口气不至于溺毙? ……果真他们这种特殊角色都是开着外挂在大地图上跑的亚人种吗! 话说这种在妓馆一觉起来便惊见尸体在床前,然后随即便被误解成杀人犯纠送法办的经历是不是有点泛滥? 想当初在下便是这般跟开封府的人相识的…… ……呜呜,我的好友春花啊!∴(つДˋ) ∴ 妓馆果然是江湖上的事故多发地段! 妓馆很危险,小姐需保险,嫖客要冒险! 看来风月场所这种地方,果然还是少去的为妥,长辈们唠唠叨叨的教训是有他们的道理的! (一三六五) 我听完展昭的叙说后,奇问:「奇怪,妓馆的命案也就罢了,为何京中几件权贵的案子也一并算到了你的头上?」 展昭苦笑:「此乃因前几件命案的凶杀现场,皆能发现一朵凶手刻意留下的绸制白缎花,每朵做功皆一致,是故才会推断几起凶案乃出自同一人之手。无想到……那日在绮花阁内的尸首旁,竟也发现了一朵相同的白缎花,才会叫人以为……」 我不解:「那么真正杀死什么小紫娘子的人就是那个白花杀手?权贵与伎人……他作案对象所跨的幅度也未免太大了吧?而且照你这般说下来,你去的那间绮花阁岂不是很可疑?我说你上妓院消遣怎地也不挑一下有信誉的店,选到这么个乱七八糟的地方?」 不会是对里面哪位娘子一见钟情了吧? 我纳闷。 毕竟都进展到了跟人家单独开房共酌的地步了,依照他端正的个性,再怎么也不该会是跟个毫无情愫的女子吧? 想当初他跟某位年娘子走的,不也是这种一见倾心的路线么? 我愈想愈觉可能,按下心中一丝诡异感,不禁死鱼眼看向展昭,开始怀疑起这位好友看女人的气运。这三番两次的…… 亏他长得这么姣好! 亏他条件这般优秀! 亏他有选择无数! ——怎地会一次两次,都挑到这种跟犯罪事件沾上边的女人呢?! 他上辈子到底是烧毁过哪方的月老庙…… (一三六六) 「莫瞎说,我何时想上青楼消遣了?」 脸皮薄的展昭,不忘先捍卫完自己的清白后,才开始解释:「那时公差结束,我正准备赶回开封复命,却在路边见到一名妇人欲跳河寻短见,将她救下后,我……」 他顿了顿,语气有些奇怪,「我却发现她,长得竟极像是一位过往的故人……」 「过往的故人?」我疑惑,「谁啊?」 他抿了抿唇,才道:「我……先前那位未及过门的妻子。」 「……啊?」我懵了一下,才惊回神:「你是说——水如梦?」 等等这样直呼人家未婚妻的名讳是否有点不太妥当?于是立即改口:「你是说水家大娘子?」 展昭对我方才的失礼并无不豫,点了点头道:「那名妇人被我救起后,便跟着随后来寻她的人回去了。那些人看来却非善类,她一名妇道人家,我担心会吃亏,而且此事过于凑巧,我当时心中不免有疑,便跟踪其后,一路跟到一间青楼前面,才发现他们是里头的娘子与护院……」 至此我已了然:「……是故你便以客人的身分进去探看了?」 展昭点点头,沉默一阵后,缓缓开口:「当年……我游历完返乡,离水家娘子得病暴死之日已过了有月余,当时情形如何,一应乃从水家大爷口中得知。是故我也仅知约略的概况。水大娘子她……」 他语有犹疑,我却听出了意思:「……你不会是在怀疑那名妇人,可能是已逝的水大娘子吧?」 展昭未为应承,却也没有反驳。 我:「……」 有种挖到秘辛的惶恐该如何是好? 我吞了一口口水,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只好继续问道:「那……她是吗?」 「……她是吗?」 展昭看起来有些茫然:「我……无法断定。本来,我与水家大娘的会面便屈指可数。上回相见,她甚至尚未及笄。如今此人容貌相似,给人的感觉亦有相似之处,可她看来全然不识得我,我……当真无法肯定。」 我真心在安慰他:「……说不定你只是碰巧遇上个长相相似的人罢了,就像我和那个秋香一样。这世上无奇不有嘛。」复制人攻占地球。 不然那妇人若真与那水家大娘是同一个人,乍死逃婚在先、公堂诬你在后……这展昭岂不得含上五、六、七把辛酸泪了么? 奇怪,他人明明长得这么好众京女争抢的,怎地却老是在感情路上碰上这种稀罕的狗血事? 展昭摇了摇头,不表赞同:「天下碰巧之事哪会如此多?」 我点头赞成,所以遇上的你真衰:「所以你真衰。」 展昭:「…………」 我想了又想,又道:「说衰也不对,如今看起来,此件事岂不根本便是冲着你来的么?你是不是惹到什么小心眼的人了,要这样拐着圈子来对付你?」 展昭沉思着没有说话,不知道是想不到人选或是人选太多了一时间限缩不出来。 我又有疑问:「不过话说你闯荡江湖那么多年,对付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东西理应经验丰富,怎会没注意到酒里被人添了迷药?是因为被故人的相貌岔了心神的缘故吗?」 「若是一般的蒙汗药,自然是好认的。」展昭微微偏开了头,尴尬的神色状看得出连自己也倍感羞耻:「……可她们用得非一般迷药,气味极淡,又混在酒水里……」 我惊:「无色无味?!」下重本啊! 「……那倒不是。」展昭略显狭促,「……虽说气味极淡,但若是仔细辨认倒也能有所觉。只是当时,我……心内有事,是故便有些大意了。」 我歪头一想,恍然顿悟:「哦,我明白了。突然间跑出这么一个和自己小妻子长得如此相像的女人,又含泪抚琴述说着自己的悲凄过往,在红烛香帐昏黄灯光的衬托之下,一定显得益发惹人怜爱吧?会因此而恍点神没注意到也是应当的。我明白。」 展昭有点窘:「不,我不是……而且,什么小妻子?我与如梦根本未曾结亲……」 「嗯?如梦啊……」叫得这般亲密?我故意扬高了尾音,朝他挤了挤眼,随后又体谅地拍他的肩膀道:「没关系啦,此事无甚好羞耻的,你莫需觉得难以启齿。正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男人嘛!总是有些心猿意马的时候,我能理解的!」 「不,事情并非如你所想……」 体贴的我搧了搧手,不准备让这脸皮薄的再纠结此事:「好了啦,先不说这个了,当务之急该是想办法治好你的双眼。既然开封府暂时不方便回去,你下一步打算如何做?」 「不,小春,你先听我说……」 我手臂一横制止了他,「没关系,不用说,我都明白……我也是去过那种地方的人嘛,」虽然我去真只是纯聊天的,「佳人惑人,我也真能理解的!你也莫须再纠结此事了,俗话说人有失足马有乱蹄,偶尔栽这一回也无甚好可耻的。万幸的是他们并未趁你昏迷时另对你做出些什么事来,要不然你才真是亏大了!经一事长一智,下回上妓馆小心些便是。嗯?」 ……唔? 展昭的脸色是不是有点奇怪?哪里不舒服了么? 还不赶紧跟他商量:「喂,我刚是说认真的,虽然你的眼毒现下暂且安定下来了,可总不能拖,我们得先想想该如何办。设法通知公孙先生么?还是跟我一齐去找一趟韦前辈?云师兄那儿虽然有点远,可从这里出发也不至于太远,我有阿秋呢!莫看牠马脑里似乎少了或多了条筋,可也是一匹能日行千里的神驹,拉起车跑得比一般的马快!待会问过林大夫你多久后适合启程,我便替你去张罗一架舒适的马车……」 展昭:「…………」 展昭他,忽然就不说话了。 119.一一二章 挡剑是件技术活严禁模仿 (一三六七) 那日后来,不知是否因先前说话一直被我卡断而有些恼羞成怒,还是因自我要求过高不能接受自己竟在妓馆里犯下中迷药这种低级的失误,亦或是单纯体力用罄人累了,总之这展昭之后一直三缄其口地未再多言,也未正面回答我询问的问题。 ……或许他也还没想好吧? 我当时这般想,便未再追问,想说给他点时间考虑,等他休养几日恢复了些体力后,再详细问问他该如何办也不迟。 第三日凌晨,天还未亮,我在一个金刚<一>攀顶搥胸长呼,被战斗机<二>射穿胸膛,最后坠落把美女给压死了的怪梦中清醒过来。 一睁开眼,便见旁侧主榻上空空如也,展昭竟已越过我便床所在的地方,在一旁架边穿戴整齐,正准备将他那柄挂于架上的名剑插腰入带。 「……你在作甚呢,怎地起的这般早?」我哑着嗓子问,昏暗中看不清他的脸。 一阵沉默之后,他的声音方起:「……小春,你醒了?」 嗓子也是未开嗓的沙哑,比平日更沉了几分,带着撩人的磁音,可我却从里边听出来些许懊恼的意味。 我立即警醒,惊速坐起,直接便道:「——你打算趁我睡着时去哪里!」 眼前人影明显一顿,默了片刻,才开口:「……我想,出去一会。」 「去哪里?!」 展昭:「……」 片刻后,展昭叹了一气,估计明白难再隐瞒,才老实承了认:「小春,我必须进城一趟。」 我皱着眉看他,想了想了然:「……你要回去找他们?那指证你的女子,与当时那扮成乞丐的白花杀手?」 「……小春,我出来已有数日,你该明了,若包大人私放我之事让外人察觉,会有何不堪的后果。」 他语态平静地跟我说着,若能视物,相信他一定会用上那一双一贯坚定澄透地足以动摇任何人心志的眼神望着我,说服我赞同他的决定。 可当我瞅见那本该有一双清亮黑眸的地方,如今只剩下一横白布包裹,却没来由地浮起了一股深刻的寂寥与落寞,还有几许难忍的气愤。 ……这个凡事总爱亲身冲在最前头的马车头,从来都不懂得优先考虑自己的情形! 「可你身体状况……」我觉得胸口有些淤堵,「……若是包大人在此,必也不会同意让你前往。」 展昭微微一哂,言语间云淡风轻,避重就轻:「我身上伤处皆不在要害,将养了两日,如今已无大碍,不要紧的。」 骗人! 林老大夫明明说过你的伤处差几分便会性命不保,好在实时获救,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如今才休养了两日而已,怎可能无碍?真当自己是金钢狼<三>么! 而且重点还有你那重残的眼睛啊! 你一个瞎子摸象想摸去哪里还要捉拿犯人! 我好忍住才没出口驳他。 因我也再明白不过,只要此人心中一旦真正有了主意,那便是生根了,根都钻进地心里去了,根本无人能轻易动摇得了他的决定。更何况他话说得也确实无错,包大人那边确实需要兼顾。 于是我仔细思考了个折衷的办法,便拉紧外衫走下床,对他道:「……你进城的首要目的,该是在那位诬陷你的娘子身上吧?这样如何,我来替你跑这一趟,你将他们在县城里的位置告诉我,我趁白花杀手不在时,替你再劝劝那位娘子,让她同意往开封府作证。若劝不听,我弄昏她悄悄带走便是,只要之后想办法救出她的家人,她总会说实话的,不是吗?」 瞧见他的神色,我先一步打断了他:「——你先莫皱眉!我对架不敢说,逃跑还算蛮行的,何况我会骑着阿秋一起去。你也明白,只要一上马,还没见过有人能追上牠。我答应你白花杀手若在附近时绝不靠近,苗头不对会立即逃走,如此可好?你莫要担心,我能行的。」 「那怎么成?」展昭眉间皱纹深地可夹死飞蚊:「白花杀手时刻潜伏在她附近,若叫他察觉了你可不是玩笑!你安分于此处等候,明日若不见我归来,便往开封府报讯,让王朝他们设法救出萦娘子的家人再说。」 ……萦娘子? 原来那个同他未婚妻长相相似的女子,是这么称呼的么? 我听了不干:「我若让你自己前去,三日后你若真没回来,我怎还有脸去见包大人他们?光是赵虎就要把我揍死了。而且你如今不能视物,连要辨别方位都有困难吧,又要怎么找进城呢?还不若我去呢!」 你兄弟难得积极主动申请外勤,你便莫要抢人热血了吧。 展昭听完却莞尔一笑,伸手准确敲中我的头,道:「放心吧!我自是有办法找去的。即使暂时瞧不见了,亦不见得比你无用呢。」 「……你!」我捂着自己的头瞪着他,有点气了,这时候还不忘以敲击别人的头来示范自己能行是怎样?! 「可你眼上的毒也不能拖啊!」我满心忿忿,「纵使林大夫用金针暂时替你稳定住了毒性,时间一拖长还是有危险的吧?你中秋时是怎么应承我的?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呢?」当不见光明的生活容易么! 展昭敛起了笑容,道:「……解铃还需系铃人。欲解我眼上之毒,最快之法便是找施毒人寻解,是故我此去亦不算全为了公事。况且,展某职责在身,无论如何都必须跑这一趟……小春,还望你能谅解,莫要阻拦于我。」 我:「……」 都将话说到这份上了,在下还能怎么样?敲昏他吗?然后绑起来不让他乱跑? 凭他刚准确敲中我头的那一下,还真不确定到时被敲昏的人究竟是我还是他……别到时候偷袭不成让他反放倒就搞笑了。 我张了张口,千言万语,最后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我甚感无奈道:「……唉,既是如此,那我便同你一道去吧。」 (一三六八) 最后,展昭拗不过我的软硬兼施威缠并用,不得不带上我同行,只是反复交代我遇事必需先走,否则他没把握能护住我。待得到我再三保证之后,他紧蹙的眉才缓解开来,终于破罐子破摔愿意坦然接受我的扶助,认命地升了我充当他的临时导盲犬。 县城西南,一幢二层楼的小院里,我和展昭蹲贴在离台窗几尺之外的树丛里,窥探着房内的动静。 本来进城后便打发我去客栈等消息的展昭挡不住我跟屁虫般的意志力,阻止不了我跟来现场,彼时正惯性地挡在我身前,小心翼翼全神戒备。 屋内一男一女,女的与当初在常州城见过的水家二娘子有几分相似,看来便是本案的女主角,那艺名什么叫萦萦的娘子了。 而男方……经过我和展昭间经一番推挤扯拉等肢体无声交流之后,推断应该便是那名白花杀手—— 重点是我听到白花杀手的名讳时被惊呆了! 白花杀手当时正激动地抓着女主角的肩在告白: 「萦萦!我喜欢妳!妳嫁给我!」 女主角惊慌推托:「小新!你在做什么!我……你明知我已是……」 「我不在乎!萦萦!我不在意你的过往,我只要妳,我一起养妳们!我会对妳们好的!」 女主角为难不已:「小新!你冷静些,我……我从未考虑过要再嫁人……」 「为什么!我有那里不好?!妳莫不是还在念着那个展昭?他有哪里好?何况他人再好皆已不在世上了,妳可莫要再想着他了!」 「展昭他……展护卫……」女主角话头忽然一哽,双目随即泛出泪花,「我欠他太多了,他那时也是为了要护我,才被你……」 女主角开始抽抽搭搭:「小新!你放我们走吧,好不好,我不想再掺和进这件事里来了!你让我们走吧!」 男主角咬牙切齿:「妳——妳果然还在想他!他那样的人到底能给妳什么?他能给的我都给妳!何况事到如今妳以为自己能走到哪里?事情还没完,他们能放过妳们吗?!」 女主角彷徨无助:「可我、可我……」 「莫再想了,萦萦!」男主角握紧了女主角的肩膀,马教主<四>式吶喊:「妳就跟了我吧!我会护好妳们的!」 「我………」 「妳……」 「小新…」 「……」 里面的皂角剧上演得正热烈,我却在窗外听得一脸的残花败柳,满面只可用一冏字表……这、这白花杀手的名讳叫什么? 小——小新?! 这白花杀手名号叫「小新」? 与那头上板寸眉有虫粗如今已流行不再的某娃同叫小新? 靠杯除了发型以外他们还真给我长得有五分相像哪! 这世间的天道究竟怎么了,被某种传说中叫「计算机病毒」的疾病给入侵了么?要在这么出端正的剧情里头给我混入这么翦不和谐的人影,画风完全不对啊喂!! 而且重点还有哪个代表冷炫酷默的杀手,会在自己绰号中提一个小字开头来增添可爱的意境的啊?告诉我啊!╯‵□′)╯︵┴┴ 试想同行相见,双方互报名号: 「我是千杀楼寒千刃,你是何人?!」 「我叫小新,今年五——二十五岁!」 ……气势立马就先矮人一截了,输在起跑线,后继还拿什么跟人拚搏? 靠名字来让人掉以轻心吗? 虽然,案尾经过一番证实后,在下才发现自己误会他了,人家不是叫「小新」,而是叫「萧新」来者,听成「小新」,纯粹是萦萦娘子乡音太重的缘故。 至于他那奇迹般的长相?完全是天缘巧合来的,命运的恶意在此浓墨重笔地画了两下,那两条粗深的毛毛虫眉,完全将我当时的误会推进了死胡同,再怎么也没想到还有个乡音的萧字可能作为人的姓氏…… 唉,罢了,往事不堪回首。 先不论这巧合重迭所造成的误会,总之当时屋内的谈话已于在下窗外那一番震惊的过程中逐渐龋龉,最后演变成一出男追女不成化身为大野狼企图就地扑倒的剧目,看得……喔不,是听得向来正义感爆棚的展昭再也按捺不住,竟是不顾自己的弱势就冲进了房内,企图英雄救美,拦都赶不及拦下…… 狭窄的室内对目不能视物的展昭而言本就是雪上加霜,加上吃肉被打断,打断人的还恰好就是方才热腾腾争吵到过的假想情敌……忌妒使人妖魔化,故而狼性直接就被激化,陷入了一番狂暴加成的状态,展昭一个不察被狼爪撂倒在地,眼看就要糟糕,我一个着急,无暇多想就祭出了腕间的新配备——云师兄改良版的袖箭型麻醉针——瞄准敌人的身子就是一发! ……该说能将展昭逼成一身伤、就算是偷袭成的人,果然不会是个好相与的吗? 被当成大型暗器丢进屋内、准确砸在展昭身上的我默默在脑中腹俳,衷心祈祷自己的体重在重力加速度的情况下千万别恶化了展昭的伤势才好,不然这种化身为猪队友的耻辱感该如何排解才好? 自尊上接受不能的啊! ……原来前几日梦中那只金刚压死的是一名叫展昭的美人么? ——原来它是个预知梦吗?! (一三六九) 身后传来一声低哼,展昭踉跄了好几步、直到撞倒床边一片鸳鸯戏水的屏风,才扶着我稳住脚步。 他不顾察看自己的状况,反而就着我着急问:「小春!你怎么样了?受伤了没有?」 旁边传来一阵嚣张的大笑声:「哈哈哈!展昭!你大难不死,没想到竟特地带个跟班回来送死!既然如此,我今日便成全你们!」说着,边举剑刺来。 展昭急急将我拽至身后,一旁的萦萦娘子吓得花容失色,慌张大喊:「萧新不要——」 哀求声凄绝悲惋,令闻者惊痛,睹者不忍。 可她并不知晓,她这声近似为另一名长相姣好、竞争力十足的假想情敌求情的惊喊,在一名甫求爱遭拒、神经线还很敏感的失恋男子耳中,听来会是个什么滋味——只是更加坚定他砍杀的决心而已。 展昭急将我往门口一推,道了一声快走,匆忙回身隔挡。 我将萦萦娘子连拉带拖往门外拽(没办法,都特地进来帮她了,总不能不管她),回头见展昭身上又多了几道伤痕,一咬牙,翻袖往那萧新身上一阵连射,试图扰乱他的注意力。 萧新成功被分心来隔挡我的麻醉针,剑锋碰上银针时发出细小的铮铮声,为展昭指明了方位,使他得以分毫不差地化主动反击,瞬间稍转了劣势,展昭趁他一个不注意往他臂上划出了一道伤痕。 他一跃退了半步,恶狠狠地瞪向我,怒道:「你这小子找死!」改举剑朝我攻来。 我脚上运力及时往旁闪了一步,躲开他的第一剑,他不死心回身又刺一剑,展昭已闻声赶到我面前,险险用巨阙横开了他的攻击。 展昭看起来是真急:「小春,你快先走!」 我也是真急:「要走一起走!」 现在离开是要准备带人回来给你收尸么! 我真会被赵虎砍死的! 毛虫眉某人脸色一沉:「你们谁也别想走!」 然后趁他两个对手正在互相推挤的当会,提手飞快地往展昭右臂的旧伤处迭了一剑。 展昭闷哼一声,右肩微沉,剑却仍紧攥在手中,萧新又趁他后退的当会紧接又来一剑——此剑无声,剑锋直指心口,我一见大惊,眼看展昭似乎还没缓过劲来,身上便不知从哪处冒出的力气与速度,竟赶在思考之前便有了动作,转瞬绕过了展昭的庇护,死死地往他的身前扑去—— (一三七〇) 一道强大的撞击力让我在扑上展昭之前就直接先被撞到了他的身上,感觉谁在一片晕眩中紧紧抓住了我一时无力麻倒的身子。 「————小春!!」 伴随背上一阵疼痛响起的,是展昭惊恐至极的呼喊声。 两眼发黑栽倒前,我心里想的是—— (一三七一) …… ………… 乃娘娘的!老子不是都穿上了那件传说中刀枪不入的密银甲了吗? 背上怎么还会这么痛?! 师父老给他徒弟的居然是不良品?!! ------ 批注: <一>金刚:一种山神级的巨兽,外表看起来像巨大版的的黑狒狒,天生神力,却对人类世界中的美女有种无法抑止的渴望,是个愿意为美人抛头颅洒热血的浪漫种神兽。招牌动作是爬到附近一带的最高峰,然后对空威吓搥胸长呼。 <二>战斗机:一种传说级的神秘武器,据说上头被施过法术,能凌空飞舞并发射出一种巨大的爆发型飞镖,能把敌人炸的粉身碎骨。 <三>金钢狼:一名人妖混种的混血型生物,有关他的一切事迹都系以轶闻的方式流传下来。平日看来与人类无异,关键时刻妖族血统显现,会长出锋利的狼爪,据说恢复能力高强,从重伤状态下痊愈过来也不过是一刻钟的时间,因此合理怀疑此混血种族的血肉可能与传说中有大补作用的唐僧肉有著相似的功效! 难怪有关他的具体出没地点与年岁已不可考,唐僧肉这块饼太肥了,抛头露面太危险,这告诉了我们一个重要的认知——即使神通广大的妖怪也需要自保,挺不过群蚁抢食的……低调才是王道。 <四>马教主:江湖中曾经知名的咆啸教教主,专长咆啸神功,以排山倒海的情绪之力震慑对方,发功时请务必维持在激动癫狂的半疯子状态,搭配猛烈摇动对方的肩膀,则功法能得全效。 120.一一三章 平阳这地方难免得去几回 (一三七二) 蒙蒙眬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发觉自己靠在一温热的物体上,有一方掌心按在背中,其上缓缓渡流过来的暖意,缓和了我背心一处的闷痛。 方才那一剑虽没把我捅个对穿,可似乎还是受到了些力量冲击,竟然穿着护甲也会被顶到昏了过去,那毛虫眉萧新究竟是拿什么种仇苦深高的力道来戳人…… 展昭见我清醒之后,小心改将我的姿态挪至他臂膀上倚靠,低颔垂首地向我,仿若他双眼仍是明亮之时,要将探望的视线落下。 他松开了按在我背中的手,止了内力的运渡,那只手在空中疑顿了会,覆到我的面上来,力道轻缓,似在拂水摩挲。 「……小春。」 他张了口,从中吐出的声音却干哑得厉害。 他掌心与指腹间薄茧的触感微粗,一阵一阵,令初醒的我一时间还有些怔懵,搞不清楚状况,直至见到他眼上的一横白布才回过神,了悟:啊,是了,他现下瞧不见呢,怪不得会拿这种瞎子摸象的方法来确认我的情况。 「我、我没事。」 稍微避了避他的摸蹭,开了口才发现自己嗓音也同样干哑得厉害,也不知是昏去了多久。 印象还停留在方才萧新张牙舞抓挥剑刺向展昭的画面,刚醒来身上还有些发虚,动了动手指,一时也只够攥上扯上他衣袖的力道,拉了拉问:「那……那你呢?你可还好?萧新呢……后来是怎么样了?」 「我自是无事。」他声音沙哑,扶在我身上的手一紧,却道:「小春,你……你往后,万不可再如此作为了!」 知他是担心我,劲力又恢复了些,我往他手背上拍了一拍,道:「没事!我里头穿着护甲呢,怎会有事?」 他反手便将我的手按下,低抑著激动:「——便是穿着护甲——亦是相同!」 他手中收紧,话语沉沉:「小春……我要你答应我!以后若再遇此危急情况,千万莫要——莫能再同今日这般,挡在展某的身前!我自无需你相护,你首该做的,尽管护好自己的周全便是!」 「当时那种情况……换作是你,也不会不管我的啊。」我嘟囔道,纂够从他身上坐起来的力气,微微推开了他,「何况我再怎么不继,也不至于丢下朋友自己落跑。」 展昭抿紧了唇线,像是在忍耐着什么,憋了会才道:「……你来之前已答应过我,道遇上事会先走的!」 我:(¬3¬)~~ 他当下看不见我的表情,可估计感受到了我装傻的态度,唇畔紧绷成一条线——我怀疑他彼时若眼能视物,一定会用他那双锐利起来如清空掣电般的眼神来劈我,向我表达他最高级的谴责,直到看到我忍受不了败下阵来,然后违背良心跟他低头认错妥协。 可惜啊可惜,他彼时是有心却无力。硬设备不足,以至于气场都降了好几个等级,没能打压得住我。 展昭抿唇沉默了许久,可能是见达不成他所想要的顺从效果,终于放弃另行开口,准备改走温情路线攻略:「小春,你不明白,当时……你倒在我身上的那一刻,我……我还以为你会——」 他蓦然便止住了话,顿了片刻,再开口声音干涩暗哑:「你便有无有想过,倘若你真因我而有了什么万一,你要展昭……你却要我如何自处?」 气氛骤然沉降,我不自在地挠了挠脑袋,道:「我这不是没事嘛……你真不必想太多。要不是仗着身上这一副密银甲,我当时也不至于就这样直接扑上去……」 手上传来响亮的金属碰撞声响,我不由得低头去看…… ……难怪从刚清醒开始就一直觉得身上有一种莫名的累赘感,原来是手镣脚镣搞得鬼! 因镣铐间的链子颇长,活动空间也长,所以方才一时间才未发觉——在此郑重声明,这可绝对不是因为在下太迟顿来者!! 瞥向面前展昭,发现此人更惨,直接依危险等级让人铐在了墙上,虽说铐他的铁链很长,长到够他盘腿而坐、双手触地,可自由毕竟还是受到了严重的拘束。 于是我在他复沉重开口前先问他:「等等,你先同我说,在我昏去后又发生什么事了?这里又是哪里?」 展昭沉默了半晌,才道:「……我们让萧新给捉住了,关在他院中的地室里。」 鉴于先前的遭遇,我在乍听到白花杀手名字时总会冒出来的喜感已经不复存在,现在提起这人只想用某种铁拳攻击他。 我看了眼展昭身上明显包扎过的痕迹,觉得好像有哪里怪怪的:「……假若我未会错意的话,那萧新本来是想杀了我们的,对吧?怎么忽然改变了主意?」 还好心帮你包扎? 突然给南丁格尔附身了么! 展昭偏开头,没有说话。 我不准备催他,果然片刻后他便已自己将头转回,叹出口气,与我道来了缘由。 原来竟是萦娘子帮了我们。 萦娘子表示愿以下嫁白花杀手萧新为代价,请求他莫要伤害我们……主要是展昭的性命,萧新同意了,虽说这种婚约里边有浓厚的委屈求全的意味,可恋爱中人对情人的要求总是会滑降许多,霸王未遂后终于可望抱得美人归的准新郎官满胸心花怒放,只考虑了半秒钟便答应了萦娘子的条件,还连带同意了他未婚妻为展昭包扎伤口的请求,以示大男人宽广的胸襟,把我俩铐到他的房产的地室中,并向萦娘子表示只待他俩成亲,便会将我和展昭从解放,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也望她莫要再改变主意。 靠女子献身才得以暂保平安的展昭怎么可能会高兴? 这对他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 难怪方才他会那样难以启齿了,自清醒后便一直一副抑闷的模样。 (一三七三) 我想了半天,只能又压上他肩膀安慰他道:「你已经尽力了。」 瞎了一双眼还像个拼命三郎般拼到这境地,你当真已经竭尽全力了,连后备力都拿出来使用了不是?没人能有那立场再责备你了。 是故,请你自己,也莫要再自责了。 (一三七四) 当隔日萧新跌跌撞撞开了地室摔扑进来的时候,我和展昭都吃了一惊,因为他步履蹒跚气血紊乱(摘录自展昭事后的回忆描述),唇畔流淌着黑血,印堂之间充满了将死之人的黑气。 ……这不会是洞房喋血事件吧? ……那萦萦娘子娇柔的外表下竟潜伏着如此强悍的战斗力吗?! ——真是人不可貌相!! 我被骇得震惊不已! 这往后还能不能让人没阴影地度过洞房花烛夜啊?! (一三七五) 在我莫名地对洞房萌生出别样情绪的那当会,受害者新爷已然在一侧边吐血边告白完事件的经过了。 原来他被人黑吃黑了。 雇主想杀人灭口赏了他一杯毒酒,这傻子还以为人家在恭贺他与萦娘子的亲事,呆呆喝的很爽快……结果便是呜呼哀哉了。 酒中毒性急猛,他奔回来时已离强弩之末不远了。 都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白花杀手萧新撑着一口气开了地室替我们解下身上束缚,并道出他所知之一切相关的内情——京中白花连环命案的幕后主使人,竟是现任尚书省的右丞何礼道何右丞! 前几名萧新所杀的朝中权贵,皆是与此何右丞有过怨隙或阻其官道之人,因惦记着去年被开封府斩去脑袋的侄子,此名为礼道却心胸狭欠,因尝过凶性而杀性大开的何右丞,理所当然将包大人排上他的扑杀候选榜。无奈开封府防卫太过森严,包大人又是府宅一只,偶尔踏出府门还都有展昭或其他人寸步不离地守在身边,杀手不易下手—— 他不肯放弃,想著当初开封府亲派展昭领人来自家强行将侄子带走的场景,他都放下身段低态与他们请托求情,可现场竟无一人顾他的颜面……顿时怨恨更生,对整座开封府更加看不顺眼,便想出了一连串毒计,找人来引展昭入瓮是第一步,搞垮开封府才是终极目标! ——先除掉展昭,再以此攻击开封府循私护短,一旦失去这两道屏障,他往后何愁不能对包大人随意拿捏? 我和展昭听完都觉得有些胆战心惊,惹到小人的后果好严重,竟然兜这种左三圈右三圈的圈子来报复……此人这是打著将开封府人整个铲除的意图啊! 要不是那日恰好让我在山脚下瞥到有漂流物出现,他这计谋搞不好真有可能成功…… ……原来苍天真的有眼?! ……在下以后不会再随便吐槽您了!阿弥陀佛! (一三七六) 杀手萧新在最末说出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原来一直被以为死透了的被害人小紫娘子居然没有死! 她没死的话展昭这件谋杀案从根本便不成立了! 何右丞那边再有什么招都是没辙,简直是关键性发现! 可萧新在道出此小紫有办法解展昭眼上之毒,吃力地说出她所在之处后,自己却大吐了几口黑血,没多久便咽了气。 我没法忘记他死前紧抓着展昭袖角的模样:双眼大瞠,里头充满了无尽的不甘与怨恨,直至死去也不能瞑目。 耳边还能回荡着他临终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嘶沙哑谙,意执念深,仿佛是绞尽灵魂之力发出的控诉:「走……走上这条路,我便……便不期待自己会有……会有善终。可……可死在……死在那种卑劣小人手里,我……我不甘心呀!」 他紧抓住展昭的手,垂死的力道让他浑身颤抖:「展昭!你一定要……要让这个人……付出他应付的代价!」 说罢,吐血歪身倒在展昭身上,再未见分毫动弹。 展昭维持著搀扶他身体的姿势静默了片刻,方伸出手,替他阖上了一双怨怼双目,面上有微恸。 这么一个害他失明过,又曾经几次想置他于死地的男子,临死前所言之种种,也算是和他泯清恩仇了。 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 我彼时才直面到这震荡江湖混水里边的黑深,一个生命的逝去,竟犹如浮萍沉覆般微不足道,轻易得令人不敢想象,潮水一打,他们存在过的痕迹,也许就要轻易消弭无痕了。 若生命能再有一次重新抉择的机会,不知这位唤作萧新的杀手,是否仍会选择在同一条道路上继续前行? ……而我呢? 若生命真能再有一次重新抉择的机会,当初我还会……那般毅然决然地、提起背包孤身远行拉萨,尽而认识到这么一群色彩丰富到、近乎要叫人炫目的人们吗? (一三七七) 埋葬了萧新,在有「神驹」阿秋屈尊降贵帮忙拖车的情况下,我与展昭只花了半日便找到萧新临死前所说让小紫娘子藏身的山坞。 山坞草芦之中,一名衣着朴实却不掩娇丽的女子,见到展昭大吃一惊,在听到萧新的死讯以后,潸然泪下,恸哭失声。 原来这小紫娘子竟与萧新是兄妹! 小紫本名萧紫,小紫是她进了绮花阁后的艺名。 因幼年家破,萧新萧紫二兄妹失散,十二年来各有境遇——萧紫流落青楼,在绮花阁里长大;萧新则走入黑暗,从此刀头舔血,成为受人雇佣的杀手,多年后竟因白花一案再度相遇,可惜福祸相倚,还未来得及惊喜上几日,便双双迎来这杀身之横祸。 那日,绮花阁老鸨在见展昭被药酒迷昏后,抽出他的剑刺穿了萧紫的胸口,将其死栽赃到展昭身。好在老鸨本身并非杀人专业户,是故出手较拙,未能刺准要害处,方让萧紫残存下一口气,只暂时昏死过去,被闻风赶来的萧新发现,私下将她的「遗体」盗出,偷偷运至山坞中疗养,没让任何人发觉。萧新自己又定时探望,告诫自己妹妹安心静养,莫再管山外风浪。 怎料这山外的风浪,却将两名好不容易重逢的亲人,又刮得天南地北、阴阳相隔,这次,无论再隔多少年,都再也触不到、摸不着了。 萧新或许不是个好人,可他确确实实,是个心系著胞妹的好哥哥。 萧紫擦了擦眼泪,表示自己愿随展昭回开封府作证,指证绮花阁老鸨的罪行。 她那双眼,珠泪未干,却刚毅通澈,坚定无疑。 (一三七八) 小紫,喔不,该叫萧紫,她手上有她哥萧新手中毒粉的解方,能解展昭眼上所中的残毒,只是这毒解起来有点麻烦,重要的是需要一昧新鲜的在地药材,得现时入山去寻找,她建议展昭最好留下先将毒解去再赶回开封为妥。 我对此深表赞同。 ……若带他这么一个睁眼瞎回开封府去,那是要哭坏府内同僚们的眼睛的!到时害得包大人心脏病发(假如他有的话)怎么办呢! 看了眼外头黑夜中飘飞的白雪,我吞了口口水,毅然决然地揽下了明早上山去采药的这门差事。 ……总不能要一名看来娇弱胸口还有个洞没长全的弱女子破雪入山去寻药吧?这种作为实在是太畜生了! 只希望隔日雪莫要再下得更大了就好。= = 121.一一四章 刀疤虞这造型不好求重来 (一三七九) 隔日天阴,强风刮着细雪,四面八方乱舞,颇有种应发布大雪特报的节奏。 我确认了药草的模样,请蕭紫娘子替我关照一下展昭,不顾展昭的反对,背起箩筐雄壮地上山去寻药了。 因为我也明白这件案子不宜再拖延,展昭嘴上虽未再多言,还能劝我待天气好转时再出门寻药,但我了解他心内一定焦急——到时逼急他了直接放弃治疗优先赶回汴梁这种事他绝对做得出来,倒不如快快将草药采回,免得夜长梦多,又要横生枝节。 (一三八〇) 自来到宋朝以后,白雪似乎便总和我有着千丝万缕般的关系,许多回忆中历久不衰的事件,或大或小,背景似乎都是一些银白色的影子。 比如说我是在一个飘着小雪的白昼被师父带回山间小屋的。比如师父走的那一日,晴光潋艳,积雪初融,映得他的老脸光灿温润,一点也不像将故之人。 而春花遇害的那一日,外头却在下着一场沉静的雪,被拉出妓院大门的当时,我曾茫然抬头望天,见片片飘下的飞雪落在身上,降得如斯恬静,彷佛能要将世上万物的时间一齐静止,令我恍惚浑然,神智一时游离世外,看着任何事都有了些梦中之物的不真实。 被困在陷空岛石室是在一个雪夜,那一夜又冷又累,后来还听说自己莫名差点丢了性命;可又一年年末,我遥立在开封城门之前,远远看到城上一翦熟悉的大红色身影,心里却被一种落地生根的感动填得饱满——暗香居孩子们的笑声、与四校尉们久违的打闹吵斗,连公孙先生霸王级的威压都显得亲切了起来,更遑论展昭那一向温润的笑脸,将寒冷的冬日都似乎煨染上了温度,再不觉寒雪冷冰。 发现展昭漂流在溪中的那日虽没降雪,可岸上积雪未融,他的脸色因冰冷的水温和大量的失血而显得白惨,瞬间凝固了我的呼吸,让我几乎萌生出一种颤抖般的惊恐,以为是否又有一名重要之人将要离我远去……好在他最后总归能恢复,双眼虽暂失明,可终究找到了解毒的方法。 …………但这救眼的药草到底给我躲在哪里呢!! 我都刨了上百棵树的树脚了啊!! 老大你再大牌也该出场秀一下了吧!!! (一三八一) 山野雪地,我捂脸蹲身,一个人蜷缩在满空飞雪中瑟瑟发抖。 挖了几时辰的积雪,没见到萧紫所说的草药,倒有一种快废手瞎眼去和展昭一起排队领残疾手册的错觉,看什么都白茫茫的一片。 ——这是上界免费开放灵道的特别时段吗? 我待会会不会一不留神就真走进另一个世界的通道再也回不回来了! 沮丧又烦躁的我忿忿拍开一丛挡路的树枝……然后就悲剧了。 ……浑帐!这棵老树枝给我玩回马枪偷袭啊!! 棍上还附带了一堆冰渣子,痛死老子了…… (一三八二) 拿开捂脸的手……………………啊,见红了。 ……………………马的逼!老子玉树临风的脸破相了啊! (一三八三) 返回山坞时,我就是顶了这么一个刀疤虞的造型,披着一身厚重的积雪踏进围篱里边,把恰巧出来泼脏水的萧紫娘子吓了一大跳,差点没失声喊叫了出来。 我连忙捂上她的口:「莫叫!莫叫!是我啊!」莫惊动到展昭好么! 「……虞爷?」萧紫眨了眨眼,抚着胸口余悸犹存:「你、你的脸怎么啦?!」 我:「……」 咱们能莫提这个耻辱么? 我向屋内张望:「……展昭呢?」 「展护卫在房内休息,见你迟迟未归,一直挂心着呢,都问过好几回了。」她看我的眼神里有一些同情,「虞爷,你……你的脸真还好吗?」 我朝她搧了搧手,在外人面前显得特豪爽:「没事!不就划破几道皮么,隔一阵子它就会自己长回来了。哦对了,妳千万莫要在展昭面前提起这件事,省得他担心,明白吗?」 否则难保日渐有唠叨倾向的他不会又要念我不懂照顾自己了。 更麻烦的是,他说不定又要将这件事也自责上了! 边说边将箩筐解下,准备交给萧紫,里面放了数株几乎创伤我五百点视力才找回来药草,心里纳闷自己近来怎地愈发顾忌展昭那张口了?每每想象起他拧眉责备我不知小心的模样,我的小心脏就止不住抽抽地跳啊! ……一定是因为前阵子给他念太多了的缘故,看这都留下了后遗症了! 想当初面对公孙先生的唠叨话,在下不也能练就出一门左耳进右耳出的功夫?虽然下场通常不甚美满,但还从不至于担心到像如今这般还需要先未雨绸缪关门作贼一般的程度—— 怎地这套拿到展昭身上就用不了了呢?他的口上等级甚至还攀不上公孙先生呢! 何况他如今把自己都搞成了伤残人士,照理说已经没资格来念我,我干嘛还要如此顾忌他哪……怪!真是太奇怪了! ——虞春!你少年时大无畏的精神究竟都跑去哪里远行去了?! 被天狗给绑架了吗! 这东西得拾回来重新建构你的尊严啊!! 给我振作一点!! (一三八四) 屋内悠悠地传出了一句声响:「……何事莫要在我面前提起?」 ————%&¥#$Θ!!! 突如其来熟到不能再熟的声音震惊得我手一滑,箩筐噗一声松落在地,跌得十分方正,循环几下后正正坐定在积雪之中,仔细一株草药也没碰掉出来。 萧紫娘子:﹁﹁||| b 我:-﹃-啊贺啊诶害…… (一三八五) 展昭扶着门框出现在门后,屋外白雪映衬着他眼上的白布条,看起来特有一种冷艳雪女出场的错觉。 于是久违语尾上扬的低音波出场:「……小春?」 我:「……」 ……请问大无畏精神是什么?它可以吃吗? 「没、没事!什么事也不算有!」我立即把什么精神都抛到九霄云外,被天狗绑架就绑架走吧,好汉不跟狗抢食! 我立刻立正站好,口气诚恳得有狗腿的嫌疑:「呵呵……怎会有事不能在你面前提起?若有一定也都是些无关重要的小事!所以没事!」 (一三八六) 展昭从屋内走出来,抬脚准确地跨过门坎,又准确地停在我面前,手隔空摸索了一下,最后准确地落在我的肩上。 他皱着眉一阵查探:「……你有何事瞒我?是不是哪里弄伤了?」 「我、我没事!唉呦,会痒,你别摸了!」我扭来扭去扭开他的手,被树枝反击打花脸这种事着实太羞耻说不出口,只好开始瞎掰:「就是在雪中滑了一跤而已,人没事,便是将仪容弄乱了,萧娘子方才见到才会惊诧而已……是吧,萧娘子?」 我朝她挤了挤眼,见她面露犹豫,又奋力朝她扭了扭眉。 「呃……」萧紫心虚地看了展昭一眼,又回头看了我这一脸大花脸,然后吞着口水道:「也、也算是吧。展护卫,外头风冷,你们还是先进屋再说吧!萧紫这便替你去配药!」 说完一下子跑得无影无踪。 (一三八七) ……这么个不会说谎话的人真的是从风尘之地那块大染缸里成长出来的么? 砸招牌啊! 啊?什么?你说出淤泥而不染?难能可贵也? 够了,别在那边吊书袋了…… (一三八八) 事后,我在展昭面前击臂跺足,向他确认过自己的确是四肢健全没受伤以后,他才将信将疑地未再追问,被我推进了屋内。 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思量他估计是被自己精湛的说词给说服了吧?总不会是想等事后视力恢复了再来自己确认吧? 我:「…………」 不、不会吧? …………啊贺,脸上这「鞭痕」不知能不能在两日内完全收好口? …………完蛋!刚刚就应该照实讲的才对!( ̄口 ̄)!! (一三□□) 在萧紫细心调制的药物作用下,展昭的眼睛第二日便可视物,第三日已完全复明。我们另外购置了一匹马匹,和阿秋共拉,驱车赶回汴梁。 在下的花脸终究没有金钢狼般的恢复力,没赶得及在展昭复明前把肉长好,在我扭头摀袖遮遮掩掩的时候被他一把拉下,耻辱被迫摊开在阳光下。 还记得他乍见到真相时那一度惊疑不定的神情……最后所有惊疑汇集在眉间,拧成一道又扭又深的皱痕,让我都做好了挨批的准备。 可他皱眉瞅了我良久之后,开口的第一句问话却是:「……你脸上这道大叉字是怎么回事?」 第二句话是:「……你需得如何滑跤,才能将自己的脸,跌到成如此之地步?」一脸的匪夷所思。 我:「…………」 萧紫娘子,请问可以替我炒一盘酱爆猫耳朵吗? (一三九〇) 吼呀—— 所以说能别再重提这个耻辱的由来了吗!! ┴─┴︵╰(‵□′╰ 我宁愿你一张口就先骂我念我!! 我怎么知道一丛树枝是怎么把人家的脸上印上这种禁止通行的标志的啊!! 存心羞辱人啊!!! ┴┴︵╰(‵□′)╯︵┴┴ (一三九一) 我以为他讲完这话就会开始训话,等了半天却不见声响,悄悄抬起眼偷瞧,却见他只是继续蹙着眉,用他那双久违的清亮黑眸静静盯着我看,盈黑而润泽的眸子闪闪烁烁,彷佛有好几种情绪在那其中流动。 ……这张脸的灵魂果然就在这双眼睛上了,少了它们真的不能行啊。 我心想,便见他忽地重重闭上了眼,再睁开之时,手掌顺势覆上了我头顶,眼中已恢复一片清明:「……回去让公孙先生配些生肌除疤的药来抹吧。伤痕看着不深,该是不会留下痕迹。」 顿了顿,又道:「伤痕的位置是霸气了些,不过好在你也非妇道人家,纵是真稍了破相,亦是不要紧的。」 破……破相…… 我:「…………」 兄弟,咱们不会安慰人的就别安慰了可以吗? 你原本那疗愈抚慰系的功力呢? 响应工会罢工出走了吗! 122.一一五章 乌龙事都从道听涂说里来 (一三九二) 我们带着萧紫娘子低调返回开封府的时分,恰是夕阳刚落,开封府内白缦悬垂,白纸灯笼高挂,每个迎向展昭的人都是一副见到鬼的模样,张口结舌大小目圆瞠,个个指着他半晌说不出句话来。 展昭的面色也十分不好,随手拉来一名衙役便连珠炮地发问:「府内可是有事发生?可是有人出了事?包大人呢?大人可好?」 那名衙役颤抖地指了他半天以后竟然哭了,将手上的提灯啪一声如敝屣般丢在地上,任它在地上独立燃烧:「……天哪!展护卫死后都还一心挂念着开封府、挂念着包大人啊,死了都要找回来啊!呜呜……展护卫!我们的展护卫啊……包大人!包大人!展护卫回来探望我们了啊!包大人!」说着边哭边嚎一路飞奔进内堂。 张龙赵虎闻声出来查看,一看到展昭两双眼立马红了。 「展大哥!是你吗!是你……回来了吗?」 我:「……!」 ……我的天,张龙的声音竟然哽咽了? 张龙还继续在抽抽答答:「展大哥……你……你怎么会被……呜……展大哥你安心,我们……我们一定替你讨回公道!必叫那群人付出代价!所以……展大哥,你就……你就……就安心的去吧!」 我:「——?!!!!」 欧买尬——张龙居然掩面流泪了?! 现在是什么情况?! 赵虎更扯,直接冲过来抱住展昭嚎哭:「呜哇!展大哥!我舍不得你,你不要离开我们好不好!」 张龙上来揍他:「你这笨蛋说什么呢!莫给展大哥添牵挂啊!让他……就让展大哥他……一路走……走好吧!」 他开始抹眼角,过了会,忽然奇道:「咦,奇怪?四弟,你怎么碰得到展大哥?」 赵虎抹鼻涕:「我不止碰得到展大哥,我还感受得到展大哥身上的温度呢!就和往常没两样,就好像他还活着一样……」 展昭:「……」 旁观的萧紫:「……」 我:「……」 这哥俩在耍什么宝?! 张龙:「…………」 赵虎:「…………」 哪来的两呆瓜啊……= " = (一三九三) 张龙小心翼翼:「展、展大哥,你……你还活着?」 展昭沉默,半晌后又好气又好笑开口:「展某何时死了?」 「——展护卫!」 内堂方向传来一声浑厚的惊呼,听就知道是时常在堂上发威的包吼功主人的声音。 果然见包大人在王朝马汉的拥簇下匆匆登场,歪履斜衫,黑脸喘得泛红,一看就知道这平日不爱运动的文书族是难得用跑的奔过来的,黑圆的脸上充满兴奋至极的亢奋,又惊又喜地呼道:「展护卫!你!你安然无恙!」 「包大人!」展昭快步走过去,行了一礼道:「大人,属下迟归,令大人担忧了,还请大人责罚。」 「莫须多礼、莫须多礼!」包大人急忙将人扶起,笑到眼角都隐泛出了晶光:「人回来就好、人回来就好!」 「展大哥!」马汉微微红着眼眶也围了上来,叫了一声展大哥后便不再言语,可眼里激情澎湃,难掩后续的激动。 一旁的王朝眼眶也有些红:「展大哥,真是你吗?我们莫不是在造梦吧?」 「——展护卫!」连素来从容的公孙先生看上去也是激动,他急急上前观望展昭,手立刻就摸到他的脉搏上,开始诊断:「唔……身子是有些虚,可脉象稳定,好好休养便可无碍……展护卫,你这回可是吓坏我等了!总归无事便好、便好!」 王朝大笑,围过来拍着展昭的肩:「是,无事便好!哈哈!展大哥,你切莫再吓我们了!」 挤在最前头的赵虎又开始嚎:「呜哇——展大哥没死!我就说嘛!展大哥哪有那么容易死呢!那个萧新还和萦萦娘子说他杀死你了,害我们以为……呜哇——太好了!」 张龙抹干眼泪,难掩忿忿:「就是说嘛!怪那萦萦娘子没事给展大哥你烧什么纸钱呢!让我们误会……」 展昭终于忍不住发问:「到底怎么回事?」 「唉……展护卫,你有所不知。」包大人叹一口气,开始解释:「前些日子你忽然断了联络,本府担心你的安危,便让张龙赵虎暗中去寻你,岂料他们竟发现萦萦娘子私下在河边奠祭你,后来更从杀手萧新与她的对话中听说,你已命丧于萧新之手,尸首……还落进了河里。」包大人愈说愈不忍。 「是啊,展大哥,要不是大人在出发前交代我们不可多事,我那日就直接冲下去找那啥萧新拼命了!」赵虎的表情特像某种被遗弃的大型犬科动物:「后来我和张龙沿着河找了两日呢,只在河边树枝上找回展大哥你的一块衣角……」说着眼圈又有了泛红的迹象。 ……你们当然找不到了,因为他那时已经先被我捞走了。 展昭看起来有些动容:「……抱歉,展昭让各位忧心了。」 「这有什么!总之展大哥你能回来才是最重要的!」张龙笑道。 「是啊是啊!」 「回来就好!」 「回来就好!」 大伙群聚在展昭身边七嘴八舌地庆幸着,人人脸上都是掩不住的欢喜,我和萧紫二人从头至尾被当作隐形人隔离在人墙之外,没引起一个人注意。 (一三九四) 终于,公孙先生的视线第一个穿越展昭落了过来,奇道:「咦,展护卫,你还带了什么人回来?这两位是……唔,这不是小春吗?」 他视线落到我脸上,顿时细眼圆瞠,难得震惊貌:「……小春,你这脸是怎么了你?」 「小春也在?」包大人顺着他的视线瞅了过来,一看胡子翘飞老高:「——小春?!你的脸?!」 「小春在哪儿啊?」赵虎愣头愣脑,转过头后虎躯一震:「吓!小春!你——你你咋的换新造型了?往脸上贴这叉叉是做啥咧?不合适你呀!」 我:「……」 这家伙……到底是真呆还假呆…… 王朝咳了一声,拿手肘撞他,却没拦住他身旁的另一名兄弟的口。 「……小春,你相破了。」马汉伸出一根食指,平铺直叙地指向我,平铺直叙地道出了一句结论。 「小春的脸怎么了,瞧你们说成这德行?」张龙好奇探头,一探就夸张往后跳了半步,把王朝都往旁挤得踉跄了两步:「——哇靠!是哪个没公德心的把你砍成这样的?兄弟我去帮你报仇啊!」 我:「…………」 (一三九五) 拜托你们还是继续无视我吧…… 我想当隐形人……现在是真想当…… (一三九六) …… ……… ………… 那夜,公孙先生一得知展昭受的伤势甚至被毒瞎过双眼的病历以后,二话不说便将他带入屋内细细诊断,萧紫娘子则交由王朝马汉伴着包大人先至花厅问话。 我趁着公孙先生为展昭检查的这空隙拣重点将事情经过说了,赵虎听完才平静下来的心情就又激动起来,红著眼熊抱过来,边抱我边呼喊:「小春!好在有你!不然……不然可就……」说着,壮臂一紧,又有嚎哭的趋势。 我被他勒地快断气:「赵……赵虎!你……你冷静!你先……先松手啊呜噗!」 张龙加入推拉他的行列:「四弟,你快放手!小春没展大哥厉害他挺不住你会没气的啊!」 赵虎两耳不闻身外事,完全沈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小春!好在你把展大哥捞起来了!你这回真是派上用场了啊——」肌肉收缩。 我挥打着手翻白眼:「呃噗!呕……救、救命……」 张龙急:「赵虎,你快松手!」 「——赵虎!」 展昭掀起帘幕从内间里走出来,见到的便是眼前这一副凌乱的场面,连忙喝了赵虎一声制止。 随他身后出来的是一脸微诧、用「尔等一群又在耍何猴戏」眼神看着我们的公孙先生……显然展昭的身体检查已经结束了。 「展大哥!」 赵虎一听闻展昭的喊声立即便松了手,转而喜孜孜地朝他身边凑去,围着他一人团团转,就差后头没安上一副猛烈摇摆的尾巴了:「公孙先生您检查完了啊,展大哥怎么样?展大哥真没事了吧?」 张龙:(﹁﹁|||b) 我:「…………」 (一三九七) ……马的!这赵虎的熊耳根本是选择性收听! 我们刚才喊那么多声要他住手的话音频不对全都被他主动屏蔽掉了是吧?! ——就你展大哥的声音才入得了你的耳是吗!! 赵虎这家伙绝对是在暗恋展昭…… (一三九八) 彼时,熊掌余生的我在旁边干咳不已,张龙贴心地奉上一杯水,体谅地拍了拍我肩膀,眼神望到我脸上时又带了一股同情,看得我拳头特痒,正想骂人,便听展昭道:「公孙先生,小春他也受了点伤,你顺道替他看看吧。」 公孙先生皱眉:「他除了脸破相外还伤了何处?」 张龙夸张:「哇靠,小春你拼到脸破相还是没护住自己啊?你平常挺机灵的啊?这阵子是不是松懈了?改天去练武场再帮你锻炼锻炼呀!有伤快让公孙先生看看,包你药到病除。」 我:「…………」 (一三九九) 马逼别破相破相的一直叫! 堂堂开封府的代表人物给我懂点礼貌行么! 语言艺术学分给我重头回去修起啊! 纵使都是自己人也给点最起码的尊重啊啊!! 在下神经那么纤细到时候被你们激得一时悲愤去跳桥了怎么办!! 你们这群明显有差别待遇的家伙!! ………… 那个谁,我知道你想吐什么嘈。给我惦惦闪一边去! (一四〇〇) 「张龙,小春脸上的伤是为替我寻药所致,你便莫要拿此来挤兑他了。」 展昭难得在我和张龙的唇齿交锋中□□话来,眼神诚恳:「小春,你背上毕竟曾挨了一下,眼下虽无事,可难保无后遗,还是让先生看看安妥吧。」 公孙先生了然:「哦?既是如此,那便让我看看吧。」 说罢伸手卷袖,等着我出手。 我悄悄将手往后背:「莫听他说呢,公孙先生你给我点药擦脸上的伤就好了,其它没什么事!」说著又拍拍胸,「你们瞧,我随身都穿着防身用的护甲,当时虽受了一击,不过无碍,已休息好几日了,早便没事,不用再看了啦!」 赵虎睁瞠眼打岔:「小春你随身穿着护甲?怎么从没听你提过?」 我嘿嘿干笑两声:「这又没什么,有什么好特别提的。」 张龙奇怪:「可以前我们和你摔跤的时候也没发现觉你身上穿了护甲啊!你护甲是什么材质做的,这般叫人轻易不察觉呢?」 赵虎突然开窍:「哦!该不会是小春你师门里的物事吧!什么宝贝,快亮出来让我们瞧瞧!」说着手就伸了过来。 张龙奸笑:「对!好东西就是要和好兄弟分享!小春你快让咱们开开眼界!」 说着两人一前一后飞扑而来,半时辰前还一脸哀凄的面容,彼时两目精光闪闪,出手出脚地把平日搭档的绝佳默契用在扒人衣衫这种窝齰事的上面——我说最近的开封府是堕落了吗! 给我注意一下你们的公务员形象啊! 我抓紧衣衫奋勇抵抗,和他们从外间扭打到内间,这回赵虎这小子兴奋地连他最爱的展大哥的制止声都听不到了,在将拉开我外衣的時候,让即时插入来的展昭给架开了手——忽遭崇拜对象袭击而懵了的他一时没站稳,后退几步撞在公孙先生内间的桌子上,弄翻了一桌看似仔细被分类过山高般的文卷。 展昭:「……」 我:「……」 张龙「……」⊙_⊙|||b 赵虎:「……」((((((((;-□-|||))))))) 公孙先生:「…………」 (一四〇一) 最后要对我做身体检查的事儿,就在一片狼藉的文卷海中被我给搓过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地狱般的文档归类工作…… 鉴于展昭身上带伤加之刚死而复生正处于大伙的心头宝的位置,公孙先生没有怪罪他,还不顾他表示要留下帮忙收拾的意思将他赶出去向包大人报告后嘱咐他快去休息…………然后要我们三个负起全责! 若不是展昭替我说情,彼时的我,可能得在短别回京后的当晚,就在开封府里通宵加班到天亮…… (一四〇二) 切记!公孙先生房内,切忌追赶打撞碰! (一四〇三) ……至于张龙赵虎他们后来情况? 直至我踏出房门之际,还见他们在案卷海中挣扎…… 有道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让他们自求多福吧! 123.一一六章 能接受绿云的才是好男人 (一四〇四) 赶回开封被惊诧还魂的展昭后来其实也没怎么休息,隔日便又马不停蹄地带人暗中去寻萦萦娘子遭人挟持的家人去了。 纵使一个活生生的萧紫已足以证明他的清白,可萦萦娘子在千钧一发之际护过我们性命,更遑论她与水家大娘子间捕风捉影的关系,展昭一直将救出她家人的承诺放在心上,便想趁对方尚未发现自己与萧紫动静之时,一举将人救出,以免升堂后发生什么难以掌控的变量,造成不可挽回的悲剧。 那时我才知道,萦萦娘子让老鸨控制住的家人竟是一名六岁大的女儿,瞬间控制不住死鱼眼的眼神悄悄扫向展昭……的头顶。 …………隐约看到他头顶上飘着一团绿绿的东西是怎么回事? 啊呸呸!都还不确定这个她到底是不是那个她呢,就算真是也还未过门啊算不得绿的你瞧当事人多淡定莫要再多想了再想下去就太失礼了! (一四〇五) 升堂之日,展昭抱着萦萦娘子的女儿出现在堂上,使本就对展昭心生愧疚的萦萦娘子立即倒了戈,抱紧自己的女儿,再不愿为虎作倡,坦诚自己母女之前遭人无故捉了去,受老鸨胁迫才说出那番陷害展昭的证言,并指出老鸨才是杀害小紫的真凶——再加之萧紫现身指证,绮花阁老鸨终究是像霜打般蔫在堂上,再无说法可辩解。 基于职业习惯使然,萧新生前曾将自己替何礼道做过的一些见不得光的数据保存下来,交给其妹萧紫保管。顺着这分资料,开封府派人寻上尚书省右丞宅中欲逮捕何右丞,可入内却见何礼道留下认罪书一封,人却以一条白绫悬尽在自家横梁上,早已气绝多时。 在朝堂上激起一阵骚动的白花杀手连环命案,就这么因主谋之死急转直下,瞬间便拉下剧幕,快得颇令人不及回神。 (一四〇六) 白花案一结,展昭曾和萦萦娘子两人单独长谈了一阵时间,没人知晓他们究竟细谈了些什么,只是萦萦娘子带着自己女儿告辞离开时,脸上表情如雨过初霁,释了重负。 她向展昭诚恳道谢后,未接受展昭分毫资助,就这么带着自己的女儿离了开封府,离开了汴梁这座繁华的都城。 远去的她身影曾几度回头,最后朝展昭深深欠了一礼,消失在嘈杂街道的尽头里。 那深深一礼中蕴含了无限供人猜想的遐思,可转头看展昭面色,却是平静自然,让人推测不出端倪。 我后来找过机会问展昭,问他是否弄清了萦萦娘子与水家大娘子间的关系?就如此任她离去可好? 他只朝我淡淡一笑,道了一句:「……事到如今,是与不是,也不甚重要了。」 然后压了压我的头,越过我往包大人书房方向走去,约莫是去报告公事了。 我看着他清挺的背影,摸了摸自己的前额,额上还残留着他掌上的温度,只觉内心五味杂陈。 虽然并不排斥他这种亲近的举动,可我先前明明白白地见到他拿同样的动作……去安抚过府后巷那只有过动症的大黄狗过。 ……这种摸我好像在摸狗一样的既视感是怎么一回事? ……是我想太多了吗?是我想太多了吧! 别给我学那武进县的大头目一样来个人兽联想的思维喔! 这次我真的会受伤喔!我会哭的喔!我要罢工去疗伤了喔!! (一四〇七) 萦萦娘子身上的谜团便这么不了了之了。 诚如展昭所说,如今两方皆安,各有前路,再追究她俩是不是同一人也无甚意义,他在人前甚至没有多挽留她,徒留我一肚子被太监了的好奇心,陷在坑里无望获得满足。 不管展昭是否开诚地和她确认过身分、或许仅系乃闲话家常地关心了一番她日后的打算,也不管萦萦娘子当时究竟如何同他回答、或许她当初那张如释重负的表情仅单纯是因为陷害展昭一事得到了宽恕也说不一定——展昭没打算细说,谁也都没好意思再多问了。 或许正如我当初安慰展昭时所言,她们真只是长相相似的两个人罢了。真正的水家大娘,一直静默地躺在水家祖坟的墓区里,已过去了好几年时光,身骨归土,也许灵魂也早已重新入世了也说不一定,若和展昭有缘,想必会以另一种形式和他再相见吧? 思及至此,我忽感一阵寂寥,心中感叹,假若有朝一日展昭和王朝他们都各自有了归宿、有了自己的家庭,估计便不会再有太多的时间和心力和我这一个老光棍混在一起了吧? 啊贺啊,愈想晚景愈发堪凉,想来往后只能去找那宣称不成家的王勤做伴了! 不……等等,王庆之那风流鬼从不缺相好,时不时还会要我莫要去打扰他的两人世界——这家伙估计会是第一个把朋友扫地出门的人啊! (一四〇八) ……哼,兄弟们没空甩我不要紧,我便去重回师父老宅的怀抱,重走师父放纵的隐居生活好了! ……师父,还是您这长老级光棍最好了!徒弟好想念您啊!∴(つДˋ) ∴ (一四〇九) 当展昭拿着一瓶除疤生肌的药膏登门造访的时候,我正翻出韦神医当初相赠的一箱药罐子,琢磨着药品保存期限的问题,然后拣出一盒美容级的除疤软膏往脸上抹,把自己涂得半张脸跟抹了一层泥巴面膜一样,土黄土黄的,硬是把刚进门的展昭生生都吓退了半步,愣在门坎上一副骇到了的模样,那少见几分呆傻的样子,着实一看就分外伤害人的心灵! 「……你们进别人家前都不会先喊门的!」于是我真愤慨了! 这几日走到那都得忍受认识人半同情半取笑的目光,神经再粗的人也会扛不住啊!更遑论如今眼前这一向从容的人还给我吓到得语言障碍! 简直太过分了有没有!∴(つДˋ) ∴ ……啊呸,谁神经粗来者了! 口误口误! 「我喊了,」展昭意识到失态,回了神来,捂拳低咳一声,试图掩饰:「不过等了许久未有回应,便想你该是未曾听见……便擅自入来了。抱歉。」 「……」我是不是真该认真考虑请个门房…… (一四一〇) 那一阵子公孙先生对展昭频频受伤的纪录很为不满,白花一案事了,便严格禁止他于非紧急状况下带伤上工,要他做好伤后的养护工作,加上曾被他死讯惊吓的后遗症,全府同仁有志一同地加入了这个【展护卫伤后监督计划书】的阵容—— 莫说是沾公务了,他一踏出内院就会被众人以公孙策附身的方式督促回房里休息,呈现在一种被半软禁的状态,连要探望他的人都得经过层层关卡查验,最后赵虎一只小熊挡在门口作压轴,不让人轻易打扰他家展大哥的安养。 自从展昭奇迹复生后,赵虎这小子根本就像忘记自己还有职守一般黏上他这一生的偶像了!连护卫包大人此等首要大事都敢找人去顶班?重点是还不见人去投诉他……难不成他的公然怠工是出自于上级的默许么?! 总之这种日子对劳碌成习的展昭而言必定是十分苦闷,他会因此憋不住偷跑出来放风也是可以理解的。 ……可他放风地点选在我家这种事被小眼睛们发掘出来呈报以后,公孙策那无情的魔王不会要求我这地主负知情不报的连带责任吧? 赵虎这展昭控一定会趁机诬蔑我煽动他家展大哥抗伟大府医之旨不遵,在旁边搧风点火让我遭殃! (一四一一) 我吞了口口水对他道:「我是不是该通知开封府的人来捉你回去静养?」 展昭面上无奈无比:「……莫开玩笑了,小春。我早已无碍,此回是先生他们太过小题大做了,你莫要再跟着起哄。」 我不表赞同,跟他念起了老人经:「你还莫这般说,他们担心的其实也不是没有道理。你身体在短短半内年连受两次重创,本便该好好调养才对,休息一阵子也是好的。仗着年轻就胡乱来,不好好对待自己的身子,等年老就有你受的了!」 展昭默了一会,面上难得显露出了憋屈之相:「那也不能让我镇日待在房内。即使只做些简单的公务也好,连院子也禁止踏出,实在是……」太闷了! 我幸灾乐祸:「半年被禁足两次,创下新纪录了,感想如何?」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未再继续这话题,递出一瓶药,说起自己的来意:「此乃公孙先生配制的新药,涂抹于伤处可助淡疤,早晚各一次,梳洗后使用。」 「哦?替我谢过先生。」 不过公孙先生怎会交给这待静养的人拿来给我?该不会是这家伙要替自己找正当借口放风,擅自从先生房中摸出来找我的吧? 我接过拔开瓶塞,见里头不同于韦神医留下的土黄药膏,是种半透明的软膏,觉得真是一场及时雨:「……无色透明,清新自然,太好了!如此即便是白日外出之时也不怕,可薄抹上一层使用了!」 展昭盯着我瞧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发问:「小春,你脸上涂的这……究是何物?看起来……」他组织半天组织不出言语。 「哦,这个?韦神医之前送的瓶瓶罐罐里边翻出来的,说是可以生肌去疤,我便拿来用了。」我摸了摸自己的脸,想起他方才进门时的态度,忍不住问:「我现下的模样……看起来真的很吓人么?」 展昭咳了一声,没有立即接话,不得不让我猜想他正是用此种含蓄之方式表达自己的默认——思及至此,熊熊就有点沮丧了,口气里充满了被打击过的哀伤:「……那你等我一会,我去把它洗掉。」 展昭拦我:「抹都抹了,何必洗下。」 我有气无力地抬眼:「你不是说吓人吗,我去洗掉好别残害你才复明没多久的眼睛啊!」 看来这药还是等夜深人静确定不会有人来拜访的时候再躲起来偷偷对镜自擦好了…………韦神医怎地就没考虑过这药得擦在脸上的情形呢?做这泥巴糊般的造型,实叫门面受伤的人情何以堪! 「胡说什么?」展昭一把将我拽回来,脸上有些不高兴:「什么残害不残害的,若非为替我寻药,你何至如此?莫再说此种贬低自己的话,玩笑话也不可。既然你已有韦神医的良药,便好好涂抹莫要间断,明白么?」 我指着自己狸猫脸的结果,实事求是问:「可我顶着这模样白日能出门吗?」 他明显在停顿了一瞬后才道:「……模样如何?不过暂时而已,何必在意。」 ……你真心这么觉得便别给我停顿啊! 「可你都说吓人了!」我被他中途那可疑的停顿弄得忽然一股憋从中来,觉得自己像是被歧视的丑小鸭,长大可能也没法变成天鹅了。心里莫名就委屈起来了有没有! 都说舆论可以杀人,这话讲得一点也没错! 那阵子我一颗强壮的糙汉心都被府内舆论打击的遍体鳞伤了,都开始敏感纤细了起来……我本来也没太时刻把脸上的伤一直提在心上的啊!一直以为它总会好的嘛伤不深疤好了也是淡总没那么严重的嘛!可如今这样胡搅蛮缠的台词加这种娘娘腔的口吻是从谁嘴巴里说出来的? 绝对不是我! 展昭皱眉:「我何时说你吓人了?」 胡搅蛮缠收不回来:「你方才进屋吓得都倒退了一步,还连自己要说甚么都忘了!」 「那是……」一语中的,展昭明显有些狭促:「我……我方才是……太过突然,乍然而见,才……」 看他支吾半天没说出否定的话,我悲愤了,你倒不如不要说! 「呜哇,够了!我明日要请假!我不出去影响市容了!」 展昭按着我的肩,沉声喝道:「要你莫说此种胡话,你还说!男子汉大丈夫,只要不做亏心之事,自可顶天立地昂首于世,何必因两道伤痕而如此贬损自己?」 看着展昭一双明亮澄净的瞳眸正正定着自己,里头的微怒来自于对自己的关心,我心中的粗汉颓然坍塌,小白兔探头探脑:「……如果这伤真的留下疤痕怎么办呢?」 这种大范围“X”人的造型实在是太羞耻了,重点在—— 「我会被人当成笑柄笑一辈子的……」 比方说以后见到我的路人甲会说:『看那傻蛋!他脸上的伤疤听说是被自己拍开的树枝反弹打伤的啊!你说蠢也不蠢!』 然后他旁边的友人乙就会回:『呿,瞧他那两道疤,还以为背后有什么精彩的江湖故事,没想到竟是这般可耻的缘由,实实是蠢都蠢死了。我们快走吧,莫要靠他太近,蠢该会传染的!』 ……然后在下就要无地自容再没脸见人了!∴(つДˋ) ∴ (一四一二) 在我正陷入对未来悲惨想象之际,展昭微微皱起了眉,手下施力,面露不悦:「何人会嘲笑你?男子汉大丈夫,何必如此在意外表?莫要多想,仔细上药便可。何况你伤口不深,小心照护,应是不至于留下疤痕的。」 我眼巴巴地看他求信心重建:「真的吗?」 「嗯。」展昭郑重点了点头,两泓润黑的眼瞳是再真挚也不过,在烛火摇曳的昏晕下实在是吸人眼目,叫人移不开视线。 「放心吧,」他道,「好好将养,这伤不日便会痊愈的。」 他眼神如此不容撼动,好似任何从他口中说出的言语最终皆能实现似的,神奇地平复了我内心那只探头探脑的白兔子,糙汉心以一种肉眼可验的速度迅速恢复了过来。 (一四一三) 在此不得不重申一次展昭身上神奇的疗愈功力——每次心情不好时跟他聊完天就会有这种类似拜完拜受到了包庇兼被神光净化过的感觉到底是经过怎样的化学作用运作出来的? 这人可以直接去当肉身佛开班收信徒接受众人膜拜了有没有! (一四一四) 自从心中的小白兔被人摸头受安抚以后,牠重新钻回洞里,我也重新拾起了乐观的情绪,该干嘛干嘛去了,再没为脸上的伤伤悲春秋。而由于展昭溜出府跑到我家一事最终还是被人给发现的缘故,我顺便加入了【展护卫伤后监督计划书】的阵营,以示「犯后」态度良好,请求从轻量刑。 对此展昭表示十分无奈,连我都加入了这个圏禁他的计划,他从此在府内便孤立无援了,乖乖坐满了半个月的软牢,出关时气色红润,面皮发光,魅力指数倍增,登场的瞬间闪茫了不少同仁的眼睛—— 不过由于人看着明显精神多了,大伙还是表示甚为欣慰,养回了一个神清卓朗气血饱满的展氏护卫。 我脸上的树鞭痕也在夜晚【韦氏牌】和白日【公孙牌】灵药的交互作用下长得功德圆满,不但一点痕迹也没留下,脸还白嫩上了几分,不得不大赞神医级药品的威力——在这种坚强阵容的加持下我若还能长歪,那还真就是人本身的问题了…… 总之最终结果没破相真是太好了!v( ̄▽ ̄)y (一四一五) 暂时将回忆录的时间线先拉回一下现在好了。 今日写回忆录写得累了,便上街去沽点酒来小酌。经过土市子街东时,在铁屑楼前看到一群一赐乐业教徒群聚,似乎打算待会一道前往礼拜寺参拜。 铁屑楼老板本身听说也是外来的一赐乐业教徒,楼中有着浓厚的异族风格,不少术忽人喜爱群聚于此,他家的羊肉料理一律去筋烹理,软嫩而不难咬,在京中逐渐累积起好评,重点是与酒堪称绝配! 因此我忽然嘴馋了,想买一份回去下酒。 好不容易排开堵在门口的一赐乐业教徒,欢喜地踏进铁屑楼大门——顿了二秒,我原路倒退噜了出来。 ……我刚刚是看到什么东西了? 好像有个很刺眼的物事卡在角落…… 花俏地、风骚地完全不符合这世道风格的东西……变身失败的孔雀妖之类的生物。 啊,是了,是前几日在南门大街角拦我还玉的那个娘娘腔怪人! 啊贺啊,这等残害他人视力的造型真是让人想遗忘也难……想起他拈发眨眼努小嘴勾缠不放的模样……在下还是赶紧离得远远地避难吧! 鉴于这几年来吸引怪人的辛酸血泪史,我果断地选择转身拔腿,落荒而逃! ——下酒菜不要了啊! 124.一一七章 桃花运一朝腐烂就没得救 (一四一六) 白花案那年的岁末对朝廷来讲并不安稳,先有官员陆续遭白花杀手袭毙,接着传出贝州有弥勒教众联合兵民叛变,以「释迦佛衰谢,弥勒佛当持世」为口号,原宣毅军小校王则,建国号安阳,年号得圣,占城为王,自封东平郡王。 包大人曾说到此次叛变前有组织部署,后有官员建制,颇具规模,不容小觑。朝廷急派兵前往平乱,京城气氛一度紧张。 当平叛军押着叛众首领凯旋归来之时,时序已推过年关,叛众经东、西二府审讯核实过之后,即速推往都市问斩。 行刑的那一日,街上人潮集聚,百姓好奇夹道围观,各有议论,最终流传出一种说法,曰首领王则素习妖道,长年以妖术纵横乡里煽惑人心,最后狼子野心,才引得此次大乱。 传言内容虚虚实实,坊间各有故事,一时市井闹腾。 此事劲头尚未过去,宫中又传大变。 同年闰正月,初十八,夜。崇政殿亲从官颜秀等四人□□刺驾,杀军校、劫兵杖、登延和殿屋,长驱直入禁中寝殿,火烧中宫。 所幸宿卫士兵护驾及时,帝后安妥,发起叛众颜秀等三人当场遭击毙,一余党王胜逃匿宫城北楼,一日乃寻获,当场遭乱刀毙命。 此大案后续调查却反常地交由侍御史独立于宫内查探,宿卫首领杨景宗、副都知杨怀敏等经查失职,降级任用,却始终不知该案之始谋。四品护卫展昭紧急受调宫中守备。 辽夏势力沁透之说一时甚嚣尘上,令狄青紧急受命边境视察。其离京方一月有余,回京之时,此案风波竟便已悄然平息。 我曾问过青师兄视察的所以,青师兄仅曰边境一切安好,其余诸事揣测,皆笑而未语,只字不答。 包大人与公孙先生曾于闲暇之际议论,曰两次叛变间隔相近,一外一内,若有呼应。且宫中之案失职人员处罚过轻,事有反常,不知内情是否单纯。可惜,颜秀等人已遭击毙,要不尚有深查余地。 (一四一七) 京中公署就在这诡异的气氛中度过了四年一次的润正月,直至春分节过,青梅如豆柳如眉,禁中气氛才缓和下来,展昭重新调回开封府暂用。 那日,他久违的身影出现在开封府门口,颀长修挺的身躯沐浴着晨光,彷佛自一片金辉中走来,乌顺的墨发反射着淡金的太阳辉,嘴角噙着浅淡的笑意,宁和温润地让人好生怀念。 我咧嘴朝他举手,招呼道:「呦,官家终于肯放你回来啦?」 他微微一笑:「宫中诸事已定,自然用不着我了。」说着微微一顿,眼神与笑意似乎都加深了一些:「似有一段时日未见着你们了,府中一切可好?」 我嘿嘿笑了两声:「府内一切安好。」只是我个人不太美好…… 眼角蓦然瞥见一个熟悉的影子,我立即警觉,来不及跟展昭多作解释,撩起了下襬拔腿就先往府门内冲,先奔进一处门外望不见的死角再说! 我躲在死角处胆颤心惊地向外张望,展昭已跟着我入了来,同我一齐立在死角处,一脸奇怪地问我:「小春,你忽然是怎么了?」 我憋屈着一张脸回他:「最近被个煞星缠上了,每日天没亮便到家门口堵我,这回竟然还跟上开封府来了……」 展昭皱眉,敛起神色问我:「怎么回事?」 我也板起一张脸,把上月末遇到的悲惨遭遇和他说了。 一切得归结到我那悲哀到可怜的歪霉桃花运,自从凑巧救起了个昏倒在路边的大龄女青年后,麻烦就像麦芽糖般黏上来,甩都甩它不掉了。 ——这名大龄女青年比当初的卖花女还恐怖根本是个变态跟踪狂,每天密集盯梢日日追着我告白三次啊啊啊! 张龙还在调侃我颇有艳福——艳福个鬼啊!╯‵□′)╯︵┴┴ 送谁谁要?!这根本已经晋升成恐怖片的等级了好么!! 你们能体会夜半起床如厕的时候,月黑风高森森夜,半梦半醒迷茫间,猛然睁眼,却瞧见在一片漆黑的围墙上,兀然多出一双发光的眼睛,仔细一瞧是个呵、呵、呵地盯着你在诡笑个不停的不明生物——那情境是有多靠杯的恐怖吗! 更别论那不明生物其后还一举跳进院来,假装腼腆地送了我一束香花草(没错此女会武),一双在黑夜中特显晶亮的眼,紧盯着我的裤带不放,催问我怎地还不快进茅厕,她好贤淑地给我递纸啊! 她:o(≧ω≦)o 我当下:Σ(-□-;|||)︴︴ 马逼的老子没直接报官府抓变态都算是好修养了! 可此女还可以更过分! 隔日她家老爹竟然就带了一堆嫁妆小弟上门来逼婚啊啊啊! 那无所不用其极的阵仗,是不把滞销货推销出去绝不罢休的架势啊啊啊啊! 若不是在下当初机警将开封府搬出来作靠山,可能当日便要被她老爹的手下抓进洞房里完婚了! 她爹到底是哪条道上的恶霸! 这是要抓人回山里当压寨官人的节奏吗喂!! 呜呜,在下身上的磁场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怎么吸引到的尽是这些散佚在地图各处怪奇版的隐藏角色…… +~+-_> - (一四一八) 我猛地想起上月末代展昭收了一册忠伯新送来的相亲文书,里头每位经忠伯精挑细选待字闺中的小娘子,不用想也肯定各个皆生的水灵逸秀吧?重点是性格至少都是在标准线以上的正常货! ……为何相较之下,在下却老是和各种散逸在各地的奇葩货遇上? ……请问集满十个是可以免费兑换奖品吗蛤?!╯‵□′)╯︵┴┴ 心理严重不平衡啊! 展昭听完我悲情的陈述后,望着门外一身劲帅打扮不停探头探脑的女子发了一会愣,随后压了压我的头,什么都没说便往里头走了。 (一四一九) ……………… 哇咧展昭这次该不会完全不想再介入我身上的歪桃花了吧?! 上次遇卖花女的事害你受牵连真不是在下的错呀! 老遇上这种事的在下也是很苦逼的好么! 兄弟,拜托请莫放弃我,帮忙出点主意好吗……T︿T (一四二〇) “所以说,东西可以乱吃,朋友可以乱交,可人绝对不能乱救!” “我说我这是不是被剩女给仙人跳了……” 两日后的休沐日,当我从城东的榆林巷被追赶出了若干条街,一路逃窜至城西的南门大街上时,内心忍不住蹦出这段交织了汗血混泪水的内心独白。 彼时大龄女青年还在后头紧追着不放:「虞郎、莫跑啊!奴家对你是真心的,你等等奴家啊——老娘、诶不对,奴家都上庙问过了,说咱们俩是七世姻缘,生生世世都注定要成为夫妻呀!你就娶了老娘、诶不对,你就娶了奴家吧!」 我:ˉ﹃ˉ;||| ……在下怎么老遇上这种沈浸在自己三千小世界里头的女人? 冤孽啊! 有病快回龙发堂治去吧,没治好就不要放出来祸害人了啊! 后面继续号:「虞郎!你莫逃避啊,逃得了初一逃不了十五呀!姻缘天注定,再这么逃也是没有用的啊!不如快快从了老娘、诶不对,烦!讲太习惯了老讲错!咳嗯……虞郎啊!你不如快快从了奴家吧!放心,奴家这么中意你,定会对你好的,绝不打你骂你——你有何条件不妨说出来,凡事都好商量啊!」 ……可以商量别再缠着我了吗? 我捂耳继续跑——老娘妳够了!别在大街上发表这种类似包养的宣言——会害在下被乡里贴上小白脸的标签的!在下雄壮威武的形象啊啊啊! 无奈后面的人愈说愈不知节制:「郎君!你就快从了奴家吧,嗯?奴家家里有钱有人,跟着我总不会叫你吃亏的,何况你既然都让奴家给瞧上了——难不成还以为自己今生能娶别的老婆吗!!你注定只能做奴家一人的良人了!老娘绝不会留给你挣脱的机会的!你快歇了这条心思罢!!」 我:「………」 哪个人去提醒一下后面那位女壮士,说她已经开始面露凶光,本性已经不小心完全曝露出来了——如今言语上已完全变成明晃晃的恐吓了! 我改举袖捂脸,他娘的这真心太丢脸了,拜托千万别给认识的人瞧见……拜托别再嚎了啊大姊大,小的以后还想上街见人的啊! 眼见大龄女青年依旧中气十足完全没有掉队的迹象,我只好再度搬出深藏的火灾现场潜力,脚上发力,以极限运动的速度拐进三丈外的浚仪桥街里,一过转角便发现展昭和王朝马汉迎面立在一家质库铺(即当铺)的前面,身着便服,正在互相交谈。 我彷若看到了天降救星,他们所立的那块土地简直闪闪发光,一剑步就往他们三人的身后窜,整个人缩进他们的身影里,急急忙忙说道:「嘘!什么都莫说!什么都莫问!快快转将回去,借我躲一下!」 王朝丈二金刚莫名其妙:「小春,你这是在做甚?」 我急得跳脚:「这等等再说,你先转回去挡好啊!」 街角一阵骚动,只听马汉方转头「咦」了一声,便见到一道剽悍的粉影从不远处由小渐大地带着一片烟尘滚滚而来,嘴上还不停在喊:「虞郎,你等等奴家!虞郎!虞……奇怪,人上哪儿去了?」 我悄悄缩进展昭身后,见他侧头斜瞟了我一眼,却未多说话,只是兀自侧了侧身,将我挡得更严实了一些。 女青年四下张望没见到人,捏着粉拳跺了跺脚,随后围着嘴边大喊道:「虞郎,我明白你是在欲迎还拒,心底总是喜欢我的——没关系!我俩指上系着姻缘呢,老娘定能寻到你的……你给老娘等着!天涯海角都莫想能给我逃掉!!」 最末说完这两句疑似讨债集团的台词以后,挑定了一个方向,然后又是一阵风风火火地奔走了。 王朝:「……」 马汉:「……」 展昭:「…………」 我欲哭无泪。〒△〒 拜托妳别再来了,大姐我求您……真求……跪求…… (一四二一) 王朝双眼发直,半晌后才干巴巴地开口:「……那位娘子便是小春你先前提过的跟踪狂么?我之前还以为你是在夸大开玩笑,没想到……」 我的脸顿时就臭了:「谁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先前那般字字啼血地跟你们诉苦……原来你们一直拿它作茶余饭后的笑点来看待么?! 马汉摇了摇头,金口开出三字感言:「……太剽悍。」 展昭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莫名问了一句:「……她每日皆是这般追你的?」 我是真想哭:「最近脚力都愈练愈快了啊!」 王朝目带同情:「所以她爹到你家中逼婚这件事也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啊!你们莫不是以为这也是我在开玩笑吗?!」 我觉得自己的眼眶湿了。被憋屈湿的。 「他们昨日又找上门来一次啊!带着一堆小弟,道要和我表示诚意,所以不见我答应便不离开……就当时那个阵仗,我都怀疑自己还能不能单身地踏出门去见到隔天的太阳啊……」 展昭眉间微蹙:「……后来呢?」 见他一副慎重的模样,我忽然一股感动涌上心头,真要掉出了两滴牛泪。 ——终于有人肯正经看待这件事了有没有? 压下恨不得冲上前去拥抱真正好朋友的冲动,我吸了吸鼻子回他:「后来僵持了快两时辰,眼见天都要黑了,好在遇上青……大哥碰巧过来找我,才把他们都赶了出去。本以为他们该会收敛一点,回去让自家女儿知难而退,没想到那位娘子愈挫愈勇,不知啥时又跑来我家外头埋伏,今日才踏出大门便被她给缠上,要不是我跑得快……」我当真是满心的惊吓后怕。 王朝咳了一声,想了半天也没想到能怎么安慰我,最后持续干巴巴地挤出一句话:「……我看那娘子长得也算标致,重点是对你颇痴情……小春你年纪也不小了,要不要便,认真考虑看看?」 我瞪他——不会安慰人就给我闭嘴! 我又悲又忿:「你想要给你去!」 王朝尴尬:「人家中意的又不是我。」 马汉摇头:「中意大哥也不行,大哥有人了。」 展昭:「……」 我:⊙__⊙ 展昭:「——!」 我:⊙___⊙!! (一四二二) 什——什么?! 马汉刚刚默默地就爆出了什么惊天大料?! 王朝——王朝这家伙什么时候偷偷交上了个女朋友的?! 怎么一点风声也没透出来过!! 125.一一八章 狗血这种事一生断不了 (一四二三) 突如其来的八卦顿时就惊散了我当时悲怆的情绪,满脑子只剩下眼前王朝一副挽袖娇羞的景象,真是雷得我无以复加。 只见王朝不好意思地解释:「二弟,你莫要胡说,我和林大娘子是少时旧识,还不到那种关系。」 马汉不以为然:「可俺上回见你俩眉眼传情了。」 王朝羞涩:「那是一般的临别相送罢了,哪是什么眉眼传情呢?」 马汉口没遮拦:「可俺上回见你俩双手交握了。」 王朝脸色微红:「那是林大娘子掉了东西,我在帮忙找呢,然后手不小心碰上而已。」 马汉继续爆料:「可俺上回见你俩耳鬓磨斯了。」 王朝赧然:「那是瓦子里太吵了,听不见声,才会靠着耳边说话的。」 马汉的料愈爆愈劲爆:「可俺上回见你俩抱在一起了。」 王朝面若红桃:「那是她不小心绊倒,我扶她一把而已,没什么的。」 马汉:「可俺上回……」 王朝:「那是我……」 马汉:「可俺上回……」 王朝:「那是她……」 马汉:「可俺上回……」 王朝:「那是我们……」 一边旁听的我和展昭:「………」 真从没见到过这马汉一口气连着说出这么多话的…… 由此可见他到底暗中观察了他兄弟多久,又到底憋积了多少的好奇,才会这般一次爆发出来发问!简直跟私家侦探一样对他兄弟的行踪如数家珍,这说没悄悄做过跟踪狂谁相信啊! 还有这个王朝,惦惦吃三碗公,原来不仅悄悄地有了对象,还已经跟人家约会过这么多次了…… ……突然觉得他们这两位背后都有闪光的搭档,好像有点碍眼哪? (一四二四) 我们那日就在这种类似「春神劈烂我家同僚大门」的震惊情绪中走回了开封府。连展昭的思绪都被这凌空劈来的消息震飞了一会,听着王朝委婉地述说着自己青涩的爱情前奏故事,一时也没机会再开口问我大龄女青年的轶事了。 王朝口中的「林大娘子」是他以前行走江湖时救过的一位小娘子,小王朝一岁,是位小户人家的女儿,父亲曾是名举人,平日在乡里教书维生,父女俩生活还算过得去。 前些日子,他们搬到附近县城里长住,在一次出差中就恰好与王朝遇上,王朝协助他们适应新居生活,双方因此多有来往,久而久之,交情也便逐渐熟络了起来。 据说林大娘相貌清秀,自小在父亲课堂上旁听,也算是名知书达礼、略通文墨、而有些见地的女子,倒与不时有些文雅嗜好的王朝颇为相配。 在下于此更要再感叹一次这世间的不公…… 人人的桃花姣灿而美好……为啥相较之下,我却总是这种触发怪奇人士的命格?!╯‵□′)╯︵┴┴ (一四二五) 当我含着一把心酸泪,坐在相国寺东门大街的丁家素茶坊里,背景是茶坊大厅上,据说是开国皇帝御赐下的三国名家曹不兴的绘画,面前茶香缭绕、素点为伴,正在向对坐的王勤抱怨着自己这半个月来与大龄女青年各种斗智斗勇的追赶跑蹦活动,言至激动处,不免比手画脚大动作配合—— 王勤咬着一块招牌绿豆香糕边听边笑得东倒西歪,最后坐直身子做出了一句「你该改运了」的结论,还煞有其事地介绍给我一系列的能人异士。 我看着手中一张奇人轶事的名单抽了抽眼角。 ……王勤这家伙身上是有个多拉耶梦<一>的次元百宝袋么? 这种名单他到底是抱着怎样的想法才会随手塞在身上携带的? 还有这一长串明显看起来就有研究过的人名串究竟是从何处搜集过来的?!我说他原来对这些方术占卜之事如此有研究与兴趣吗?! 注意到手中记载详细的手稿上,有一人名被人特意用红笔圈了起来,旁侧附注写道「有穿古越今之能,能占上下千年之史」,我眼皮忍不住就跳了几跳,忍不住便问他:「……此人是何人物?有穿古越今之能是何意思?」 王勤疑似因一次吃太大口噎住了,一阵激烈咳嗽,拿起桌上的茶猛灌,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后便骂咧道:「……你大爷的咧,差点被块绿豆糕噎死。」 说完忿然怒视于我,没修养地迁怒:「我跟你是有仇啊?突然说话是想谋杀人么!」 「……谁叫你边吃这种东西还要边笑得这么夸张,分明是自己活该,与我何干?」 王勤一张吃瘪的脸,悻悻然坐回去了。 我没忘记方才的问题:「回答我刚刚说的话呀!」 王勤有些蔫蔫的,没什么兴致:「……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听说这位道长是道家界一位得道隐士,掐指一算便能算出上下一千年之大事,还会一些奇奇怪怪的法术。穿古越今便是人们提过的一种吧。」 他嘟囔着补了一句,「也不知到底是真还是假。」 「意思说他可以回到过去,也可以……穿梭到若干年之后的世界?」我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颤。 却见王勤耸耸肩,仍旧是兴致缺缺的模样:「字面上而言,大抵便是如此吧。」 「什么大抵如此,怎么这么不精确呢!你既然都打听来了,难不成没找到人确认过么?怎地这般不敬业!」我没忍住一阵激动。 王勤拍桌一怒,愤慨了:「你没听我说是「听说」吗?!这样一个传说中的大人物是能随便让人找到的吗?!这么容易就能找到他确认的话他还能被叫做得道隐士吗?!话说你干嘛对他这么有兴趣?!」 「……所以说你也没找到过他?」 王勤忿忿:「废话!」 ……他这么说也是有理。 我平静了下来,便想这种传闻本就虚虚假假,不见得真,何况王勤家世代行商,人脉甚广,连他也找不到人,更难抱什么期待,终究也只能是听听便过的事,便准备一竿子打翻一条船。 「……看来你这名单上记载的个人专长也不太可靠,我按着单子去找人改运真不会愈改愈糟么?」 「你怕就不要去,好心被当驴肝肺,还给我!」他伸手想将名单抽回,不过都被我灵巧地闪开了。 我拿挑衅的眼神看他……没法子,最近被大龄女青年祸害得压力有点庞大,总是需要一点宣泄的管道。 王勤对我恨得牙痒痒,瞪了我片刻后,却突然肩膀一松,亮出一个闪亮无比的微笑,口中悠悠地道:「喔,对了,我觉得若有人改了几次运都没有效果,那部分原因应该也跟去改运的人有关联吧。有道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同性相吸异性相斥,那怪人吸引怪人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这种吸引力要靠改运来转变也太难为人了,你说是也不是也?」 我:「…………」 什么…… 怪人……吸引怪人……? (一四二六) …… ………… 吼啊!!!┴─┴︵╰(‵□′╰ 你去死吧!!! (一四二七) 恼羞成怒的我往他屁股送了一脚,他没站稳飞扑出帘外,起飞前还不忘拉上我作垫背,最后两个人一起摔扑在外边的走廊上。 …… ………… 「唔……」 「娘呀……」 我们俩倒在地上□□,尤其是被压扁在地上的我,被他的体重压得动弹不得,推了几下都没能推开,最后一下还导致他重新再摔一次到我身上,五脏六腑差点没被他给压出来! 险险避过牙齿对撞这种狗血事的我,彼时真的好想张口咬他—— 这个王勤最近是伙食吃太好了是不?!想当人肉炸弹吗?! 给我去减肥啊!! (一四二八) 「——虞郎?」 头顶传来一声不可置信的女声,我挣扎地掰开王勤的脸往上一看,便瞅见大龄女青年和她那流氓爹一脸震惊地站在走廊边上,后头跟着一脸八卦啧啧有声的店跑堂,正惊悚地望着横亘在走廊中央摔成一团的我与王勤,口里「你、你、你」、「他、他、他」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女青年就这么口吃了半晌以后,忽然指着王勤激动大喊:「——虞郎!原来你迟迟不肯娶我的原因便是因为他!这著名的王家三郎!你们……你们之间竟是如此的关系么?居然……居然还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如此……寡廉鲜耻的行为!」 我:「……」 王勤:「……」 女青年举袖掩面,黯然销魂:「……原以为虞郎你无论提出何种条件皆好商量,你不喜欢的缺点老娘也可以尝试先改改看再说,可性别……性别……这东西老娘家即便是再本领通天也做不到啊!」 她放下了袖子,泪光闪闪,脸上已是一副毅然决然的表情:「事已至此,看来我们间的七世姻缘只能到此为止了。唉,老娘便……老娘便成全了你们吧!放心,虞郎你曾助过我一回,我不会将此事传扬出去的。虞郎,你……你自己珍重,我们……唉,我们再也不见吧!」 说着挥袖甩头,帅气地转身后就豪不留恋地离开了。 留在她身后的我:「…………」 王勤这家伙居然还有心情在一旁说闲话:「喂,虞春,这女人虽说不会将我们的事情传扬出去,可她刚嗓门这么大,这茶馆内人又这么多,你说附近还有谁会没听到?我看明日你便可同我一起上城内八卦的头条了。我都可以猜出标题给你听,八成是什么王家三郎又换新对象之类的话,你觉得如何?」 还被压在他身下维持事故现场姿势的我:「…………」 大龄女青年甩头离开后,换成流氓爹怒气冲冲地冲到我们面前,指着我们吹胡子瞪眼:「臭小子!没想到你竟是此种伤风败俗的家伙!老子当初真是瞎了狗眼,竟然让你欺骗小女的感情——唉,罢、罢了!以后请你莫要再出现在我们的眼前了!」说罢跺脚甩袖,跟着女青年的脚步扬尘而去。 吃了一脸灰尘浑身还被某发福的人压得开始隐隐作痛的我:「………………」 给我搞清楚点……谁欺骗谁的感情……一开始到底是谁先出现在谁的眼前的啊?!╯‵□′)╯︵┴┴︵┴┴︵┴┴ 别给我恶人先告状啊!! ╯‵□′)╯︵┴┴︵┴┴︵┴┴ 这一家人是不是真有病!!╯‵□′)╯︵┴┴︵┴┴︵┴┴︵┴┴︵┴┴︵┴┴ 王勤还压在我身上,把头撑在地上凉道:「哇啊,这下可好了!虞春,你莫须再烦恼该如何甩开他们,如今他们自己已经先一步甩了你了……这算是皆大欢喜吗?」 我:「…………」(﹁﹁╬ ) 能不能请你暂时先闭嘴…… (一四二九) 结果果然如王勤所料,纵使我当日是摀着脸回家的,可隔日王家三郎换新对象的传言还是传遍了汴梁城的大街小巷,东都逸闻这份闲到九重天的八卦杂志,甚至在头版刊登出一则人肉搜索的悬赏公告,要民众帮忙寻找那日和王家三郎在丁家素茶里当众拥抱的男人! ………… 我怎么都不知道原来这王勤在八卦界里竟是个如此受关注的热门宠儿? …………… 所以我又得被逼得蒙上面纱才能出门了吗?!!!o( ̄□ ̄o#) ------ 批注: <一>多拉耶梦:山河经中一只传说中的妖猫,此妖最擅长的特技乃隔空取物,相传身上带了许多稀有珍贵的法宝,据说脑筋不是很聪明,常被人骗走手中的法宝。各位下回若有机会遇上,不如尝试诈骗看看,搞不好能得大机运呢。 126.一一九章 误会灭不完次次卷土重来 (一四三〇) 东都逸闻这低级杂志的影响力,却偏偏高级得无远弗届。 悬赏公告刊登的当日,我远远便见到府内群聚了一群衙役在热烈讨论此事。 马快耿春站在高台上振臂疾呼:「十两银!够大伙痛痛快快喝上好几回酒了!各位弟兄,那日执勤的时候有谁经过附近,有没有人瞧见王家三郎是跟何人一起进丁家素茶坊的?听说那个人为了王三郎连自己未过门的妻子也不要了,真是个敢勇于追求真爱的负心汉哪!」 我:「……」瞧他这说的是什么跟什么东西! 立我旁侧的张龙探过头来,彷佛想起什么般奇道:「咦,小春,那日你不是同我们提过要与王勤约在茶坊里相见吗?你有没有见到东都逸闻里提到的那个人啊?」 我:「…………」 张龙见我沉默不语,盯着我瞧了半晌,忽然瞠大了眼:「小春!那个人——该不会就是你吧?!」 我:「………………」 跟在后面的赵虎惊得大喊:「什么——小春是你和王勤抱在一起?!!」 我一脚朝他的胫骨踢去:「——小点声!你想让全府的人都听见吗?!」 赵虎抱腿蹲地哀嚎去了。 张龙满脸不可思议:「……小春,真是你啊?」 王朝的声音突然从后插来:「三弟,你们在聊什么?谁和谁抱一起了?」 转头一看,他和展昭跟马汉一道从练武场的方向走来。 张龙死鱼眼望向他大哥:「……小春和王勤抱在一起了。」 「小春和王——」王朝吓了一跳,随即了然,「喔,你是说东都逸闻的那则悬赏公告。」然后停顿三秒,随即满脸惊诧,「小春——你——你就是那则公告里,和王家三郎当众热拥并行苟且之事的男子?!」 马汉滑了一跤,差点一头栽进旁边的花圃里。展昭眉间几不可见地一蹙,却很快恢复了平静。 「嘘!嘘!小点声,莫要害我清誉啊!」我急着要他噤声。这传言愈传愈不堪入耳了是怎么回事?!这城市里的一堆八公八婆! 王朝彷佛没听懂「清誉」二字背后表示的真相,竟是不敢相信地道:「小春,你怎么会——」 「那是个意外,意外!说什么热拥,实在是夸大了!」 张龙默:「……所以你真和他抱在一起了?」 我不爽:「就说了是意外嘛!都是他自己要跌倒还非得拉着我作垫背不可,我那时被他压得都快把内脏吐出来了,哪里是在行什么苟且之事……」 王朝不明白:「若仅是如此,怎会被传得如此不堪?」 「还不是那对父女害的!」说了我就来气! 我简短地将那天发生的事给说了,换来一片唏嘘。 我黑着脸:「说起来若非因为此事,我还不知道原来庆之他在汴梁城里如此引人注目,竟有那么多人在关注他的消息……」 王朝笑:「王三郎在汴梁城内也算是名奇人,小春你与他交情好,怎会没注意到过?」 马汉在一旁附和地点头。 「我怎知道?以前八卦不是听听就过去了么,哪里会想这么多?」我感叹,「说起来,只是作为他的八卦对象都这么受瞩目了,那若真成了他相好还得了,一整天没个隐私了啊。」 「那是因为他那人一向也没打算隐藏吧?」张龙突然笑得很猥琐,「……怎么,瞧小春你这感叹模样,难不成有兴趣去应征人家的相好吗?」 才刚从地上捂完脚缓过来的赵虎,站起身后又满脸惊恐地大叫:「什么!!小春你想当王勤的相好?!!」 我:「……」 我再补了他一脚,让他蹲回地上继续哀去。 张龙夸张地摇了摇头:「唉,小春,你近来的脾气当真是愈来愈暴躁了,当不成王三郎的相好真让你如此难过吗?」 ╰_╯:「你够了没啊!」 张龙:「我怎样?怎么?恼羞成怒了?恼羞成怒便是说中了。我看罢了吧小春,天涯何处无芳花,何必单恋一根草?你不是还有大闺女愿意贴上门来逼婚么?虽说人家如今被吓跑了,不过你也莫要气馁,总是还有机会的。」 ……马逼的,这货是在咒我再遇一次怪谈女么! (一四三一) 张龙那头还在拉拉喳喳地说些五四三的调侃我,说至末尾愈说愈离谱,好像我真和王勤发展出了什么曲折隐晦的关系,气得我想扁他,直至一直未开口的展昭突然出声打断,张龙这才蓦地停了下来。 「包大人约我等至书房内议事,如今时辰已近,我们也该是时候过去了。」展昭微微一笑,可皮笑肉不笑,乃典型公式化的笑容,「走吧,莫要让大人久候了。」 说完,径自越过众人往内堂走去,留下众人看着他的背影直发楞。 张龙抓了抓头:「虽说展大哥脸上在笑……可我怎地觉得他心情好像不是很好?」 赵虎呆呆的:「是不是我们刚才哪里惹展大哥不高兴了?」 王朝纳闷:「方才晨练时还好好的啊,怎地忽然就……」 马汉顿了顿,拿斜眼瞟我。 我:「……」 ……做什么这样看我?跟我没有关系吧?! 要怪也要该怪方才便一直说个没完的张龙?搞不好展昭是突然低血压发作,被张龙那源源不绝又嘎嘎嗡嗡鸭子般的低频噪音给弄得烦躁了起来也说不一定啊! (一四三二) 鉴于最近王勤在回忆录里出镜的频率有点高,因此我决定着点笔墨来描述一下他这个人。 王勤,字庆之,祖籍莱州,京城人士也。 泼墨山眉,狭长凤目,红唇皓齿,乍看下乃一名翩翩郎君,眼角眉梢间常带有一股玩世不恭的浪率,颇有魏晋山林不羁的遗风。 王勤家境富裕,世代行商,他祖父却不画地自限,培育出一个爱咬文嚼书袋的书香儿子——也就是王勤他老爹。他老爹乃天圣年间进士,从此使王家从商贾之户抬入官宦之列,自此走在路上都有伴风。 王家有三儿,大郎性子随父亲,也是个爱之乎者也的文人,早早功名高中,与父同朝为官;二郎为人精明聪颖,可惜再没继承到乃父的文学细胞,沾书必睡,说文必倒,早早便放弃致仕,往他家祖传的行商大道奔去,把一份家业经营的有声有色,供得他们一家老小衣食无忧。 相较之下,么子王勤就显得是个标准的二世祖了,文不成商不就,腿上也就些基本的防身功夫,虽然偶尔会给自家店铺里出些新奇的主意,听说这些主意还都蛮赚钱的,可其余的时间却大多花在不务正业上,学杂不精,风花雪月之事倒懂得不少,最常被人拿来说事的,便是他那与众不同的性向。 说起来王家也是个奇葩家族,明明家境富裕,可王父一门心思都在书本上,家中仅有一位正娇妻,家内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完全没有大户中常出现的勾心斗角情节。家中众人对王父这老来喜获的麟儿王勤更是宠爱非常,简直到了众星拱月的地步。 当初王勤性向曝光,王家人曾实行过一系列风风雨雨的「浪子回头万金不换计划」,可惜最后他们悲痛的发现有些东西一旦弯了以后就再难掰回直,心灰意冷之际,辅以王勤持之以恒动之以情的耍赖,竟就睁只眼闭只眼任他招摇过市去了!完全视舆论为无物、听讥笑当放屁,真不把这些传言对他们仕途的影响放在心上,再未责怪过王勤,甚至对他照样宠爱——在这个时代里,真是家风开明心境开放到一种诡异的境界。 可赞在这番溺爱之下,王勤本人除性向以外再没别处长歪,平日虽总以一副纨裤子弟的模样见人,可为人也算是善良磊落,除偶尔风花雪月传传谣言,或某次曾突发奇想,跟城内的某位展姓名人隔墙告过白以外,再没听说过其它特别出格的行为,人品勉强还可划入好公民的标准线内,也算对王家人的一点安慰。 (一四三三) 悬赏公告事件过后一阵子,民众对这王三郎的八卦热度已褪减。 一日,王勤提着他家二哥行商带回来的外地糕点过来找我,告诉我「乐仙林晴」最近被人爆料,东都逸闻将悬赏我的那份奖金撤掉改去挖林晴的八卦了,所以我以后尽可大方出门了! 不得不承认我当下听到这消息后着实是松了一口大气,泡了一壶上好的龙芽茶来招待他,也有闲情开始好奇起这位在汴梁城内也算是挤进「四大天王」排行榜里的次偶像级人物的八卦了。 王勤朝我挤了挤眼,笑得很幸灾乐祸:「有人说他有龙阳之癖,据说还强逼过良民呢。」 ……怎么最近此类性向的话题都如此火红? ……这座天子脚下的都城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斜他:「……你干嘛这么高兴?」 王勤瞇眼:「谁要他之前当众议论过我……外表一副假正经假高尚的模样,私底下?哼,都不知戴着怎么样的假面具呢!」 「……」看来这货对林晴的怨念颇深。 我忍不住上下打量起王勤,见他也算生得倜傥不群身材精实的,只是最近有点发福。若是性向正常,在京中搞不好也是甲级的抢手货。想起两年前他隔墙大胆向展昭告白的情景,若以这么个肆意狂放完全不怕人闲话的家伙作评论标准,我想估计这世上九成九九的人都是带着假面具过活吧…… 见他身形高佻,此时一想起他的性向,在下当下没忍住……就起了些五四三的好奇心。 依王勤此人这么个外观个性与常在风月场所里来往销金的经历来推测,应该不会是个屈居人下的角色吧?可他当初竟想追求某位展名人……所以可能是我想错了? 在下当时一时脑抽,没管住奔腾的想像力,也没管住嘴就问他:「诶,庆之啊,我可以冒昧请教你一个问题吗…………你到底是主还是客?」 王勤略愣:「……什么主客?我在你家难不成还能变成主人吗?你要把房产给我?」 这家伙没听懂!我吞了口口水,决定换个问法,这事得问含蓄些:「谁要给你房产!我的意思是……你是兄还是弟?」 王勤莫名其妙:「我在家中排行第三,上面有两个兄长——这事你不是早知道了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能换一个直白点的问法了:「我是想问……你……你个人在情场上的定位?」 他依然有些迷惑,眼珠转了两圈后突然击了一下手,然后瞇着眼斜我:「哦?原来如此,你刚刚脑袋里就是在想这件事情?」 我汗,脸上浮现了一层羞耻红,眼神飘移:「我就是……忽然有点好奇而已。」 他饶富兴味地问我:「依你觉得呢?」 我结结巴巴地把刚才的想法说了一遍,结论是我不知道所以我好好奇。 王勤摸着下巴慢道:「我个人……是不太喜欢太被动的氛围……」 我:「……」 我神奇地便听懂了他隐晦答案下的真相! 所以他当初隔墙追求某位名人的时候,难不成是想把人家——? ………………欧买尬,这想象起来太惊悚了。 ………………还是别想了,再想下去就太对不起朋友了。 (一四三四) 王勤对我的反应很不满意:「怎么,我的回答有让你这般惊讶吗?」 我汗。 ……朋友,在下并不是对你的角色感到惊讶,在下是对堂堂的某位名人竟曾被人想压在——感到惊悚。 「所以其实……」他一把搭上我的肩头,把我揽得几乎整个人陷入了他那高大的身形里,故意将语尾拉长,然后闪出了个痞谑无比的笑容:「……其实像你这种型的比较符合我原本的喜好,展昭那次着实属于例外。」 他又凑到我耳边低语:「可我却对你怎地也起不了那方面的兴趣,你说奇不奇怪?」 说罢往我耳中轻吹了一口气,然后看着我捂耳羞脑惊乍跳开的模样,忍不住一阵大笑。 磅砰! 啪啦! 院口两声重物撞地与枯枝断折的声音同时响起。 我推开王勤一看,见赵虎与展昭就在院门口,赵虎一脸「娘亲,天塌了!」的表情滚跌在地上,不可置信地伸出一只颤抖的食指,颤抖地比了比我,之后又颤抖地比了比王勤,口中张张合合地说不出话,随后踉跄地从地上爬起来,然后……就捂着嘴巴冲出去了。 我一看不好,心道不妙,这货又铁定不知误会到哪条边际线去了,撇头便见展昭虽然还立在原地,可俊颜微白,眸光明暗不定,眼中闪烁着的东西似乎是惊异和些许的……打击? ……为什么?? 总之一看就知道他和赵虎一样误会了,我连忙开口想解释,谁知才刚与他接上目光,便见他脸上竟生生透出些许无措出来,然后一回身急急便跨出院门,在路经阶梯时身形还不小心绊了一下,转眼间竟就不见了人影。 我:「……………」 ………在下人生的污点,是不是又要多添加一个了? 127.一二十章 男人情绪偶尔也会生理期 (一四三五) 据赵虎事后回述:「那日二哥从莲娘子那得了几坛好酒,东都逸闻又把找你的悬赏给撤了,我们本来想找你一块来喝几杯放松心情呢,没想到才进你家院子就见到你和王勤脸贴脸闹在一块儿,咋看咋亲密呢!(我在旁低吼抗议:谁脸贴脸呢!谁跟谁亲密了!你莫要胡乱造谣!)而且你还红着脸同他打情骂俏(再度怒吼抗议:混帐!你哪只眼看到我们在打情骂俏?!瞎眼么!!)……姥爷爷的咧,差点没吓破我的胆……我还以为东都逸闻里写的事都是真的!展大哥估计也吓到了,你不晓得他那日回来后脸色有多难看,害我都不敢找他商量才见到的事,又怕影响你的声誉,硬先忍了半日都没敢同张龙他们说……」 我:「……」 ……对你而言能忍下半日着实是不容易,确实是难为你了。 (一四三六) 我要在大门口挂上一个牌子,「入门前请先敲门」…… 所有的悲剧都是从这里开展的…… (一四三七) 展昭自那日撞见了这件事以后,人就有些阴阳怪气的。 赵虎奇怪便罢了,他本来就爱大惊小怪的人,可展昭——展昭! 他这么个心胸宽广怀纳百川的人,就算是真误会了我和王勤有什么奇怪的关系,也不至于嫌弃到看到我就转开眼神、没说几句话就找借口离开、碰上他还会甩开我的手的地步吧?! 那避之惟恐不及的态度是怎么回事? 很令人受伤啊! 他明明不像是这么小心眼的人啊?到底是哪个环节惹起他如此大的反应了? 被一名谦谦的温润君子如同蛇蝎般躲避的感受实在加倍打击人,我最后几乎是哭着去抱他的大腿解释——咳嗯,这里是有点夸大,其实我是几乎含泪去拖着他的衣袖求一刻钟的解释时间的。 因为所以叽哩呱啦叽哩呱啦叽哩呱啦—— 我总结:「所以我不是断袖!」 展昭看着我的目光晦涩难明。 我急了:「我真不是断袖!真的,我可以发誓!」我举手真要发誓。 「——够了!」展昭猛地打断了我,抬眼却见他已垂下了眼帘,纤纤长睫之下,一时看不清神色。只听他淡淡道:「……放心吧,我明白的。展某……又何尝将你当过……是断袖?」 我高兴:「真的吗?」 「嗯。」他很快微点了一下头,却彷佛失了些往日的精神,偏开了目光,道:「包大人尚于书房相等。小春,倘若无其它事情,我便先行离开了。」 我:「呃?喔,好……」 他将袖子往我手中一抽,转身离开了回廊,留我一人傻站在原地,目送著他的背影离去。 不……不对呀? 明明误会都解开了,这展昭的态度怎地好像还是有哪里怪怪的啊?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四三八) 事实证明,在下当日的预感实在没错,照理说误会解开了一切应该恢复正常才对……连赵虎都接受了我的说法回归正常了,可这展昭为什么还是对我一副爱理不理疏远冷淡的模样? 虽然依旧笑脸迎人,没像之前那般蛇蝎般躲避我……可客套到很陌生,令我很挫啊! 我到底还做了什么事情惹到他了? 我惶惶难安,想破头也想不出答案,几次干脆想直接问他,却都被他四两拨千金地敷衍过去了……从没哪时候这般深切地感受到此子打官腔的功力,原来如此之高强啊有没有! 不愧是混公务体系出来的! (一四三九) 我和展昭间的异常明显到周遭的人都纷纷跑来关心。 张龙不解:「小春,你是干了啥事惹展大哥不痛快了啊?」 我哭丧着脸:「我不知道啊。」 赵虎给意见:「会不会是之前那事你没解释清楚,展大哥还误会着呢?」 我扭眉:「我和他解释过啦,他说他相信我说的话,看起来也不像是在骗我……」 王朝不以为然:「我也觉得展大哥不像是会为那种事不快的人。」 我快发疯:「——那到底是为什么?!」 马汉强势地看我:「小春——想!」 我:「啊?」 王朝帮他翻译:「马汉是要你好好想想,近来是不是还可能做过些什么让展大哥不痛快的事。」 我要哭了:「就是想不出来才烦恼啊!我想到都失眠了就是想不出来嘛…………啊,会不会是前阵子我吃叉烧馒头的时候把肉汁蹭到了他身上的缘故?可我不是故意的,都怪街角突然冲出来的那一只硕鼠害我吓了一跳,一失手才将咬开了的馒头撞到他的衣服上面的嘛!而且当下我就跟他道歉了,他看起来没生气啊?」 我顿了一下,有点心虚地道:「还是因为上回不小心把墨汁溅到他身上的缘故?我发誓,我当时只是奋笔疾书得太入神了,才没发现有人站在旁边,结果收笔时将毛笔一甩,才…………啊,难道会是因为更之前抓完油鸡腿,未将手擦得全净就去拍他,结果在他肩上留下了一只隐约的油手印的缘故?或是上回为避雨冲得太赶未注意他正从府门内出来,结果一头撞到他身上,害他衣服也沾湿了的关系?……咦?」 我豁然惊觉:「如今这么一经回想,他衣杉还真是在我手下遭过不少次殃啊!奇怪,也没见他另外添购过什么新衣,怎么件件看起来还是这般洁净如故?他到底是用什么方法清洗的啊?太强了,简直是洗衣达人,得好好去请教请教……」 张龙:「……喂!」 我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可这些事,他当时一概都表示不计较了啊?」我忽然变脸,「……不会是因为累积太多次所以才爆发了吧?包大人!我该怎么办!」 包大人头上疑似挂了三滴汗,清了清喉咙,慢声道:「咳!小春,你……你和展护卫好好谈过了吗?」 「——我每天都想找他谈啊!可他都不给我机会深谈!」 包大人和公孙先生对看了一眼,脸上表情也是奇怪,看得出来他们应该也搞不懂为啥展昭对我态度会忽然有如此之转变。 公孙先生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勉强提出了一个解决的方案:「小春,你先莫急。兴许是展护卫近日公事较繁忙的缘故,没心情与你细谈。要不再过几日看看吧?虽说展护卫不像似会计较你方才所说那些杂事之人,可若你寻到机会同展护卫谈上话……还是先道个歉再说吧!」他怜悯地瞧着我道。 我憋屈地点了点头——也只能先这样了。 (一四四〇) 事实证明,展昭的态度跟他人忙不忙是完全没关系的。 其实想也知道,他最忙时曾忙到三天未阖眼,也不曾见他用这种生疏的态度对待过府内的任何一位同仁。说什么无闲暇理我根本是公孙先生不负责的安慰之词。 时序推进过三日,展昭跟我说过的话加起来还不超过十句,有时候是一整天没见到他的人,好不容易堵到他了,他又是应酬性地问好后,便借口有事匆匆离去,根本没给我细问缘由的机会。 要知道,凭他那脚下生风的轻功,真想走的时候基本上还没人能成功阻止过他——除了那陷空岛上的那位白五爷以外! 当时的我实在是山穷水尽了,只好转而拜托张龙他们帮我去探探口风,要给人判刑也得先让人明白自己究竟犯了什么罪吧! ——可惜他们全数都剎羽而归。 更夸张的是赵虎那没用的家伙,竟然还被他偶像反动摇了,跑来跟我说:「小春啊,我说啊会不会真是我们自己想太多了啊?展大哥可能真只是最近太忙了没空理人而已,不是故意要冷落你的啦!」 一同过来的张龙彼时没对他兄弟明显不成意见的意见表示意见,瞥了自家天真的四弟一眼后,同情的瞅向我,然后语重心长地在我肩上拍了两下,意思表示:让我自求多福。 我:「……」 ……这是逼我去撞墙求天启的意思吗老大? 在下已经烦恼得茶不思饭不想眠不困的……一个秋冬纂下来的膘肉都苗条了毋庸再另行减肥了有没有! 那么一个温润宽宏四季如春的男人,我是得干了什么天理不能饶的大事,才会让得他连正眼都不愿瞧我超过三秒便移开视线? 虽说他并不是在摆脸色给我看,对我的态度也是温文有礼,可那神情、那言谈、那等亲疏感——好似驾倒车回到咱俩才刚认识不久的时候,好像这几年的交情都不复存在似的,让人的心肝脾胃都很憋堵啊! ……如果这是部小白花或小白草的回忆录,小白花草滴落的泪水早就已浸满十个大染缸的大瓮了,哭完都可以枯萎了有没有! 被大主角嫌弃还用混个屁啊吼! 我沮丧地抱着卷宗在回廊上游荡,擦过张龙时也懒得打招呼了。 倒是张龙「吓」地惊呼了一声,然后像被啥不干净的东西惊吓了一般,一蹦就往旁跳开了一大步的距离,拍胸呼气一脸余悸犹存的模样,才吐出声道:「呼,原来是小春你啊。吓死我也……我说你走路怎地用飘的呢?都不见声的是想吓死人啊!」 说完抬头又是一震:「呜哇!小、小春?!」满脸的惊恐犹疑,「你——你——你你没事吧你?你现下的造型好像阿飘啊!」 我抬眼斜他一眼:很好,这小子对超自然生物的用语已经被我彻底同化了,学习能力挺强,以后沟通不会有语言障碍。 不理他,继续飘…… 「喂,小春,等等!」张龙紧张呼喊,「等等啊,小春!喂!停下!看前面啊!」 ————※£@&%¥#!!! 我蹲地摀头缩成一团,卷宗散落了一地。 「…………」 乃、乃爹的! 头、头要破了啊! 是哪个没公德心的移形换术将梁柱变来路中间暗算人的?! 完了完了,眼冒金星两眼发黑……我不会成为史上第一个走路撞柱而死的蠢人吧…… (一四四一) 隔日,我就这么哀伤地在额上顶着一团新生成的黑瘀青,以一种印堂发黑的造型带伤上工。受到物理性创伤影响的我,心中伴着一股「好累感觉再也不会爱了」的无力感,用一种时速三尺的龟速缓慢沉重地拖著步伐往开封府的大门前行。 进了府门后,远远瞥见展昭一袭大红的袍角,心口立马开始怦怦乱跳,萌生出了一种类似学子逃学在外遇上夫子时的紧张感,心下惴惴,却是还不打算放弃希望。于是我强打精神抖擞地堵在他将经过的地方立正站好,不免期待待会与他打完招呼后,他老人家心情一好就放奇迹出现,不多求他吁尊降贵陪我深聊这几日的异状,就算只是同我多说几句闲话也好啊! 看看看,我这标准都降得有多低了! 感受到视线的展昭很快便反射抬眼往这方向看,一见到我,却是明显愣了一下,微微垂了垂眼帘才复抬眼,才以一种温雅的笑容同我打上招呼。 那张笑脸春风依旧、美好依旧,可明眼人一瞧就知道这根本是他平日用来应酬往来的官方版本,令我才刚提振起的精神瞬间又快要撑不住了,心里逐渐冒出了无限委屈。 ……都过了这么多天了还这样应隔我,问题到底是出在哪里?给点提示好吗? 我熊熊便能体会到以前自家亲大哥跟我抱怨他的女性友人曾莫名臭骂他一顿,骂完还没让他弄清楚自己究竟哪招惹到她了的憋屈感,感叹着实是女人心海底针,如此歇斯底里,难不成是大姨妈来拜访了吗? ……展昭应该没有大姨妈这种麻烦的亲戚。 ……他娘是他外公惟一一个掌上明珠。 可他为何突然也「海底针」起来了啊? 男人心分明也是很复杂难懂的好吗! 男人心,海底沙…… ˉ﹃ˉ 思及这展昭以后可能就一直要这般不冷不热地对待我了,我顶上那所剩不多的能量槽瞬间又被人砍去一半,觉得自己摇摇欲坠,可还不想就这般放弃。 是故靠着所剩不多能量槽,我再次奋力挺起自己的背脊,强打起精神叫住了眼前人,语带小心地问道:「展……展昭,你……你现下有没有空啊?我们谈一谈好不好?」 嘴上虽是这么说,内心却已经做好了再次被推托的准备。 不料到他竟在、我、面、前、停、下、来、了! 视线还正正落下,超过三秒也没移开! 我双眼顿时睁得晶亮,有一种苦尽甘来的感动,心中充满了希望——这是破冰的前兆吗?这尊大神肯停下来细听我说话了?! 他盯着我发黑的印堂,皱起了眉问:「……怎么弄伤了?」 我摸了摸自己额前的肿包,心里还沉浸在破冰的欢喜,呆呆地说了实话:「喔,这个喔?就是昨日走路走着走着不小心撞上廊柱了而已,没事!」 「……怎又如此粗心大意?」只见展昭眉间一拧,润黑的眸里似有不满,随后似欲伸手来探,却在将碰上我额前蓦然止下,生硬地将它收回负去了身后,「回去……记得上药,莫要见它不见血,便又不理。」连关心都带了几分生疏。 瞧着他那只手便这么突兀地收了回去,我只觉得自己好像当头被人抽了一鞭,已被人嫌弃了彻底,再高亢的情绪也要蔫了。我垂下头讷讷回道:「嗯,我……我会的。」 ……宁愿被当大黄狗敷衍也不想被这般嫌厌啊有没有! 心肝内这种既受伤又憋闷的感觉到底要如何排解才好? 展昭听了我的回答,也没再多说什么。现场尴尬地沉静了小片刻,才听他道:「下回……自己要小心些。」 然后便告辞越过我,头也不回地往班房处走了。 我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莫名漫起一股刺喇喇的落寞感,再也没了出声唤住他的勇气。 (一四四二) 经此一役,在下当时著实被打击得电能耗尽,上工时间再没精力处理公务,整个人瘫死在门边办公用的桌案上,放任自己周遭三尺黑洞横行,陷在一种「啊,人生大概就是这样了吧」、「啊,我做人好失败啊」的挫折感里,卷面工作维持一片空白。 公孙先生起先还很有风度放任我一旁自生自灭,自己八风不动地继续批阅文件,可在我开始三嗟九叹顾影自怜地制造出一些噪音的时候,他便开始有些坐不住了。最后一忍二忍三忍再忍,终于在我第三百六十五声嗟叹的时候选择爆发,起身一脚把人扫出书房,曰此事严重影响办公环境的气氛与效率,终于决定亲自介入我和展昭之间的问题,推开门找展昭了解情况去了。强制放我半天假赶回家去等待消息。 公孙先生用一副「啊,真拿你们没办法我只好辛苦了」的无奈表情走出房门,徒留我一人在书房外的小院里,望著新发的桃红发呆。 想起去年此时节前后,我与展昭,还曾一起和乐融融地去赏过遇杰村后那一片繁盛的桃花坞,那时关系那般融洽,对比起现下……我心里压不住一股酸涩涌起,怎样也抑止不了。 128.一二一章 吃饭乃交友增谊的桥梁 (一四四二) 当晚,我蔫蔫地拉开自家大门,想上街随便找些吃食填充自己因忧郁被空虚了一整天的肠胃。彼时时辰已过酉时,小巷内虽僻静,却仍可隐隐听闻巷外纷杂的人声,汴梁城内总有些地方是常年不寐的,隔了一条巷弄,夜里又是另一番天地。 落进巷内的灯火已是微弱,我就着微光垂头丧气地落完门锁,忽然觉得有些奇怪,忍不住向后张望了几眼。 一阵晚风吹起,路边树影扶疏,四方张动,发出稀稀簌簌的响声,乍看下像只在昏暗中张牙舞爪的隐兽。 我揉揉眼,除了自己膨胀的想象力外没见有其它处不妥,心道该是自己多心了吧,刚一瞬间还觉得好像有谁躲在暗处偷窥我…………莫是饿昏头了吧? 我看还是在巷口附近胡乱找点食物将就一下就好,省得走太远半途饿昏在路上就糗了…… (一四四四) 在下虽曾于前面信誓旦旦地表示不再相信数字占卜,可这个章节数字实在是……太犯咱们汉民族的忌讳了。 常言道,宁可信其有,莫可信其无,所以我看在下今日还是休笔一回稳妥——重点是潘楼街南桑家瓦子新推出的精装大戏「小虾米斗鲸鱼」正好是今日上演! 这出剧的编剧正是据说正是如今京内最炙手可热奇葩编剧,他谱的每出剧的剧名与内容都莫名地新颖,身为一个新进创作家的在下为了充实自己回忆录的内容,实在需要不时与社会风潮接触一下——所以我不去瞧瞧怎么行呢! ——在下这是在充实新知,绝对不是单纯遇上卡文写不出东西所以想出去玩来者! 更别说这出首场戏还举办了抽签活动,中签者还可以和这名甚少露面的神秘编剧有近距离交流的机会……人都有好奇心的啊。 (一四四五) 忌讳章节过去,回忆录的内容可以继续接轨了。 当时展昭对我态度奇怪,在公孙先生拍胸补表明介入后的隔日,我依旧郁郁寡欢地踏进开封府大门。那几日睡不好,想着反正醒着也是醒着,每日都是破天荒地打破自我「踩最后一秒报到」的上工准则,早早便来了开封府应卯。 拐过转角,见展昭和一名衙役在廊边交谈,察觉有人靠近,仍是在第一时间便警觉地回头一瞥,一见是我,却又很快转头继续去与人谈话,颇有些视我为无物的意思。 ……得,以前至少还会象征性地打个招呼再装忙碌,现下直接连鸟都懒得鸟我了。 我垮下了肩膀,前一日才被耗尽了能量没怎么充蓄,彼时有种蜡炬成灰的感觉,一时凑不足死皮赖脸再往前贴的斗志,便默默走下回廊,打算直接穿过庭院去公孙先生的办公书房—— 人家既是不想见到我,那暂时还就不要凑上前去给人家碍眼了吧。 「……小春!」 忽有一道喊声从背后传来,只见方才还视我为无物的那人,竟告辞了正谈话的衙役,改下摆一撩,竟是主动往我方向走来,几个大步便已来至我身后,站定后竟是一派正常地问我:「小春,卯时尚未将至,你今日怎地来得这般早?」 我:「……」 我左右张望了一下…………这展昭是在跟我说话吗? 不是在跟我背后什么其它的东西说话吧?确定这不是在作白日梦吗我? 我结结巴巴,受宠若惊:「我、我、我醒得早,想着也没、没事,就就提早过来了……」 展昭倒是很利落:「早食可是吃过了?」 「没、还没呢。」没胃口怎么吃呢。 他听完轻轻一笑,笑颜里竟又有了熟悉的亲昵:「……正好,我也尚未。那便与我一道去趟食堂吧?」 我:「???」 展昭笑道:「莫愣了。时辰不早,我们赶紧走吧。」 我就在一种被天外馅饼砸中与满头雾水交杂的心情里莫名和展昭去了食堂,一道享用了府内一顿免钱的早饭,期间他还自然地和我谈起几件新办的案子,言谈举止间已是恢复了常态,再不见先前那般刻意区隔出的疏离。 我:「…………」 ……怎么一回事? 莫名其妙排斥人……又莫名其妙地好了咧? 我懵懵地想。 ——算了不管了!没事了就好! 还是莫深究了吧,等等一深究又惹毛他又要开始不理我的话要怎么办呢?! 人还是得过且过地过日子就好了。 差不多先生再度出马。 我在内心三呼万岁狂贺,一大心事落下,顿时觉得饭也香了肚子也饿了,扒起碗连灌了三碗的地瓜粥,又吃了两个炊饼,才在展昭的制止下意犹未尽地放回第三个。 之前吃粥配太多个炊饼事后在办公房胀得抱肚哀嚎了个把时辰的糗事,还被他牢牢记着呢!叮咛着便要我莫再重蹈覆辙了。 (一四四六) 吃过了早饭,我两各自上工。 书房里,我托着腮帮望着振笔疾书的公孙先生,心中对他的敬佩已超越了高耸的的黄鹤楼,攀上了更崭新的一层黄鹤山的巅峰了——他昨日到底跟展昭聊了什么,效果怎能这般卓越?! 不愧是号称能靠一张嘴斗遍天下无敌手的公孙名嘴! 这种人才真不该埋没——谈判专家乃你的天职啊你早该上前线去参加条约大会的有没有!只待在开封府做幕僚实在是太浪费人才了!! 「……小春,你有闲暇望着我发愣,倒不如快快将案上那迭资料汇整出来。」公孙先生抬眼,「近月京外几地花楼亦曾传出名伎遭侮后残杀之事件,我奉包大人之命已将各地卷宗调来,你细心比对,或许可找到和逢花楼花魁一案相关连的蛛丝马迹。」 前阵子逢花楼新晋的花魁李氏竟然在自已房内遭人先强后杀了,胸口被人用利器划出了一只夸张的血色蝴蝶图——此事惊悚中带着桃色,桃色中藏着惊悚,传得满城花边新闻乱飞,成为近来汴梁城内大街小巷里茶余饭后不可缺少的谈资。 逢花楼的头家失了花魁又失了颜面,隐瞒几日方顿悟向开封府报案,经开封府进一步调查之后才发现,原来全宋各地光是这半年便传出有近十名伎女遭人奸杀的案件(注:再次可见这行业的高风险),这才紧急调来各地官府曾成书面的档案文件以供查阅,看其中是否互具关连。 可我彼时没心情管这个:「公孙先生啊,你先跟我讲讲好不好?昨日你到底是跟展昭说了些什么啊?托你的福,他对我的态度恢复正常了耶。」 公孙先生头也不抬,手下没停:「也没什么,我仅是让他好好瞧一瞧你的模样而已。」 我不解:「我模样怎么了?」 他笔走龙蛇,在卷末落了款才放下笔,拿起书帖轻吹了几口气,待字迹干涸后阖上帖子道:「你为此事烦恼到茶不思饭不想,连带整个人都没了精神,憔悴了不知几分……连平地走路皆可以撞柱,即便是真做错了事,他也该原谅你了。」 「……所以我究竟是哪里做错让他感到不高兴了呢?」 他将书帖迭至一旁,又拿起一帖摊在桌上:「此点展护卫倒是未曾明说,只道是他自己的因素,与你无关。你若真想知道,下回有机会,不妨亲自去问他?」 我才不敢咧,好不容易揭过此事,等等又扫出什么不愉快岂不完蛋? 我望着案上成迭的卷宗,又瞥了眼公孙先生桌上迭得明显多出两倍的其它案件的文书,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 这几日心情低落连带着工作效率奇低,几乎都没出什么贡献力……我看我今日还是加把劲,赶紧把曾落下的进度全给补齐吧!公孙先生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一旦爆发起来,后果可能比展昭不理人还严重,我还是莫要以身试公孙了吧,会生不如死的! (一四四七) 那年因重润正月的关系,时序才入三月便隐约有初夏的气息。 说到夏天,我在老家总是离不开一手冰啤酒<一>的,到大宋后居家冰饮不似往昔方便,曾怂恿自家师父改良了山上储藏食物的地窖,使它发展出了下一层的贮冰功能,然后靠师父一手精湛的剑术削冰如雪,师徒俩常在炎炎夏夜中齐坐月下,一同品尝着一坛浸了薄花的凉酒,喝得两眼昏花,师父老在一旁大念他那首改编的招牌打油诗自嗨,偶尔还逼着我一同吟唱。 如今回想起来那般的日子,倒也是过得十分惬意。 彼时熊熊想起这段回忆的在下不禁有些嘴馋了,虽然当下气候尚未炎热至让人想大啖冰花的程度,可工作完后来一盅酒,还是怎么想怎么圆满。 于是我脚下一转,弯进了皇宫宣德门南侧的踊路街,想寻清风楼的招牌酒玉髓解馋。谁知还未踏入大门,便见到一名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彪形大汉立在酒楼门口,楼内跑堂似乎正在以貌取人,认为依此人打扮绝无可能有钱进店花销,正满嘴刻薄地想将人驱赶出店。 这名大汉长得十分高大,身形像是一座巍峨的大山,一身破烂掩不住他那壮硕的身材。这人要是逆光一站,包准将光源遮断,他身后之人只能垄罩在他那密实的阴影底下难见天日了。 我靠近后发现此人碧蓝眼瞳,高鼻深目,竟是个混血儿的走向,虽然鹑衣百结满脸的虬须,只剩一双大眼露在外侧,可那双外露的双眼炯炯有神,目光如电,还一副气血饱满的模样,怎么看怎么不是个普通人,至少不像是跑堂口中那票经常需要挨饿受冻的丐帮兄弟! ……这跑堂的眼光需要回锅炉练练了! ……就凭他这小眼神要怎么学人家在京城里混呢? 没看到白樊楼里的那些跑堂眼神一个比一个还毒辣,上回通御街的刘员外一时兴起假扮叫花子时那浑身脏臭的模样,都叫他们给认了出来,这已经进入火眼金睛的第一层功力了,也许公孙先生曾瞒着大夥在外头开班授徒赚过外快过? 眼前这个跑堂八成只是个新手,也没瞧见此大汉长得这般高壮,还敢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就算他真猜中了人家想吃霸王餐的心思,难道就不怕人家恼羞成怒一挥拳把他扁成肉泥吗?我相信清风楼应该还没先进到会给付工伤钱给对外处置不当的员工才对…… 见一名堂堂的八……可能超过,总之见一名堂堂大汉因服装仪容不合格就被人如此羞辱,可端是修养良好,仅仅是蹙着浓眉,并没有要将一身肌肉放出来运动的迹象——那天上午刚和展昭破镜重圆心情正好,故而起了日行一善广结善缘的心思,便出口帮那名大汉解了围,邀他与我同伙共食。 大汉有些惊讶地瞅了瞅我,最后大笑一声,那笑声端是豪气干云,抱了一拳后便道:「哈!好!小兄弟,既是如此,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然后便大摇大摆,随我进门吃喝了。 所以说请陌生人吃白食也是要看心情的,且不论大汉身份为何,在下当时是真心想请他吃一顿饭权作交朋友的。当初京兆府遇上的那名女扮男装的俏娘子,彼时若是肯老实跟我承认自己没钱,我想我略为思付过后并不介意周济她一顿的,可谁叫她偏要一声不吭地坑人呢! 害我偶尔心血来潮想起此事仍是要一顿愤愤不平…… 清风楼下的那名大汉的性格,可说是如同他外表一般的豪迈。 听他的故事,像是去过不少地方,大口酒大口肉的吃喝,像极了一个标准的北方汉子! 此人的酒量也是厉害得吓人,两、三坛玉髓下肚,脸上却连点桃红都不见……还是单纯因为毛发太茂密看不出来?总之他的酒量简直跟青师兄有得拚,那头酒兴正盛,我这边都已经喝得开始有些头昏眼花了。 啊?什么? 我的酒量又不好?拿我作基准不算数? ……尔此竖子!一天不电你老师就浑身不舒服是吧? 还想看后续故事就给我闭上嘴乖乖等! ……莫管这老在我案桌旁嘴贱的臭小子了,总之当时在清风楼内,大汉见我有些醉了,大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催促我回去休息,曰自己会住进荣华客栈,若有闲情可至客栈相找,他作东再请我一顿。言罢,同我道辞告别,临走前在桌上留下了两锭大银子。 果不其然,人家低调不代表人家就没有银子,这告诉我们行走在外千万别从一个人的外观打扮就任意断定一个人身份的道理。 ——包装什么的都是浮云啊! 谁知道世上还有多少潜藏的异装癖爱好者呢!! ------ 批注: <一>啤酒:在下里˙家乡产的一种麦酒,属于全民型的饮料。炎炎夏日一手冰啤酒,往往令人脾胃大开精神振奋,故又称之为「脾酒」,惟为免人误会其兼具补脾的药酒效果,将「脾」字改作「啤 」字,此后一贯书写为「啤酒」。 129.一二二章 人人心中都有一个男神梦 (一四四八) 当日下午我返回家中,书房阴暗处里忽然伸出了一双人手,猛地便从后将人拽至他的身上,一手摀口,一手制腰,把我吓得酒都醒了。 ——马逼这是搞哪般?! 老子没这么衰又遇上衰事了吧?! 正欲哭无泪大肆挣扎之际,身后之人贴近我的耳侧嗅了一嗅,然后出了声:「……咦,这酒香味儿,不正是清风楼的招牌玉随么?好呀小虞儿,五爷在这儿干等了你一下午,没想到你竟是独自跑去吃好酒了!」 「——你娘蛋!」被放下后的我立即转身给了身后人一个拐子,忿怒道:「你可以偶尔不用这种惊悚的方式登场吗?!」 「……拟娘蛋是何种物事?五爷我怎地未听说过会下此种蛋的生物?」眼前人一脸疑惑,随即又道:「是你自己回回要与人机会惊吓,这哪能怪我?」 ……每次都任意侵入他人住居的人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啊! 我气得踢他一脚,被他轻松躲开,尔后恰好踩落在一本方才挣扎时被我从案上碰落的杂书上头。 他拾起书,翻了几页后,面露惊讶:「哇,小虞儿,没想到你也有在研究机关阵法之道的学问?此书讲解得倒是颇为精详,你从哪儿得来这宝书的?」 我攀过去抽回书本:「要你管!」 白玉堂长眉一扬,不置可否地笑了:「你莫说爷也猜得到,八成是从你师父师兄那拿来的吧?不过你怎会忽然对这些门道感起兴趣来了呢?」 我忿忿难平:「要你管!」 才不会告诉你是因为上回冒牌货事件,让青师兄的易容技艺和无痕雪一派人士多才多艺的真相给刺激到了的缘故咧!想着再怎样也不能沦落成傻姑那级别是不?自尊上接受不能的啊!这才选了一门实用又没有学习年龄限制的学问来权作第二专长…… 俗话不是说那什么吗?亡羊补牢,犹时未晚…… 我没好气地问他:「你怎么会到汴梁来?」 「怎么,五爷无事便不能来汴梁么?」 他环手挑眉,侧头一笑,那微笑中带着几分张狂,散发着他独有的风华,通身的气韵,竟是比上回见面时要更耀眼上三分,我才发觉原来自己竟已有将近一年的时间未见到此人了。 他身上的风采不知是否因着年岁的洗练而愈见风华,眼角眉梢间皆充满了肆意的风发,观之光华洋溢,加之又穿着一身丝光的白衣,整个人像极了一株株喷放渐极的夜光白牡,芳瓣丰盛,晶莹透亮,一株便能照亮整座昆山的夜路。 ……此人的演化方向真愈来愈向极品尤物靠进了,真是要令人观者邀受! 「……唉,罢了,你坐吧。」 我叹了口气,美色误人,此人笑得如此招人,将方才被他吓出的那点愤愤都笑退下去了,我甚至还主动伸手替他倒茶伺候,只问:「你今次也是顺道过来的吗?」 「一半一半吧?」他大喇坐下,接过杯后抿了一口,「此回出来是办些杂事,不过在出门前,大嫂特地嘱我顺道过来看你一看,说是自当日别后许久未见,不知你身体是否有好好调养。」 他从胸前掏出一方纸条递给我:「哪,大嫂新开了一张补方给你,说适合春夏之交进补,便当作你先前捎来那株百年灵芝的回礼了,要你有空至卢家庄做个客,莫要每回都礼来人不来的。」 我接过纸条,想起那位好久不见刀口豆腐心的美老虎,心中不觉有几分感念。不过是商旅途中恰巧遇上的良药罢了,权作当初受她照顾的谢礼,还劳她放在心上。 我和白玉堂闲聊一会,见夜色渐晚,便打算出门吃顿晚饭。 便是此时,一道微弱的人声悠悠从床板底下传出,如哀如诉,如怨如屈……差点又要将我再惊吓了一回! 「五爷……五爷……小的也饿了……小的什么时候可以出来……」 说着从床底钻出了一颗委屈的头,是名年约十六、七岁的少年,身着仆役装扮,头上顶着几张破败的蜘蛛网。 白玉堂:「……」 我:「……」 这人我认识,两年前上陷空岛时他便是白玉堂的贴身伴当,名叫白福来者,当时还曾被调派来我住的院子里替我打了几日的杂工。 ……原来在下房里方才还藏了不止一个人么?! 白玉堂这家伙究竟把别人家当成什么了?!当他家开轰趴吗!! 白玉堂猛地敲扇:「喔,对了,差点将你给忘了。人已经吓完了,你早可出来了,怎拖到如今才出声?记得把方才藏起的行李都拿出来,省得到时遗漏了,五爷可不想自己的东西在床底下生灰尘。」 我:「……」忽然有一种好想去打鼠的冲动怎么办…… (一四四九) 那日末白玉堂是宿在我家过夜的。 有别于上次他的嫌弃鄙夷,彼次大概因为带上了自己的伴当的关系,琐事毋庸亲力亲劳,便曰:「爷跟你都这么熟了,来汴梁自然是要同你住,何必再费钱去住客栈?」 然后大喇喇地跟我要了一间客房住下。 ……他这回该不会早有预谋才带着贴身伴当一起出门吧? 事后在下曾和白玉堂证实,他表示那回出门的时间表很充裕,行程表很富裕,主要是巡看陷空岛在各地投资的产业顺道收个帐。因为目的悠闲,不涉杂事奔波,是故他路上不想将就,就把伴当一齐带出来作苦力了。 他得意地笑了笑:「瞧,在你家这边不便正好派上用场了么?五爷我真有先见之明!」 我:「……」 这有啥好得意的……真的搞不懂啊! (一四五〇) 隔日休沐,早饭后留下白福看家,被白玉堂拾缀着去逛了一圈街,最后来到开封府前面找他明明心心念念却老是嘴硬不肯承认的御猫儿,恰好见到目标人物同一名大汉并肩走出府门,两人模样欢谈甚笃。 大汉衣衫齐整利落,一身武人打扮,腰间还悬挂了一把尺寸比一般刀子都长了一些的大刀,身材十分高壮,高出展昭一头不止,衬得展昭站在他身边竟都显得娇纤上了几分。 此人头发利落地在顶上盘成了一个发髻,唇上蓄着一撇横须,高鼻深目,碧蓝眼瞳,英挺潇洒,看着是有西域人的血统,通身爽俐的气韵十分具亲和力,是名会让人想主动亲近的人物……可倘若你仔细观察,便可发觉他精神的眼里隐隐透着涉世已久的锐利和锋芒,深沈内敛,瞧着便知该不是一名简单的人物。 身旁的白玉堂秀眉一皱,微瞇着眼打量不远处这位和展昭亲密地聊在一起、浑身透着豪劲的大汉,神色却是少见地正经。 若各位问我意见,那么据在下当时察言观色加脑补的推测能力,我会说此位白某人内心可能让眼前这幅友好的画面刺激到了,意识到自己那【展昭第一好友】的宝座可能正遭受强烈威胁,进而对这陌生人产生出了些许的半危机半敌对的意识,神情才是这般严肃的模样。 不论白玉堂的心思如何,那头聊天的人已经注意到我们了,豪气的大汉一眼望来,瞧见我们,却是笑开了脸,竟比展昭更先朝我们开口。 「小兄弟!」他挥了挥手喊:「我们又见面啦!」 我:「???」 在叫谁啊他这是? 我朝白玉堂眨眼:你认识他? ……难不成我误会了他们之间的人际关系图? 白玉堂脸上已恢复了惯有的吊儿啷当样,撇了撇嘴:谁认识! 大汉身旁的展昭面上多有惊讶,大约也是对他身旁朋友忽然的反应感到意外。 既然互相都注意到了,我们也没再摆架子,走上了府门前面。 豪气大汉似乎很高兴,看著我们对着展昭道:「展昭!你瞧,方才才同你提过愚兄昨日在街上遇到了个有趣的小兄弟,不想这般巧,今日竟又遇上他了!」 「欧阳大哥是指……?」展昭看起来有些疑惑,见我们走近,转身先同我们打了招呼,「小春。还有……五弟?」他看到白玉堂时似乎颇为诧异,「玉堂,你是何时来得汴梁的?」 「昨日方到。」白玉堂痞痞咧开了嘴角,挑着眉看他:「怎地?没头一个来找你,你莫非吃味了不成?」 展昭笑着摇了摇头,不置可否,倒是一旁的大汉略为讶异:「原来你们认识?」 展昭瞧了我和白玉堂一眼,见我俩一人脸上不知所以,另一人又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只好向那名大汉求解:「欧阳大哥和他们也认识?」 白玉堂方才在听见展昭喊出一声「欧阳大哥」时桃花眼便瞬间微瞠,似是想到了什么,现在更是光明正大地微笑勾唇盯着他瞧,一副了然了什么事的模样。 只有我还在云里雾里,一把让那大汉豪爽地揽了过去,听他在头顶上大笑,然后拍了拍我的肩膀:「展昭,我昨日遇到的小兄弟,便是此人啊!」说着转过头与我说,「小兄弟,我与你有缘,没想到转眼便又相见,改日务必再一起吃顿酒吧!」 我满脸莫名其妙。 这个自来熟的,谁跟你认识,能请将手挪下好吗。 「欧阳大哥指的人……便是小春?」展昭一怔过后,视线在大汉搭在我肩上的手停留了一瞬,很快又瞥开道:「原来如此,那确实是很巧。」 大汉哈哈大笑,又拍了我几下:「小春?小兄弟你的名字叫小春?哈哈!这么说来,我俩确实是很有缘哪!」 我有点受不了了,重点是这大汉的手劲有些太强了,再被他拍个几下我的肩膀就要被他给卸掉了!我满脸黑线地推开了这只自来熟的手臂,拱了一礼问:「失礼了,这位兄台,请问您是……?」 盯着他那双碧蓝有神的眼眸,我脑中忽然浮现出一个邋遢的身影,内心冒出了一个揣测,端是有些不敢相信。 那人大笑,声音愈听愈发熟悉:「小兄弟贵人多忘事,昨日我俩才一同吃过酒呢,今日便不认人了?」 说着顿了一顿,挠了挠自己的脸皮,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诶,也难怪了,愚兄昨日进城得赶,来不及打理自己,模样该是邋遢了些,小兄弟一时认不出来也是难怪了!」 我:「?!?!?!」 ——果然是吗!! 哇咧你昨日的模样何止邋遢了些,根本就和资深乞丐有得拼了啊! 你是一路匍匐前进赶过来才把自己弄成那样一副破烂相的吗?! 莫不是在学番国某位叫布鲁斯韦恩<一>的奇男子,是在进行啥心灵探寻之旅之类的路程吧……好端端的一个人,干嘛把自己糟蹋得跟在逃安史之乱一样! (一四五一) 展昭跟他口中的欧阳大哥介绍了一下我与开封府的关系及来历,一侧旁观了颇久的白玉堂却正将视线落在大汉腰间的大刀上打了个转,忽然开口:「兄台高姓欧阳,又配了把四尺的长刀,莫非便是人称北侠的欧阳春欧阳大侠?」 我:(⊙_⊙)a!! 纳尼,北侠欧阳春?! 大汉爽快地抱了一拳,豪迈无比:「在下便是欧阳春,不知这位兄弟如何称呼?」 我:Σ( ̄□ ̄; 瞎毁,他还真是?! 欧!阳!春! 那不正是那和南侠展昭齐名,在江湖上被并称为南北双侠,传说中奉行侠之古道而有汉唐古侠之遗风,将一把龟磷七宝刀使得超凡入圣,被人封作「天下第一刀客」他还不依,硬说出一句「天下无第一人人可第一」的禅逼话,把在场好汉感动得乱七八糟,最后被推拱称为「天下刀客」的另一种变态端的人物吗?! 还是个因为和我同名被我搜集过很多八卦的变态端人物! 传闻中他年轻时还曾因一时兴起跑去深山的和尚庙里清修了个把年! 一出关便立马到山下的酒店大啖了三天三夜的杜康,直至喝空了人家小镇上库存的美酒、打趴了七七四十九个找了他个把年想围堵他的武林人士,才留下满林的酒香与满地的猪头,潇洒地穿林踩叶扬长而去,还忘记付酒钱! 想当初在下刚听到这故事的时候,简直对这位故事中的主角膜拜得不得了——人能活到这般随兴所至的境地简直令人肃然起敬了有没有!潇洒地令人好生向往! 啊,不过人家可不是个吃霸王餐的浑人,他之后想起来拿到钱后还记得特地回去偿掉酒钱来者。 总之当时乍然得知道真相的我兴致冲冲地重将眼前人上下打量了一回,果然知其根底后回头再看,此人当真是愈看愈侠气,眼角眉梢都充斥着反璞归真的霸气,一看就是个大隐隐于市的大角色! 我在这头拿崇拜的眼神瞻仰着心目中曾经的偶像,那头却是在上演着一场江湖式的介绍应酬。 只见白玉堂看他大方承认了自己的身分,玉面浅笑,回抱了一拳便报上自己的名号:「在下陷空岛白玉堂,久闻北侠大名,今日幸会。」 「惶恐、惶恐,陋名不足挂齿。」欧阳春回抱了一拳,笑道:「原来尊驾便乃人称锦毛鼠的白少侠!传闻白少侠为人行侠作义,文武双全,今日一见,果真是少年华美,气宇不凡。幸会、幸会。」 「岂敢、岂敢。」白玉堂眸光流转,桃花重睫微眯,红唇微微一勾,堪是玉面风华,又拿出人前风流假仙的那套阵仗:「传言北侠英雄本色,任侠四方,今日邂逅,果真名不虚传。白某真是不胜荣幸。」 「惭愧、惭愧,白兄弟此说折煞欧阳也,久仰陷空岛五义侠名,早有拜访之意,不意今日邂逅,岂非欧阳之幸?实为天缘巧合也。哈哈!」欧阳春笑得豪迈,拍了拍展昭的肩,「展昭,我说得可是?两位兄弟既皆与你熟识,天缘凑巧,干脆择日不如撞日,各位若不弃嫌,不若屈驾一叙,一道去吃顿见面酒如何?便由我来作东!」 白玉堂大笑:「好!北侠果然爽快!如此,白某自当奉陪到底!欧阳兄请了!」 展昭笑着摇了摇头:「今日休沐,左右展某亦是无事,欧阳大哥既欲作东,展某自是乐意奉陪。」 然后一行三人拍板定案,我都还没来得及发表意见,便被白玉堂拖着一齐去参加这顿见面酒大会了。 ……说来也该,在这么个大咖级的阵容里面,我若插得上发言权那还奇怪了。 罢了,去让鼎鼎有名的北侠请客? 问我我也想跟啊! 这可是千载难逢就近接近瞻仰偶像的机会,傻瓜才错过呢! 于是我甩开了白玉堂直接黏到了偶像的身边,迫不急待地跟偶像确认了好多听来有关他的八卦谣言,听得我一惊一乍的,更加崇拜这浑豪爽俐、性格古朴却随性的像风一样的男子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当时眼里崇拜的星星太过闪亮,白玉堂在旁表示嫌弃地瞅了我一眼,把我抓到一旁奚落:「我说小虞儿,你现下这副垂涎三尺的模样是怎么回事?又不是没见过世面,莫露出这番呆傻了的模样好吗?丢脸死了,莫说五爷认识你啊!」 说完彷佛真很嫌弃一般将我往后推到了展昭身边,表示再不让我挤到偶像身边去丢人现眼,还在偶像面前诋毁我:「让欧阳兄见笑了,这小子今日不知吃错什么药,晕晕呼呼的,还请欧阳兄莫要见怪啊。」 欧阳大侠朗声笑了,我果真如某人所说好像真开始有了点晕晕呼呼的感觉,这耳中都听见了来自江舟上笑唱「沧海一声笑」时那种雄浑沧阔的笑声,内心真是澎湃得不得了! 幻想中的歌笑声中传来欧阳大侠真实浑厚的嗓音,虚虚实实几让两者重迭:「白兄哪里的话,虞贤弟性格可爱,为人仁善,愚兄与他一见如故,倒是十分喜欢他呢。」 我:「——!!!」 ……偶像、偶像说与我一见如故! ……偶像、偶像说喜欢我了!!o(☆▽☆)o 130.一二三章 横梁悬布条乃吓人惊悚事 (一四五二) 当时得了偶像一句喜欢的在下,顿时觉得自己好像重拾回年少追星时一股澎湃的热血与容易感动的情绪,心理年龄瞬时就回春了十岁,得到偶像当面的称赞,我……我兴奋得脸红不可耻啊! 兴许便是我当下躁动难当的模样著实太不矜持,让展昭也忍不住感到羞耻,怕我这副逐渐失控的模样太给开封府丢脸,是故在我红着脸往前挤了几下都被白玉堂那家伙巧妙挡回来之后,他终于也忍不住出手,领子一提就将我提到他的身边去,竟是轻易都不再让我超过他了。 最后那几下按住我的手劲,大得实有些莫名其妙。 「……你与欧阳大哥相识不过一日,便如此亲昵无状,也不管是否唐突人家,成何体统?」他吐出了这样一句大义凛然又无可挑剔的话来数落我。 我听完瘪了嘴了。 未免真给偶像留下不好的印象,后来一路只好乖乖走在他的旁边,不敢再像方才表现得那般兴奋造次了。 (一四五三) 接下来那一场饭局,前半顿确实吃得蛮愉快的,毕竟一桌四人有三人是江湖上的重量级人物,光听他们闲聊便能听到不少异闻八卦,也是挺有趣的。 ——我顺便调适了一下自己的心态:毕竟如今也已是二十好几几的年纪,即便是见到崇拜之人,可露出那般像少年追星族般的失态模样,回想起来其实还真不是普通的丢脸。 待我冷静下来以后,已经可以用普通的心态来和欧阳偶像交谈了。只是展昭貌似还不太信任我,仍时不时地瞅过来好几眼警示,就彷佛怕我故态复萌又给开封府丢脸一样—— 虽然他瞅得很不着痕迹,可怎么瞒得过和他相处了这么多年的在下我!我可是曾耗费了若干闲闲的时光在研修过【读展昭潜情绪学】这门高深的学问的啊! 这小子今日怎会这般不信任我……有种防我跟防贼一样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好在他饭时除了这些小眼神外,也没再有其他阻隔的举动,碗光交错,酒一海海地下肚,我已经开始有一些微微的晕呼,可吃着喝着吃着喝着不知怎么地眼前的酒坛却突然爆裂了开来,白玉堂和我的原偶像两人忽然间便交起手来,本来好好一段种田片的氛围陡然就变成了快打旋风的场景,两人唰地一个错身过后,便见白玉堂原地愣了半晌,直至欧阳大侠在他背心拍上一掌以后,他才状似猛然从呆怔中回过了神来。 只见他面色阴沉,双颊隐隐胀红,尔然二话不说,唰地一下便跃出了窗外,连个招呼都不打,便已施起轻功纵着屋檐离开了饭馆。 「……这是怎么了?」 我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只好问展昭。 展昭闭眼叹息。 欧阳大侠走过来,面上看去有些懊恼:「唉,方才五弟逼得太紧,我没忍住便出了手……是我沉不住气了。五弟心高气傲,会不会……」 展昭道:「欧阳大哥放心,五弟虽心气高傲,却也是有容之人。现下虽然反应激烈,可过段时间后总会想明白的。还请欧阳大哥莫跟他计较。」 欧阳大侠摇头:「我怎会同他计较?他年纪尚轻,不免有些争强斗胜之心,这也是习武人的常性,不怪他。只愿他莫因此与我生了嫌隙才好。」 展昭安慰他:「欧阳大哥能如此想便好。待五弟稍事冷静后,我再去与他劝说,回头大家仍是好交情。」 「如此甚好。」欧阳大侠脸上才有了一丝安慰,「唉,今日便先到此为止吧,愚兄这便先回客栈了。展昭,方才在府里同你说起的事……」 「展某明白。」展昭点头,「多谢欧阳大哥提供的消息,展某会向包大人转告的。」 「如此甚好,那愚兄便先告辞啦。有事到荣华客栈找我。」 「展某明白。」展昭抱拳:「欧阳大哥好走。」 欧阳春朝我及展昭皆各抱了一拳,道了一句「那我走啦!」之后,也翻身从窗户跃了出去,三两下便不见了人影。 我看着一桌一地的杯坛狼藉,伸手拉了拉展昭的袖子,抬头向他眨了眨眼,特诚恳地问他:「……现下能告诉我究竟是发生何事了吗?」 拜托快来个人跟我这睁眼瞎的解释一下…… (一四五四) 展昭轻咳一声,才无奈地告诉我事情的经过。 原来是某名锦毛鼠遇到高手——还是个跟他同样都是使刀的高手,又犯上不甘寂寞的病了!想方设法欲探探传说中从「天下第一刀客」更名成「天下刀客」的实力。 首先他藉递酒之机暗施内力较劲,方才那爆破的酒坛便是因为承受不住双方你来我来的内力方炸开的,再来他趁势出手,招招刁钻进逼,欧阳大侠忍让多时,不得已才反击,一出指便点下了他的胁下穴,封住他的动作,可又怕时间太长伤身,随即便又替他解了开。 这才有白玉堂面色深沉一言不发便扬长而去的后续,原来是输惨了的缘故。 我:「……欧阳大哥很厉害?」 展昭点头:「北侠武功高强,深不可测。若真要较量起来,恐怕我也不见得是他的对手。」 ……那还真的是很变态。 ……不愧是我的原偶像!o(☆▽☆)o 崇拜过后,我正经疑惑:「那他和白玉堂……」 「相较之下,玉堂是稍微差了些。」展昭叹气,「玉堂方才自己一定也已明了,一时拉不下脸,才会二话不说便离开吧。」 我熊熊便想起了以前不知在哪读过的一个【心高气傲的少侠挑衅比武,然后输给大侠最后倍觉羞耻回家就悬梁自尽】的故事,里头与当下的人物情况对比起来,雷同点好像颇多,害我心中一时便忐忑难安。 我突然有点担心:「……喂,展昭,小白他这样惨败,不会有事吧?」 展昭也是无奈:「五弟此刻必定又羞又恼,大曰要置一阵子的气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吞了吞口水,小心试问:「他……我说他不会去想……想不开吧?」 展昭侧头斜我,长眉一挑,那眼里被我读出有无言过后又加上一句「你想太多」的鄙夷,千言万句在眼中,最后轻咳一声,只隐晦成一句话流出口:「……玉堂是个明白人,应当不至于如此。」 我:「……」 ………我摔! ╯‵□′)╯︵┴┴ 有话你就明讲啊! 不要用眼神鄙视人啊!! (一四五五) 彼时我脑中满是一幅画面: 一只原自以为高踞枝头站得很稳的傲娇白孔雀,忽然给人轻轻推了一下,就从树上四仰八叉地跌下来了,由于跌姿过于难看,把牠高傲的玻璃心摔碎了一地,然后牠抱着自己的玻璃碎片心在一旁哀哀啼鸣,啁,啁,啁…………好可怜哪!动保协会的人都要来关注了! ………不行! 谁知道某人那时不时要抽风的脑子遭此大变会弯进哪个回路里边? 我得回家去看看他! 于是我挺直身子道:「他说不定直接回我家去了,我看我还是回去看看吧!」 展昭点了点头:「如此也好,他现下该是不会想见我,还是由小春你去妥适。」 拍板定案,我急冲冲往家里赶,才进大门就见白福用猛犬出匣的架势迎面朝我扑上来,吓得我原地偏转了一百八十度躲避。 「……虞爷,你去看看我家的五爷吧!」 五体投地的白福摀着鼻子从地上爬起来,又回头一脸惊吓地同我道:「五爷方才回来脸色便阴沉得狠,后来又把自己关在房里,小的怎么叫都叫不开门,里头还传出摔东西的声音,小的怕出事……」 我:「……」 乃娘的,这只死小白摔的是我家的东西啊! 我又急冲冲往客房里赶,踹开房门后发现横梁上悬了两条长布条,白玉堂就这么背对着门站在它们的下边,一道背影既哀怆又绝决,既忍抑又飘摇,吓得我脑中自行跑出了一行「凄凄惨惨凄凄」的旁白标注,心中大懔,一把冲上前就抱住了他的后腰,就算会被打也不能放手! 我朝他大喊:「冷静、冷静点啊小白!不过是输了一场比试而已,有道是失败为成功之母,胜败乃是人生常事,摔摔东西便罢了,我买给你摔!可你千万想开点啊莫犯傻了呀!」 「放手!谁犯傻呢!」白玉堂很生气,左右挣动想甩开我的熊抓,最后也只能勉强把自己从背面转成正面而已:「你来做什么!存心看五爷我的笑话么!」 我死命抓着不放:「看什么笑话?我根本连戏都没看懂啊!只见你俩莫名打起来然后你莫名就走了!」 白玉堂闻言一顿,我赶紧趁机抓紧趁胜追击,抬头看他的眼神再诚恳也不过:「小白啊,我跟你说,人生不如意本来就是十有八.九,你想想你几岁,再想想欧阳大哥几岁!人家长了你那么多年总不会是虚长的嘛,造诣比你高些也属当然。你若不服气锻炼个几年再回去挑战人家,到时候一定不是这一番局面了!」 就算输大概也不会再输得这么惨,所以一定不是如今这番局面。 白玉堂的脸色稍缓了下来,开口有点犹疑:「我……并非是不服气,我只是……唉,罢了,也不知该如何说。」 我连连点头附和他:「没关系,不知该怎么说便别说,只要发挥你赖皮的精神好好活下去就好了!」 他脸色一沉:「你什么意思?谁赖皮了?」 「你啊。」我完全接得太顺:「想当初我俩不熟的时候你都能厚着脸皮上来蹭鱼蹭酒的,完全不知道害臊为何物,现下不过是吃了一次瘪而已,怎地就不能挺过去了?」 他粗暴地把我从他身上拽下来,拎着我的衣领瞪着我,一字一句地道:「小、虞、儿,你、到、这、来、究、竟、想、干、什、么!」一脸咬牙切齿。 我缩了缩脖子:「……我不就是来关怀关怀你的么。」 「——五弟,虞弟一句话说得不错,为人不易,贵能好好生存。你若为今日之事寻了短见,要我如何同你四位兄长交代?又有何面目再见展昭?」 就在白玉堂瞪我瞪到桃花眼里都快烧出火的时刻,门边忽然传来一句浑厚的人声,却是见欧阳大侠走入了屋内,看了眼悬挂在梁上的布条,脸上满是复杂:「……如此,愚兄只好与你搭连吊,同你一齐上吊罢。」 我惊奇:「咦,欧阳大哥?!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回去了吗?」 欧阳大侠脸上沉重:「愚兄事后又想了想,还是觉得不甚放心,便跟在你后头,过来看一趟了。」 ……啥时被人跟踪完全没有察觉到啊! 白玉堂那头愣完回过神,气得桃花眼角直跳:「呸!五爷我活得好好的,谁要同你一齐上吊了!」 我和欧阳大侠齐齐看向横梁上那两条布条,又意味深长地齐齐看了看他。 白玉堂顺着我们的目光往横梁上一看,傻愣了片刻,然后脸上忽然一阵红一阵青一阵黑—— 「……小春,」他清朗声线明显降了八度,霎时彷佛从地狱传上来的低鸣,「你方才将我扯得那般紧,便是怕我去寻短见?」 「呃……」我在一阵哆嗦之后,仍是硬着头皮开口:「我、我知道你若要认真起来,凭我大约是拉不住你的,可我毕竟是你的朋友,总要尽、尽人事,听、听天命嘛……」娘咧这人的脸色怎么愈变愈阴沉了?! 只见白玉堂嘴角邪魅一勾,露出一抹肆笑,面容邪美之馀,更可怕得让人好想尖叫。 「……谁跟你们说五爷我要寻死了?」一张俊美的面容被他扭曲地有往天师钟馗迈进的趋势。 我又哆嗦了几下,战战兢兢指着横梁上那两布条道:「你不寻死垂那两条长布当白绫作甚呢?」 欧阳大侠附和着我,沉重地点了点头。 白钟馗面无表情:「……那两条腰带是白福晾在屋内,说这两日风大,晒外头要让风沙吹脏——」 他一把将我甩回地上,瞇起眼慢慢开了口:「皆是因为小虞儿你家的客房内,连衣架子都不准备,是故白福那小子才会突发奇想——将它们挂上那上头!」他愤愤往横梁一指。 我:「……」 欧阳大侠:「……」 门外探头探脑的白福……跑了。 131.一二四章 直面肿脸一百态 (一四五五) 结果事实证明,展昭才是最了解白玉堂的人——锦毛鼠是位明白人,他羞耻忿恼归羞耻忿恼,可还不至于因此闹出轻生的念头。 也就是说,他当下是很郁卒没错,可他从没想过要去寻死…… 当事人忿怒地跟我爆发:「亏得我俩认识这般久!在小虞儿你心中五爷便是这样一个输不起的人么!」 我心里旁白:可不是吗…… 「……看你这表情是还敢说是?」他猛地捏起我的两侧脸颊,然后像在拉面皮一般狂拉了起来,还带旋转的,「主动挑衅却技差一着便已够丢人了,打输人后又回去偷偷关起门来闹自缢——?五爷我至于做这么浑的事么!」 说罢将我的脸捏扯到红肿才肯放手,一腔怒火全发泄在我这无辜之人的脸颊上,看得欧阳大侠也于心不忍,中途频频上来劝阻。 走出房门时,我揉着自己化身成仓鼠的肿颊,觉得自己真是窦娥冤爆了! 脸上耻辱的树鞭痕才好没几月,现下又换另种方式毁容是怎么样?! 欧阳大侠一旁同情地瞅我,他自己已和找到宣泄管道发泄完平静多了的白某人好好谈开了,因得他敦厚的脾气、与方才潜伏在房外偷窥许久都没被察觉的好功夫,白玉堂对他也算是心服口服了,说到最后,总算是收敛住傲气,两人冰释前嫌。 我看着欧阳大侠脚尖一蹬咻地便消失在墙头上的残影,顿时觉得吾之原偶像真是十分厉害,除去高强的本领不说,他那敦和亲厚又不失风范的作风,才是让白玉堂那只傲娇的态度最终能软化下来的主因吧? 似白玉堂这般心高气傲好面子又常急忿攻心的躁孩子,想当初展昭也是吃了好几日的亏才苦尽甘来,同他化敌为友,今日这北侠能加速缩短这段驯化的进程,让躁孩子在短短一日内便平下心来服软,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着实乃一方超人了。 ……罢了,这两团肿脸就当作是促进这段进程的供品好了,不跟他计较了! (一四五六) 行笔至此,我忽然想起青师兄这人物,说起来他也算是个武艺高强的高手,怎地白玉堂那家伙打从第一次见到人家时起,就从没拿出他对待展昭跟欧阳大侠的态度,明里暗里想来较量个几次?还少见地尊敬人家? ……该不会青师兄之于白玉堂,就像欧阳大侠之于我,其实是他潜藏在心中的偶像之类的人物吧? 虽说青师兄保家卫国,有段战无不胜的丰功伟业,本来就值得人称颂尊敬没错……可白玉堂这种其实自傲得不得了的人,心里也会有崇拜的偶像吗?这想象起来实在是太不可置信了。 ……莫不是只是单纯因为青师兄其人乃军队体系出身,不算是个江湖人物,所以他才不会动不动就要跟人讨教的缘故? 我看下次挑个他心情好的时机来问问看他好了。 (一四五七) 白玉堂那天估计是真气到了,下手格外狠戾,让在下原本姣好(?)的脸庞肿到隔日都还没法完全消退下来,因此历经人生百态。 百态一: 隔日上工时在开封府门口遇到张龙。 张龙啧啧称奇:「小春你脸又怎么了?这回给铁钳子夹坏了是不?」 我:「……」 你大爷的老子这回遇到个比铁钳更威武的东西啊! 老鼠钳…… 百态二: 遇完张龙在外堂遇到王朝。 王朝一脸惊讶:「小春,你今次又自己撞上东西了?怎地把两边两颊都给撞肿了呢?是被门板夹到了吗?」 我:「……」 乃妹的你的脑袋才被门板给夹了咧!╯‵□′)╯︵┴┴ 没礼貌!! 百态三: 遇完王朝又在花厅外遇到马汉。 马汉一脸残念地望着我,半晌后才开金口安慰我:「安心,没上回严重,没毁成容……」 我:「……」 我从他这话语里听出那么一点点惋惜的意思是怎么回事? 你就这么想要一个同样破相的同伴么! 百态四: 接在马汉之后又在回廊里遇到了赵虎。 「小春?!」赵虎一脸忿忿:「——你的脸让人给打肿了?谁啊!敢动我们开封府的人,简直是花了眼珠子了!看我找张龙一起帮你围他去!放心,咱俩有经验,准叫那人跑不开又抓不准凶手,破不了馅的!」 我:「…………」 啊,跟前面几人比起来这孩子的话明显窝心多了,至少他还是认真想为我出气…… 可孩子,身为官差的你,把这种逞凶斗狠私下寻仇的话说得如此顺口,真的可以吗?你知道你刚已经把自己和张龙很可能是职业惯犯的这件事不小心捅出来了吗? 你该庆幸好听到的人只有我…… 最后在目的地公孙先生的办公书房外遇到展昭。 展昭认得这种伤,一见便皱眉问:「……玉堂昨日又欺负你了?」 我有一种寻获知音的激动,差点一把鼻涕一把心酸泪地扑上去找他求安慰……没料到步骤都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就先被他一把拉离了书房门口,一路拉到他房间里去,起出了一盒药膏二话没多说就往我的脸上抹。 我被他按得嘶嘶直叫,他手下力道只好放轻得不能再轻,趁隙问清了昨日的情况。 他对昨日我和欧阳春大侠的乌龙误会仅以一个无奈的眼神略过,对白玉堂与人释前嫌的过程,除因进度过快有点出乎意料以外,并无太大的吃惊,视线全程专注在我的肿颊上,待听我诉说完毕之后,才隐有些不满道:「此玉堂下手愈发不知轻重,此回估计是真有些把你弄伤了。」 ……可不是,这脸颊都肿得跟瘤爷爷有得拼了。 他那双替我拿推的手,力道已为我放轻至如同在轻柔抚摸一般,摸得我脑袋一阵晕呼呼的,听他那头还在道:「你明早先绕来我房里一趟,我视情况再看看是否为你稍作拿推。」 我:「……」 我猛然一个起身,把展昭都吓了一跳。 他有些错愕地问:「……怎么了么,小春?」 我胡乱掰了一个借口:「卯、卯时到了!我再不赶紧过去报到是会被公孙先生记仇的先走了晚点再见!」 说着慌手慌脚夺门而出。 (一四五八) ……马逼的,刚刚好危险! 差点就被吸入奇怪的漩涡里边了! 我拍了拍心律不整的心脏,感受到世界缺德的恶意一直进化,纵使已同这展昭认识这般久了,怎么时不时还要被他这种攻击对象不分男女的魔球给突袭到…… 这防火墙怎么永远都跟不上更新! 实在是太糟心了…… (一四五九) 那一日的后来,为了摆脱魔球的影响,我基本上是用冲的沐浴着呼呼的晨风狂奔进平日的办公房里的。 公孙先生见我一脸喘得红通,以为我是因为出门太赶所以一路跑百米过来踩门点的,不孜不倦地向我讲解了一堂「早一刻出门、少十种风险」的教育课,听得我一大早耳朵差点生疮。 继一大早被人揉完脸颊后,上完教育课的我又痛苦地搓了搓自己的耳朵,跟著公孙先生身后来到包大人书房,准备参加开封府的晨间会议。 开封府的晨间会议照例在辰时三刻举行—— 莫问我为啥回忆录都写大半了才突然跑出这种例行性的东东,之前它不是不存在,只是没被我特别具体的提出来过而已。先前回忆录中曾提过的一些关于全员集合讨论案情的部分,大多都是在晨间会议里发生的。 那日讨论的主题延续上月中逢花楼的花魁命案。因为逢花楼楼主未及时报案的缘故,调查失却先机,现场早已遭受到破坏,留下可用的线索不多,是故案情延宕多时仍未能侦破。但只消仔细研究,不难发觉此案凶手的手法其实颇具标志性。 比方说:案发现场皆残留有香味奇特的□□香是一点,伎女清一色是被先强后杀是一点,其中最特别者,莫过于死者胸前一只遭人用利剑横划出的血色蝴蝶,斑斓展翅,栩栩如生。据仵作勘验的结果,此一蝴蝶般的伤痕,是于死者生前便让人活活划上,最后方遭一剑穿心,可见出凶手本人内心的虐待狂倾向,真是要叫人神共愤! 除此之外,诸如展昭等身手不凡的武职人员的勘验意见亦是未被小觑。他们道此案凶手能以剑为笔,以皮为纸,于人身上画出一幅如此生动精准的蝴蝶画,兼之下手又十分熟练,剑法造诣可能谓不低,说不准便是某个使剑的武林败类——又由于血蝴蝶图笔画刻划利落不疑顿,一气呵成,凶手很可能已不是第一次犯案,至少不是第一次作这种「划皮为画」的举动。 因此开封府内调阅来近几年各地名伎命案的案卷,并交叉比对的结果,发现有相似案件纪录的情况,最早可以追溯至三个月以前,于京兆府发生的两名上行首的命案。此两名受害人皆是京兆府一带当时热门的花魁人选,孰料竟在一月之内双双遭人污杀,两人死前胸口皆遭人刻划了一张蝴蝶血色图。 比照过该文件卷宗上转绘纪录的图样存本,该血蝴蝶之形状大小及笔触,皆和满花楼里李花魁尸身上留下的图样相当,经开封府的文艺识别机(注:主簿公孙)与武艺识别机(注:展昭等人)鉴定后联合判定,此蝴蝶图出自于同一人之手的可能性有十中九成。 这种最终鉴定的结果实实在在地体现了一项坏消息——外头很可能有一个连续杀人魔没上链地在四处趴趴乱走! 用关键词和关键图陆续筛漏过其后全国各地发生的名伎命案,扣除几件明显模仿地很伪劣的模仿案件……主要出现在京兆府一带,可见此事在当地早已传开。之后,在下由于那几日重新获得展昭的搭理心情正好,自主自发超时加班地,将此一连环案汇整总结出了一份综合报告书,里头明确地归纳出了此案凶手几条关于犯案的规律: 由黄河侧的京兆府为第一件命案发生的起点,至京西北路的孟州城、转进郑州枢纽荥泽县,再沿汴河入东京—— 几座曾传出同征命案的地点,恰好皆位处于同向水运沿线的大都城,而且凶手犯案的时间亦颇有规律,专选初一、十五拜拜的时候下手……人家呷菜他呷肉,还吃得很凶残! 若此推测而出的时间线可靠,彼时过了月初又度十五,在我等尚于此地调查讨论的当下,很可能早已有不止一具的尸体等着要被人发现了。 对此,包大人面色沉重地给出了答案:「今早应天府来了消息,报月初一名新选的花魁遭人发现陈尸房中,有受辱的迹象,胸前遭利器划出了一只血色蝴蝶。本府比对过图本了,应乃同一人所为。」 展昭神情严肃:「欧阳大哥在官府中也有些朋友,先前便曾听闻开封府在查办此类案件,昨日一早寻我便是因为此事。」 他道:「欧阳大哥此行乃由泗州而来。据他所言,本月中在泗州当地发生了一起命案,死者乃当地一位名伎。听当地官差谈案,曰凶手作案手法凶残,死者生前遭人污辱不说,胸前还让人以利器割划了一只蝴蝶。欧阳大哥与几位捕快相熟,因而还见到了那幅从死者胸前描绘下来的拓图。他昨日到府比对过,曰在泗州见到的蝴蝶图,与我等正在追查的血蝴蝶之图绘甚似,听案件细节的描述,也似同一人所为……看来凶嫌不但已逃出开封,还沿着汴河四下犯案,着实可恶!」 说著,一双沉沉的星眸中渐渐迸发出隐然的怒意,像股便要暗自延烧起来的隐火。 包大人听后皱眉:「……当真如此?可泗州官府怎无消息过来?」 「欧阳大哥与人约在京内相见,一路策马疾行,提早了几日入城,能快驿站一步也不奇怪。」展昭一身正义凛然,向包大人抱了一拳道:「大人,此人四处作案不知休止,若未及早将人擒住,恐将有更多受害者出现……请大人下令属下前去追拿,属下必不让此恶徒继续逍遥法外!」 王马张赵也跟着纷纷毛遂自荐。 包大人皱着眉沉思了,好像还在思考着什么事。 公孙先生倒是先开口了:「凶嫌虽系沿汴河南下,可自泗州以下水路纵横,途中发达城镇无数,若无法限缩范围,恐你们去再多人亦是徒劳。何况纵使能特定地点,一趟南下去亦要占去不少时日,各地名伎不在少数,欲在有限时日内大海捞针?」公孙先生摇了摇头:「未免过于勉强。」 赵虎忿忿不平:「难道我们就不管了吗?!」 「赵虎!」包大人责备地瞅了赵虎一眼,「本府何时说过不管了?老是这般冲动,且先静下心来,此事需有计议。」 「……春暖百花开,听说苏州新一届的花魁选拔赛近日即将开锣。苏州城正好位在泗州下游的漕运上,且自古便多产美女——你们觉得以那凶嫌对伎女户的偏好程度,他有多大的机率会去那儿凑个热闹,兼物色下一个下手的目标?」 我默默将从白玉堂那听来的情报拿出来同他们讨论。 132.一二五章 托梦不附记忆增强棒糟心 (一四六〇) 去苏州出差的行程就这么因为我的这一句话而拍板定案了。 原定出勤的人马乃展昭王朝及马汉,带着一纸公文请求当地官府协助。可当他们去向消息来源的白玉堂寻问苏州花魁选拔的相关事宜时,后者一听说出了如此大案,下个犯案地还可能在自家据点附近的时候,立即正义凛然表示要加入铲除武林败类的行列,一同随行南下帮忙捉人—— 行侠仗义凑完热闹铲除完败类之后,还可以顺道回家,多两全其美! 说着还半强迫拉我加入了他们的行列,曰择日不如撞日,倒不如今次便随行南下,事件了后到卢家庄做趟客,让他被他家大嫂刮目相看一下,曰超额完成任务。 然后半途又遇上古道热肠的欧阳大侠……他本不知晓此连环杀手背后还在他地串连了那么多可能的案子,身为一个侠心仁人的义士,听完后自然是震忿非常,听到凶嫌每逢初一、十五犯案的规律后更是面色深沉,最后跟我们说了一则偏门的小道消息,曰他行走江湖时曾听说过一种使剑的偏门邪派,凡修练该门武功者,若连续十个朔望日采阴补阳,随后生饮其心头之血,功力便可精进大成,只是心志会益发凶残——不知此与本案有无关系? 说着思量着,便曰其此间事已了,也要与我们一同去会会那厮败类,为人民除害! 亲眼见证苏州旅行团愈发壮大的我:「…………」 我说……这群江湖侠客们,简直是各个闲着没事做嘛!请问你们都没有啥正业需忙来者的吗? 于是团队人马做了调整: 鉴于白玉堂与欧阳春此二名顶级人士的加入,南下队伍的武力值已然超标,因此王朝与马汉就被改派去应天府及泗州勘验尸体,队员正式变成由展昭带着官府文书领头、白玉堂和欧阳春两名打手协助,最后附加了个没什么用处的我……出团去捉淫贼去了。 (一四六一) 这种高规格的队伍赶起路来的进度是很要人命的! 给各位一个血与泪凑成的忠告,等级不够的人最好别轻易加入这种都是变态构成的队伍,否则纯粹只是自讨苦吃而已。 ……千万莫要心存侥幸以为只是同行又不加入打怪应该没有关系!! 一路奔马疾行之后,我只觉得又累又想吐,腰酸背痛骨架快被颠散了不说,大腿内侧都被磨掉了一层皮,真是万分后悔自己干嘛因一时意志不坚被白玉堂说服上路,早知就听展昭的劝,留在汴梁里等消息便好……再怎样等他们离开后自己再坐着船慢慢晃下来也好啊! 凶嫌如此赶时间,害在下完全没有耍赖拖后腿请求放缓时速的脸皮空间。 千斤难买早知道。 徒留筋骨惨哀鸣。 行进扬州境内后,天可怜见在镇上赶上宿头……近乎日夜兼程了数日,他们终于决定好好休整一天,意味今晚可以睡床了! 我听到这消息时感动地几乎都要哭了,下马时差点从马背上摔扑下来跪谢天地,好在展昭眼捷手快扶住了我,这一扶就将我一路扶进了客栈里…… 原因无他,就是我的腿抖得有点站不住了。 歇脚之处乃一小镇落,投宿客栈的房间不多,我等到时仅馀空房两间。 展昭作主将我与他安排于一间,而让白玉堂与在下的原偶像欧阳大侠合住他间,培养培养感情。 平常老爱和展昭唱反调的白玉堂彼时估计多少也是有些累了,再加上他和欧阳大侠谈开以后状似相处地不错,并没有反对展昭的安排。而我则是因为自己已经狼狈不堪,也不太想在偶像面前宣传自己的拙样,加上之前去常州时和展昭已有过多次的合宿经验,彼此间的睡姿习惯都还算能相容,是故也对这样的安排无表示意见。 ——主要是在下当时累到都快解体了,哪还有心思计较谁跟谁睡? 在路上连趁机找原偶像亲近的心思都提不起来了,更遑论当下只要快给在下一席之地让人能眼一闭就地扑倒,在下就已是心满意足了! 见我一进房便整个人瘫死在床上,连靴子也没力气脱完,徒留一半挂在脚上,展昭看着有些不忍,叹一口气来到床前,口里训我:「早知此行耽搁不得,路上必是辛苦,是故劝你莫跟……如今晓得悔了吗?」 我趴在枕头上含糊出声:「千金难买早知道……」 展昭无奈地又是一声叹息,随后竟弯身替握除去了那挂在一半的鞋靴。 我吓得累死床中惊坐起:「——你做什么啊?!」 在下好几日没好好洗过脚了,难保没有异味飘香……给赵虎他们知道敢让你这开封府偶像屈尊降贵做这种事情,回去包准被他们偷下泻药啊! 不过才喊完这一句就又立马因强烈的肌肉酸痛歪倒回床上,半身有种被车裂未遂的错觉。 展昭对我这副凄惨的耸样感到很无奈,拉了一张椅子到床前坐下,伸手将我的脚拉了过去。 「啊呜!嘶——慢、轻……轻点啊!」 「……莫挣。我替你按摩下腿上几处穴位,能让你感觉舒爽一些。」 我有点口是心非:「这……这怎么好意思呢?赶了这些天的路,你该也困乏了,不必来做此种事。你还是自己也快休息吧,莫须在意我,让我睡一觉便好。」 展昭淡淡一笑:「此种赶路方式,于我而言乃属家常便饭,早已习惯,算不得什么。倒是你,莫要逞强……其后尚有好数日路程要赶,还是让我帮一下你为妥吧?」 我:▔﹃▔ (一四六二) ………… ……………… 不得不说,这展昭以后若失业的话,除了可以选择去当甚有前途的驯鬼天师以外,说不定还可以考虑去应征个职业推拿师什么的……技巧简直一级棒的有没有! 我舒服到连自己是啥时睡着的都不晓得了…… (一四六三) 筋骨疏松了的那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 梦中雪花纷乱,铺天盖地,几乎遮蔽住视野。一个人影立于这片狂风骤雪之中,双掌围于唇畔,似在对我高声呼喊。 可雪扑面、风呼啸,我看不清她的脸,亦听不清她的声音,只觉得此人身影甚是熟悉,无奈在梦中回想再三也想不出端倪。 这个梦自此持续了三日。 有时是在马上片刻的阖眼中做的、有时是在中途短歇靠着树干休息时做的,直至第三日将进苏州城,短暂又有幸夜宿于城外的客栈,脑中竟又迷迷糊做起一样的梦来。 第三日的梦中,雪停了,风也息了,周围一片平静。 场景转换至室内,金盏红烛昏罗帐,房中立了名娉婷的女子,曾经温暖明艳的容颜如今却满布心焦,紧紧抓着我的衣袖,张口一阵急言。 「……啊?妳说什么?」 我听不清她的声音。准确点说,我根本没听见她的声音。 女子着急张合着她的口,却仍是一片静寂。 我皱眉,将自己的耳朵往前凑:「我听不见哪,妳想要说什么?」 女子试着开口数次无果,最后干脆闭嘴,玉手往头上一伸,抽下一根簪子,推到我手上。 我拿着一瞧便道:「这不是妳平日总戴在头上的发簪嘛?」 女子点头,作势要我将簪子横拈悬空。 我照她的指示将发簪举高横悬,簪上琳琅的垂饰相击碰荡,原本参差不齐的圆状中沟细环状玉片,在一阵摇晃之后,逐渐摆荡重迭出一个镂空的花形。 同样一串圆圈状重迭零啷的吊饰,是否也曾在哪里垂摆出过相似的形状……? 还有,这个镂空的花形,怎会让人觉得如此熟悉呢? 我脑中忽然灵光乍现—— 四周又开始吹雪,渐急渐大,如瀑布一般盖下来的雪幕几乎要将我眼前的女人掩埋卷走,我一手抬袖挡雪,一手连忙朝她抓去—— 「……小心!」 女子的一声低呜的示警,猛地从一片已被大雪淹没的白景里传出。 我喊着春花的名字从睡梦中惊醒,背上沁湿了一片冷汗,惊动了躺在我身旁休憩的展昭。 睁开眼,见展昭俯撑在我的上方,一手支于我的头侧,一手轻拍着我的脸颊,皱眉低呼着我的名字,墨玉润黑的眼眸中,不难看出有关切与担忧交集。 ……这家伙……不会是正准备用,呼巴掌的方式唤醒人吧? 想起之前在山野黑店里曾被他不温柔捏醒过的前科,我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的手,除了「呼巴掌」三大字在脑袋中特别明晰以外,其余的意识却还有些混乱,看着他其实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展……昭?怎、怎么了吗?大半夜的……?」 难不成这回又住进了黑店需夜起应对不成? 「……不是我怎么了,是你怎么了。」展昭微蹙着眉瞅我:「方才在睡梦之中,忽然便听见你急喊起春花的名字……」他眉间蹙得更深,眼里担忧更甚:「……做噩梦了么?」 我愣了一愣:「……春花?」 便回想起方才的梦中事,记忆却断在春花递了一样物事给我的地方……梦中的她到底递了何物与我,其后又说了什么话,却是再如何回想也回想不起来了。 心中隐有股不安蔓延,我思绪一时杂乱无比,有点没法集中精神。 「小春。」却是展昭的低唤让我暂时回了神。 我闻声愣愣地抬了眼看他,晚春的夜风微凉,他俯视下来的眼神深长,看得我心不知如何竟有些颤动。便见他张了张口,道:「自……那之后,已过去数年,你仍旧是这般惦记着……那名唤春花的女子么?」 不知是否因刚被我从睡梦中吵醒的缘故,他的嗓音有些喑哑,在暗夜中听来格外低沉,几乎可以让我感受到被他那唇齿舌尖震动的空气,正一波波具像地鼓动在我的耳膜边上,怦、怦、怦地轻打着,就像直接击打到我的心口上。他的语调里有些许的小心翼翼,又似乎参杂了其他情绪,我却搞不清楚此种情绪的由来。 他就这么维持着方才唤醒我的姿势,侧斜着身子,单手架在我的身侧,支在我的上方,半身倾近于我,垂眼望著我。 他的衣领微微散开,一头乌丝从肩上披落,几缕滑散到了我的脸旁,像从他这支挺直松树干上垂落的菟丝般攀了下来,恍惚了我的视线,也有些恍惚了我的心绪,见他轻蹙颦眉,低垂着眼帘,长睫下瞳色浓重,目光……目光有些深黯,有些难解。 此种似是凝重的神情当真不适合他。 我半途出神地想。 这个人的眸光,应当要永远透澈明亮的才对,怎可叫这般沉抑的阴翳遮掩了他的光彩? 「……小春?」 许是久未等到回应,又或许是我当时太过呆然的表情令他产生担心,待又一声叫唤过后,方才于他眼中尚沉浮的东西已全数转为了关忧。 我也收回了心神,朝他傻笑了笑,老实道:「不,其实我许久没想起她的事了。也不知为何这几日却如此频繁地梦到她?我觉得她好像有话想跟我讲……」皱眉又努力想了一阵,宣告放弃:「可我真想不起来了!」 他蹙眉盯著我,唇畔微动了几下,似是有话想说,最后却又只是化为一声轻叹。 拉开被子坐直了身子,他叹了一声道:「……若是真想不起来,便莫要勉强了。早些睡吧,明日一早,尚得赶路呢。」 我想不明白他其中情绪的变化,只好顺着话应了一声:「喔。」 ……这展昭,打从上次不理人事件过后,虽然对待我的态度恢复了正常,可有时候的心思,却好像变得有些难以捉摸了? 我不觉在心中纳闷著想。 133.一二六章 他乡遇债主 (一四六五) 上一回拜访苏州之时,在太湖旁见识了某白少侠一手飞箸剔光鱼的好本领。 这一回再访苏州,站在苏州城内最热闹的酒楼街上,夹道彩带鲜花,两廊飞仙挥帕,空气中飘满了一股浓浓的香粉味,如此宛如男人天堂一般旖旎的场景,果真不愧为花魁竞赛的一级战区,从白日便如此积极地为各家花女们造势打广告兼招揽生意,背后身为金主的各大酒楼商家着实功不可没。 当初那位为了一条鱼而夜冲的白少侠,如今已是风姿盈盛的白大侠,从少时便常跑来苏州遛达的结果,导致他早将这座苏州城摸熟得如同自家后院,一踏入城后便可作为现成的领路向导。 他领着我们来到一间由陷空岛投资的大客栈里落脚,运用股东特权为我们在这处处缺房的热门时期,一人张罗来了一间上等房入住,沿途早已为我们说清楚了苏州城约略的街道与人文状况,为众人省去了不少前置摸索的时间。 我看着上等房内精巧的摆设与舒适的床铺,有点扼腕如此良房却不能立即扑向被窝的怀抱,做一下午的深度翻滚,只能小憩片刻,稍作休息之后,便要四散开来打探情报,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恰恰好,就是展昭得辛苦点多跑一趟官府张罗后备。 我坐在街南一间人来人往的酒楼底层,囿于能力有限,不能像他们一样去捞什么幕后或道上的消息,只能从市井基层的八卦情报里边替他们过滤过滤可能的受害者名单。 ——比如哪家楼的妞最俏啊、哪家店的娘子最擅何种音律啊、街东的林三娘子走火爆小辣椒路线,可那妖艳的身段还是让众人趋之如鹜,甘愿上门让她呛辣。还有明月楼进驻的红牌秦红玉更是牛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跳得一手精湛的长袖舞,是本届花魁的热门人选。若能在明月清风香花瓣瓣之下,一面观赏着秦红玉的长袖舞,一面品啜着苏州特产的齐云清露酒,乘音驾乐,罗绮香风微度,英英妙舞腰肢软,真是酒不醉人而人自醉也! ……瞧这什么披着文人皮的猪哥发言,再文诌诌也改变不了发言者本质是个猪哥的事实。 我一心三用:一、搜集八卦,二、默记红伎姓名,三、又用余光偷瞄店内有无可疑的独坐人士——结果发现整层楼中最可疑者非自己莫属。 ……只点几道小菜就独占一桌子不说,兜唱卖艺一律拒绝,眼神还飘来飘去张大耳偷偷摸摸的,要我是官差来此地临检,第一个盘查的就是这种人! 就在我暗自唾弃自己的时候,门口走进两男一女,皆是武人打扮。 两名男子走在前头,猿臂蜂腰,精劲身材,手上各自拿了一柄长剑,衣着鲜艳,仔细一瞧还是一对双生子,约二十好几的年岁,面容生得是几乎一模一样……飞眉入鬓、眼同点漆,两张俊逸非凡又相差无几的脸并排站在一起,视觉效果真不是一般的惊人。临进大门一带的客人在他们进来的那一刻,几乎人人都克制不住视线往他们身上多停留了几眼。 不过这对双生子长相相似,可气韵却大不相同。右手边那位面色沉稳,眸如沉水,浅青云纹锦缎佐金银丝嵌,雍容华贵,一望即知并非普通人家。左手边那位却是嘴角微挑,两眸如火,脸上始终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笑意,略带着一股不羁的兴味,胸前银锦上绣有赤橘金三色交杂成的图纹,衬得此人精神无比。 他们身后的女子则是一身利落地裤装打扮,浅淡鹅黄缎底,虽无过多装饰,反而更衬出佳人清秀。女子手中同样也带了一把剑,人看起来略显娇小,但精神气度,却丝毫不输给她前面的两名男子,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彼时正是用餐的巅峰时刻,酒楼内人头钻洞,座无虚席。他们略略张望了会,跟跑堂低语几句,随后目光一转,便朝我这儿走来。 这节奏我太熟悉了,一个人于巅峰时刻没定包厢便上饭馆就是有这种悲哀,并桌已是常态。反正消息已经打听得差不多了,我对此没什么意见。 稳重长相的那名男子同我客套几句过后,征得我的同意,领着其余二人入座。两名男子一左一右护法般坐在女子的两侧,结果是让那名女子坐到了我的正对面去,抬头不见低头见。 因着位置与人眼惯性的关系,我自然是多瞧了对面这名女子几眼,发现此女长得冰肌玉骨、芳容窈窕,实乃一名美妙佳人。若忽略她一身武气十足的装扮与气度不看,单就长相而论,其实蛮有小白花的潜质。 ……不过这女的怎么愈看愈有点眼熟呢? (一四六六) 眼见到为他们点菜的跑堂唱到第六六三十六道菜时,我忽然顿悟了—— 这个女的! 不就是当初在京兆府女扮男装胃疑似长了个虫洞、还给我扮猫吃大象学人吃霸王餐,最后坑掉了在下一整袋银子的大胃女吗! ……好啊妳,千里食债一线牵!终于又叫老子遇到妳了!! 我激动地按桌瞠她呼道:「妳——妳是当初那个在京兆府饭馆里女扮男装的小娘子!」 大胃女抬眼端详了我一会,随后杏眼微微撑大,发出了一声意义不名的「啊」。 我还在激动:「妳,妳上回居然坑——」 ——碰硄!! 左边那偏轻佻貌的男子猛地跳开大叫:「唉呀!小妹!妳没事又敲什么桌角哪?桌都坍了一角还叫我们怎么坐呀?这里可再没有空位子了!」 大胃女波澜不惊地收回她的玉掌,张开手指任掌中片片碎木零落,特有种狂跩霸气的感觉。 碎木零落,特有一种狂跩霸气的感觉。 「桌上有虫。」大胃女八方不动,只慢慢吐出了这四个字为解释。 我:「……」 乃阿嬷的咧…… 这女的不但大胃还是个大力女么? 这么厚实的桌角都被她给秒爆了啊!!( ̄口 ̄)!! 这练得是什么超越人体力学的鹰爪神功!! 这时代的女人人人都有如此高强的战斗力吗?! 她右边那个稳重貌的男子略微蹙眉,说教说得不知是切中核心还是搞错了重点:「有虫也不需使到内力去拍,这样毁了人家一张木桌,要如何同店家交代?这会又得赔钱了。」 然后转过来看我:「让兄台看笑话了,舍妹失礼,打断了话头,还请见谅。兄台方才是想说什么?」 大胃女用隐含警告意味的眼神盯向我,然后又缓缓抬起她的玉掌,语调平平地说:「啊,虫子好像飞往兄台那边去了……」 我:「…………」 (一四六七) 左边那个轻佻子似乎回味出不对劲了,「咦,不对,小妹,瞧他方才那模样分明是认得妳啊!妳同这位兄台认识?」 大胃女默默瞥开了视线,默默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又慢慢啜了一口茶,才慢吞吞道:「……相逢即是有缘,到处皆是熟人。」 「这么说便是认识了?」右边的稳重男皱眉:「听他方才提到京兆府……京兆府不是妳前年骗过妳二哥,最后偷溜去的地方吗?女扮男装……妳在那儿又惹出何等事来了?」 大胃女处变不惊地放下茶杯,看起来十分地淡定:「……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我:「……」 ……这女人自以为是慧空大师吗? ——还给我学骗子在打禅语! 我拿看白贼七的眼神瞅她。 稳重男直接放弃问她,改温雅地朝我一笑,客气地道:「这位兄台,敝姓丁,可否冒昧请教一下,兄台您与舍妹是如何认识的?舍妹顽劣,行事常不思后果,若她先前有何得罪之处,还请您看在她是一个女孩子家不知事的份上,切莫跟她计较。」 我:「……」 ……这女的是有多少前科,让她家大哥连缘由都不问一开口便先跟陌生人道歉? 「在下是……令妹乃……诶,此事……」 我有些支吾,家长态度太良好,虽然先前的确被她吃霸王餐一事气得半死,可人家毕竟是个女孩子家,胃口像恐龙<一>这种事——还拽着胃袋出来骗吃骗喝,就这么直接点破是不是有点不太道德啊? 重点是她那只凶掌又默默举起来无声威吓了很惊悚的好么! 她家大哥顺着我的视线看到了自家小妹的小动作,黑眸一瞪,眼里尽是威斥之意。 逼得自家小妹将凶掌放下之后,大哥回头对我道:「这位兄台,你莫须顾虑,有事尽管道出,只要舍妹确实有错,在下必会还你一个公道。」 大哥看起来挺公正。 旁边另一名双生子笑嘻嘻地为我斟茶:「这位兄台,你也无庸多说,只消说你与舍妹是在何处相识的便好。」 我有点尴尬地接下茶杯:「……呃,多谢,不敢劳烦兄台。」 斟酌了下字句,终究未选择一口说破:「其实在下同令妹也说不上认识,就是先前,曾在京兆府一家饭馆里头,有过一面之缘而已。」 右边的大哥猛地拍桌一怒,瞪向大胃女就道:「——好啊,小妹!妳上回又将自己玩到没钱吃饭,然后去讹人家的霸王餐了?!」 一番猜测下来竟是八、九不离十! 大胃女面颊一鼓,哀怨地瞅我一眼,然后转去里直气壮地回他哥:「钱财乃是身外之物!」 「是!」大哥气了:「可这不是让妳去骗吃骗喝的理由!」 她还在忿忿不平:「小妹此乃师从二哥!他说脸可以当饭吃!」 大哥立即瞪向对面另一名双生子,他的双生兄弟讪讪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辩解道:「我以前是告诉过她行走江湖,若是走投无路之时,一切行事皆可以从简,毋须计较太多规矩……可那时我也是想将来小妹如果闯江湖遇上什么意外,靠她的外在优势吃点霸王餐总比饿坏她好啊!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有多不禁饿!」 大哥怒:「这与那是两回事!看你都乱教了她些什么东西!便是你从小灌输她一些无边无际的事情,她才会愈长愈发出格!」 二哥吐舌:「……我那时哪晓得她走投无路的时候,会这般多呢?」 大哥有些痛苦地揉了揉自己额际,吸了几口气彷佛在冷静情绪,然后才回头一脸歉疚地瞅我,道:「家丑外扬……令兄台见笑了。舍妹当初讹了您多少银两,在下于此加倍奉还,还请兄台大人大量,原谅舍妹无礼之处。」 ……瞧这情况,都说是长兄如父,可下头有这么两个弟妹也真是够他烦了。 「其实在下并非是在意那些银两……」 在下上头也曾有过三位哥哥,小时候闯起祸来没少给他们惹来过麻烦。 望着眼前这位可怜的兄长,彷佛可以看见自家哥哥当年也是如这般替我四处向受害苦主道歉善后的……这么一想,同理心顿时便浮上来了,不想再跟这小娘子计较,便道:「……如今既然已得了解释,此事也便如此罢了吧。兄台莫需再在意了。」 「——万万不可,一事该归一事!」丁家大哥伸手制止,忙道:「如此欠着兄台,在下亦于心难安,兄台便当作是让在下安个心吧。」 二哥瞥着自家妹子也道:「是啊,兄台,说来惭愧,舍妹的食量我们是知晓的,她若吃了你一顿,便不会是笔小数目,你既然在她困难之时接济了我们丁家的人,我们事后将银钱补还给你也属当然,你便莫要再同我们推拒了。」 ……这丁家二哥好会说话,一顶高帽下去,便把我这冤大头提升成大善人了。 她家小妹不满他家二哥破她底,拿剑柄敲他,二哥笑嘻嘻地回头便和自家妹子闹了起来,在桌面下一阵厮杀。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不再推辞,便曰请此一顿饭做补偿两相抵减就好了,其它的就莫需再多说了。 他们推却了几回,见我坚持,也便同意了,就着一张缺角饭桌开始用餐,一顿饭聊下来,气氛缓和许多,至少不至于再类似有债主相见的尴尬了。 (一四六八) 大胃女同上次一般,待菜一上桌便瞬间进入了禅定的状态,两耳不闻外界语、只知埋头拼命吃。 菜肴还是如同进入黑洞般一盘盘在她面前清空,吃到最后她家两个兄长都频频望向仍旧是目瞪口呆的我拭汗,直曰惭愧惭愧,头都快要抬不起来了。 那顿饭点最后结束在第三十六道菜盘的空碟,迭在同样也是目瞪口呆的跑堂手上之时,饭后上了一壶清茶,大胃女喝了口漱口后,才加入了谈话。 他们兄妹三人是受亲娘所托至苏州一间名寺来进香的,这会任务已完成,估计会停留下来玩几日再回去,问我是否要一道同行。 我婉言推辞,道自己有事需办,不便相陪,他们并未再勉强坚持。 时候不早,离团队集合汇报消息的时间也已相近,我起身同他们告辞,他们顺道同我结伴跨出了酒楼。 吃饱喝足的大胃女彼时已将我俩间的恩怨抛诸脑后,临走前豪气地拍了拍我的肩头道:「人不可貌相,你其实是个好人。我那时不该眶你!」 然后郑重地点点头,小嘴一扬,神采飞扬道:「这样吧,以后你便算是我丁月华的朋友了。出外报一声,本女侠罩你!」 我:「…………」 ……忽然就被发了一张好人卡是怎么回事? 还有这种叮一声莫名打通了一只可用角色的技视感又是怎么回事? 最重要的是——她刚说她叫什么?!! (一四六九) 我不可思议地望向她:「……妳说妳叫丁月华?」 她点点头,一张白里透红的苹果脸颇为意气:「本女侠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就叫丁月华!以后你在外头混,遇上什么难事,尽管报月华的名字,本女侠罩你!」 丁大哥咳了一声,语有斥责:「月华!同妳说过几次了?女孩子家莫如此说话!」 我不可思议地看向丁月华身后的两名双生子,不免惊诧:「如此一来,那两位兄台便是人称丁氏双侠的,丁兆蕙与丁兆兰贤昆仲了?」 丁月华乐了:「咦?你听过我们的事啊,原来你也有在跑江湖?」 我:「…………」 「——小虞儿!」 白影从天而降,一落地便勾在我肩头上,分外熟稔地道:「哈,瞧小虞儿你这身影,五爷远远便能瞧见了!约好时刻将至,你尚愣在此处作甚?走,同五爷一道回去!叫你知晓五爷我都查到了什么好消息!」 说完才注意到眼前面现惊讶之色的三兄妹,也跟着微微一愣:「……咦?丁大哥,丁二哥?还有……月华?你们怎会也在此处?」 ------ 批注: <一>恐龙:一种传说中的古生物,虽仍有个「龙」字,却和天上飞龙没太大的亲属关系,硬要说的话应该是偏向饕餮属的。体型庞大,食量惊人,面貌大多也同饕餮类一般地吓人。是故若有人在食量外还称你面貌如恐龙,请相信在下,这绝对不是一句称赞的话,你大可直接抡他一拳以示自己学识渊博,听得出他是在骂人! 134.一二七章 论电波战的解密技巧 (一四七〇) 白玉堂事后听说了我和丁月华的相识经过以后,乐得哈哈直笑。 「那小妮子自小食量惊人,三个饭桶都不见得能喂得饱她!丁家老二从小便常带着她在村里甚或镇上玩转,因得吃得太多,常常吃完后无够钱付账,最后让那些店家们都联合找上了丁家门,将他们娘亲羞得脸上无光,没为此少罚过他们呢!」 还真是典型上梁不正下梁歪的代表。 我抽了抽眉:「你知道的倒是详细。」 白玉堂不以为意:「喔,因为爷小时后无聊,有时心血来潮,也会跑去加入他们的行列来玩玩。」 我:「……」 白玉堂没发觉我的无言,还在继续说:「后来那小妮子长大后三天两头往外溜,曰要学我们闯荡江湖,可每回便是带上再多的银两,也禁不起她那般吃法。最后闯荡至尾常挽囊羞涩,她又是个不禁饿的,无有办法,后来竟是开始干起了吃霸王餐这种勾当……她自己估计也明白此事不光彩,每回行事前还知遮掩扮成男装。若非如此,外头这女侠丁月华的名声,恐怕早便要被她自己败光光了!」 「记得便是一、两年前吧,」他还道:「她游闯至应天府一带又失了踪迹,丁家那两兄弟自己有事,便来托我帮忙寻人。我一路循迹,经过汴梁时还顺道上猫儿那儿拜访了一趟……本也想去探望你,那时却听猫儿道你出城去了,便未多留,继续往西去寻她。不过我未至京兆府,便先与她于半途巧遇,当时见她一身男装,便知定是盘缠用尽又故技重施,不知讹诈了哪位冤大头……未曾想那回的受害者竟是小虞儿你——」 他忍不住大笑:「哈哈哈!这世间可真小!」 笑完竟然还没公德心地继续刺激我:「哎,不过小虞儿你也莫太恼她。这小妮子好歹也算是盗亦有道了,下手时尽拣着肥羊挑,不至于欺负至一般百姓头上的,也算不失了侠义之心吧!」 我:「…………」  ̄_ ̄╬ ——听听!这算是个安慰人的话吗?! ——去你马的不失了侠义之心! 你们武林人士的三观都败光光了么?!肥羊就是活该被乱宰的么?! 别给我漠视肥羊的基本人权哪!! (一四七一) 总之,当时白玉堂在酒楼前与丁家三兄妹相认以后,彼此寒暄片刻,丁氏兄妹便一齐被请到了我们落脚的客栈聚首。 据白玉堂曰:淫贼未明大海捞针,多个人手多分力,不用白不用。 长久下来老到开封府里串门子的结果,他已将开封府的行事精髓学了个彻底,那便是物尽其用,人尽压榨——多叁个免费的劳动力送上门来,不用的是个傻瓜么? 白玉堂将他们引见给了南北双侠认识。 各乃江湖名人,这一番相见,丁氏兄妹光是自我介绍的规格,便同方才酒楼中与我简单的报姓不相同,名号报了全称,态度上也重视多了,完全是两方待遇。 原来这闻名江湖的丁氏双侠与丁女侠,在家学上也颇有渊源。他叁是华亭县茉花村人士,乃镇守雄关的丁总兵之子,忠勇将门后代,老家与五鼠所在的陷空岛只有一广茅的芦花荡相隔。 丁家两兄长,也便是丁兆兰与丁兆蕙两双生兄弟,自少时便走闯江湖,为人侠义,又身手不凡,逐渐闯荡出「双侠」美名;而三女月华更承袭着习武的家风,有样学样,年纪轻轻便常跑到江湖里溜达,凭著高超的身手,也为自己赚回个丁女侠的名称。 总之,当时在场者除在下以外,无一不是个位江湖中响叮当人物,如此大咖级角色的初见面,场面除有惊喜之外,自然不乏一轮恭维客套。 有引见人白玉堂的居间穿插,早有慕名的两方人马很快便熟稔了起来,不久便谈到了我们此行的目的。丁氏兄妹听完连环犯案的故事后愤慨不已,立即义愤填膺地决定加入捉拿这武林败类的行列! 为了方便叙述起见,在真凶真实身分明了以前,我们暂且先以「血蝴蝶」此一绰号来称呼他。 丁氏兄妹当下便参与了我们到点后的第一次血蝴蝶捕捉计划的作战会议,首先进行当日消息搜集的成果汇报。 白玉堂利用他过往于此地混了十数载的历史得到了一张有关城内伎女户分级的名单,甲级是竞选花魁的热门人选,乙级是一般的名伎,丙级多是一些地位不上不下的伎女,其各自所服务酒楼饭馆、居住所地,甚至连专长爱好都一应俱全! 我望着手上这份厚厚的背景调查书,脑门上三滴汗。 ……这是得和当地风月女子混得多熟才能在一日内便取得这么一张详尽的伎女户名单哪? 这孩子不纯洁了啊! 疑似已不纯洁的某人用他白玉般的纤长骨感的食指,比向了甲级名单上的六个人名,各皆乃苏州城内雌霸一方的名美人,表示据血蝴蝶一向只挑大咖下手的的前科,下名受害者有极大的可能将从这堆选手里产生,与我在街上打听到的大选民调结果端是差了不多。 彼时听完报告的展昭眸里星光沉沉,皱眉思量,考虑若全数布署人力戒备,是否会打草惊蛇,以至于让歹徒将目标下放至人数众多的乙级名单里,到时便更防不胜防了。 欧阳大侠则说出了他从道上打探来的消息,曰近年江湖上出了几名使剑的新人,其中之一位名唤花冲,据说其所使的剑招诡谲出处不明,剑法里总透着几分邪意,欧阳大侠觉得他甚为可疑。 丁家二哥立时插口自己遇过此人,曰此人仪表不俗,外形甚为俊俏,就是可惜了一双眼卧蚕落陷,眸光不宁,与人谈话常有下白,真真是平白坏了一张好皮相……可惜他当时并未有机会与此人交手,无法确认其剑意渊流,究竟是否如传闻般阴诡。 而后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起围堵血蝴蝶的方法……难不成得一日一十二个时辰暗中贴在名伎身边当保镳来守株待兔不成吗? 如此莫说名伎是否会答应了,便是答应,欢场之处三教九流杂聚,只凭一人盯梢若偶遇意外是否会有疏漏尚未可知,更何况目前可用的人力只有五个(注:丁氏兄弟坚决不让他们家小妹有一对一接触到这淫贼的机会,是故不顾她的抗议禁止她单独盯梢),还不够甲级名单上的那六位名伎分呢,如此一来还得考虑到压错宝的问题…… 抓血蝴蝶最好的时机端视此举了,一旦错过,其后的行踪难料,还不知得多死几个人,得考虑一个不会有疏漏的法子才行。 丁家小妹见众人一片烦恼,眼珠子转了转,志得意满地说出了自己的建议:「开天辟地靠自己,白手起家成花名!淫贼既喜名家花,巧手胭脂花中花!」 「…………」 众人都被她这莫名丢出一首四不像诗的行为给懵住了……包括她两名亲哥在内。 只有展昭微微瞇了眼,竟是一副了然的模样:「丁女侠的意思是……找人当诱饵?让花魁赛的焦点全集中在此人身上,藉以守株待兔,诱凶嫌自投罗网?」 众人:( ̄口 ̄)!! (注:做此种表情者仍包括丁女侠的两位亲哥) ——见鬼你从哪听出这么一个计划来者?! 为啥我们都没听明白?! 丁女侠竟是很高兴地点了点头,看着展昭的眼里,不无终逢知音的雀跃欢欣。 展昭却是无奈笑道:「丁女侠此主意是不错,可于此则为不妥。莫说诱饵身负重任,又担九分风险,不适宜由一般娘子家担任……纵是真能寻人担任,可欲将花魁赛的焦点全数集中在此女身上,又谈何容易?退万步言之,即便真能使其于花魁竞赛上出尽风采,亦不能确保凶嫌便会选择她下手,而无其它的考虑。」 丁女侠神秘地摇了摇头……喜欢打禅的她紧接着又丢下了一句禅语:「……自恨枝无叶,莫怨太阳偏!」 展昭面有难色:「丁女侠的意思是……下药?毁其面容,让那血蝴蝶对其他名伎再无兴致,如此便可守着那仅存的焦点,守株待兔即可?」才说罢便立即严拒:「此事万万不可行!怎能为查案而任意毁人容貌?如此待案件一了,要此些容貌遭毁的女子如何是好?此法万万不可行!」 我&白玉堂&欧阳大侠&丁家兄弟的表情已经变成:(⊙o⊙)!!! ……霹雳!这段超心灵的对话究竟是怎么连接成的!! ——这展昭见鬼!! 谁能告诉我他们俩明明是头一回见面,可为啥瞬间就心灵相通了?! 这难道便是所谓冥冥之中的天份——啊不对是缘份?!! 单凭那一句话什么偏不偏的鬼话,怎么可能就可以猜出这么多的内容出来?! 我不相信!! 没想到丁月华那头在听完展昭的话后,竟从肩上的搭裢里掏出了一个小罐子,忽然就献宝般地说回了白话文:「不要紧,此药可让人生十日红疹,药退则无痕!」 ………… 马逼!这展昭还真没猜错! 他到底把接收电波的法宝偷藏在哪里?! ——是看他为此女官配才附赠上的吗!! 完蛋官配正式出场了,那原本的奇葩花小白同学要怎么办?! 而且一个女孩子家随手就能从身上抽出这种恶作剧般的药……就没有哪里有问题吗?! ——这丁家的家教真的不会太自由豪放了不止一些些啊?!! ……啊? 你说先不论我硬将白叔叔跟展叔叔的桃花牵连在一起,被当事人知晓以后会不会有何凄惨的后果,只是奇葩花虽然勉强可以听出出处,但官配这词是什么意思?从来没听过? ……嘘,小点声! 奇葩花的人选是个不能说的秘密,未免说破了导致当事人太过羞怯进而恼羞成怒使命运出现分岔来,我们还是低调点莫要让当事人知晓的好,你千万要记得对两位叔叔闭嘴! 至于官配这词……正所谓学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也,辞海这种东西漫无止尽,这世上是没有人可以尽知一切的!所以有些东东你没听过也是很正常,不要太难过! 是故你老师其实还是很博学多闻的,下回可不能再随便鄙视你老师说的话了,明白了没有啊? ……喂,才叫你莫要鄙视人,这会立马又甩我白眼是怎么回事? 快给我回来!! 这个死小孩……怎么会变成如今这般耐心只剩一格的模样啊? 到底是受了谁的影响啊! (一四七二) 话说回当时苏州的客栈里,奇葩花白玉堂率先从他的知心好友跟他的青梅竹马彼此心有灵犀的惊讶中恢复过来,视线落在他青梅竹马随手掏出来的红疹药上,竟是一脸见怪不怪的模样。 「……哦,妳这小妮子又捣鼓出何物事了?先拿上来给五爷我瞧一瞧罢。」 说罢伸手欲取,可丁月华却不想让他取,一闪身躲跳了两个哥哥身后,朝他作了个鬼脸,真叫白玉堂看了个瞪眼。 ……奇葩花跟官配的优势孰高孰低,瞬间一目了然。 ……有点想为白花哭泣了怎么办? 丁家大哥对自家妹子随身便能抽出整人药的反应,是摀起脸,憋憋卡卡地表示:「……抱歉,舍妹不才,平日素喜钻研些稀奇古怪之道,让……各位见笑了。」 丁家小妹不高兴了,不满道:「此物甚为有效,我试验过了!」 丁家二哥忽然顿悟:「哦!我想起来了!便在我等离家之前,后院一群仆役们都集体生了面疹,折腾了好几日皆查不出病因,便是妳搞得鬼了?」 丁月华:「…………」 丁家小妹不说话了。 旁观的欧阳大侠与展昭及我:「…………」 看来……看来这丁家庄平日的生活很是热闹,在其内做事的人当真是不好混哪! 135.一二八章 一名顶级变装皇后的诞生 (一四七三) 「咳,」展昭清咳一声,试图将偏题的场面拉回到正题:「丁女侠精通药理,多才多艺,展某甚为佩服。不过若欲施行此一计划,最关键的诱饵角色还是个问题……」 他那头还没说完,丁月华这头却仿佛攥了好久终于等到他这句话一般,满脸兴奋:「——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然后等不及展昭帮她翻译,迅速将玉指一指,迫不急待喊道:「——他可以当!」 众人顺她的指向望过去,一名肤如玉、颜飞花,一向俊美得不似个男人的白衣青年,因她这么一指愣了小半会,随后两颊生起红晕(注:是气得),乍然见之,如桃若李,姿态极妍,别有一番动人风韵—— 假若我们能暂且忽视掉此名美人外皮底下隐藏的暴力属性不顾的话。 看着丁家妹子眼中闪烁着的晶亮兴奋之光,在下有合理推测她提出这建议的最初动机,是不是就是冲着想看他竹马的女装来的…… 有潜藏暴力属性的美人翻桌了:「——鬼扯!」 被她指名的白玉堂死活不干,一双风流倜傥的桃花眼气得噗嗤嗤火光直冒:「要五爷我一个堂堂男子汉扮成——扮成——开什么玩笑!要扮妳自己去扮!」 没想到丁家小妹直接自叹弗如:「我长得没你漂亮,没你合适。」 丁氏兄弟:「……」 欧阳侠与展昭及我:「……」 ……这妹子的战斗力,强哪! 白玉堂沉默了一瞬……然后就燃烧起来了!袖子一撩俯冲上前,和丁家妹子你一拳我一脚,两人竟因著这么一句话,真枪实弹地在狭窄的室内打了起来! 在此替各位实况转播——这丁女侠当真武功不低,她还能跟白玉堂打个分庭抗礼!虽不知对方有没有对她放水就是了…… 眼见展昭都快被他们的对架波及,悄悄往我这儿靠了一步,我瞅着房内上跳下窜的两个人,有点担忧被波及地问:「这……不阻止他们行吗?」 旁边的丁二哥对我笑了笑,一点负担也没有地表示:「喔,不要紧,他俩以前便经常这般闹,闹久了自己便会消停了,出不了大事的。」 我:「……」 真是好不负责任的态度。 罢了,既然他们都不担心了,哪里需要我来担心什么。 在下决定也要镇定以对。 可在这丁月华不知为何打了一个循环选择窜到全场最弱的我身后,然后隔着我抬着下巴和白玉堂隔空挑衅的时候,我彻定镇定不能了,不得不自力救济,对向随即追到我身前来的恶鬼劝说道:「——小白!冷静!这计划又还没确定要实行,你何必先在此处干生了气?!」 丁月华在我身后扑哧地笑了一声,然后探出头来睁着一双水灵精怪的杏眼望向我,火上添油地问:「你叫他小白?」 白玉堂:「……」 白玉堂……的脸都青了。 欧阳大侠咳了一声,适时救急,中肯地插了进来道:「……其实丁妹子这一计划仔细思来,亦非不可行。一来能减少潜在的受害对象,让我等可集中人力监视。二来可假藉治疗之名将那些生红疹的伎女们集中保护,以策安全。三来,若我方能有人假扮诱饵……」 他尴尬地咳了一声:「那自保能力……便不成问题。而且必要时尚能出敌不意,捉起人来想必也能事半功倍,不失为可行之策。」 「——好!」白玉堂桃花眼一瞪:「既然听欧阳大哥你说的头头是道,那你们另找别人来作这诱饵角色便是,小弟我绝对再无二意!」 欧阳大侠哑巴吃黄莲似的默了一下,率先为难地表示:「呃,愚兄即便愿来做这诱饵,可是愚兄……愚兄这模样,恐怕是不合适吧?」 众人:「…………」 想象起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子,娇俏地捻起一张粉帕子挥来挥去的样子…… ——熊熊一股当年的林老鸨重新出道的强烈既视感怎么回事?! 胃好难过…… 众人在一片抽蓄眉角的沉默中,通过了欧阳大侠将己排除在诱饵候选的意见……包括一脸怒气的白玉堂。 不过后者可还没有死心:「那便再任找一人皆可。何况与其让我等男子去强作女装,何不直接让此小妮子出马?凭她的身手,自保端是绰绰有馀,还怕会吃得亏么!」 丁氏兄弟双双皱起眉,脸上满满写着吾等不同意:怎可让咱家妹子去做引诱淫贼的这种不名誉的风险活呢?就算她是个强悍的妹子也不可以! 展昭中肯地替丁家人开口:「丁女侠毕竟是女孩子家,怎能让她宿进风月场所做此种事?此举不妥。」 白玉堂瞪他,桃花目冷得跟要飞刀一样:「……她不好做此种事,那便由你来如何?听小虞儿说,猫儿你在汴梁城内,不也是个能令百花盛开的美人样子么,此事该是难不倒你吧?」 我:「————!!」( ̄口 ̄|||)!! ——放屁!! 我从来没说过这种话!! 我只说过他春风一笑百魅生,能初笑倾人墙,再笑倾城墙,令汴梁百姓为之疯狂而已……从没有直接说过什么百花盛开美人样子一类的鬼话啊!莫要随便将我扯下海好么! 在下前阵子可是好不容易才跟他冰释前嫌恢复交谈——待会前功尽弃他又来冷淡对我了要怎么办!! 你这只死小白啊啊啊!!! 展昭闻言瞥了我一眼,那没有神情的神情别有一种令人战栗的惊悚感(▔﹃▔||)︴,不待我解释,他收回目光对着白玉堂抿唇一笑,那笑里飞眉星目藏刀,开口却是雅润:「由我来扮,亦无不可。不过……白兄天生丽质,寻常人等怎可望尔项背?展某怕自己比你不上,到时若误了正事,反倒要不美。」 丁月华直接噗了一声。 白玉堂再度躺枪:「……」 我:「………」 ……瞧瞧这展昭冷箭放的……以后有人还敢看他笑笑的好和气,觉得偶尔欺压一下没有关系? 你敢吗?你敢吗! 放枝冷箭射死你喔! 这孩子真的学坏了啊……到底是谁?是将他污染成这般样子的?! 一旁丁兆兰面色沉痛地搭上了白玉堂的肩,口里却是幸灾乐祸地道:「……五弟,我看你便认命吧!若论俊美无俦,此房之内,绝无人能及得上你。这任务舍你还能其谁?我说的是吧,大哥?」 丁兆蕙将手抵在唇前,清咳一声:「咳嗯,五弟,你……便辛苦一些,能者……多劳吧!」 白玉堂:「…………」 (一四七四) ……然后? 然后白玉堂若不爆发,就要改名叫为堂玉白了! 不过因其形单影只实在太过势单力薄,爆发归爆发,最终在多数暴力与为民除害这顶大义高帽的逼迫之下,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勉为其难地下海……出卖色相了。 想在短期间一鸣惊人? 适度的包装营销是很重要的,一个强大的后援伙伴不可缺少! 所以在一阵呕心沥血的讨论后,大伙决定私找上当地当红的明月楼来谈短期合作的计划,商借场地与名声、沾沾热门花魁候选人之一秦红玉秦娘子的名声出道,主打个【秦娘子手把手栽培而出的白师妹】之类的噱头吸引各色猪哥,以期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打响名头,然后顺理成章地让「白师妹」填补之后暗箱计划下各色名伎纷纷患病歇业后所造成的市场空窗期,成为唯一一个还能蹓脸出来见人的一线明星。 明月楼的楼主是名从花魁位上退下来的前辈,她本不欲答应与我们的合作计划,可一见上「白师妹」人选后便惊为天人,眨了眨风味犹存的媚眼,估算完与官民配合捉贼的同时,多纳上一个「白师妹」能给自家花楼所增加名气转化来的收入,以及有「白师妹」助阵红牌秦娘子打选战造势的助益性(注:二阶段的红疹计划暂时保密没给她知道)—— 明月楼楼主牙一咬立马改变主意,积极表示不但全力配合,还愿免费替我们的白娘子做造型,催促着事不宜迟,爷啊赶紧来定稿着装哪! ……然后一脸黑的白玉堂,便这么被一群花枝招展的粉红姊妹们前呼后拥地推进小黑屋里头去了,全身上下,还被趁机吃了好几手的豆腐。 ……于此特空上一行,致上在下心底对此位白友人深切的同情。 于是……小黑屋内不时有骚动声传出。 白玉堂喝斥推阻的嚷嚷声有之、粉红姊妹们嬉笑戏弄的娇俏声有之……欢闹得跟在开姊妹会趴没两样,直到最后传来一众娘子们齐齐嘶抽着气的声音,伴随惊叹声连连—— 房内最后这番阵仗,惹得连一向淡定的展昭,都不免好奇地向门板张望了几眼,其他人脸上各隐含着求知若渴的欲望。 终于……咿呀一声门扉开,楼主捂着帕子走出来,媚眼里神采飞扬,话里行间是掩不住自得:「哎呀、哎呀,奴家果真未看走眼,这般的人才哪……」 后头鱼贯而出的姊妹们推搡拉拱出一名白衣白裙满脸娇愤的俏娘子,人手一推,便将此名娘子推来了最前头示众。 ………… ……………… 破云惊月,华牡盛开。 欧阳大侠手上的酒杯掉了,落在桌上打了好几圈旋,余音绕梁三尺不绝。 丁兆蕙一盏茶全翻在了桌上……可没人在乎。 丁兆兰本是翘着二郎腿坐等,抬头一看二郎腿直接滑下,差点失足踩在自己的另一只脚上。 连向来处变不惊的展昭都少见地愣了一瞬神……他旁边的始作俑者丁小妹则露出了一副( ̄ー+ ̄)的表情,双眼都亮出了光芒。 (一四七五) 我捂着鼻子,盯着眼前这位衣带飘飘……人比她头上那一大团抢眼花冠都还娇的俏佳人,有种血气上涌的冲动。 …………乃逼的这位是从哪座敦煌壁画里走出来的天仙啊?! 白娘娘从雷锋塔里重新出道了吗!! 只见眼前这名「女子」虽乃横眉竖眼,却掩不住她浑然天成的魅惑,一双不笑也含情的盈润桃花目,因羞愤而显得更加晶润勾人,带出别样的迷离与风情。两颊飞彩若玫瑰含雪,双唇沁红若天上绯霞,露齿若编贝,阖齿则桃樱,香肌玉骨,荑手芊芊,真可谓吹气能胜兰,金昭玉粹之天女也—— 完全压得过她云鬓上那顶豪华到夸张的牡丹大花冠! 此女一出,采花贼不来采她都要对不起自己的审美观,简直没天理了有没有! 放着这种极品不采的人还配当一流的淫贼么?给我去剜目谢罪去! (一四七六)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想当初因削发怪客一案被众人逼上人妖山的在下,哪里料到有朝一日,竟能在这条道路上见到一个走得比自己更远又走得如此完美的朋友…………能活着看到此白的女装扮相,真是缩寿三年也值得了啊哈哈哈哈哈哈! 身旁展昭轻咳一声,转过头去,以拳掩口偷笑。 可才刚变完性的妹妹们心灵一向特别敏感,一见他这模样便被刺激,一被刺激就直接炸毛,于是裙摆一踢,直接冲上来找他大战三百回合泄愤! 展昭便如此顺理成章的,代替众人,成为白某娘子抒发怨气的沙包了。 136.一二九章 顶级皇后也需正视缺点 (一四七七) 「五弟这真是……真是不得了啊!」欧阳大侠扶起酒杯后,忍不住惊叹,狠狠地眨了几次眼,真心难以置信,一直以为自己在作梦。 「虽知五弟自小凤表龙姿,却不料竟至如此地步……」连看来稳重的丁兆蕙都不由得由衷感叹。 丁兆兰摇头叹气打着趣:「唉,此女只因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卿本佳人,奈何男儿身?」 我噗哧一声笑出来,他闻声转头,朝我露齿一笑,模样甚是可爱。 丁月华小样得意:「哼,瞧吧,我可不是胡乱提议的人选呢!他扮起来多合适!若非有今日缘由,海枯石烂天地老,哪有这机会……瞧见他如此吃瘪呢?」后半段的话完全暴露出自己提议的不良初衷。 大伙在这你一言我一语地相互讨论观后感想的时候,那头展昭已急急挡了炸毛的白玉堂、喔不,现在得称白娘子了。 只见展昭急急挡了炸毛的白娘子几个威力强大的粉拳,饶他平素处事有多从容,可当边挡边对上眼前那白娘子的脸时,唇畔还是忍不住莞尔,剑眉星目春风微笑,一时清俊无比。 于是一幅动态画中,女的俏男的帅,二者郎才女貌,即便是在暴力打架,打在一块也叫人赏心悦目,让人有种目击到一对神仙眷侣在扑打玩闹的既视感,看起来竟是登对极了…… 可惜画中的仙女已怒气盛极,蓦地停下了打闹,伸手往头上一拽,一张口就破坏灭了幻象,大声嚷嚷道:「——都是些什么破事!五爷我还就不干了!」 楼主一见一惊,急急往他身上扑:「哎呦,这位爷哪!您可莫拽!奴家可是费了好大的的心思才帮您戴好的呀!何况您头上这顶花冠是楼里新鲜花冠中最华美的一顶了,弄坏便没有了,这还是从秦娘子那暂借过来的呢!」 白玉堂气呼呼:「这有什么?!大不了五爷再赔妳们一顶便是!多少银钱尽管开来!」 丁月华鄙夷地挤上前去,也不晓是不是为激他:「……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应下便是应下了,磨叽个什么呢?不干不脆,不是男人!」 「——妳个小妮子,说谁不是男人?!」 彼时外观上确实不像个男人的某人立马被刺激得两耳生烟,一怒之下疑似失口:「好——让五爷我扮便扮!妳这小妮子给我等着,以后,便莫让五爷我寻到机会应膈回妳!」 丁月华玉手插腰甩了甩头,一副你尽管来我都无所谓的态度,把白玉堂气得欲发作又不知从何发作,难得吃瘪的模样,大有一种终于遇上天敌的感觉,看得在下这平时常被他欺压的人是格外畅快。 官配V.S.奇葩花。 官配再次完胜。 只能说一物降一物,还真乃天地间恒常不变的真理。 我暗自叹息,点了点楼主的肩膀,建议她化妆有漏,尚需精益求精:「妳们弄得还不够仔细,瞧那里呢!」 众人随我的手指看向「白娘子」的胸前:四马平川,宽广无比,是个可供双头马车并排疾行的直线加速信道。 白娘子:「……」 丁兆兰恍然大悟,十分赞同:「的确,以一女子而言,五弟这胸板着实太平了些,平得有些不象话了。」 白五弟:「……」 丁兆蕙在后头一愣,低咳一声,脸竟是有些红了,小声斥责他家弟弟道:「……二弟,莫要胡说话!」 「大哥,此并非胡话。大哥甚少入欢场阅过娘子故不知晓,那里的女子各个妖娇柔软,曲段妩媚,五弟这样,怕是会露馅的。」丁兆兰十分正经地说着不太正经的话题。 展昭尴尬地咳了一声:「丁二弟,令妹尚在屋中,你是否……」 被顾忌地本人却是十分豪迈,玉手一拍胸脯,便插口道:「……不要紧,便当我不存在!尽管想办法让他长出胸来是!」 丁氏兄弟:「……」 展昭:「……」 欧阳大侠:「……」 白玉堂:「…………」 (一四七八) 我咳了两声打破现场诡谲的沉默气氛……今天大家的嗓门都不太好。 我清清喉咙,实事求是地道:「……丁女侠,白五爷身上估计是长不出那东西来。不过妳放心,那东西虽然没法从他身上长出来,可我们可以想办法装一副上去。」 「……真的?」丁月华眼中放满精光,充满着跃跃欲试的兴致。 ……总觉得好像有几道视线在瞪我是错觉么? 「嗯,真的真的,在下示范给你看。」我吞了口口水,让楼主请人去厨房里拿了两粒大胖馒头,还注定要鲜肉口味的,不顾众人的诡异视线,直道此种内馅的手感摸起来最好。 「……你看,小白。」馒头送来的时候,我抖了抖肩,甩下一身不知从哪来的莫名寒意,一手抓一粒,认真给他讲解:「有了这东西,包准你变身成这明月楼里身材最妖娇的一位美女!」 背景里的丁月华双目又放出光芒。 白玉堂则面无表情地低下头,面目表情地盯著我,然后……面无表情地将我手上那两粒大胖馒头啪地一把拍了掉地。 「诶、你怎么把它打掉了呢!」我赶紧将它们从地上捡起来,拍了拍灰尘,脱口便道:「到时候摔扁了你便只剩下荷包蛋了!」 展昭:「……」 欧阳春:「……」 丁氏兄弟:「…………」 丁月华:「???」( ̄▽ ̄)?? 「——小春!」 展昭一把将我拽去,附在我耳边,恨铁不成钢地道:「在说什么浑话呢,没见尚有女儿家在场么,开口也不知节制!」 ……所以说没女儿家在场这浑话就可以随便说了的意思吗? 我瞅了瞅丁月华:满脸疑惑好奇,又瞅了瞅丁家两兄长:一位面色诡异、一位忍俊不禁,心虚地辩解:「我、我也没说什么黄话出来啊,我这不是想着要解决问题么?」 说着赶紧将两粒馒头塞进「白娘子」的左右衣襟里,乔好位置后拍拍「她」的衣领对展昭道:「瞧,这不就非常完美了?我这是来自专业试验过的意见!告诉你,肉馒头的手感最好,若不小心让人碰到个几下,也不容易穿帮的。」 展昭落下来的视线霎时变得有点幽冷,瞧得我莫名发虚,内心都开始有点颤颤:「……在下这说的是实话啊,确实是肉的手感最真实啊,你、你干嘛要这样看我?!」 一旁丁兆兰观摩完后,发表了他的评论,很是捧我的场:「嗯,虞兄的这法子确实不错,五弟再来只需将衣领拉妥,遮住喉嗉,全身上下便再无破绽可寻了。」 说完用一种认真好学生的眼神请教我:「不过……虞兄所谓专业试验过的意见,乃是指何意思?」 我赶紧趁机避开展昭的视线,面向他道:「喔,在下不才,曾经也被逼着做过一回类似变装的事。」 丁兆兰剑眉一扬,正要发话,旁边围观了许久的丁月华,却手痒伸手戳了一下「白娘子」右边的胸脯,然后也跟著发表感言:「——看起来跟真的一样!」 她好兴奋! 她家二哥见自家妹子这么乐,也有样学样的去戳了另外一边,然后点点头道:「……手感其实也真挺不错的。」 两兄妹的大哥:「…………」 被袭胸的白娘子本人:「…………」 展昭及欧阳春:(- - |||) b 现场忽然飙出一股阴沉凌厉的杀气,直直朝着我的门面扑来! (一四七九) 我:Σ( ̄△ ̄|||)︴ 啊贺啊……刚刚满脑子忙着解决白娘子的身材问题,好像没怎么关注到当事人的情绪哪…… (一四八〇) 「……小虞儿,你过来。」白娘子不准备向咸猪手兄妹发难,却反而喊了我一声,语调平稳,波澜不惊。 可我彷佛看到他背后有惊涛万丈。 赶紧摇头瑟缩拒绝向前,先躲进展昭身后避避浪头先! 白玉堂一反常态地好耐性,不但没开口催我,反而抿唇精湛一笑…… 美人一笑,沉鱼落雁,房内顿时被他笑得满室飘花,光华漫射,闪得众人眼盲。 蒙眬中,佳人悠扬清朗的声音传来:「……小虞儿既是有过经验,又如此专业,那此花魁之位何不由你来扮?放心,五爷会在你身后护好你的,你尽管放心诱敌去便是。」 我被白娘子的花魁光圈闪得睁不开眼,脑袋短路一时口误,不小心脱口学他人同他谦虚道:「不,我扮起来哪有你五爷迷人漂亮,真没你合适!」 白五爷:「………………」 (一四八一) 「——啊呜!」 「玉堂!」 白玉堂直接将我从展昭身后拖了出来,劈面十爪使劲扯拉,那强悍的力道简直快连皮带肉把我的脸皮抓下来了——这次脸颊真的会出事啊!它们好痛它们真要跟我说姑拜了不要再逼它们了啊啊啊!! 「玉堂,快住手!」 展昭急急制止,话里隐有责备:「你上回才扯伤他不久,方隔无几日,莫要再弄伤他了!」 白玉堂忿忿地松开了手,气道:「爷决定了!你们既要五爷我假扮一个闻名苏州的名伎,那五爷身边怎地能欠排场呢?爷如今便欠一个贴身服侍的ㄚ环,这角色我就要让小虞儿来当!」 我:⊙▂⊙; 展昭闻言皱了眉,将我拉到他身后,语有不满:「玉堂,你何必如此?」 「五爷我便要如此,猫儿你奈我何?我已按你们要求扮这捞什子的伎女了,如今要一个ㄚ环作陪又如何了?我就要小虞儿来陪我,不然休怪五爷我担子一落就不干了!」 丁月华唾弃他:「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的马呢?」 白玉堂耸耸肩:「五爷又未说不扮,不过多要个人陪罢了,这可谈不上毁约。」 展昭又皱眉,耐着性子道:「玉堂,诱饵一职凶险,并非儿戏。我等对血蝴蝶尚不知根底,小春他又不会武功,你何必让他置身局中?你若真想有人作陪,展某同你便是,何必非让小春来不可?」 周围人纷纷大吸气,满脸的震惊与敬佩—— ………这南侠好生伟大,竟要牺牲小我安抚白鼠了啊! 可白玉堂不领他的情,瞇眼重睫纤纤:「怎么?猫儿,你护小虞儿倒是护得紧哪?想同五爷我一起?五爷我如今还不愿与你一道了!不必说这些道理寒碜人,莫说那血蝴蝶的目标从不在乎一些旁的人物,危险轮不到ㄚ环头上,倘若真有万一,这小虞儿既是五爷拉来作陪的,我自然也会护他安好,不劳你操心!」 然后转过头对我灿灿一笑,咬牙切齿,完全曝露出他的真心话:「小虞儿啊小虞儿,你不是很喜欢替人塞馒头吗?五爷我好心,便赏你个机会,让你自己塞自己……使劲去塞个够吧!」 我:(▔﹃▔; |||) 这个……这个忒爱记仇的小白鼠…… 137.一三十章 每个行业都有它的艰辛 (一四八二) 大家都知道江湖上的锦毛鼠白玉堂,少年华美,心气高傲,这么一个人倘若认真和人对杠起来,那股拗劲可是九头喝过蛮牛的牛都不见得能拉得回来的。更遑论当时的他迫于无奈服女,浑身上下正透满了羞耻,轻易也不会是个好沟通的状态。展昭和他劝得愈多,都只是更加深他反抗的决心而已。 于是为了大局着想,在下只好自愿牺牲了,陪着某人一同下海,成为了第二名被推进小黑屋里的人物。 被众女拥簇着见到房门关上以前,隔着一道门缝,瞅到外头展昭正立在门外,那略带担忧的隐隐眸光之中,似乎又夹杂上了些许难名的情绪。 彼时的我,不觉出神地想著:啊,这「复杂」近来似乎已成为展昭眼里常驻的标准配备了!默契没升级,老是看不懂哪! (一四八三) 明月楼侍女的标准服装要比一般ㄚ环豪华许多,可纵使如此,对方才才见识过琼浆玉液级白娘子的众人而言,在下女装的造型大概便如同清汤挂面一般的平淡了。 乍见我以ㄚ环扮相出场之时,众人虽然也有意外合适的惊讶,但到底没像初见「白娘子出关」时那般惊艳,只有某人因特殊原因瞧着我格外高兴:「……没想到小虞儿你扮起来也是有模有样的,挺清秀的嘛。哈!不错,这样才配当五爷我的ㄚ环。」 说罢自主动手,硬将我塞到成了个超级波霸才肯停手! 众人有嘻笑有劝阻者,只有展昭从头至尾都沉默着,未发表任何意见。他独自立在人墙后的帘帐下,间隔着三两人影,却在与我视线相交之际,如烧如灼一般,猛地移去了目光。 ……估计是不想两两相对,让我更是窘上加窘了? 纵使近来有点读不懂他的情绪,可我觉得自己这想法应该也是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反正又不是什么国色天香的模样,对一个早见识过在下女装扮相的人而言,他约莫连开头的新鲜感也没了罢。 我心想。 这样也好,少个人议论少份羞耻,这朋友是能体谅我的。 (一四八四) 定装结束,众人开始认真讨论起正事细节。时间紧迫,诸事若定,计划便要付之施行,这明月楼新晋的白娘子要出道了。 (一四八五) 秦楚馆这种地方,确确实实是男人们销金的温柔乡。歌舞升平,香粉旖旎,一片红昏罗帐。 见白玉堂被老鸨乔弄得两颊生春,黛眉樱唇,主打一双媚眼如丝的桃花琉璃目,头上一顶豪华牡丹花冠,纱衣红绸,倾城倾国,以一副绝代佳人的姿态自飘香花雪的背景中高贵冷艳(注:杰傲烦躁)地登场—— 从一开始压抑着青筋与自身雄风作战,面色黑青地立在二楼露台俾倪众生的冰山美人模样,到瞬间整场惊呼,忍受众星拱月般傲气的女神架势,再到终于接融入角色(注:接受事实),破罐子摔破,愿意放下身段于绿叶丛中勉强交盏举杯,从容应对,让无数男人竞相折腰求美人一笑的祸水走向,说来也是一段趣味效果十足、堪称浓缩版泰国选美皇后的精华蜕变历程。 另一方面,红粉佳人间逐渐流行起一种怪病,虽于健康无碍,脸及身体各处却生出点点红斑,药石不医,秦楚馆间一阵哀号遍野,许多于本次花魁赛中的热门竞争人选纷纷中箭下马,不少城内名伎也染上病症,闭门谢客。官府疑病来源,为免扩散,将有症状者集中隔离,名曰倾官府之力协助治疗,实际上只是展昭为以防万一,借口方便保护而已。 各大花楼楚地顿时被这波莫名的怪病打击地萧条冷落,门前一片冷清,惟有明月楼生意节节高升—— 虽说明月楼的招牌秦红玉秦娘子亦因身体不适已多日未见身影,惟该楼近日新窜起另一名新进,据说是秦娘子一手培养出来的师妹,在这片愁云惨雾中一枝独秀,红名传遍了整座苏州水城。许多公子哥儿为见上佳人一面,据说都挤破门楣排队排到大街上去了! 此名白娘子人气如此爆棚的原因,除了传闻她本身美得不近人间烟火令大家争相来目睹以外,也有部分原因乃因近日稍有姿色与名气的伎女们,都因病报缺,僧多粥独,城中贵公子们欲享受高质量的风花雪月无他处好选,这便全数涌到明月楼里来了! (一四八六) 彼时,明月楼中,展昭假作客人、欧阳春假作妓馆护院,随时在人群中警戒待命。在下假作白娘子婢女负责来往消息,正门有丁大,后门有丁二,如此周密隐伏了几日,眼看朔望日将来临,起哄拱闹的纨裤们频频出头,可疑为血蝴蝶的人物却是迟迟未见踪影…… 害雄雌激素本就调整得不尽完美的白玉堂本便短缺的耐心,面临一场空前绝后的严峻挑战,每日转身一进后台就垮下脸,周身开始鼓动着沉沉的杀气,大有要把血蝴蝶找出来后卸他个十八段的气势。 另一方面,说到会流连在风月场所里徘徊的男人,身上或多或少都带了些纵情肆意的堕落特质,其中总不乏些被鬼遮眼爱玩特立独行口味的色鬼,淫念冲脑,到一种看到女人就想下手境地—— 我说都特地来到明月楼这高档的烟花之地,放着媚骨生香的正牌现役娘子军团不追,偏要缠一旁负责跑腿打酱油的钟点小妹是怎样?! 是身上银两没带够想吃白食吗蛤! 绝对是这副被白玉堂强迫塞成波霸的身材惹的祸!! 原来青楼里的ㄚ环除了打杂跑腿以外,还得忍受来客的性骚扰么!! ……身材妖娇的ㄚ环不易做哪! 于是开工第一日,一伙醉汉趁在下偷懒纳凉落单之际,玩起「扑扇捉蝶」的游戏,将我团团围在中间,言语轻挑,妄想吃免费的豆腐,在我正体验新鲜之时,被一名路过的客人义正词严地赶走。(注:展昭假扮,使用冷瞪刀子眼,无声威逼。) 开工第二日,一名黑发绿曈的胡商跑来暗示其一见我倾心,表示想长期包养,不管不顾拉起我的手,便要进内院里找楼主谈价码赎身,在我支吾其词左右为难之际,被一位尽忠职守的护院半途劝退。(注:展昭不敬业,抄袭欧阳护院的角色设定,使用「此婢乃签活契且约期尚未届满」作借口低调辩护。) 第四日更夸张,一位猴急的猪哥不管三七二十一硬将我拉进死角,竟妄想就地扑倒,在我终于认真感受到贞操危机觉得该正经以对,考虑给他要害一击兼来把过肩摔后,再将尸体藏进桌下是否至于影响全盘布局之时,被不知从哪闯过来的展昭一脚踹翻—— 这回他连官方说法角色扮演的藉口都懒得找了,沉着脸再补一击,直接让这位猪哥到梦里找他的金平梅去! (一四八七) ………你们说奇怪不奇怪? 为何这展昭每回都能于我逢另类「艳遇」的时刻恰好出现,并且都出现得如此及时呢? ……该不会他其实一直就在暗中盯我的梢吧?!( ̄口 ̄)!! 就这么怕我凸槌给大团队制造变量吗?!给我相信一下自己的朋友啊!!╯‵□′)╯︵┴┴ (一四八八) 相比起白娘子那阵子日以继夜被各式猪哥们以各种花式骚扰,还隐约有激烈的趋势,连带欧阳护院得疲于奔命,超额工作去打发苍蝇—— 在下那几日所受的性骚扰其实根本算不了什么事,倒是这些上不了台面的小骚扰,反而让白娘子被逼上人妖山而扭曲的心灵获得某程度的平衡与纾解,也算是额外的收获了。 因此当展昭紧抓着刚差点遭猪哥吻的我的手,避开旁人注意将我带进白娘子的房里,并提出准备让在下解甲归田无碍大局的决定时,他是举手举脚地反对。 白娘子反驳的中心思想为:当诱饵十分苦闷,他需要一点娱乐! 鉴于欢场少爷们普遍的杀伤力等级不高,要让在下吃大亏的机率着实不大,一向能屈能伸的我其实没太把这几日的小骚小扰放在心上,随波逐流,实乃可退而可不退也。 不过由于展昭莫名的坚持,加之对彼时那支全然由当代顶尖高手组成的队伍而言,我这负责传递消息的ㄚ环角色确实是可有可无…… 瞧,展昭这会只要想,不就能避开了旁人耳目,直接登堂入室杀进白娘子闺房里同他「交流消息」了吗? 根本没必要多透过一个人传达嘛!我这角色纯粹是多此一举,吃饱了撑着,单为成就某位白娘子「你不让我好过,我便不让你逍遥」的不良心态而来…… 白玉堂和展昭一阵激辩……主要是前者单方面在吵。不过前者在听说我方才都给人压上门板差点就糟糕了以后(注:这展昭实在太夸大),收敛起嬉谑的脸色,不再反驳展昭的决定。 (一四□□) ……我该感动他盗亦有道,平衡取乐中也有底线,懂得顾及在下的人身安全么? …………… 我说我在你们的心目中的等级到底被判定得有多低啊?!╯‵□′)╯︵┴┴ 在下是这么个轻易就让人压上门板的角色吗?! 莫要如此看衰你们的朋友啊!! (一四九〇) 望着展昭那紧蹙着眉没得商量的表情,我搔了搔鬓边累赘的小白花,真心觉得自己有必要坐下来和这俩货来一次深度的交谈,有必要让他们了解他们朋友只要不遇上武林高手这种作弊的存在,其实武力值在一般人里边也算是顶厉害的角色了。 ……莫说在下还不一定会被占到便宜,若真反抗不过,我身上不是还有一双被青师兄升级过的飞毛腿么?真打不过我是不会跑吗我?! 更遑论在下还有一副大嗓门可以使用呀!真跑不过我还不会喊是么?! 鉴于前阵子才跟展昭闹了一出「搞不清楚你为啥突然不理我又理我了」的事件,为免横生枝节给自己找一头雾水,我决定还是莫与他唱反调——先顺着他的坚持走好了。 反正这变装冠军的白氏造型,与传闻中令众生颠倒的「白氏风情」,在下已近身观察了三日,该乐的也暗乐得差不多了,已逐渐失去了初见时的新鲜感。此处又非是有我不可,真有事能帮得上的忙有限,倒不如回去翘着二郎腿等消息好了。 ……重点是我对这种夜夜笙歌的作息方式也已经有点累了。 在下晚上不想再跑腿端茶水熬夜看歌舞表演,在下想躺在床上好好睡觉…… (一四九一) 于是,在展昭的斡旋与白玉堂的退让之下,「ㄚ环小妹阿梅」的角色便这般中途退场,在下可以回客栈休息做清闲的后备役工作了。 卸任的当晚,在下天刚擦黑便上了床,好好睡了一场补疲觉,隔天醒来神清气爽,肚子饿得咕咕直叫。 可事实证明,跟开封府的人混久了,任你本是个清闲散人的命数,也不免要被污染上一点劳碌命的命格。 摘花褪裙换上男装回到客栈纳凉的我,隔日一大清早地便给人堵在房门口,进不得退不得,明明肚中饿得大唱空城,还不能推开来人下楼吃饭,心情真是万分的苦闷难以言表。 「呃……丁女侠,如此做不妥吧?」 因本案涉风月之地又涉淫贼,丁家兄弟不让他们家妹子实际参和进这件事来,是故这几日女侠丁月华都在城里闲逛,就是进不了明月楼去。如今一见我回来,便兴冲冲地来找我谈合作计划——合作混进明月楼里凑热闹的计划。 ……这热闹我早就凑完了好吗谢谢。 我压了压隐隐笙歌的胃肚,看向她的表情诚挚而为难。 可来人却解读错我话语神情中隐含的推拒之意,豪气万千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言行间竟流泄出一股巾帼英雄的霸气,大道:「莫须担心!有事我保护你!」 我:「……」 ……谁来告诉我为啥这里会出现这种类似于女汉子般的宣言? 我顿了顿,道:「……不是,丁女侠,我是说妳一个女孩子家,去那种地方终归是不妥吧?」 带妳进那种龙蛇混杂、连ㄚ环也有人要调戏的花月场所? 妳家那俩把妹当宝的兄长岂不得抄起剑找我算帐! 「嗯,女子家去那种地方是不妥!」她赞同地点了点头。 可惜,此人脑电波时常不在平均线上,思虑从不跟正常人一样。很快她便又接道:「若女子不让进,那我就扮成男子进去吧!」 我脑门有一种长出三条线的错觉,瞬间跑题地想起和她的头回初见,当时那位粉面含春的小郎君? ……此等女扮男装的技术,估计能骗过的也只有她自己了。 真奇怪江湖上怎么竟没人认出来那个爱吃霸王餐的小郎君就是鼎鼎有名的丁女侠…… 我尝试劝这孩子停止自欺欺人:「可妳兄长要妳莫掺和这事,记得吗?他们也是担心妳。何况展昭昨日刚嘱咐过我回来后要好生待着莫乱跑。妳莫看他平日温文儒雅一派随和的模样,若真惹了他后果也是够呛的。」 我愈想愈担心,这展昭的脾气近来不太好拿捏,等等莫名其妙又戳中他的地雷怎么办? ……莫要害我了吧女侠,殊不知冷暴力到极致也是会愁死人的么? 丁家妹子状似豁然开朗:「喔,是啊,还有这档事!」 很高兴妳明白了。我欣慰。 她接的完全不犹豫:「那我们得小心点,可莫要轻易被发现了!」 我:「……」 她拍拍胸脯:「放心,此种事本女侠有经验,跟着本女侠走有饭吃!」 我:「…………」 (一四九二) …………… ………………… 深呼吸,虞春,深呼吸! 跟这种人讲话最不能缺耐心! (一四九三) 「……我说,丁女侠哪。」我苦口婆心地开口:「明月楼这地方真是不好玩的,说到底都是些猪哥色鬼之流的聚集地。若妳是有心想帮忙捉拿那血蝴蝶,其实也不用非亲临现场不可嘛。妳想想,明月楼如今有妳哥哥丁氏双侠帮忙,再加上南北二侠也同助,这等阵容也算是空前绝后,去屠龙斩妖闯十八层地狱救人估计也都足够了,妳又何必去那儿锦上添花呢?就算去了我想也是没事好做的了,妳会很无聊的。」 丁月华双手倒叉腰际,甩了甩她那一头秀发,神气呼呼地道:「本女侠我不帮忙!本女侠我去看戏!」 我:「……」 她认真给我讲解:「看花旦唱戏!」 我:「…………」 她以为我没听懂,又补充一句:「看花旦白玉堂唱戏!」 我:「………………」 (一四九四) 让这对青梅竹马自己相爱相杀去吧!╯‵□′)╯︵┴┴ 在下我捂脑投降了莫要再让在下和此女对话了放过小的吧啊啊啊!∴(つДˋ) ∴ (一四九五) 交友不慎这句话,真不知该对白玉堂或对这丁妹子、还是根本就该对同时认识了这俩人的我自己说才好! 他俩在某方面都蛮爱自说自话又喜于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苦憋之上,根本是天生一对…………怎么不干脆在一起算了!╯‵□′)╯︵┴┴ 138.一三一章 超级变变变 (一四九六) 那日下午,在下还是在半被迫的状态下,被丁女侠拉去了明月楼一趟。才放了一晚的假期正式宣告报销,换了一个更艰巨的【带领丁家小妹入花楼】的任务卡—— 「提示:请避过丁氏兄弟与南北双侠的目光,成功混入明月楼中,并令丁家小妹如愿欣赏到白花旦唱戏。」 看过丁家妹子男装扮相的人,大抵都能深切体会到此项任务的艰困性。在下先前那句「自欺欺人」的评价并不是空穴来风,因此我们理所当然在她尚未踏进百花楼大门时候,就给负责看门的正牌护院拦了下来。 看丁女侠一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的模样,我只能报以无奈的叹息,默默掏出一只银锭让人放行,以免任务对象连关卡都来不及开启,就让系统拦杀在了起跑点上。 ——好不容易才疏通部分护院将丁兆蕙给暂时支离前门,若丁家妹子因无法进门另循蹊径跟她家兄长给撞个正着,最后被抹黑倒霉的人还不是我么! 唉呀花钱消灾吧! 都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银锭兄的帮忙,我们迅速通关入楼,楼内一片摩顶放踵,人潮汹涌——再召唤出更高阶的银票兄支持,顺利被安排在二楼一间不甚起眼却视野清晰的小雅阁里,推窗望去便能正见到白娘子登场的天井露台。 我后知后觉地想到,当日已乃朔望之日,若血蝴蝶真潜伏于苏州城内,这晚便该是他行凶之时机了,则咱们此行的是非成败,很快就将有结果落定。 若血蝴蝶真依预料出现于此处,那现场自免不了一番打斗……展昭该不会便是因为如此才坚持让我解妆归客栈好好待着,免得到时候碍了他们的手脚吧? 那我还把丁家妹子领进来这里…… 见丁月华新鲜地东张西望,一脸亢奋的微红,在下忽然有一种做错事诶害的预感——把人家的妹子带来花楼这种地方就够拉仇恨值,还拣着有淫贼光顾的当天来?这已经不是人家妹子武功高不高强足不足以自保的问题了,这已经变成在下的人品问题了…… ——这尊大神现在还请不请得回去! 大神睁着一双晶亮的眼睛来到我面前,清脆的女声中充满了期待:「喂喂,花旦几点开始唱戏呢?」 ……看来是请不回去了。 只能退而求其次,小心别让他们发现了。 我有些垂头丧气:「……申时有一场,再半时辰便是了。我们在雅间里待着,无须出去,等等推窗便可观赏了。」 「那我出去逛逛,待会回来。」她说完就往门口冲。 「诶,等等!」听不懂人话是吧!我连忙拉住她的手:「欧阳大哥和展昭分别在人群中守着呢,妳出去不是立马就给他们瞧见?他们若发现了妳,那离妳兄长知晓也不远了,到时妳就难再待下去了。」 丁月华侧头想了想,才心不甘情不愿地从怀中掏出一个袋子,闷闷道:「不要紧,我有这个。」 边说着边把袋中物事密密麻麻地黏满半张脸,瞬间从嫩郎君变身成一胡汉子,最后还拈出两颗人工痣斜角线贴在脸上,纤瘦的身材与豪迈的脸部造型霎时构成了强烈的对比,乍见下还真是震撼得人半晌想不出自己祖国的言语! 丁女侠故意粗着嗓子学壮汉子粗喊:「如何?这样不会叫人认出来了吧?」 ……何止认不出来,就算妳主动上前认亲人家都要迟疑了啊! 我却十分不理解:「……妳既然有此等道具,先前怎么不先贴好再出来?」 害我方才为妳的男装扮相一阵着急,白花了一堆银子。 丁月华皱起脸,憋了半天才道:「山崩天地裂,这模样太有男子气概,走在路上本女侠怕会招蜂引蝶……若非不得已,我才不想弄呢!对了,你需不需要?胡子虽没了,可袋里还剩八颗痣跟……唔,一对假长眉。」 我:「……」 ……啊喂女侠请问妳前半句这话说得是认真的吗喂? ……审美观哪里出了问题啊! 我瞧向袋里长毛的八颗大痣,跟一对挂起来绝对可以悬垂到下颔的衰相眉沉默,再怎样也伸不开自己的手去拿它们。 (一四九七) 丁家妹子将在下眼中的挣扎看成客气,爽快地拍着我的肩,十分大方:「哎,投桃还报李,你带我进来,道具任你用!莫需要客气!」 我:「……」 我无言地瞥向她,很想告诉她这里其实没人在客气,妹子妳完全理解错重点了。 她见我不语,迳自豪爽动手:「同你说莫需客气便是莫需客气!我来帮你!」 说着从袋中抓出三颗师爷痣,啪啪啪像投飞镖般射到我脸上,力道之狠准,痛得我顿时觉得自己好像正遭受到了某种霸道的暗器攻击! 那些飞镖……啊不,是那些假痣们竟然着陆立黏,也不知道用得是哪牌的黏着剂,竟有如此卓越沾黏效果——待会不会给我就地生根便拔不下来了吧!! 正心惊惶恐之间,架不住丁家妹子又捏起两道下垂眉,就这么随手往我眼上一挂—— 两缕长眉伴着三根痣上的黑毛随风左右摆动,隐隐生姿,让我顿时觉得自己仿佛是某种来自于新世界的生物,人一站出去……鬼门关大概就可以打开了! 造型大师满意点的头:「嗯,山河惊天地,好霸气!如此大哥他们决计是认不出来了!」 我:「…………」 我拿着手镜无语,严重怀疑这女侠是借机在整我! 她若不是在整我,就是审美观真的坏光光了! ——镜里这猥琐汉一看就知是奸邪巧佞之辈,只有惊吓哪里来的霸气妳告诉我啊!╯‵□′)╯︵┴┴ (一四九八) 莫说丁兄展昭白玉堂认不出来——这模样连在下的亲爹妈见了也要一叶障目了好么!!╯‵□′)╯︵┴┴ 是打算提前为中元节造势么?!顶着这张脸真不会因太醒目反而被当成可疑分子捉起来么!! 噢不……在下崇高的品味与自尊心…… (一四九九) 丁家妹子神清气爽:「万事俱备,我出去啦!」 说完手脚敏捷地便冲出房门,快到我根本来不及拦住她。 「丁女侠,等等,妳等一等我!」 我来不及纠结自己凌乱的新长相,赶忙追去,岂料一踏出雅阁,便是两步闻一声惊喝—— 「呜哇!」 「他娘的!」 「见鬼啦——」 一只杯子擦过我的脸旁,里头的茶汤撒了我半脸。 不知是何人喊了一声:「哪里来的妖邪敢于此处作怪!大夥快来扑灭他!!」 接下来筷子、汤匙、盘子齐飞、最后甚至迎面扑来了一樽空酒坛。 我:「…………」 (一五〇〇) 浑帐这瓮酒坛是谁砸过来的?! 砸这东西已经可以构成一级谋杀了好么去官府里头告你啊!! 再是貌寝的生物也有生存权的啊!!请不要随便诛杀好么!!! (一五〇一) 被廊边的暴力行为与侮辱性言论所阻挡,是故彼时在下没能追上丁家妹子的脚步,只好回头如过街老鼠般窜回雅阁内避难,心中安慰自己唇红齿白的假郎妹如今已摇身变成粗犷的络腮胡汉,辨识度(注:被展昭等人认出的可能性)跟安全度(注:遇猪哥调戏的可能性)皆大幅度降低,放她出去蹓达一会应该不会出事,在下还是回阁子等她就好了吧。 ……这张脸再暴露在大众舆论底下实在伤不起呀! 玻璃心都要碎光光了有没有! 在我遮头挡脸赶回雅阁的路上,余光瞥见一位紫衣的伎女立在栏杆旁,正在挥舞着帕子勾搭男客,可由于态度看上去不甚积极,导致男客们多半与她豆腐个两下便离开了,无人真正停留。从我的角度望去正好见她头上荡出的一串润光,不禁令我停下了脚步。 「……呦,爷,您在奴家身旁停下,莫非是中意奴家吗?」 她朝我一挥罗帕,捂着口娇笑,发鬓上一串由玉环缀成的簪子,随她腰枝扭动来回碰撞,发出一阵琳琅的清响声,愈看愈觉得眼熟。 我一时忘记自己的处境上前搭讪,下意识便笑了笑道:「是啊,娘子不只标致,连穿着品位都这般娇俏,怎能叫人不心动呢?」 借机踏近一步,将她头上簪子看将仔细。 紫衣伎女应该是久历风尘的老手,在近距离瞻望了在下当时那张连亲爹妈瞧见也想大义灭亲的脸,竟端是处变不惊,眼没抽来嘴没抖,甚至没表现出哪怕是一点的帕金森氏症病头,桃花依旧笑春风,还能毫无障碍地将身子斜靠过来,挥动帕子同我打情骂俏,真是太值得人尊敬了! 「哎呀,瞧爷您这嘴甜的!把奴家说得都害臊了!」 勇女以帕捂面,作娇羞状……至于帕子底下是否借机干呕恶心,那在下便不得而知了。 据当时在远处瞥见我同人条戏一幕的丁家妹子事后表示:那时我侧头浅笑,自以为表现地多风流有度,殊不知在一双带衰长垂眉与三颗师爷痣的衬托下,人显得有多么的猥琐,看过去真是特别的下流! 这景象若是让她在外头闯荡江湖时瞧见了,她都要直接祭出剑打了有没有!女侠要为民除害! 我当时听完:「…………」(╬ ̄皿 ̄) ……大姐大!丁女侠!请问妳记得在下这张脸是谁的杰作吗?! 谁之前还在那里称赞这张脸霸气的?给我自觉一点嘴巴上些遮拦好么! 这货替人易容的动机果然就是出于恶趣味…… 不过当时在明月楼中的在下,对自己的新长相却是尚未熟悉,浑然未觉有哪里不对,一心只扑腾在眼熟的簪子上,继续猥琐……啊呸!是继续风流! 开启调笑模式打探消息,聊着聊着赞到了她的眼光上头,顺势问了她头上那根发簪的来由—— 紫衣伎女微微弯了双目,丝帕掩唇,发出铃铛般的笑声,只含糊回道是名客人送的,正欲深问,却遭名ㄚ环过来打断,曰有桌大户欲请胭脂娘子陪席,让胭脂娘子快快过去莫要耽搁。 名唤胭脂的紫衣伎女便这么被匆匆拉走,她头上的玉缀发簪因大动作又开始琳琅作响,在一阵清脆的玉击声中,我好像恍恍惚回到一片狂雪飞舞的梦境,梦中一名明艳温暖的女子张着口对我疾呼,我却听不到她在喊些什么。 「——等等!」 待我有意识到已惊呼出了声音,那名紫衣伎女却已被ㄚ环一路拉至了楼梯底层,只剩下个遥远背影。 我的视线一直黏在她头上的玉簪上头,直至再也看不清楚。 周围笙歌旖旎,笑语嘻然,我却一时有些恍然。 ……啊,是了,梦中春花提示给我看的、她生前总是插在发上的簪子,好像便是与此极类似的样式啊! 139.一三二章 人衰小逛花楼也得遇绑匪 (一五〇二) 我在雅阁里胡思乱想,丁家小妹那头却放风到申时还没回来。 转眼间白娘子登场的时间已到,从台窗望出去,露台上花瓣彩屑凌空飘落,扑簌簌地跟免钱一样直掉,几名挤在前排呼吸系统不甚良好的客人已经被这波花粉雨刺激得猛打喷嚏,严重污染了其它观众的欣赏质量,被众人你一手我一掌恶心地推到后边—— 不过打再多喷嚏也打不散这些花粉过敏者追求窈窕淑女的热情,此些人喷嚏打完擦擦袖子,又精神抖擞地开始往前钻,仗着一副肮脏的衣袖,战斗力特别惊人!三两下就挤开人群又攻回第一排,所经之处叫骂声不断……一切吵吵嚷嚷,尽皆淹没在终见白娘子出场的爆呼声里。 台上,「白娘子」在两排ㄚ环的气势开场中翩翩现身,一步一生莲,走得特别有股不同一般女子的气势,出场后也没怎么甩台下的观众,兀自用「她」那纤纤玉指拿起了一只玉横笛,开始一段名伎必备的开场才艺表演。 台下众人一见女神开始吹笛,纷纷主动安静了下来,原本吵扰的现场只剩一阵仙乐飘飘,是玉笛悠扬婉转的乐声。 在下于彩排时,见到相识已久的白某人臭着脸横着笛、将百曲百调信手拈来的模样时,就已经傻愣过一次了。 ——从没见此子展现过音乐天分啊?突然竟便是个专业级的人士了?对指演出么这是? 左瞧右瞧却没瞧见打手,震惊过后也就释怀了。 说起来这锦毛鼠白玉堂在江湖上的形象好歹是名翩翩公子颜如玉,老仗着自己先天条件优良,爱走什么风流倜傥路线,因此具备琴棋书画中几样骚包的技能,也属在情理之中,好像也没啥好大惊小怪的。 像他笔下的书法便写得跟他的人一样,张佯狂肆,龙凤飞扬,带着一股天地间唯我独尊的傲气,却华儁得让在下此种字丑的人士看得会生心酸。 话说他之前还曾想在自己常用的一把扇子上书写上一句「风流天下我一人」的题文,问我意见如何?我当时直白地就制止了他:看着本人就散发出一股浓浓的纳西瑟斯<一>的气息,还怕别人以为你不够自恋么? 孩子,自恋过头就成病了,你已经长大了,成年人得学会内敛点啊! ……他气得提起扇子来敲我。 (一五〇三) 在明月楼白娘子登场吹奏的当时,我听着台上的乐曲,却不禁皱眉。 白娘子玉堂……大概是憋屈太多天的忍耐已快臻极限,原本应是一曲缠绵悱恻的欢场小调,现在被他吹得比前几日更加金戈铁马气势磅礡是怎样? 现下是准备去前线激励三军的节奏吗?! ——你小子那尖锐的侵略性质都随着满腔不耐透过笛音流露出来了啊啊啊!这样没有问题吗?不会露馅吗啊喂! 如果血蝴蝶是个精通音律的家伙怎么办?!会穿帮的啊啊啊!! ……为啥台下的观众还可以听著这种「战曲」,听到如此如痴如醉的模样?== 雄性生物果然都是些视觉系的动物! (一五〇四) 咦,如痴如醉? 一曲奏毕,我瞧见台下一群率先领头拱闹的人客里边,有一名汉子侧影纤细,却蓄了一脸不答嘎的落腮胡,穿着熟悉的服饰挤在最前排,用一种「看朋友干糗事我心里真欢喜」的神情鼓动着群众说浑话,带头拉低水平—— 于是众人闹哄的话愈说愈没下限,导致台上白娘子的脸色愈来愈阴沈,那汉子还呆呆地学着旁侧几个下流的猪哥,对著台上吹了好几个响哨,笑得杏眼都弯成了月牙,玩得简直是乐翻了! ………她这模样一定永久不能让丁家俩兄长知道,不然带坏良家闺女这黑锅九成九得砸得我含冤莫白了! 我说丁妹子丁女侠,你们家好歹是忠勇将门之后,这样大喇喇地同瘪三们一起调戏花楼女子(注:虽说严格来说是花楼男子),真的没有问题吗? 家教到哪里去了啊喂!╯‵□′)╯︵┴┴ 妳爹若是知道了准会气得八百里疾行从雄关赶回来执行家法的啊!╯‵□′)╯︵┴┴︵┴┴ ……我往后不会就要这般上了将门丁家的追杀黑名单吧?(▔﹃▔) 这娃子的人格究竟为何会长得此般脱线……江湖传闻中那名机敏果敢威风凛凛的丁女侠是谁呢?! 果敢完全用在奇怪的地方了啊! (一五〇五) 现场演奏永远都需要安可,没有单曲赴会来者,更不可能因表演者内心的狂风暴雨而中断,因此白娘子只有继续演奏,不能下台揍人。 于此不得不先赞扬一下白玉堂彼回的忍耐力,真是压足了心性,竟达成了戏子最起码的敬业精神,没在台上当场就撂摊子不干了! 于是几曲杀气腾腾的曲子过后,便是白娘子同众人的互动时间,现场拥动欢腾,夕阳不知觉西落,楼内金盏燃红烛,灯火通明,愈夜只有愈加热闹。 丁女侠看完了全套表演后才姗姗归来。 刚从摇滚区里回来,她的情绪还很激动,脸蛋红扑扑的,兴奋地不能自己,连说白娘子好、白娘子妙,回头要找人替她作几张画像收藏,让羞耻成纪录,经典永流传——这东西可以时不时拿出来笑一辈子! 我:「……」 我突然便感受到她与白玉堂之间的仇苦深高,直觉后者的童年也着属不易,青梅竹马年幼时小打小闹累积下来的烟硝,也不是每对在长成后都能成功转型成两小无猜的美好感情的。倘若遇上像他们这种相识相杀的类型,天天玩大家来找碴的结果,没结成仇家就算是很不错的了。 (一五〇六) 入夜后,楼内歌舞喧嚣,香粉迷离,一片红昏罗帐。 作为吸睛焦点的白娘子表演过后便回房休息,继续守株待兔去了,不再续码加场——人家好歹是暂时性台柱来者,露太多面就不值钱了。 时过丑正,楼内人渐稀少,散场的散场,该包房的包房,只剩三三两两醉汉在大厅里拉拉扯扯胡言胡语,厅内早不见展昭与欧阳大侠的身影,人不知潜伏到哪里去了。 时间已晚,却还未有异状发生,我不得不开始脑补若血蝴蝶今夜没现身……明日不会便要从他地听到受害者的消息吧?苏州这事毕竟是在下提起来的,一旦压错宝,虽说他们不至于怪我,可压力还是颇沉重的…… 丁家妹子忽然猛地起身,吓了我一大跳。 「怎么了?」我问她。 可话还没问完,便听到不远处传来砰地一声轻响。 我皱眉:「……刚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我们包的这间阁子离「白娘子」的闺房不远,那声响似乎就是从白娘子闺房那方向传来的,这令我不得不联想到正事。 丁月华的面容瞬间沉静下来,严肃冷静,再不见脱调,就彷佛换了一个核心。 她镇定地道:「五哥房内有动静。」 说着,抄起了宝剑往外冲,临走前还不忘告诫我:「虞兄,你不会武功,还是待在此地稳妥。莫要随意走动,我去去便回!」 「诶?等等!妳兄长们不让妳参和此事啊!妳一去不就要曝光了吗?快回来!」 追出门外,只见到丁女侠一抹矫健的残影。 我:「…………」 女超人姑娘,请妳待会干脆去去就莫再回来了好吗? 就说是妳自己一人蒙混进来的,莫把在下给抖出来…… ——拜托! (一五〇七) 想追没本钱追,想溜又不好意思真溜的在下,只好务实地采取了丁家妹子的建议——待在雅阁里等消息。 反正最终都会被发现帮忙偷渡妹子的事实,莫问我为何不破罐子摔破就跟去前线凑凑热闹,就算帮不了武林巨星团队的忙,难道不想观看巨星们第一手交战歹人的实况播放吗? 想。 可想归想,血蝴蝶的武力值目前还标示着三个问号——假若跟过去一不小心带衰,让人家以我为缺口开打或被波及到怎么办? ……我看我还是等他们把人捆起来以后再去自首吧!百事保险为优先。 更何况,这种类似闯了祸等着进家长会等批判的事,还是能迟点面对便迟点面对吧…… 「叩叩!」门却在此时响了。 「谁啊?」我狐疑地喊。 丁小妹不是个会敲门再进来的人,何况时间也太近了,她才刚离开而已。 难不成是楼主见状况发生,怕待会闹大余客趁机落跑,这就赶着人来收钱结帐了? 我半狐疑半奇怪地将门打开一条缝隙,发现门外是个男人,一身劲帅黑衣,高级材料,低调中带着奢华,看就不属服务业者的装扮,整个人几乎是紧贴在门上,距离太近,我得仰高着头才能看清此人的容貌。 我:「……」 ……此人的长相略熟悉啊! ……他不是正几天前那个说想赎阿梅妹子(注:假扮「白娘子」贴身ㄚ环时所用的假名)出去当二奶的绿眼胡商吗? 这家伙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不会是认出我来了吧! 我脑袋糊成一团酱糊:「你——」 还没等我发完话,他便擅自用一股大力撞开房门……根据游荡大宋多年累积的经验,初步推定为内力。其后一步窜进阁内,同时把门一带,迅速出指在我胸膛上戳了好几下。 我瞪眼:「……」 他眉头微蹙:「……」 ------ 批注: <一>纳西瑟斯:西天的一位神祉,传言长得美貌无双,连自己也对自己的长像沉醉不防。一次不小心看到自己的倒影以后,就无可自拔得爱上了水中的自己,天天顾影自怜,以致其最后眼中再容不下他人……当真是个好可怕的故事。 据说在某朝代的武林中,曾有位叫石观音的高手,便是此位神祉曾经遗落在人间的后代,完美继承了其祖先顾影自怜自恋无比的性格,蔚为一代传说。 140.一三三章 出门得看黄历都说多少遍 (一五〇八) 彼时被人袭胸的我内心狂风卷浪: ……娘、娘的咧,这家伙是在用咸猪手吃人豆腐么? ——这男女通吃的变态! ……不对,我顶着这么一张七月半的脸他竟还能吃得下手? 马逼! 这已经不是变态二字可以含括的了! 先一个绊摔把人撂倒了再说啊! 前阵子被大龄女青年强迫集训出来的成果立时显现,彼刻我的反应力跟速度皆十分惊人,胡商看我能动作状似颇吃惊,我才领略到他方才咸猪手的动作,原来可能是想做点穴这门技艺—— 总之我趁他惊讶的当会火速上前抓衣领绊人,扑抓撂倒,一气呵成,粗步估计只花了二秒钟——然后在他还不及爬起来的时候赶紧趁机推进脚底板,一溜烟想开门往外头冲! ……哇咧这阁子内有变态待不得了! 不料变态的反应也不慢,摔倒后第一件事竟不是忙着起身,而是疾速伸手往前一抓,抓到东西后又用力往后一拽—— 都怪衣襬的布料太坚韧,遭受如此强烈的拉扯也不破裂,害它主人顺着这股强力就这么往后摔回了门坎内,两人排排倒在地上,像两只被高手一球击倒的门柱型球瓶。 胡商迅速翻身压上来,我连忙出手锁他,不料对方十分滑溜有技巧,往来几回合后在下竟然反而被他压制住了?! ——马逼这到底咋回事啊? 这家伙的关节技怎么会这么强?! 眼下这姿势很诡异挣脱不开怎么办!! 打不过,跑不掉,那就……只能叫了。发挥大嗓门的功力。 我立马深吸气大喊:「救命!救———呃噗!」 压在我身上的人直接落了个锁喉技让我闭嘴。 我涨红着脸奋力扑腾——完蛋!这下别说破节操了,小命再这样下去也会玩完的! 眼见窒息感渐益沉重,我当机立断改攻击他的脸,弯着拇指,拼尽刺皮穿肉的气势瞄准他颧骨的凹陷处使劲抠去—— 「唔!」胡商只皱着眉闷哼了一声,未放松手下力道,却反而扼得更紧…… ……在下之前用这招来对付坏人的时候,那壮汉子都嚎出声了拼命往后挣求脱开啊!乃爹的这神经传导迟缓的货是打哪支残兵部队里出来的?!都感觉不到痛是么!! 痛觉系残兵拼尽破相的风险卯起来跟我对掐,死活不放手,在下因被掐的时间较长,手又比较短的缘故,逐渐居了下风,意识渐渐松散,眼前愈来愈发黑…… 蒙蒙眬眬间,我见着自己的手臂软软地垂了下来,胡商颧骨处被我抠出一指血坑,面皮却顺着我手滑落下来,底下并非模糊的血肉,而是另半张截然不同的长相。 ……这半张不同长相的脸,看起来也很面熟啊。 渐渐模糊的视线里,只剩他眼中两抹湖绿色的光芒,锐利带煞,清晰异常,仿佛一只黑豹潜伏于闇夜,那双精亮的眼瞳里边,只存寒意,未见一丝温度。 (一五〇九) 这只豹爪子底下,压得可是在下的命门哪…… 俺在下这回不是得在真变态手上翻船了吧? 家里还有一些黑历史没藏好啊,还不能死呀…… (一五一〇) 隐约中似乎听到滴答的水声,本以为是忘川河岸的流水声,想着自己报到的时节真不巧,灵界最近是恰逢大旱么?这么小气吧啦的水流量,比孕育钟乳石的渗流水还不足,该不会是被狂风过境的好兄弟给喝光光了吧?最近没听哪里有爆发大规模的人口死亡事件哪? 忘川水劈头倾下,惊得我一个激灵,紧接着一声破了音的吆喝在耳边炸起,差点没荼毒了在下一向小心养护的好听力。昏沉的脑袋被扑面而来的冰冷凉意与臂上一道火辣激得彻底清醒过来,惊然睁眼,现场却不见婆罗花摇的忘川河岸,也不见听起来该干涸的忘川河水,只有石砌的牢似的四壁,上头间落挂着铁链与其他看来颇为凶残的道具,在铁盆内摇动的火光映照下,森森骇人,有一种地狱绘卷入门的氛围。 一个模样嚣张的人左手插腰右手拿鞭,正对着我立在这幅卷轴之中,口里劈哩啪啦说了一串话,尖嘴猴腮,满脸的狰狞,与绘卷主题真是分外地合契。 我乏力地动了动身子,随即惊骇地莫名不已—— 喵的咧四肢动弹不得地被人给铐在墙上是怎么回事?! 还有在下一身贵公子的行头啥时给人偷换成妹子的衣裙了?! 恶,上头还血迹斑斑破破烂烂,配上当下的布景氛围,还真有种受私刑过后成一坨破抹布的感觉…… 啊,臂上火辣过后好像开始有点痛了起来耶…… 我:「…………」 (一五一一) (⊙口⊙;)∥!! 娘娘的!老子还活着!! ……不过这里是哪里? (一五一二) 尖嘴猴腮的瘦汉子没给我时间思考,癫着嗓子就开始鞭声霍霍:「说不说?!说不说?!妳到底说不说!!」 我:▔﹃▔∥ 南牟释迦牟尼佛…… 好在这家伙除方才砸醒我的第一鞭失准落在手臂上以外,其它全数鞭法精准地落到了我的上半身上——偷换我衣服的人不知为何未发现我里衣下的内甲,初步猜测是偷懒没换里衣的关系,是故在密银甲的保护下,这人鞭法愈准,我就愈安全,反而还能享受一种类似马杀鸡的爽快感…… ……不能再写下去了,再写下去就显得我M了。 总之当时的我身上一套莫名被人换上的女装本已是又破又脏沾满血污,若未近距离细瞧,实在很难发觉其实鞭鞭皆未再见新血。然而就这般任那瘦汉子继续鞭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在下一向是个奉公守法的模范好公民,到底为啥么会被人绑来这边擅动私刑啊! 我决定搞清楚状况! 这人到底是想我说什么事用得着采用如此残暴的手段吗! 我张口欲问,却是一阵无语…… (一五一三) ……乃阿嬷!老子的声音上哪里去了O口O! (一五一四) 我惊恐地发现自己居然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不知觉就变成了个喑哑人士? 被人绑架被人搬来拷问室又莫名被人换成脏破烂的女装铐在墙上莫名被人打,这会居然还莫名就失声了?! ……老子今年到底冲撞上哪路邪神了? 怎么办,阿爹,你孩子想哭,你孩子好想打一一O呼唤警察<一> ………… ……… (一五一五) 打了一阵后,那头瘦汉子终于打累了,边喘气边碎碎念:「哼!邱影使好骨气,打了这么些天了还硬着嘴!要我来说何必呢,阁主也是愿意给你机会,才用这么简单的手段对付妳,妳知趣点趁早将事情说明白,阁主说不定还愿意留妳一条命,莫到最后惹恼了阁主,自是有更阴毒的方法对付妳,让妳求生无门求死不得!」 我:「……」 这话背后的意涵着实太过恐怖,发不了声,我只好挤眉弄眼以面部表情暗示他认错人了,谁是什么蚯蚓使!这恶心八啦的称谓是种霸凌人的新花招吗? 可惜对面之人的智商待考,生生把我这种想自清的举动硬误会成翻白眼跟他挑衅,岂不是有种自卑的倾向。 于是有自卑倾向的人果断地怒了:「——邱香!妳当妳现下还是五影阁内高高在上的影使吗?!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 说完又往我身上鞭了好几下,因为情绪激动,好几下鞭尾失了焦,痛得我一阵热泪盈眶,好想当场就非人道毁灭他! 不过等等……他刚刚说了什么? 秋香?五影阁?啥影使?!! 我懵得都没闲暇痛了,头一抬瞧见门口处悬了一张幡子,黛底赤纹,居然是很低调的五圈花形,五组大小相等的双圈交迭,形成一只状似梅花的图案,简直与先前看到那冒牌李云身上的金属牌有八分相似,在昏暗中不仔细还看不出图样。 猛地我想起自己在明月楼的雅阁里,那绿眼的胡商强横闯将入来,他面下藏了另一张脸——那张脸! ——不就是当初在开封府内、那诈了尸将我当成人质、然后为引出师兄及展昭他们,又往我臂上扎了一刀、最后被一个据说长得同我很像的女人捣乱救走的那个山寨版李云么! (一五一六) 我脑补出一段由上司(注:铁面人)与下属(注:秋香)间,你中意她可她爱他他爱她的三角情仇,衍生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最后逼的女下属出走,好不容易抓回后爱之深刑之切,逼得男下属(注:冒牌李云)不得不偷天换日救走女下属两人为爱走天涯的戏码—— ——娘逼老子怎地无端就变成其中背黑锅的炮灰角色了呢? 这不合常理! 自从在襄邑县莫名被一名铁面男子当组织叛徒堵到以后,破事便像蒺藜草般扯掉还要再沾黏回来。 眼前这人把我当秋香又透露组织名称为五影阁,那当初那个找秋香的铁面人不就真如青师兄所猜测的一般,真是那啥神秘组织神龙见尾不见首的阁主老大了么? 而且既然这瘦汉子腰间的圆形铁牌规制同当初山寨李云那块金属牌图腾的规制有异曲同工之妙,所以他们都是为同一个公司效力的员工吗?! 又山寨李云似乎与秋香交情挺不错……所以现在是那秋香(注:女主角?)被组织当叛徒抓了回来,但山寨李云(注:男主角?)不顾老板(注:酷霸男配角?)命令转而发挥朋友道义(注:不纯洁友谊?),然后就用在下把美人李代桃僵了出去了吗?! 还弄哑我让我说不出辩解的话! ………… ………… ——靠你逼的咧老子要把你这牵连无辜的任性男主抽出来碎尸百万段再冷冻一百年!! ╯‵□′)╯︵┴┴︵┴┴︵┴┴︵┴┴︵┴┴ (一五一七) 在口不能言的情况下被铐了两天逼了两天供之后,我更加确定自己的这个想法。 ——我说负责审秋香的这货的智商是真在零度线以下的傻子么,五影阁招募这种智障进来真不会拖组织后腿么?! 靠这些蠢货他们之前怎么可能做到神龙见尾不见首!! 这根本就无道学!!╯‵□′)╯︵┴┴ 在下都在这笨蛋面前用上各式表情和他打过各种暗示,可这笨蛋竟能生生连一点不对劲都瞧不出来——等等,这说不定不是他智商的问题……这货眼神分明给狗吃掉了是吧?! 耳边只一直听到一台跳针的唱片机在重复播放:「说不说说不说说不说说不说不说不说不说不说……」 ╯‵□′)╯︵┴┴︵┴┴︵┴┴ ——人都哑了还说个屁啊! 还有你喊到最后都在混水摸鱼喊成「不说不说」了哦别以为我没有听出来! (一五一八) 最后我丢完两个白眼,决定再不想把沟通的力气浪费在这智缺身上,纯粹浪费体力而已。 展兄弟…… 白友人…… 你们可不可以再发挥一次武进县那回联追网的功力,来解救一下你们的朋友…… 在下如今真是好生思念你们啊……ㄒ△ㄒ ------ 批注: <一>打一一O呼唤警察: 此为一句咒语,据说心诚则灵地念上个七七四十九遍后,便可召唤天兵天将从天而降来抢救施咒者于水深火让当中。如果读者照念过后无东西出现,那必定不是咒语不灵,而是念咒者的心不诚故才不灵…… 141.一三四章 真相埋久总要出来透气息 (一五一九) 可救兵没等来便先迎来个气场强大的配角人物。 那日,地牢里一般的昏天暗地,尖嘴猴腮的瘦汉子却匍匐在地上颤颤发抖,诚表尽责忠心的同时不忘技巧性的将问不出结果的过错全堆到「邱影使嘴太硬」上面,小心翼翼地表示希望阁主能允许他采用更高阶的「询问」技巧,如此一来他绝对使出浑身解数配合十八般道具来撬开目标物我的嘴,必定不会让阁主失望! 彼时在下已有点眼冒金花,脑袋是又沉又晕,看什么都自动转化上几分抽像派的风采,一名身形朝毕加索<一>画风前进的男人一步步踱到我的面前,隐约间似乎听到琉璃碰撞的清响,变形的人影中一双眼眸却冷得特别慑人,激得我一个激灵,视觉一时间又回复了写实派的风格。 那人离我不过半步的距离,铁色祥云的半面具挂在脸上,琉璃珠的缀饰,面具下如同透不进光的深井般的幽黯眼眸,周身低压的气场刺得人皮肤隐隐发疼——时隔有年,纵使彼时在下落魄得寒碜,可我仍能在第一眼便认出这个人来——这果然是当初那个在襄邑县小巷里眼睛给蛤仔黏住的面具人吗?! 墙上的铁链被我挣动得铿铿作响,我好想告诉他老兄你又闹乌龙了,老路重逢洗过眼者……喔不,是目光精者胜,误海无涯回头是岸——赶紧把抓错的人放回去吧!你们组织叛徒这回又多追加了一名为爱而战的战士,不赶紧派人去追他们就要远走高飞了,现在没时间理我这种局外人了,快让我走吧老大! ——可惜,张嘴发不出声来。 (一五二〇) 照青师兄提供的情报……此铁面人不愧是这组织传说中的老大,察言观色的能力明显比匍匐在地上的货色高了好几十个百分点不止,他见我张口一串唇语,激动异常,却没以为我在玩哑剧耍他,冷不防地出掌往我手臂上被鞭尾扫到的伤处一掐—— 老实说,这滋味太销魂了,实在不能够怪我不够硬气地哀了,幸好再痛也叫不出声,勉强保全了形象,表现于外部也只是抖了几抖喘着气,脸部扭曲成一团而已。 铁面人再次捏起了我的下颔,一双无机的眼神紧盯着我的脸不放,巨细靡遗,似在仔细观察,最后冷不防往我脖颈处的衣领一扯。 我:「…………」 他:「…………」 这一幕太过熟悉,不同的只是再没了大馒头这种抢眼的龙套来插科打浑,我不禁油然升起一股他已经心领神会的默契,因为隔着面具也能发现他的脸色青了,明显想起什么不太好的回忆。 那本便冰冷的眼神变得更冷,二话不说转身抽剑,眼都没眨地就砍掉了地上人的手臂:「废物,连个人也看守不好……让人掉了包都不晓得,本阁主留你有何用处!」 瘦汉子像疯了一般大叫,血柱像喷泉一样猛喷,地牢里顿时上演了一段夺魂锯小剧场,惊悚之余还看他忍痛趴回地上拼命叩首求饶——无奈这人也夸张了,对掉包过程一问三不知,他老大一气之下就挥剑把他给斩了,噗噜噜地,头还滚到了我的脚下…… 我的脸当下就青了,胸间一阵浪涛翻滚,喉间有种想反刍的冲动。 彼时,我便知道自己大概也要完了。 凶案现场的目击证人,还孤伶伶地被困在人家的阵头上……这回到底要怎样才能善了啊! +~+-_>- (一五二一) 果然,铁面人没哈哈说句「失礼我等又弄错人了」就放我自由,虽没再继续先前那莫名奇妙的「说不说说不说」连环,却将我转移至他院内的密室继续关禁闭,待遇是好了一些,去除了枷锁,但我强烈怀疑这是基于他绝对优势的自信心——他大概认为在下没本事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跑掉。 从石室转移到密室的途中我见识到了室外的景致,此处原是一座庄院,九曲回肠,占地颇大,脱不出江南园林的风格。 领入室内后,铁面人好整以暇地制住了我,用他那纤长的手指于我的颈两侧一阵按掐,在我胆跳心惊以为他随时准备一发力将我也一并了结了的时候,他的手却猛然改往我下颔处一捏,随后强塞了一颗黑噜噜的药丸进我的嘴里,强阖上嘴后又用力一送,又将那颗药丸骨碌碌地送进了我的肚子里,然后不出一刻,我奇迹似地发现自己居然可以发出声音说话了! 「竟拿本阁的密药封住你的声音,将你替进来的那人,倒是不怕曝光自己的身分。」铁面人低沉沉地开口。 本以为被灌毒了要糟了的在下才晓得原来自己早在进来前就被人下过毒了,用的还是他们组织内特制的高级药品,专门拿来制造喑哑人士! 我:「……」 ……啊贺啊你这个绿眼人给我记住以后最好不要半路给我堵到! 不然我………我就找你最惧怕的展昭跟青师兄这双人组合来帮忙报仇喔!! (一五二二) 嗓子治好以后是一连串审讯在下为何沦落为冤大头的过程…… 事态发展至此般破田地,在下还有何需替仇人隐瞒? 于是我将自己在明月楼衰小被一名绿眼胡商袭击的事给说了,他见我历经威吓仍不改其言,威穆丢下几句「安分待着」、「莫让我发现你有欺瞒」之类威胁人专用的经典台词,衣袍一甩便冷冷地踏出密室。 四壁无窗的密室,几尺见方不到的小空间,照明全赖桌上一盏微弱的灯火,灯影投射在藏铅色的壁上,幢幢茕茕,将明将灭,看得我心中惶惶。 在这狭小密闭的空间里,一股许久未曾再经历过的、茫然得几近不知所措的慌恐,一时如开闸的水涛般,几乎要淹覆了我的灵台。 (一五二三) 都说人将死之时总会回忆起自己的过往生平,彼时在下虽小命暂时得保,可人生的跑马灯仍旧不甘寂寞地出来遛达了一圈,压都压抑不下来。是故当我懵懵然中见到无狭缝的墙上出现了一道长方形光圈的时候,还一度以为天外帽妖来造访,墙上缓缓滑开了一道暗门,久违的日光顺着缺口,越过那挡在门口的人影星星点点地筛落进来,就彷佛从九重天上,降进这片黑暗旱土中的霖雨,将我从沉重的噩梦中唤了回来。 那门口出现的却不是头大身短四肢萎缩的天外妖人,门口的人影还是戴着那不变的铁色半面具,一袭与墙壁近乎一色的深铅色银纹锦缎袍,更加重了他身上原本就似伏流般潜藏流动着的威压。 「……苏州来了消息,日前确实有人见你于明月楼中出没,还曾与一名绿眼的胡商发生拉扯……看来虞兄倒是未有诳言。」 他开了口,破哑的嗓音听不出一丝的情绪。我疲倦地抬头,不想去深想他到底在多早前便打听到自己的姓氏身分,脑中却忽然灵光一现,想起一件事,「……这些消息,是明月楼一位名唤胭脂的伎女,呈报与你的么?」 铁面人那黯淡无光的眼神似乎在黑暗中一闪,瞬间了无了波痕,仍旧平静无波道:「……哦,虞兄何以会作此猜想?」 「……因为那名伎女的头饰。」我揉揉太阳穴,真心觉得疲累,密室的光源早在灯油燃烬时便灭了,在这种情况下于这封闭得如同一只大箱子的房间里不见天日地待着,真心将我弄得身心俱疲。我只听见自己的声音充满倦意,「……她头饰垂挂下来荡成的图形,与你们组织的基本图腾一致。」 「我们组织的图腾?」他低哑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些兴致,不急不徐地道:「虞兄倒知晓吾等乃系何人了?不知于虞兄的眼中,何种图样代表吾等组织之图腾?你从何处得此推论?」 我只是盯着他,纵知在他面前将事情说白对自己没有好处,可忽然间就是不想再忌讳了。如今检讨起因果来,我将它归结到身心俱疲下理智力的失控,因为彼时我不管不顾地说得几乎毫无遮掩:「先前于地牢门上垂的幡子,便是五组双圈交迭的梅花图纹;还有当初假冒李云行窃,在江湖上闹出一片风风雨雨,最后还将我做人质逃出开封府的那个冒牌货身上也曾搜出一块金属牌,经高温烧烫,也显现出过类似的图形,只是更加精致。甚至更早以前,类似的图形,似乎也曾于何处见到过。」 铁面人的嘴角竟是一扬,随后冷毅地笑了,笑声很轻,很快便散逸在空气里,彷佛不曾存在过,周身却凝聚起一股新的压迫。 「我倒是忘了,」他冷冷地道:「你与开封府的关系,不浅。」 眼前的人影高大深重,像座随时可压下碾碎人的巨石,我心中不是没有暗怕,可那曾经于一段时期内频繁出现于午夜梦回中的明艳笑颜,却刺激着我不管不顾地去探求真实。 我提起精神紧紧盯向他,分毫不想退却,深怕看漏了他一分一毫的表情:「……在更早以前,我曾在汴梁一间叫百花楼的勾栏里边,见过一名唤春花的女子,她头上的簪子,也是相似的五瓣花饰,就如同明月楼那名伎女一样……她也是你们的人吧?」 铁面人外露在面具外的表情看不出变化,却像是真不知道般应了一声:「是么?」 我继续道:「你们在各地妓馆花楼散布着这些人,是想让她们为你做些什么事?只是单纯地打探搜集情报吗?」 铁面人望着我,勾着唇角不言语。 我扶墙起身,直视着他:「……可春花后来却死了。三年多前,她遭一名唤黄磊的男人杀害,道是爱而不得,故而杀之。」 我顿了一顿,嘲讽一笑:「当初我便觉奇怪,春花于百花楼中虽不算火红,可处事圆融,向来将男女之事处理得妥当。是故我一直无法理解,她最终为何会因感情之事而丧命……如今想来,她的死,该与你们这五影阁脱不了关系吧?」 铁面人仍旧不语,眼眸墨黑无光,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又或者,他什么都没想,只是单纯瞅着我,看我能说到何种地步。 我不自觉捏紧了拳头问他:「……为何杀她?」 他沉默了一会,冷笑一声后姗姗开口:「……你倒好勇气。」语气中却丝毫不见有称赞的意思,眼神深沈,看向我的目光愈发冰冷,「……倘若一切真如你所推测一般,如今你这般将事情挑了明,是不打算活着出去了吗?」 彼时我肾上腺素正丰沛,当老子是吓大的吗! 想起春花那张逝去的笑颜,我一股怒气熊熊冲上心头:「——为什么杀她!」 铁面人从容将手负至身后,相对于我的激动,却是不徐不急地道:「你未免太抬举我,天下之广,秦楼楚馆何其之多,女郎何止千百。纵其中真有我阁派出去的密探,以我之位,还需尽数孰悉?不过……假若你先前那番揣测皆属实,我想一组织内处分成员之理由,总是脱不开二者。一是未能完成任务,二便是心生二意——如此回答,不知虞兄是否满意?」 我握紧了拳头:「……一名风尘女子,想脱离风尘而从良,也算是心生二意么?」 「那便需端看此名女子背景如何了。假若如你所言般不单纯,却欲擅离职守而独立?世间怕是无如此容易之事。」 他微微侧头,一边的琉璃珠饰虽之斜倾,日光穿过他的发丝透射在琉璃珠上,涣射在墙上光点斑斑,他嘴角的弧度半扬半抑,似在嘲讽:「……我倒觉得奇怪,照你所说,那名女子理当明白自己的身分立场,怎会突生从良之意?莫非最终仍是受情所累,遭人怂恿所致?」 (一五二四) 过去太久的记忆翩翩浮飞,叶叶落定,一片一片皆是我与春花随兴欢谈的场景,聊遍大江西北,聊到天高地远,聊得自由仿佛无所能拘束——彼时我甚至勾勒出一张蓝图,幻想以后四方远游,偶尔能有人结伴同行,此后于大宋间的生活,可否能一直如此般快活热闹? ——或许在我畅谈邀约的同时,错过了她明睐眼中向往下的为难?或许在我屡次向她提及赎身一事时,错判了她眉宇间犹疑中忧惧的来由?在我高谈阔论未加遮掩的同时,是不是在无形中替她招来了什么样的麻烦? 她最终的离去,我这名朋友,是不是该……担负上什么样的责任? 那晚纵使油火充足,彻夜通明,我仍旧整夜未能安眠。 (一五二五) 在不见星辰的暗间里关禁闭的生活只能靠数着炊饼来算日子—— 真不是胡盖你们! 莫看此庄园深阔一见便是豪华级的别墅,可他们真只拿炊饼来搪塞客人,又冷又硬的面团,差点没磕掉我的牙口!依在下饥肠辘辘的频率来看,我甚至怀疑他们苛扣粮食,一天偷懒仅给人供一餐的吃食! 密闭的室中流逝的时感早无法依常理判断,到底在这儿被囚禁了几日?我也说不准确。纵使在一时脑热的冲动下疑似挖出了当年好友真正的死亡原因,但那又如何呢?如今连逃出牢笼都做不到,何论替朋友出一口气? 莫说拼得玉碎也碰不着人家的屋瓦,就算力所能及,又该如何?以命抵命杀死他赔罪么? 铁面人自那日过后未再出现于我的面前,先无论当初春花之事,于他而言可能小到根本不曾经过他的闻问与指令,便是我真要拿此同他拼命——还找不到人呢! (一五二六) 我恍恍然想起小时候曾参加过一场长辈的丧礼,那时我抓着阿爹的裤管,年纪懵懂,搞不懂现场沉抑气氛的含义,也搞不懂阿爹紧握的手代表的意义,只听哥哥们告诉我,每次我到阿爹公署常遇到、那名每回都会塞上各式吃食给我填牙的叔叔,是再也见不到了。 「因公殉职」四个字,我是在很久以后才搞清楚它的意思,那时害那位叔叔殉职的集团,早已被阿爹和他的同僚们一锅踹了。大伯说在最艰难的时期,他们也不曾因私害公,花费好几年的时间查访搜证,才终于将早已明了的坏人们一网打尽。 那名叔叔,是阿爹的下属、也是阿爹的朋友,更是长年并肩作战的伙伴,说情感是已近似于家人一般的存在也不为过分。阿爹平日脾气固然火火暴暴的,可彼时却只私下搥瘸他那张铁制的办公桌案,却没有直接去找凶手动私刑算账。 「我们,有基于我们职务应有的坚持。而你们身为我们的孩子,希望往后无论遇到再怎样矛盾的状况,也该遵守着这条底线。」大伯当时如此跟我说。 大伯的话、父亲那时常微蹙着眉却又令人觉得分外亲切的面容、还有春花的笑容,以及当初黄磊那副张狂至极的嘴脸,轮番在我的脑海里抢夺登场,最后和一堆五圈花形的图牌饰物及铁面人那双无机的眼神汇成一锅大杂烩,差点没撑破我的脑袋! ……我突然就好想念起开封府里的大家! 想念开封府那座人情温暖的大宅、想念堂上威严堂下却不乏和蔼的包大人、想念那总令众人敬畏异常却又异常可靠,堪称十八般才艺样样精通的公孙先生、想念那总是替人解围偶尔却又会吐槽地一针见血让人很想吐血的王朝、想念外瘫内热的闷骚马汉、想念嘴贱心软的暴躁张龙、想念憨憨很好欺负的傻赵虎、也想念,那翦温润宁和的身影。 红衣翩翩,青丝如缎,而黑眸……时刻,有若凝水。 此人生来便微微带翘的唇角,看着人时总透出一份若有若无的笑意,令人忍不住想亲近……而那广阔得彷佛如苍穹一般的胸襟,几乎能让所有和他亲近的人心境都开阔明朗开来。 密室内空气本便不若外头流通,可彼时我愈想头愈昏胀,就益发觉得里头更乌烟瘴气了!怎地还隐约有点臭焦的味道呢? 我默默抬头,瞥见不知从哪处空隙窜进来的黑烟,觉得这呛人的臭焦味未免有些过于具象化了。 我:「…………」 (一五二七) ———马的逼! 这不是错觉!( ̄口 ̄)!! 室内温度真飙高得像在闷三温暖一样啊!! (一五二八) 听着哔哔剥剥微弱却不容忽视、十分类似木柴在燃烧时发出来的声音,我后知后觉地惊悟这该不是有人在放火烧屋了吧?! 那总用面具掩饰自己相貌、心理上一定出现了某程度扭曲的男人,终于准备要杀人灭口了吗?! ——还给我选用巴比Q<二>这么种残酷的方式!! ——老子要诅咒你子孙十八代你最好祷告自己十N代孙不是某个曾被我暴打过的小混混啊啊! (一五二九) 啊?你问我在胡言乱语个什么东西? 吓乱了时间线写错置了是不? ………… 啊嘛,就当作是笔误好了…… (-_>-)y-\'~~~ (一五三〇) 在一阵敲打喊叫都冲不出去又招不来人的情况下,我只好捂鼻低身趴在地上,蒙眬着两只眼睛(被烟熏的),思索此番若昏去是否有望转化形态飞升回家乡的时刻,突然听见壁上传来叩叩的细响。 我茫茫然望向墙面,彼时头脑正昏,纵使心里明白现实总是残酷的,在临危时刻冲出一个英雄来救你的这种桥段,一般只可能在话本中出现,却止不住心底生出一丝希望。 于是我强撑起精神,边咳边靠往墙边,抬手在墙上上敲了几下……那头的响声却猛然中止,随后一片长寂,再无了动静。 ……我说方才那几响声该不会只是在下脑内释放出的幻觉吧? 还是根本就是铁面人派人来确认我到底死了没有? 没死?很好,放着继续闷烧…… 热空气在耳边窜动,哔哩啪啦,感觉吸进鼻腔中的都是呛痛,室中烟雾弥漫,我渐渐觉得景色愈加模糊,于现实与弥留的分际之中,似乎在蒙蒙眬中出现了一道曙光,光里有一名摇动的人影…… ……阿娘啊,这是通往西天的阶梯打开了么? 您要来迎接我了吗? 可这西天的光著实有点刺眼,能不能建议天堂的迎宾使者祂们换一盏好一点的引路灯泡<三>,最好是去蓝光那种新型的,对眼睛比较好…… ------ 批注: <一>毕加索: 一位鬼画符界的天才,专门画让人看不懂的东西,据说愈让人看不懂价值便愈高。传言中他的鬼画符不仅仅只是单纯的鬼画符,里头其实另有玄机(估计是藏宝图之类的东西),只有持续将眼睛锁定在他的画上,直至看得两眼昏花开始出现重影之后,才有望能在一片朦胧之中看出他鬼画符的真实意境。 <二>巴比Q: 一种残忍的献祭方式。据说远古有一名神祇很爱吃烤肉,其臣民为求得其护佑便投其所爱,让族民牺牲奉献将自己供献出来上烤肉架做成神秘滋味的烤肉贡献给神祇吃——不过此举终究仅是自我满足之举,因为神祇后来得知自己平日吃的烤肉是人肉以后不但没感动还很震怒,全因吃一般动物还可,但吃人肉特别折损修行!神祇这段时间在无知中吃下的人肉,间接害祂在七星连珠的大成之日前攥不够足够的修为,修不上更一层天。因此神祇一气之下降了一场大灾把这旧部族给灭了,从此此种献祭方式成为传说。 由于该族第一名被献祭的族人名字叫做「巴比」,而该族人会将烤熟的供品妥善摆盘在一只大圆盘子上,右下角再放上一双巨大的筷子,完成时盘筷的形状就像「Q」这个图形一样,故后人口耳相传,便将此种大火烧烤的献祭方式取名为「巴比Q」,实乃假借兼象形之成也。并以此事告诫子孙千万别以己之心揣摩天神的心意,决定大事前最好先掷茭相问一下较为妥当,免得赔了夫人又折兵,得不偿失。 此种献祭方式流传到夏商之朝时,被拿来当作酷刑的灵感,因而发明出了「炮烙之刑」,以另一种祸害遗千年的方式被传承了下来。 <四>灯泡: 西方世界的神光据说是从无数颗发光的泡泡里发散出来的,若仔细深究,泡泡之所以能发光,搞不好是因为里头塞了灯火的缘故,故此将其称为「灯泡」。灯泡里最高级等便是所谓「去蓝光灯泡」,据说此种泡泡发散出来的光可以保护眼睛,巩固视力,直视再久也不伤眼。 不过此种说法纯属传说,难以考证,故仅具参考价值,还请将来真有幸进入西方极乐世界的民众,勿据此便任意直视神光,倘若造成任何灵体上的损伤,请恕本回忆录一概不负任何因果及业障上的责任。 142.一三五章 火场逃生记 (一五三一) 我呛咳着醒来,眼前人影摇动,似乎有谁在撑托着我的身子,让我不至瘫倒在地上。我吃力地眨着刺痛的眼,又懵又惊,有些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活着或死了,是醒着,抑或是尚在迷梦的幻象之中。 方才在意识蒙眬的瞬间,曾于脑海中闪过的那张俊逸的面容,彼时却近在眼前,让我有点胡涂,搞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在临死前,又看见了什么幻觉。 「……小春!小春!」 熟悉的嗓音,带着难以言道的焦急,轻晃着我的身子,摇得我脑中的朦胧渐褪,眼前景象逐渐清晰…… 这与我只有咫尺之隔的、记忆中本该温润平和的面容,为何眉眼间却是丧失了镇定,忧惧交杂、慌乱失措,再没了原本的沁润从容? 我从来未曾见过他流露出此种神情……以前,便是遇上何种险况……或怒或忧,或急或痛,纵使让他怒意迸发到森森骇人的时候、纵使当年年娘子咽气于他怀中而见他悄然哀恸的时候,这开封府里名闻遐迩的南侠展昭、四品护卫,也总是能在人前,维持着一份最基本的忍抑与自持,从来未曾表现得彷佛……此般的不知所措过。 可彼时彼刻,我茫茫仰望的他,一张苍白的脸色,杂乱的呼吸,急中带颤的呼唤,无处不透出慌乱,却像是明显失了方寸。原本广澈的清眸尽数让波涛覆去,似有点点惊痛在其中散逸,就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即将不可控制地从他的怀里失去,可他却无能为力…… 莫要这样…… 没有人……不该有任何人,要让你露出这般……彷佛自责至极,又痛苦至极的神情。看得人心口不觉都要为其抽痛了起来。 我觉得自己心口隐隐作痛,不知是因瞅见眼前人如此模样之故、还是方才于火场中吸入了烟灰所致。 只是在心里想他此般模样,若给汴梁城内那些莺莺鸾鸾婆婆妈妈还有一堆昭粉们瞧见,会叫他们心痛得有多搥胸跺足?说不准京城方圆十里的土地都要被他们跺得震翻过来的! 我说……你朋友还没真登上那通往西天的阶梯呢,没必要露出这种好像人已经要没得救了的神情吧?看得受伤的人会很内疚啊!觉得让你让出此种表情的人简直是十恶不赦啊! 止不住的呛咳终于和缓了下来,我不顾喘气,攥了点力后,便构上他的袖角,轻轻一拽,扯出一个笑容,同他道:「我……我没事,你莫需……如此担心……」嗓子哑到自己都吓了一跳,喉间伴着隐隐的疼痛。 他环着我的手轻轻一颤。 旁侧有人压上他的肩道:「猫儿,庄内各处都被人安置了燃料,火势很快便会延烧过来——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得带上小虞儿快走!」 声音清越如往常,却带着罕有的严肃与急切,那落在我身上的视线于不忍之外,更有难抑的忿忿。 我才发现自己身旁不止展昭一人,除神情难得凛然的白玉堂外,原偶像欧阳大侠、丁氏兄弟皆在周围,个个神情凝重,饶是我这双刚被烟熏完的眼,都能从他们脸上隐约瞧见火焰反出射的红光,由此可知白玉堂方才所说的话并非危言耸听。 ……他们找来这里救我了? 思绪被烟呛得慢半拍的我懵懵地想着。 ——他们找来这里救我了! 我的思路终于是完全清醒,想起那位被人称呼为阁主却老是带了张铁制半面具遮掩相貌的男子、那与若干案件似乎都莫名有些牵扯、那个疑似为「五影阁」这个可疑集团的首领、那个疑似和春花之死沾上了些间接关系的人——他到哪里去了?! 我心内一急,捏紧展昭的袖子便道:「快……去找一名戴铁、铁半面的男子,咳,莫要让那人……走脱,咳咳!他、他确实很、很可疑啊!」 展昭按紧我的手,长眉深蹙:「小春,你先莫要勉强说话!」 「此座宅邸已空,燃料上洒了油,火势扑灭不了。」空气中的热度明显又上升了些,旁边传来欧阳大侠的催促声,「如今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展昭,此处的东西恐怕是保全不了了,我们得带上虞弟快些离开!」 「是啊,展兄!」丁兆蕙也出声附和,俊脸上有几道黑灰,颇为狼狈:「火势烧成这般大,此些人怕是早有准备了,如今救出了虞兄,也算达到了目的,至于那人——日后找机会再抓便是,再不走可就迟了!」 丁兆兰跟在他弟弟旁边并未说话,可眼神中也透出几分急切,衣衫上几道破损,应是和人交手所致。 我才见到平日即便是跟人打斗也甚少弄脏衣衫的白玉堂,身上一袭白衣黑印斑斑,连带头发也有几分凌乱,就算是展昭都是一身的狼狈貌。 展昭的眼中已恢复几分镇定,朝旁人点了点头道:「我明白。」 视线落到我身上时却明显软了下来,「小春,你撑着点,我们这便带你去找医馆!」 说着双臂一环,小心将我抱起,运起轻功,很快便和众人撤退出这座将行被祝融之火吞噬的庄院。 (一五三二) 那天夜里,眼前一座广大的庄院彷佛整座都燃烧了起来,火光直通天际,熊熊烈焰与黑烟几乎遮蔽了半边的天空。 透过展昭的肩膀,我回头瞅著身后的庄园尽皆陷入在一片火海之中,若干建筑已耐不住火烤而坍塌,火势熯天而炽地。 ……这一场大火下来,那间庄子里恐怕是什么也不会剩下了吧? 我想。 开封府断断续续想追查的、那五圈双圆图腾的组织,好不容易出现了些端倪,这下又要重归于原点了。 望着远处红黑交缠的夜空,昏昏沉沉之间,梗于胸口处的郁郁沉重,却是迟迟难于解消。 (一五三三) 搭武林高手的便车有一种好处,就是走的跟在飞的一样,还完全不需要添加燃料,完全的环保,要我里˙家乡里人人都拥有此般神技,那出租车<一>业者就要失业了,莫说节能车,连脚踏车可能都不会被发明出来! 此座庄园所在之处荒僻,周围几里都不见人家,展昭他们奔出至一火势延烧不上的安全处后便暂时止步,想替我先紧急处置下伤处。 事后我才知晓他们一直误以为在下衣裙上的血污都是出自我自己体内的琼浆玉液,自动脑补出一段「此子遭受了可怕非人道待遇」的过程,加上刚被发现时我又气息奄奄,是故他们一度误以为我快要伤重不治,展昭方才始有那般失态的神态,其他人看向我的眼神也都带着深深的同情。 而展昭当时在安全处将我放下之时,显然这误会还在继续进行,他本是准备先替我紧急处置下伤口,抬起手后却干举着不动,也许是因我当时的外观太过寒惨,指尖有些颤抖,竟似一番不知从何处下手的模样。 我个人猜测展昭当时很可能一时拿我当包大人看待了,若有朝一日包大人用如此浴血的造型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估计也要如此吓得思绪涣散一番,搞不好还会因此学某位独臂大侠白了几撮头发,造型变得更加地沧桑。 可当时我刚从火场里捡回一条小命,来不及注意到这个误会,又由于天色太暗,一双视力不甚良的眼睛看东西著实有些吃力,不知是否便因为在下当时又睁又眯眼的模样,更给他们加深了什么样的误解,白玉堂直接就扑到我的身边,声音中竟带上了几分悲働:「小虞儿,你不准睡!你瞧着我!」 说着还将我的脸硬扳了过去,语态决然,眼神坚定:「小虞儿,你放心!有五爷跟这猫儿在这里,绝对不会让你有事!你听见了没有,给我振作一些!」 「……啊?」没搞清楚状况的我反应有点慢:「……喔……喔。」 白玉堂脸色更急,抬头就朝一旁的展昭喊:「猫儿!你快一些!小虞儿又开始意识不清了,替他简略处置过后,我们得快带他去找大夫!」 展昭环着我的手微微又是一颤,脸色霎时又难看上了几分,紧抿着唇角迅速开始替我宽衣解带。 欧阳大侠立即递了个小瓶子过来:「这紫金药对外伤创口有奇效,你们拿去替他顶顶先。」 丁兆兰和丁兆蕙也凑了上来,丁兆兰手上拿着一方小木盒:「这是丁家家传的外伤药,对止血有奇效,展兄不妨先涂此物。」 眼见展昭一只手已经快除开我的外衣,我才猛然从劫后余生的懵感里找回了智商,立马明白了他们的误会,连忙按住展昭的手道:「我没受什么伤,你们误会了!我……咳咳咳(喉咙突然发痒),我的伤在手脚上,没有很严重——咳咳咳(真的好痒啊)!真的!」 「小春,莫要勉强说话!」展昭反手就把我按住他的那只手盖了过去,落在我脸上的视线带着深深的了然与怜痛,「都什么时候了,你莫需再同我们逞强!」 「不,我没逞强,我是说真的,我——」 「虞弟呀,我明白你是不希望我们操心,可你伤得这般重,不宜再拖延,还是莫再说逞强的话,让他们替你先上药先吧。」欧阳大侠一副老妈子的口吻,好像苦口婆心的在劝哪个不受教的小孩子。 「不是,我有护……」 「是呀,虞兄,你流了这么多的血——」丁兆蕙看了一眼我血渍纵横的衣裙,竟然不忍地转开了头去,他兄长在旁边的表情简直就像是在吊殇! 「等等,我真没有……」 「小虞儿!」 白玉堂沉痛地打断了我,「小虞儿,都认识这般久了,你在我和猫儿的面前,又何必逞强?莫要再说了!」 我:「…………」 (一五三四) 我只是想说敝人内里有密银甲护着,外伤只在手脚,痛是痛了点,却不至于太严重……你们倒是给我个机会啊! (一五三五) 最后,我只有悲怆地拉开自己的衣领一角,让他们瞥见在下里衣下的那一抹密甲的银光,之后他们才肯静下心来听我表示,说自己被囚禁在庄院的那段期间,多亏拷问手技巧非凡的缘故,自己除了被几条鞭尾误扫到手脚以外,顶多就是在铁面人出现后另外受了些精神与食物上的攻击而已,除却最后一场大火有点威胁到生命呛了几口烟以外,其它真没那么严重,外边那一件血淋淋的衣裙只是假象! 白玉堂听完还表狐疑地伸手在我身上试探了一阵,直至发觉我的伤势真没造型显现出的惊悚,真有一件内甲好端端的藏在衣下的时候,才嗤地一声侧过头去,青丝底下耳畔泛红,低声嘀咕了几句,倒似有些开始为自己方才的言行别扭了。 众人明显放了心,现场终于不再是如同吊唁一般的气氛。 身边的展昭却仍是紧蹙着眉,低下身来问我:「……可你方才有片刻的脉象真是微乎其微,几不可得……你如今感觉究竟如何?有何处不适,老实与我说,可好?莫要瞒我。」 白玉堂转回了头看我,众人亦皆表关心。 刚经历一场死里逃生,抬目望向眼前这群救星的身上好似都镀了一层金箔,散发着七彩华光。当日遭那绿眼人掳去,展昭和白玉堂定会想尽办法寻我,虽然不知他们最后是用上什么方法才找来的,可瞧他们眼下的黑青,略显疲态的神色,便可知耗费了多少心力。 欧阳大侠及丁家兄弟也是,明明我对他们而言,认识不过数日,却也跟着帮着,一路风尘地到庄里来寻我了……这群纵横江湖的知名侠士,果真都是些侠肝义胆义薄云天的人物! 说我当时心下没有感动与感激,那是不可能的。 于是我老实地回答:「现下已经缓过来了,除了口鼻间还有些熏呛,不时还会咳个几下以外,就是手脚上一些皮肉伤罢了,没有大碍……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谢谢你们赶来相救,大恩无以为报……」 「……我没想要你报。」展昭挥手,肩线似乎缓和了一些,看似终于松下口大气。 众人纷纷回说是小事,曰举手之劳,让我无需放在心上。 欧阳大侠蹲到我身侧瞅了一会,道:「……我看你的咳症,该是在火场里吃进了些烟灰的缘故,眼下虽无事,却也不知有后遗症没有。待会我们还是往镇上去一趟,先替他找名郎中看看再说吧。」 展昭点点头:「如此,也好。」 说着,撕了衣襬,动手开始替我包扎起手脚上的伤口。 (一五三六) 丁家兄弟表示要找郎中可能得往北进城镇。 白玉堂却道:「从此处到最近的城镇,与回陷空岛相差不到半日的路程,与其让不知医术如何的大夫来医治,倒不如直接至陷空岛找我大嫂罢!」 我方后知后觉地想到要问自己所在的地方,却是丁兆蕙笑笑地回我:「此处已过了吴江,属秀州治下,离陷空岛与我们丁家所在的茉花村,端是也不远了。」 ----- 批注: <一>出租车:乃一种媲美八匹赤兔马作为坐驾的高级马车,速度及耐久度皆为一流,日行千里不在话下。 143.一三六章 论谪仙落凡尘的可能性 (一五三七) 因得白玉堂当时的一句提议,在下二度以病患的身分被送进了卢家庄,还没治疗便先被庄主美貌的河东妻痛骂了一顿,治疗过程全成碎碎念。 「不是叮咛过你莫要学玉堂展昭他们叽哩呱啦叽哩呱啦……」 「怎么再见你又是叽哩呱啦叽哩呱啦……」 「没有自知之明叽哩呱啦叽哩呱啦……」 我:;_; ……你们说在下冤是不冤,上回是自己雄心膨胀找抽背著展昭在地底纵走,因此被她念还有话说,可这次根本就是从三清天外砸下的一场大横祸,与我可控制下的作为到底有啥关系呢? 在下从头到尾都只是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了错误的地点,纯粹不小心赶上了萨德将军空袭的末班飞船而已! 治疗完毕,累惧积疲,恍恍惚便睡了去,没想一觉就睡过两个昼夜,直至第三日清晨方清醒过来。 日光明亮,透过窗花打洒进屋内,细小的微尘在空中飘悬,睁眼之景彷若披上一拢轻纱。久睡干渴的我忍不住咳嗽,喉口疼疼,却是火场吸入烟灰的后遗,所幸经休养后应可无大碍。 经休养后。 意味在下得在美老虎的全面监控下,于卢家庄待上一阵日子了。 思及至此,在下心情复杂,难以排解,只好起身寻水解渴先。 美老虎卢夫人便是踩著这样一个时刻点,端着一晚药汤开门入来,见我站在桌边灌开水,柳条般温婉的黛眉好看地往上挑了一挑,立在那儿……与我大眼瞪小眼。 我:「……」 ……依稀记得当年与这名撒加美人的头回见面,是不是就这么个我任意下地灌水然后她端药汤入来的场景? 眼见美人的明眸微微一瞇,我浑身一个激灵,立马冲回床铺上拉被坐好,真是再听话也不过的好病人模样。 卢夫人黛眉危险地往上又扬了一扬,终究是没学上次那般表演令人震惊的变脸绝活,只是笑得有些戏谑,口里调侃我道:「……哟,健步如飞啊!看来你身子确实无碍了,下回展贤弟来探望你,你不妨也这样跑上一跑给他瞧瞧,好让他能彻底安下心歇息去呀。」 我尴尬地笑了笑:「……多亏了卢夫人医术精湛。我睡完一觉醒来,精神确实好多了。」 卢夫人瞋了我一眼,递上药碗,监督我一滴不剩地喝完后,方道我此回闹出的动静大,将众人折腾得鸡飞狗跳,十日来没个安宁,让我倍感惭愧,向她请问众人如今情况,她也一一向我道来。 「丁家的ㄚ头啊,觉得是自己将你搞丢,愧疚得很,拼了命跟着众人找你,待展贤弟打探出关押你的别庄所在时,本亦想同去救你……不过当时状况不明朗,人去多了反而碍事,便让丁大丁二两人给诓骗回去,如今还在茉家村里被人看著呢。丁家兄弟前日知你无大碍,便急冲冲回去向自家妹子报讯了,想必近几日兄妹三人应会再来一趟拜访。」 「至于欧阳大侠与展贤弟目前都让玉堂安排在客院落脚,你若想见他们待会便可前去找。」 「虽说大家夥为找你是累了几日,不过好在皆未受什么大伤,他们那些有功夫底子的粗汉子体质好,休息了两日,如今大都已恢复得差不多了,你养好自己的身子便是,莫须替他们担心。」 「啊,不过……就是有一人……」 卢夫人话卡一半忽然睨来一眼,却是不再讲话了。 我被她这一半卡得有点疑惊,忍不住问:「有一人怎么了?」 卢夫人却对我眨了眨眼,问出一句状似与当下风马牛不相干的事:「你同展贤弟的交情……真不错,是吧?」 我被她盯地有点毛:「应该还算行吧……怎么问这个?」突然醒悟过来:「该不会是展昭他怎么了——」 「不不,他没什么大事,你不必惊慌。」卢夫人又眨了眨眼,嘴角一勾,莫名来了一句:「……瞧你也是这般紧张他。」 「啊?」 她朝我挤眉弄眼:「话说自上回见你至今也过了这般久了,你当真未曾想过要将自己的情况告知予他们知晓么?」 「呃……」 卢夫人见我一脸懵就笑了:「罢了,此种事你自己决定便是,我便不问你了。」 「……」这位卢夫人到底想表述啥。 她扇了扇手,才道:「你前日服下药后便睡下了,是故可能不知晓。当时确认完你无大碍后,众人皆让我散回去各自休息,就是有一人不愿离开,坚持想留下来看顾你……虽说后来也叫我赶回去了,但看得出仍是不太放心你。」 她见我脸色半懵半悟,便道:「你明白我说的人是谁,是么?其实打从明月楼那日发现你失踪以后,他几乎便未曾阖过眼,一直无日无夜地奔波,四处探寻你的消息……先前不知你下落时莫论,但后来明明已将你人救回,他却也不肯安心休息。虽说当日是让我赶了回去,不过光你昏睡的这两日,他便陆续来探望你不下数回,昨日见你睡了一夜一日还不醒,更生担忧,便是经我多方保证,他也在这房门前徘徊许久,方肯离开……也不知是真太担心你的状况,还是太不相信本夫人的医术。」 她瞅我的眼神深深:「方才我道众人大体休恢复的不错,唯独他面上仍带憔色,估计便是劳顿之后仍思虑不下,未能安生休憩的缘故。你待会梳洗过后若无事,不妨过去见他一面,让他安个心,免得不日后换他要变成病人。」 我:「…………」 我张口却发现自己有些哑然。 也许是因劫难过后的后遗缘故,当下听了卢夫人这一番述說,我能感到自己胸口彷有一瞬的停滞,感动感念之余,却连自己的心跳,也开始有些不规则地怦动了起来。 看来,之前在马车上睡着睡着忽然大咳特咳抓著展昭的衣袖,在他身边咳醒过来的这件事,好像是给他留下了不小的心里阴影啊! 感觉真是太对不起他了…… 卢夫人看著我笑:「好了,知晓人家有多担心你便好。犯不著露出这般的神情。还要顺带与你提一事,你待会出去后倘若遇上了玉堂,若他小家子气地向你计较什么被火烧坏头发的事,你莫须理他便是!」 我:「……」 ————咦?!?!?!?! 等等————妳说谁的头发让火烧坏了?!!!! 我猛然就从无名的情绪里震惊回神,彷佛听到天语:「——小白……玉堂他的头发、让火烧坏了?!」 卢夫人肯定地点了点头,嘴边的笑意怎么看都有幸灾乐祸的意味:「谁让这小五总爱美,平日不将发竖起,偏爱散下梳什么累赘的发型呢。老娘早看得不顺眼。要是他一开始便将发全部挽起,干干净净地扎于顶上,那日也不至于会被烧去那么多去……如今好了吧?非得动剪子不可了,他这叫自讨苦吃呢!」 我心中万道霹雳奔腾。 哇哩咧——小、白、剪、头、发?! 就他这么个注重外表形象的人?! 完蛋事过境迁后他一定打击很大!! 都是为了我才受的罪,我……在下得用一颗宽容的心接受他的打击报复,让他有地方发泄一下情绪! 可是……这种虽有歉疚可又好想笑更想要赶快冲出围观一下的冲动情绪,到底该怎么先平静下来得好!!o(*≧▽≦)ツ┏━┓ 完了,我好坏…… (一五三八) 后来在卢夫人的监督之下,我草草用了些膳食,穿戴妥当后便直奔往展昭所住的客院,想着该要先找展昭一趟让他安心,再找某位发质受创的朋友一趟让他出气……其实后者主要还是朝他的新发型奔去的。接下来再找欧阳大侠一回诚心再表感谢之意。最后也需去拜见一趟卢庄主,感谢他的收留与表示己之打扰。再来约莫便可回屋来沐浴,洗去身上的不甚舒爽了。 本以为这一下午一定得跑许多地方才能完事,岂料第一站的客院中就一次三齐全,展昭、白玉堂与欧阳大侠三名目标物都坐于院中似在闲聊。雅朴的石桌上摆着一盏清茶、几道茶点,院中一棵玉兰已高过墙头,枝叶繁茂,翠绿在初夏的暖风中摇曳,树下婆娑叶影晃动。 可惜彼时到访的时节错过了早春的花季,不然玉兰花必要先叶而绽,将是满树的玉杯耸竖,朝含日放,一回树下谈饮,便能啜得满院的玉兰清香,该是别有一番风华。 院中白玉堂和欧阳大哥在树荫底下面对着面坐着,神色似是专注,不知在讨论何事。展昭则坐于一旁以手轻抚着茶盏边缘,长睫低垂,却是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 此三人都是些什么样的角色?自然在我踏入来时便有所觉,尽皆抬首朝院门这处查看,一见是我,纷纷立起了身来。 白玉堂咧嘴一笑,日晖下光灿灿的,脸白衣白牙齿白,白炽灯泡<一>一枚,闪得有些晃人,他「小 」字才刚咬出口,展昭已经衣摆一荡,来到了我的面前。 我对他这般不待的动作略感讶异,注意却转瞬让他一身浅蓝的衣衫攫去。展昭此人与白玉堂不同,难得会穿这种容易显脏的衣色,穿起来却显得愈发神清骨秀,俊逸脱尘,哪里像是尘世之人? 他眉间一抹轻蹙,眸中不待言的关忧,在他身上重点上几笔浓尘俗彩,一位食了烟火的神仙,彷佛摇摇将坠,便要自那天际落下,再非遥不可及了。 经历一场焖烧人肉未果的奇遇,又听了卢夫人旁述他对自己关心的情状后,我觉得自己当时的脑袋八成有哪里被烧出了个破洞,此洞估计还破不小,脑浆流走得厉害,连带智商剧烈下降,竟在他的身上,幻像出这般怪力乱神的形象来填补! ——才在跑马灯中回忆了几次人家,恢复神清气爽后再看到人,美人带愁,乃娘的他自体光圈亮度好像又提升了好几倍! 闪得在下心里都要生出错觉了有没有! 觉得他这番对自己关心的架势,隐隐约好像有哪里与以往不太相同啊有没有?! 简直感觉自己是罪不可赦!! ——虞春你要振作! 你现在可是男人啊男人! 就算是升华成偶像崇拜也不能这样搞的,给我瞠大眼看清楚! 人家只是在关心朋友——顶多就是在关心个交情不错的朋友! 给我管好自己的眼睛不要随便加进散光度数啊啊!! (一五三九) 我在脑洞前抡了自己一拳调整视力,见眼前的谪仙……再抡一拳!这等花痴的词汇早在若干年前初见他与白玉堂真容的惊艳过后就该绝迹了,都过了那么多年还不能免疫!竟敢重出江湖! 眼前的人张了张口,流萤一双动人的深眸,却问出一句柴米油盐酱醋茶的话来:「小春,你……可有睡好?」 柴米油盐被我听出了几丝「猪你未免也睡太久」的指责。 我莫名心虚加愧疚:「啊?喔?嗯,还不错,挺饱的……」 ……照理说「猪」这种潜台词其实比较像白玉堂的台风吧?我是不是想多了,展谪仙(再补一拳)应当不至于在心底想这种话吧? 我见到展昭深黑的眼眸里倒映出自己的影子,看起来很有些傻傻的,不知是否便因这个原因,他语气中的关切又多了几分:「身子可感觉好些?人可还晕得难受么?」 我一时跳调地想……头昏该是某种气体吸太多导致缺氧的后遗症,路上在马车里摇晃,晕眩度愈摇愈加成,难受的同时竟还附加上助眠的效力,导自己在车上熊熊睡了一路,要不是半途因喉间的难耐而咳醒,咳醒后又惊见自己整个人居然几乎零距离地依偎在展昭身上,顿时被此种没规没矩的姿势惊吓得再不敢随便深眠以防再度失礼,不然估计当时的在下还真可以一路便睡进卢家庄里边也未可知。 ……我觉得自己好像忽然可以理解,展昭他此回为何会这般担心我了。 扣去他本就爱担心的性子不说,讲到底,自己除了刚被救出来的时候和他们有过一段意识比较清晰的对话以外,其余的时间,神智几乎都在和身体遇伤后自动显现出的修复机能,简称阿法波里拔河,没怎么清楚过……隐约中自己是不是还曾在马车上,模糊地靠着他说了好几次晕与难受? 想通这层关节以后,展谪仙周身那圈幻象中可亵玩的人间烟火也退了,人又往空中升回了好几个高度,在下的视力恢复正常,一直有些莫名的思绪也总算恢复了过来。 于是我便与他道:「放心,我睡了这一觉下来,精神好多了,头也不怎么昏了。」 展昭表情一松,面上终于现出了笑容:「……是么,那便好。」 我见之更加内疚,正想再多说什么,白玉堂与欧阳大侠二人,见到我们俩竟站在院门口聊了开,人也跟著步了过来。 「小虞儿,你可终于醒了!」 白玉堂辗转流动的桃花眼中不乏高兴,讲出口的却是:「其实大嫂道你无事之时,我便明白你只是猪了点而已,可偏偏有人还放不下心——」 说着眼神戏谑地一瞥,瞥得展昭微微偏开目光,没有理他。 我:「……」 ……果然「猪」这个字就是此人会说的话啊啊啊! 没礼貌的某人继续接着说起自家大嫂自昨日见我睡成猪以后便不让人进去吵我,他不死心地回说我雷打不动捏脸都不会醒的,怎可能会被这种小动静吵到——结果被他大嫂劈哩啪啦骂出门去。 回头又道展昭大惊小怪,曰自家大嫂都再三保证了我无大碍,可他偏偏还是一副坐立难安的模样……不明究里的人见他如此反应,还要以为我是重伤卧床,便说床榻上躺的又不是他的相好,他这只猫儿有必要弄到此副相思恍神的模样么? 展昭听完怒目而视,被气得脸颊上都泛起些许红潮,令他怒气中又带上了一点春天色,模样实在动人。 欧阳大侠估计还没见过他这位朋友如此动人的一面,乍见此景,真是惊得两眼发直,下颔微开,一副受惊过度的样子,满脸的不可思议,过了半晌才慢慢将嘴阖上,尴尬地咳了一声,才算找回了神智。 大概白玉堂这玩笑开得太邪门了,把展昭气得狠了,他在那剎那间竟反倒似不知从何反驳他,润泽的黑眸怒瞪了半天却没说出一句话,白玉堂见状大乐,唯恐天下不乱地向他挑了挑眉,桃花眼中挑衅意味十足。 眼见展昭似乎微微收紧了拳头,现场气氛一触即发,欧阳大侠赶紧出面打断了他们的对峙,咳了一声,对展昭道:「展昭,五弟那些话是在开玩笑呢,你莫同他较真。」 又转身同白玉堂说:「五弟,你这玩笑可开偏了,展昭同小春情如兄弟,担忧亦是在所难免,怎可拿此来说事?辱没了展弟也要辱没了虞弟。」 展昭脸色忽然一白,身子微微一晃,最后却是偏开了头去。 欧阳大侠注意到不对,便问:「……展昭?你怎么了?可是有何处不适?」 「展昭,你没事吧?」我也紧张地攥上他的袖子,直直地盯着他——这个习惯逞强的家伙,这回该不会又有何隐下的伤情没叫人知道了吧? 展昭瞅了我一眼,移开了目光道:「……我无事。」 说着闭了闭眼,复睁开时目中清明,神色已恢复几许红润,只是离正常尚有段距离。 白玉堂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无事?前些时候为找人连日未曾阖眼,这两日天不见亮,竟又是早早起床练剑,一练便是数个时辰——该说猫儿你精勤于武,夙夜匪懈……或者该赞你功力深不可测,奔波多日仍丝毫不见疲惫?看来似乎亦非如此回事罢?」 他转向我,忽然有些半凉半火:「小虞儿,你该教训一下他这爱瞎操心的性子,把你当花骨朵呢!烦人烦己,净给人找麻烦!」 语带轻蔑,可关心表露无疑。 这是傲娇们普遍表达关心的方法,却换来眼前展昭一记狠瞪。 …… ………… 被他这种岩中松当成花骨朵我也只有认了我,拿什么等级去教训人家啊…… 我自是不免愧疚,伸手推了推身旁的人:「你若有疲累不适,便回房休息一会?请卢夫人替你看看?」 展昭眼睫颤了颤,推开我的手,勉强一个笑道:「——我无事。小春你莫要听玉堂瞎说。」 瞎说的炸毛了:「谁瞎说……狗咬吕洞宾,五爷就不应该管你!」 「……展某也没要求过你管。」 「你——」 「五弟,展昭,你们冷静冷静——」 (一五四〇) 接下来呢? 接下来便是欧阳大侠一阵忙灭火的过程,生性敦厚亲和的北侠做起这工作来简直如同寻上天职,没人比他更得心应手! 一阵嘈闹过去,所幸口角没演变成械斗,展昭彷佛证明他刚刚所说自己确实无事一般,脸色在不知觉中已恢复了常态,再看不出有哪里异常。 ------ 批注: <一>白炽灯泡:承前所述,「灯泡」系指西方世界里的泡泡神光,最高等级乃「去蓝光」,次一等的即为「白炽」,该种泡泡里的神光炽烈刺眼,可将黑夜照亮得犹如白日,故称「白炽灯泡」。 144.一三七章 关于那些一波三折的内情 (一五四一) 外头吃沙,我们揣着茶水零食坐进客院大厅交谈,分享一下彼此经历,互相补足,好对之前那糟心事件有个全盘性的了解。 我将牢狱里的日常生活一语带过,集中描述五圈梅花图案与五影阁、铁面人及风月场所间的连结推考,最后将那只顾异性没有人性的绿眼人挑出来从头到脚臭骂了一顿,想到他至少还愿留件内甲给我护身,心境微微一松,可随即想到人家很可能只是因为时间紧迫没空连亵衣一齐打包换下,这才没发觉我里面还多穿了一件防身甲,这条善念可能纯属瞎猫碰上死耗子—— 我又重拾激动的情绪,撂下「下次最好别让我碰到」之类的狠话,否则……其实我也不能拿他怎么样云云。 白玉堂一旁凉道:「其实你现下便可去拿他怎样,他人如今就关在岛上,五爷在旁看着,让你尽情地打!」说着眼神一瞬间有阴鸷,从眼底淌流过去的冰冷,竟像拔出刀锋随时要溅血的利器一般渗人,却是立即便收敛了住,很快又恢复一副玩事不恭的笑脸,给我提议了几种适合我的揍人方法。 我:「……」 我暗暗心惊,心想在刚才那一瞬间他不小心迸放出来的恐怖气势,应该便是在那些江湖人口中,称作锦毛鼠白玉堂的白五爷,真正发起怒时的模样吧?寒中带煞,看得人阴冷冷的,怪不得江湖之人都不敢轻易将惹呢。 与此人时常在打闹玩乐,常藉机在心里腹徘他是只小白鼠来者,腹徘得久了,都差点忘记此子本质上是个背着刀乱窜的凶猛禽鼠……完全不是小白鼠那种温驯可爱会任人拿捏小生物啊! 我听着他们说起当初寻我的经过。 那日,血蝴蝶踏月而来,白娘子闺房内的床幕中有佳人窈窕,影影绰绰。哪知夜半三更手动放迷香开阵,佳人虽卧却不迷,他邪邪地喊了一声妹子,然后一个身形压上去——娘呀!还没吃到豆腐就差点先被一道冷光劈成两半! 赶紧跳开仔细一看……啊娘喂喔!眼前这寒冷的五官、这铁青的脸色,分明是来自于十八层地狱的冰火阎罗王!是哪些眼瞎传的冰山玉美人! 血蝴蝶过去能四处犯案不被查获,智商自然也达高标线,当下便明白自己恐怕被人当鳖抓了,赶紧想逃出瓮中……可惜被这江湖上的五大巨头围攻,除非他修炼成土行孙的功力遁地而走,否则就是给他一对雷震子的翅膀,恐怕也要被掷穿下来! 经丁家二哥的数据库确认——俊眉俏脸眼神陷落,这人不是花冲还是谁?消息一经确认,已憋屈了许久的白玉堂当即凶性大发,把连日来纂下的苦闷全发泄到这个罪魁祸首的身上! 人说一夫当关独占鳌头,他将一柄宝刀使得叫天花乱坠,下起手来是格外地狠戾,没几回合便直接挑断了人家的脚筋,血蝴蝶惨叫一声倒地——可怜没人同情——被众人圆滚滚地绑成了一颗球待转送,自此无处话凄凉。 而赶过去凑热闹的丁家妹子抵达时,白玉堂这场风驰雷掣的发泄已经到达尾声,她只能马后炮地过去踢上了几脚表示自己有参与到,然后就被自家兄长捉去一旁质问兼再教育了。 一开始,她很有义气地没将我抖出来,可待现场之事处理一段落,她回雅阁后却没发现我的踪影,只见阁内桌歪椅倒杯盘碎了一地,地上还有几抹血迹,惊觉不好,才赶忙冲出去通知外头还在处理善后的一票人「其实虞兄也在现场不过人凭空消失了」云云。展昭和白玉堂一听,当场脸色一变,领着众人来到雅阁查看,见现场凌乱而血迹斑斑,只知我不知是被何人给捉走了,似乎还曾反抗得厉害。 白玉堂事后与我说:「你不知猫儿当时看到地上留下的血痕,脸色有多难看,连五爷我都有些看不过去了。」 丁月华吐他嘈:「五十步笑百步,你当时脸不也黑得跟让一盆狗血喷了?好意思说人家!」 白玉堂睁着桃花眼瞪了她半晌,才尴尬地偏过头,嘟囔道:「五爷我这不是看小虞儿你太好欺负了,怕你给人家欺负了么?」 我:「…………」 如果不是因为在下实在了解眼前这位傲娇青年表达关心的方式,我一定会想要揍他一拳……谁哪里好欺负了喂! 莫要再任意踩踏人家的自尊心了啊!! 那天晚上,他们一知我失踪便四散开来追踪,不过寻遍整座城依然未发现我的踪迹,最后展昭借用了苏州官府的力量,而白玉堂因着地理之便,飞书回陷空岛求助,四鼠赶来协寻,一连多日,搜寻范围早已扩大至邻境地区,仍然一无斩获。 可那逮捕归案的花冲也不能一直放着不管。 恰好王朝、马汉从应天府及泗州勘验完现场回开封后,又被包大人派来苏州帮手,一听说我失踪,卷起袖子立即想加入搜索大队的行动,却被展昭劝着先将犯人押送回京城结案。 或许是天无绝人之路,又或许在下的阳寿还有些议价空间,展昭在邻近乡镇查探时无意间瞥见一名形色匆匆的男子,罩着纱笠帷帽,那几分熟悉的身形引起了他的注意。出于办案多年锻炼出来的直觉,他当即尾随其后,最后竟在镇郊一处不起眼的屋子里,发现了那名于他曾有过一面之缘、容貌与我有八分酷似的女子。展昭潜伏暗处,观望男子脱帽后的容貌,不正也是个孰悉的长相,熟悉的湖绿瞳眸……他当时蓦然就联想到先前在明月楼里纠缠过我的绿眼胡商,心中很快便浮出一纸模糊的阴谋论轮廓,然后就唰地跳进去将两人都抓了起来。 对那冒牌李云而言,这系「善恶到头终有报」的应证,有道是害人之心不可有,管你原本动机是要救人也相同。他这现世报来得特快,同时告诫了我们一个发人深省的道理——在一个本地人民普遍黑发黑眼的国度里,拥有特立基因的人还是安份守法低调过日子就好了吧!贴了这么一块鲜艳又扯不掉的便利贴在眼睛上,还学人家出门做什么坏事? 这又不是个人人能同在下那天才师父一般拥有改变瞳色能力的时代! 你看,随便走在人群里,两三下就被人揪出来了吧! 莫说彼时展昭头好壮壮没像上回碰面,被他们以软筋香软骨散制住,彼时邱香娘子半卧在床上,脸色苍白唇角发白,浑身缠满绷带,一副受刑过后凄惨的模样,连要下床都有困难,更遑论发挥战斗力了。如此情况他们若能从南侠手下逃脱,还真得盼望来一颗天外奇迹当场将展昭砸得不醒人事了。 天底下没有这种奇迹。 就算真有,依陨石重力加速度降落的波及范围,他们也只有手牵手一起玉石俱焚的份,逃不出生天。 听说,很几日未有睡眠的展昭彼时失却了翩翩君子的好风度,破天荒以那倒在床上的孱弱女子作要挟,逼绿眼人说出了我的下落。 听说,展昭他一知晓我被打包送进囚室顶替成个受人拷问角色的时候,登时惊怒,江湖血性大起,差点当场捅个绿眼人对穿! ……好在展昭其人最大的特点,就是无论处境为何,永远不会失去他基本的理智——这一剑捅下去后就真不知该去何处寻我了,生不见人死也收不回尸,所以千万不能砍——所以他只学三国时某名君主一剑下去,劈烂了绿眼人身旁的一只茶几角而已。 尔后他发出了讯号,与前来会合的白玉堂齐将此二人带回据点……据说和绿眼人促膝长谈了一夜,直至达成某种协议,绿眼人才愿将我所在庄院的地点供出,并坦白了他们的身分。 (一五四二) 绿眼人名叫邱封,他和邱香本是兄妹。 自幼家庭破散,失其庇护,被人卖进了五影阁内的杀手培训班培训。 邱家的运动基因看来十分优良,因为两兄妹皆在腥风血雨的培训班中都杀出了一条血路,一路从基层做到高级干部。妹妹更威,凭着阁主的青睐,最后更挤身进阁内地位仅次于阁主的五影之列。 后来,不知是经过了怎样一番百转牵回的历程,妹妹邱香不欲再替组织卖命,找机会揣上组织内的一要紧物做护身符便跑了,想见跑路的当时情况一定紧急,因为她连自己兄长都不及通知便已遁走,害她哥此后在组织内的地位堪怜,十分地尴尬。 不过待在五影阁内聚少离多、多年冷酷的时光里面,却未消磨掉他们之间的兄妹情谊,邱香此女于行动上虽没道义先遁,可心里还是惦记着自家兄长,终究是没远遁到国外跑得彻底,才会发生几次邱封遇险邱香便现身相助的场面,叫我们遇上,才只晓原来这世上除了双生子以外,却还有人能长得同他人如此相似。 五影阁阁主在邱香叛逃后曾找过绿眼人邱封一回警示,曰他若想自己妹妹活命,最好别同她一样生出叛离的心思,只要忠心替他做事,他可考虑不将组织内下达活捉秋香的「追缉令」改为灭杀的「追杀令」——否则届时阁内杀手尽出,难保邱香能再逃出生天。 第一次在傲沧庄中,那遭邱香杀死之神行太保钟雄,其实本乃邱封彼回行窃任务的同伴,负责掩护并确保「假神偷」的退路。不过鉴于黑吃黑的流行总是历久不退烧,而邱封因邱香之故,近年在阁内地位动摇得厉害,难免底下便有钟雄这种特别积极上进的份子,萌生出想取而代之的奋斗心理,于是便打算在邱封背后扯他后腿让他失手被擒,只要这邱封搞砸阁主所交付的任务,难保便不会对他耐心告罄,则干部位置就有望能换换新血了! 说到邱香能坐上五影之位到底是有真本事,她完美的蓝图是同兄长一起脱离组织天下消遥,是故早一直暗中注意她兄长的消息——锺雄的计划被她发现后,她知此人对己兄的陷害之心不会死,是故乾脆一了百了,隐藏身分混到傲沧庄上杀之,又夺其身上令牌,以令牌调度阁内人员善后,最终让她能带着自家兄长顺利从众多武林人士的手底下逃脱……可惜这邱封当初却冥顽不灵,被组织洗脑得太厉害,不相信他们兄妹俩双双背判组织后真能逃出生天,故而错过了此般千载难逢的第一次逃跑机会。 第二次在汴梁城内,邱香知自己兄长被开封府擒获后,易容成牢役混入府中,以一瓶假死药与巧封内力的组合药让展昭、青师兄、云师兄都栽了跟头,险险救出她的兄长,途中再次欲说服兄长同他一道远走高飞远离大宋,两人再不过此刀头舔血的生活。可惜她的兄长当时再次冥顽不灵,宁愿留在阁内效命,换取阁主勿对自家妹妹下达处死令。 邱封会有此种坚持的思想只能有两种解释。一是他将事情看得太透彻,二就是他已被组织洗脑得太透彻。毕竟秘密组织头头这种角色,没几样催眠洗脑操纵人心的伎俩傍身怎么能行呢?会被时代物竞天择掉的! 开封府的第二回行动彻底暴露出邱香的行踪,终究是害邱香被阁内捉了回去,锁在捉拿地附近一据点里,追问她带走的保命物事的下落——那个地点,便是秀州郊区关我的那座偏僻庄院。 绿眼人邱封一方面基于对亲妹的感情,一方面也由于自己的内疚,至此终于经历一番大澈大悟,思想上发生了质的变化——他如今只想将妹妹救出来,远离一切是非,叛走便叛走吧,他再不想管什么忠诚与追杀令的问题了! 不过要在阁主眼皮子底下抢人不可能,就算趁不在阁主眼皮子底下时把人救出来了,还要躲过事后的追杀,谈何容易? 正绝望之际,就在明月楼里见到女装扮像的我了。 ……所以说为啥此人正绝望之际会跑到花楼里烦恼? ——一手搂著一美人左怀右抱之际,蓬勃的内分泌素可以比较容易刺激人想出办法么蛤?! 这人根本就是个外冷内狼的猪哥! 总之不管这邱封内里到底是何等品性的人,彼时他在明月楼中见到女装扮像的我后瞬间如获天启,琢磨着在这种关键时刻恰巧又遇上我这和他妹长得相似的半熟人,搞不好是老天送来的一场及时雨,一份助他们兄妹逃出生天的礼物! ……至此我确定此男信仰的老天是黑暗邪教。 ——哪个慈悲的佛祖菩萨三山国王会用这种用一命换一命的方式来救命的蛤?!听他在鬼扯!! ……反正先不论这邱封的信仰究竟是否具备黑暗属性,在下这份「礼物」当时在被铁面人发现调包前,确实是蒙混过了关,为他们争取到了好数日的脱逃时间,要不是因邱香伤势过重无法负荷长途赶路,现下他们搞不好真都遁到大宋边境了,不然也不会衰到半路给展昭堵到。 (一五四三) 听完绿眼人邱封的故事以后我第一反应很想翻桌! ——马的逼! 这邱封对着在下这张酷似他妹的脸还可以下这种黑手来陷害我?! 他就不怕他黑到的是某个流落在外的血亲吗! 草药你个兄妹情深咧!化身成其中炮灰是一点也认同不了的啊! 第二个反应是: ——玩笑的吧?! 怎么又是一对陷在组织劫杀里的兄妹? 这个梗用过了吧?先前便已经出现过了吧?!这样再跑出来一次真的没有问题吗喂!! 萧新和萧紫那种他乡遇故知雷声大雨点小的类型也便罢了,这种各显神通到处祸害人的配对,真心令人很想吐血啊! 这年头的黑社会难不成流行裙带就业? 简直是兄妹满黑道啊! (一五四四) 我闷闷地收回心神,继续听他们讲古。 话题已说到他们得知关押我的地点在秀州境内,便兵分二路行动—— 四鼠将邱封兄妹带回陷空岛拘禁,丁家兄弟把一直要跟的丁小妹先骗回家吩咐家里拖住后,和展昭、欧阳大哥、白玉堂组成了精英队伍,要往目标庄院一探。 潜入庄院之后,见院中守备森严,不知我具体所在之前,众人不敢打草惊蛇,只有暗中查探。 彼时我已被移出地牢关进密室,导致他们暗寻多日无果,却意外在无意间听到了「赵祯端是命大,中宫之变竟也能叫他逃脱」、「不知襄州那如何说」这两句一听就有诸多遐想的谈话……此情报一交流开来,这些当代大侠们各个都变了脸色,怀疑这组织恐怕还远不止他们想像中的复杂深沉。 那时他们已将庄院探得七七八八,只剩阁主院落未查探了。 只因阁主像个阿宅,休闲娱乐吃饭开会都挪不出他的院子,不好侵入。 展昭他们一行人商量过后,决定采取声东击西的方法:先制造骚动调虎离山,由武力最强的南北双侠拖住阁主及庄内主要人力的注意,再由白玉堂与丁双侠潜入阁主院落高效率搜索。 可此面戴铁面阁主的第六感却似经南海神算加持过似的,预先便已有警觉,在展昭与欧阳大哥挑起动静双方开打后才没多久,便已发现苗头不对,即刻布置人手烧庄,使得彼时本是来拖住他们的南北双侠反倒受他们牵制,赶不回去帮忙—— 铁面阁主本身武功就不差,暨有层层暗器箭雨打来,火苗愈烧愈旺,很快整座庄院就陷入一片火海里边,待展昭和欧阳春好不容易脱身赶赴主院之时,主院里已经没剩下多少完好的建筑了。 丁氏双侠下襬燃着火、身上冒着烟,像簇爆米花般从两旁燃烧的建筑里分别跳了出来,着急地表示到处都寻不到我,还未查探到的部分,便只剩下主院的卧室了。 转头望向主院卧室的方向,在一片险恶的火光里壮盛,烧得最为旺烈。展昭想也没有想,不顾众人阻止,劈头便已冲进了火场里。 「我一进屋时,便知你若还在,必是被困于此间。只因房内的格局有玄机,部分空间凭空消失,只是我一时还未找到入口。」白玉堂是这么跟我吹牛的,又道:「我之所以不能确定你在不在里头,是因为我呼喊多次皆未见回应。」 我:「……」 ……看来当初关我的那间密室还是总统级的隔音设备,在下从头至尾,就没听见外头有过什麼人的呼喊声过。 白玉堂继续道:「后来展昭冲了进来,我俩合力下很快便找出了密室所在,欧阳大哥与丁大哥、丁二哥随后也淋上水入内,分头找到了机关,这才赶在房子坍塌前将你救了出来。」 他最后跟我抱怨:「小虞儿你欠下我的可大了!五爷我此回为了救你,竟连头发都烧了,这辈子还没如此狼狈过!」 我:「……」 我这时才敢光明正大地瞄上了他的乌黑秀发——虽然是同样飘逸的发型,可本是及腰的长度一下削减至背中,妖媚(?)的味道少了些许,人看起来倒是精神多了。 我是由衷地赞美他:「……你这样挺好,看起来清爽多了。」 无料这发自内心真诚的一番赞美,却换来他桃目一瞠:「你这没良心的小虞儿!」 说着伸爪又想来捏我,被展昭一个蹙眉一个挡手拦下,情况又回到需劳驾欧阳园长奋力介入调停的状态。 一阵夏风吹起,屋外传来簌簌地叶响声,仿佛遥远的海潮道道,近在咫尺的却是喧嚣。 实打实地走过这一趟生死,连眼前这份再平常也不过的嘈杂场景,竟也如此令人感到怀念与欢喜,好似都为此刻镀上了一层薄浅的金纱。 146.一三九章 一大早肥油提醋要闹肚子 (一五五七) 展昭的声音有点清冷,表情没有表情,淡淡问了一句:「……你们在作甚?」 我视线又在自己和相近的丁月华间转了一圈,猛然一惊——诶害在他的面前和他的官配故事授受不清啊!吓得赶忙松手推开。 丁家妹子不觉有哪里不妥,十分老实地道:「在做什么?我在请虞春吃肉啊!」 思想不洁的在下听了这话暗吐了一口鲜血,擦擦嘴,心里的小人再默默从地上爬起来。 好在,好在这地方不流行某方用语,没人听出歧义…… 可为啥妳对展昭喊一声大哥如今却直呼我的全名! 在下形式上也只跟你的展大哥相差了一岁而已好么! 对我放尊敬一点啊! 那头展昭的眼神有些深不可测,丁月华一张脸仍笑得灿烂:「展大哥!独乐不若众乐,你要不也来上一碗?」说着推了推她眼前那一大尊的碗公。 展昭瞥了桌上那油腻腻的空碗一眼,想来是猜出了本装何类物,默了一会后,才道:「……厨房竟是一大清早的,便做了如此费工的菜色?」 「才不呢!」丁月华插腰挺胸,得意洋洋:「洗手做羹汤,我天没亮就起床来炖了呢!」 展昭眸光瞬间微微似有一动,脸上春风浅笑,声音却似清冷了几分:「此乃三妹妳特地……炖给小春吃的?」 丁月华点了点头,骄傲得不得了:「花了我个把个时辰呢!」 展昭突然沉默了。 现场气氛一度有些诡异。 (一五五八) …… ………… …………… ……………… 不对,不是在下又在用删节号凑字数,是气氛真有点不对劲啊……莫名有一种被捉奸在床了的错觉感是怎么回事? 这里头一定有猫腻…… ——展昭这家伙是啥时真看上这个ㄚ头了?! 瞧瞧都叫上人家三妹了!! 果然命中注定的缘分是跑也跑不掉吗!!! 亏在下之前还曾一度以为他生命中的那朵奇葩花已经在奇葩的地方盛开了耶,结果官配一出现,真全都得靠边边站了啊?! ……啊呜,小白好可怜啊! (一五五九) 唔,什么? 说老师你好像默默在最后一句话中暴露出了什么自己惊爆的思想? ………… ………… 啊嘛,反正事到如今,该写的不该写的也都写得差不多了,早不指望这本回忆录能出版了,既然不怕被其他人看到,何必太顾忌,一切就随性给它去吧! 你就装做没瞧见就好。 (一六六〇) 眼见丁家妹子还在继续口没遮拦地跟她的官配讲解为其他男人洗手炖爌肉的过程,完全没注意到现场微妙的气氛,我赶紧插开她推说丁女侠妳其实不用那么客气我人没事而且此回事件纯属意外实与妳无关妳无需自责也无需因此而下厨来补偿我云云这样实在太客气了—— 必须表明心迹啊! 必须将损害压制在工伤阶段的客套往来! 在下我坚决和她没啥么暧昧情谊所以绝对没有要和朋友你抢老婆的意思!! 「我没在客气。」 丁月华瞅着我眨了眨眼,完全状况外,甚至开出一台攻城车碾压我的苦心:「我是真心想炖肉给你吃!」 我:「…………」 完了……这展昭这脸色是不是真有些黑了?(▔﹃▔;) 某人浑然未觉展昭的微变化,还在开心地拍着我的肩膀表示亲密:「今日食肉日,你和展大哥先聊,我去厨房为你们再盛一碗来!」 说着便端着空碗边哼小曲边轻快地踏出门去了,留下我和展昭两人在房内低头不见抬头见。 一阵南风吹进窗来,这初夏的熏风,竟莫名吹出了几分沁人的凉意。 展昭:「……」 我:「……」 (一六六一) 我吞了吞口水,只能嘿嘿干笑:「……丁女侠真不愧是江湖儿女,举止甚为豪迈,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哪……哈哈哈!」 展昭没有理我。 「……咳嗯!」我收敛起脸色,正经的不能再正经:「展昭,你一大早来找我,想必有事相找,不妨开口直言?」 展昭沉静地望了我一会后,默默开口:「……无事,便不方便来找你么?」 语意沉沉。 我:(⊙_⊙;)a ——完了,讲错话了! 我冷汗顿时被惊得噗嗤嗤直流:「没、没这回事!我的房门随时都为你打开……随时随地都很欢迎你!你有事讲事没事聊个天,我看到你就欢喜,又怎么会不方便你来找我呢?」 靠逼这狗腿的货是谁,我不认识! 继续嘿嘿陪笑:「不瞒你说,其实我刚本来也想去找你呢,这不,你还就先来了!哈哈我们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展昭长睫微瞇,垂头直视了我一会,忽然偏开了目光,突然就换了话题道:「……你身体状况如何?可感觉好了一些?」 这便是揭过去了? 我赶紧点头:「好,好多了!几乎皆未再有什么太大的不适了。卢夫人医术好生精湛!」 他松下了表情:「药记得换过了么?」 「药……什么药?」见他皱眉,我忽然脑清神明,「喔,你说伤药!」顿了顿,狐疑不已:「我昨晚吃饭前才换过的呢,现在才一大早的,不需要换得这么勤吧?一般伤药不是都能撑上一整日的么?」 「……卢夫人是如何交代你的?」 「啊?卢夫人?」 我开始回想,年纪大了,记忆力退化,她昨日劈头交代了一堆事情,啥宜啥不宜的,叽哩呱啦,听到最后我都睡着了,还被她捶醒。 沿着脑细胞残存的轨迹,我有点心虚:「……隐约似乎是有印像,说头几日得换得勤一些?呃,半日换一次?」 「……」展昭用眼神无言的凌迟我。 我赶紧辩解:「……我、我本来是有放在心上的,真的!可能早上肥肉吃太多,堵塞了脑血管,才一时没想起来……」 展昭眉间痕纹加深,正要开口。 我立马激灵:「换!我这便换!上午还没过完呢,医嘱的时间还没过!」说着急急转身想去抽屉拿药品跟绷带,再扯下去没准展唐僧就得又出现了。 展昭一把按下了我的身子,道:「……药放哪儿,我来替你拿吧。」 我只好唯唯诺诺地同他指明了地方。 (一六六二) 栖栖簌簌的声音响起,展昭动作轻巧地折起我的长袖,专注地替我将旧纱布拆下。从窗棂外落入屋内的日光清澈透亮,将他的人也照的清润隽永,明明乃坐于房中却如浮于万丈轻波,身边处处是片片粼光。 把展大侠当包扎士使用,其实我心里很生愧疚,怎奈推拒不了他的好意……重点是方才的气氛让我不敢再多说话推拒,也只好放宽心给他来了。 展昭他包扎得认真,在下却闲得无聊,是故便开口叫他:「诶,展昭。」 他被我这一叫叫抬了眼,像是在询问我有何事。 我想了想,便问他:「五影阁的事情后来如何了?接下来打算如何处理啊?」 扣除私行拘禁及放火杀人这件事外,从五影阁的图腾联结出去,至少就和开封府经办过的两件案子脱不了关系,总不好放着不管吧? 展昭垂下眼替我清理伤口,「……他们的人如今已不知所踪,也不能如何办,仅能待回开封府秉明大人后,再调人手查探了。你现下着急也无用。」 我:「……」 ……他从哪里听出我在着急了? 我哪有着急?我只是……有一点点的焦躁而已。 我拿另一只空着的手挠头,又问另一事:「你觉得当初中宫之变……跟他们到底有没有关系啊?」 展昭蓦然一顿,这次抬起的眼中认真严肃。他皱著眉望我道:「小春,此事非同小可,不可妄言。迄今我等所获的讯息仍甚少,尚无法作断言,在未有进一步了解前……不,不管如何,你需得权作不知,以免惹祸上身。明白么?」 我点点头,心情益发沉重:「你们不是还关着那对兄妹,他们怎么说?」 「……那名叫邱香的女子,伤势不轻,从头至尾,仅系闭着眼不愿多说。」展昭道,「至于那掳走你的邱封,他道自己未被阁主信任,除任务细节以外之事情,知晓的并不多,未曾听过有关此方面的内情。」 ……其实在下彼时曾一度误以为这对兄妹的名字乃「秋风」和「秋香」来者。心里还在想怎么如今黑帮人士的名字流行走文艺风?「秋」这个姓氏当真少见,没想起其实还有一个同音并更常见的姓氏写作「邱」……完全是因为受唐伯虎荼毒太深的缘故。 「……你们当初和他们到底做了什么协议啊?」我禁不住好奇地问。 展昭瞅來一眼,低头起开药盒,挖出伤药敷于伤处,任我抖了一抖,眼睛却不看我,只是手下轻了些,口中才云淡风轻地道:「……也无甚,便是邱封要我保证,事情过后,必须将他们二人安全送出大宋,才肯透露你的所在。」他拿起一条干净的纱布开始缠绕。 「……你答应了?」 「……当时状况,不答应还能如何?」 我又挠了挠头:「……其实答应了也不算什么,现下不是有新状况了么,那个约定可不适用了。」我耸恿他毁约,不要放过这对线索:「不然我们把他们放了再抓回来,也就不算毁约了,你觉得如何?」 他抬头瞥我一眼,又垂下去取了绷带来裹,淡淡道:「那日除我以外,欧阳大哥、玉堂、陷空岛其他四义与丁氏双侠皆在现场……邱封除令我保证以外,尚要其馀人等同做见证。倘若我不能依约保得邱氏兄妹平安,恐要累及众人为我受过,难以于武林中立足。」 我:「……」 我咽下一句「那就跟大家约好一起来保密装傻」的话,尝试提议另一种解决方法:「……那能不能想办法,从秋氏兄妹身上多挖些五影阁的情报,榨干了再放走?比如让他们画押自己组织的根据地在哪幕后老板是谁之类的……」 展昭摇了摇头:「能问出来的,这几日我们皆问过了。邱封只表示五影阁如今这名阁主乃五年前所新任,再之前似乎是位老阁主,其余诸事不甚清楚。平日他被动接受任务,与任务无关之事他无从知悉,亦未曾见过阁主真容,遑论知悉那名戴铁面之人的真实身分……倒是他的妹妹邱香,叛逃前似乎更得阁主信任。无奈纵使此女一身是伤,却始终未肯多说。」 总不能叫大侠展昭或其他人,去刑求威逼一个浑身是伤的女子吧?大侠们的招牌会拿去扫地的! 我俩沉默了一阵子都未再有对话。 展昭已将绷带缠好,放下了袖折,转向我另一手动作。 「……诶,展昭啊。」我又叫他。 他复抬眼瞅我,俊脸微侧上瞥,墨润的瞳眸无意识一扬,彷若倏然便要从眼角飞起。仅此一瞬,便看得我有些魂荡,得咽了咽口水,才有办法将原本欲问的话说出口:「我……我就是想问看看你,你觉得你们当初听到的那句什么……“不知襄阳那如何说”的话,可能有什么含义么?」 展昭手顿了一下,才动作拆去我另一手的绷带,不轻不重地道:「……单凭此一句话,难下结论。」 我小心翼翼地看他:「襄州那……没什么分封的亲王或郡王吧?」 「……未曾听说。」他熟练地清理好伤口,又从药盒里挖出伤药往上抹,「……三年多前,官家曾大肆诏封多位宗室子弟为王,不过其中亦无有受封冠襄阳之名的。何况即使册封为王,一般也是留在京城,不太可能调任封地。」 ……三年多前,那是庆历四年的七月,官家一口气下诏策封十王,在京城内堪为大事。那时我初入汴梁,为满眼的繁华所惊叹,正是镇日的逍遥时光——岂料好友春花骤死,眼前一切彷佛瞬间都褪了色彩,再引不起兴趣,诏封十王所引起的风波与讨论,都在浑浑噩噩中让我忽略过去了。 想到春花,便想起那日密室中铁面人所道之言语,他那嘶哑的声音仍似近在耳旁,说出的话却那般猛烈撕扯着我的良心,一遍遍在我耳边提醒,令我根本无法止住愧疚。 ——我倒是觉得奇怪,那名女子理当明白自己的身分与立场,怎会突生从良之意?莫非最终仍是受情所混,遭人怂恿而致?—— 只消这么一句,便让我的情绪止不住地低落,厌厌地道:「……是吧?就我所知的也是如此。」 展昭抹完药缠好绷带,替我放下了袖子,不能理解:「既是知晓,又何故有此一问?」 「没什么。」我有点闷闷的,「……只是确认一下罢了。」 展昭净完手后坐直了身子,坐姿端正清儁,从来脱不开松竹的影子。 他就那样挺直着背脊望着我,望着望着,神色逐渐凝重了起来。 「小春。」他喊我,目光是止不住的严肃:「你在那座庄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一顿,有点不确定地道:「自你清醒以后,我总觉得你有些莫名的沮丧?似乎像是……有心事?」 他低磁又带着关忧的嗓音实在太具穿透力,加上此人本便是个气场格外能令人感到安心可靠的特意人种。彼时他一双盈润的黑眸里隐含着询问的关切,至诚至恳,小心备至,敲动着连日来被我压抑在心底的自责,它们嘶吼肆虐,彷佛就要再抑不住。 所以说他到底有多厉害? 简单的一句问话,就打得人如此轻易变得软弱。 (一六六三) 我被他问得眼睛有些涩涩的,良久,才口舌发干地道:「……记得我昨日提到过的,明月楼的那名伎女么?」 展昭点头:「便是你所说,可能为五影阁散布于大城镇中的下线,那位名唤胭脂的伎女么?我后来再去探过,可她已不在明月楼中,无人知悉她的下落。」 我嗤笑了一声:「想来也是,他怎么可能还让她留在原处等着我们去查呢?」 展昭听见我嗤笑,眉间却反而一皱:「那名伎女怎么了么?」 「……没什么。」我垂下眼,「只是,我曾经在春花头上,见过同她一模一样的发簪罢了……五圈玉环垂坠而成的梅花簪。」 「什——」展昭明显吃惊,不过鉴于他的优良性质很快又恢复平静,「你是说,当年你的朋友……春花她——可能亦是五影阁的人?」 我把头低了低:「……我质问铁面人这件事情的时候,他跟我说,欲擅离职守而独立,世间怕是无如此容易之事。三年前我念念叨叨地便是想将春花赎出去,给她一个自由之身,因此千方百计说服她答应,言行举止未有掩饰,导致当时楼内传得沸沸扬扬的,人人都在猜测春花最后必定会跟我走。我当时还不以为意……」 我将头压得更沉:「喂,展昭,你说呢,有没有可能、这些风言风语,最后,也传进了她上线的耳中,进而以为她,她真有了脱离的打算,所以才将她、将她……」 我竟是说不出口,这最终猜测的结果。 展昭未立即回我答案,可却能感受到他的视线一直定定落在我身上,久久也没有移开。 ……也许他正蹙着眉,思考着该如何答我? 我不敢抬眼看他,因为压溢着上涌的情绪便已辛苦,若再看到他那双广澈无边黑眸里所蕴藏的,彷佛能包容人所有无心之失的宽宏,我怕自己当下真会要失态。 因方才换药的关系,我们当时坐得很近,他忽然便腾出一只手摸了下我的头顶,最后揽上了我的后脑,让我轻靠上他的肩,动作小心轻缓,似乎带上一点迟疑……可我仅是这般蜻蜓点水地靠了下他,便感觉周身好似被温暖的海水包围——眼前这个人太温暖了,反而要叫人的双目愈加酸涩。 「……这不过是你自己的猜测罢了,事实上情况必定不会如此单纯,你实毋庸自责。」 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低低哑哑的,有如轻潮般浅拍,却听得我有些昏沉,忍不住便闭上了眼睛。 他身上的气息,永远有他一股独特的清新宁和,他的肩膀是经历练过的精实可靠,彼时随着呼吸起伏微动,从他身上传递过来的坚定与沉稳,能让人萌生出一种感觉,那便是纵使外头有多风雨飘渺,此处皆存在着一方净土,却能庇护得了他身旁所有惧遭风雨打击的朋友。 ……放纵自己如此联想,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呢? 我茫然地想,可脑中百事参杂,一时又理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听他的声音又沉沉响起。 「……小春,春花娘子的死并非你的过错,你万万不可因此怪罪至自己身上。你可还记得,当年年娘子一事后,你是如何的劝我……」 压抑的自责一股脑涌现上来,耳边他的话语断断续续,沙哑低磁,令人流连又想依靠,我脑中有一丝清明告诉自己实不该这般放纵自己依赖于他,可情绪上却是,有些顾不上了。 (一六□□) ……啊,什么? 问我最后哭了吗? 瞧我写的这阵势八成是哭了吧? 这么猜测的人完全是想多了,抱着什么样的不良居心想看人的哭脸。 不得不说在下的眼虽迄今为止偶而会发发涩发发酸泛潮个那么一次两次三次,但真正在人前哭出来,除了有回上吐蕃因为高山症的影响导致情绪有点失控,故而不小心失态大哭过一次以外,便只有两年前受命安慰展昭,结果不小心因酒醉而入戏太深,在本该被安慰本人面前糊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那次丢脸经历而已了。 小屁孩短手短腿不懂事的时期与里˙家乡的黑历史时期基本上不纳入回忆次数的计算。 因此当时的我虽然靠在他肩上流连了一会有些舍不得离开,可是最后边说一句「谢谢我感觉好多了」然后从他肩上抬起脸时,面上是干巴巴的一片,没有谁所猜测的那般涕泪纵横迹象。 ……哭泣这事是多愁善感的娘儿们在做的事,在下这么一个处变不惊的角色,哪里会随便掉泪?平白浪费身体里的水分与盐分! 唔,什么? 承认自己不多愁善感等于承认自己没有一颗纤细敏感的心灵,等于承认自己没有一副感受力高强的神经? ………… 吼呀!╯‵□′)╯︵┴┴ 都跟你说过神经粗细这梗已经被写到烂了好吗! 出现得太频繁会让读者们感到烦躁的好吗! 挤不创意就给我安分点别吐槽了好吗!! 到底为什么要这么抓着你老师的神经不放啊!! 把它贬粗了有比较托显出你神经的纤细吗?! 蛤?你低声嘟哝什么? 反正都没打算要出版了除了你以外哪来的读者?我敢拿去给其他的人看吗?而且就是因为自己太纤细所以看到神经粗的人才莫名有一种妒忿感? ………… 这见不得人好的孩子是谁? 还我小时候那个可爱敦良的小留华来…… 当初那样一个懂事的小大人,怎么长大后就逆势成长成这么一个熊少年了呢? 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147.一四十章 关于疗愈系威力的实证 (一六六五) 在下前头曾提过,曰展昭此人平日即便是未刻意表示,周身也常散发着一种疗愈性的能量,总在无形当中疗愈了不少亟待安慰的心灵……此可说乃属于他潜藏的特异功能来者,绝非是在下为达戏剧效果而夸大其辞无中生有来的故事! 比方说步快郑平,他于今年初过年的时候与人聚众关仆,一路大连输了五回合,输了个心灰意冷大感人生惨淡世态炎凉地缩在屋外墙角处独画圈圈长蘑菇之际,让路过不明缘由单纯担心的展昭上前压肩劝说鼓励了几句话,便叫他瞬时原地满血复活,立马重拾回了人生美好的光明与希望,进而再接再厉,精神抖擞地翻出自己留做压箱底急用的银钱,又冲回到那令人堕落的房间,重新杀将了好几回与众人烈战,结果还真给他连赢了五大把,直将先前输去的钱都给连本带利地赚回来—— 可惜,可惜郑平此人贪得无厌不知见好就收的道理,没有节制的后果就是在五回合后用光了某活菩萨给他的加持,最后那日回去时真正输到脱裤,以致其后得可怜巴巴地做了整整一个月的赤贫户…… 又比如,开封府厨房那位在削发怪客案中曾一度发光发热、展现了非凡隐藏技能的眉神厨娘张嫂,她每次只要在家中和丈夫吵上了架,隔日来府中上工时必会找时机另开小灶,然后以送点心为名目趁机找去展昭房间,表面是为慰劳辛苦而送茶点,实则乃是找机会与展护卫攀谈闲聊吐苦水:「哎呦我家那死鬼怎样怎样怎样」、「哪像展护卫您怎样怎样怎样」、「将来哪个小娘子嫁您哪个有福气哪真好啊怎样怎样怎样的」,诸如此类的话。 虽然张嫂頗知自制,一向发牢骚的时间不會长,可每回待她揣着托盘离开展昭房间的時候,都是红光满面气血饱满,就像又重新拾起了回家面对现实聊赖生活的力气。 ……托展昭和张嫂她丈夫的福,我们这些赶上场子的人不时便可跟着展昭有一顿口福可享,导致大伙其实心里都曾不道德地期待过,恨不得张嫂丈夫日日都来惹张嫂,最好惹得她天天生气,让众人天天有小灶可吃……此般缺德的后话暂且不表。 再比如,听说许久之前、人还在江湖混的展昭,据说曾经接济过一名因家道中落而自暴自弃的乞丐,激励了他一番言语后便让此人如当头棒喝,当下痛定思痛尽忘前尘拙事,从此脚踏实地从学徒做起,一路向上发迹——如今此人已混成十八连省水路运输的总扛霸子,风光八面,堪称为励志话本中的典范。 更别说汴梁城内的一众莺莺鸾鸾們了。哪个不是见上展昭对她们展颜一笑就跟被神光加持一般消去了全身上下的三千烦恼思似的,步履飘浮,各个彷佛将登极乐,哪里还有見忧愁? 若要再论其他更常在日常中上演的范例,还有些瞧到让人都已习以为常的事儿。 像是少言的马汉,每回意思表示遭人误解时总不免会神情郁郁上一阵,可此时只要得展昭一句关心,却立马能眉展眼舒得彷佛瞬间看开世事。 像有偶像崇拜倾向的赵虎,每当于在下这处吃了闷亏后若有机会,都要就近去找展昭摸头求安慰,简直就像展昭随便甩个眼神给他,不管酸甜苦辣,都能瞬间治愈他那颗容易受伤的心灵似的,血条力条补满了,就可惜智力条永远都有那么些升不上来,下回再见照样是那一副好呼弄傻样。 还有张龙每次跟我斗嘴居了下风时,只要见展昭人在附近,都会去将他的展大哥牵拖进来当挡箭牌,然后见我一张脸憋屈不好发作的模样,自己却转瞬又有了好心情。 王朝比较沉稳,比较少用到展昭的疗愈之力,可惜后来受相思所苦,也时常需有来找展昭嗑牙充电转移情念之思的时候。 还有包大人跟公孙先生,遇有心情不优之时除相互排解以外,偶而也会来找或找展昭去书房里纯闲聊……都道是君子之言美如玉,君子之声润如歌,就算这言谈没涉及啥实质的内容,看着听着这般的人在自己面前说话,却也是件颇让人赏心悦目润耳宜情的事,因此压力抒发一百分。 ……凡此种种事例不胜枚举,不过展昭本人倒似是无多自觉。 他如此无心插柳柳都能自我繁衍成一片丛林了,更何况此人下了心思想要安慰人的时候? 是故那日在陷空岛的客居里、从他肩头上起来的时候,在下的心情已然沉静许多,内心郁闷获得缓解,虽然自责仍有,可确实增添了不少直面疙瘩的勇气。 这便是与展心灵大师谘商完后的通常结果,此人当真是堪比百忧解<一>好用的良剂,就是可惜无法量产贩卖,要不世界上就不会再有忧郁症此种缠人的病存在了! (一六六六) 彼时伤口换完药了,疑问也问完了,连心都谈过了一回,情绪抒发完毕,我才抖抖袖子想起一件事。 ……奇怪,那据说要去厨房端肉的丁女侠是顺道散步到太白金星去了是不?怎么过了这么久都不见回来? ……不会是因自己嘴馋没忍住,不小心把剩下的肉吃光了所以不好意思回来见我们了吧? ——这样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这么想着不小心就问出了一句,哪知展昭的黑眸瞬间便寂淡了下来,垂着眼睫,只淡淡道了句或许有事耽搁了罢。 感受到了他情绪的变化,我不禁更加肯定这展昭对丁月华的态度,著实是有些不一般…… 开玩笑……一提到她,整个人的气场就生变了有没有?!这其间说没缘故都没人相信! 态度不一般=感情不一般=果然有JQ<二>。 …………再次惋惜被击打出局的奇葩花。 ……等等喔,他此时神色这般冷淡,不会是还在介意我方才对他JQ那冒犯的举动……抑或是还在吃那碗东坡肉的醋吧?! ̄△ ̄|||!! ……呜哇!小的此回真的错了,小的方才那些举动真不是故意的! 待会拿来的那碗东坡肉全部补给你吃就是了! ……我绝对不是顺便想趁机摆脱肥肉地狱! (一六六七) 就在我考虑该不该九十度鞠躬赔罪的时候,展昭忽然手一伸把我拉离了窗边,我都还没来得及站稳,便见窗户啪一声被撞开,一名白影利落地跳将入来,站定后瞅见我们,朝我们浅一扬眉,白衣翩翩,眉眼风流,看来端是心情正好。 …………为什么此人明明是在自家庄里进出,也硬要上演一出跳窗而入的戏码啊?! 你就不能好好正常敲门走正门入来一回吗!! 白玉堂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神清气爽地朝我们笑:「呦,猫儿、小虞儿,你们都在呀?」身上有着可疑的肉香。 「五爷我——」 说著蓦然住口,反将身子往旁边一闪,展昭同时也将我又往后拉退了一步。 唰地一声,又一名人影走窗而入,竟是脸上略带怒容、失踪了良久的丁女侠。她方一站定,便朝白玉堂劈头一记玉女飞踢,娇喝声中充满愤怒:「你这白耗子,还我肉来!」 说完又一记怪力金刚掌过去,因得目标物侧身闪躲了开,「只」拍碎了旁边一张雕花的梨花木小案。 白玉堂的长眉见状微微一扬,口中道:「……喂喂,月华,妳这反应会不会有些过了啊?不过就便是吃去你半锅肉而已,大不了五爷回头烤几条鱼补还妳便是了,至于这般小心眼么?」 丁月华给他一记金刚连环掌作回答:「满口荒唐言!我那肉是炖给虞春吃补的!还要让展大哥尝尝……叫你这吃货乱吃!」 说完又拍碎了一张椅子把手,两人一攻一闪在屋内攻守了起来。 (一六六八) ……原来厨房里的那锅肉让某人给偷吃掉了么? ……真不愧是大胃女的青梅竹马,胃口也这么不一般! 所以丁女侠这一趟才去了这么久?敢情是在厨房里先与人厮杀一场过了? ——干得好,小白!! 我忍不住在心里激动叫好! 多亏白义士消灭了那锅三层肉的梦靥!如此一来在下就不用強逼自己接受另類的酷刑了啊哈哈哈! 不过……吃补? 我说一般人谈到补身体,头一个想到的料理该是鸡汤吧?结果這丁女俠为啥頭一等结论竟是东坡肉?當真要如此不走尋常路?! 而且她已經習慣迳自呼喚我的全名了嗎?! 到底啥時開始對我這麼親暱的啊!! (一六六九) 我猜测我当时的脸色可能是红一阵黑一阵轮番交替,总之不会太好。展昭的目光微微掃过了我,眸里的光彩似乎相对黯淡了許多,也不知是因我們所立之處光线本便偏暗的缘故,还是瞅见他心上人与他一好友打闹的姿态过于亲近,進而生出了些許醋意,而心有难受的缘故。 依前面他那些異常來看,个人猜测后者的可能性或许更高一些。 當時,那被吃货骂作吃货,其实也的确算是个吃货,只是没另个吃货那般吃货的白玉堂率先从两人世界中冲脱出来,开始牵拖别人进入这场烂帐,闪来我们身侧开始以口语反击道:「妳这小妮子,还以为小虞儿和妳一样捡个无底洞当胃口别在身上么?普通人一大清早的,哪里单吃得下这般多肥腻的东西?我看他怕是早吃撑了不好意思说,妳还不自知硬要逼着他吃完了?到时便不是在补他而是在害他了!」 丁月华回他一记愤怒的铁拳,打碎一尊高贵素雅一看便知价钱不斐的琉璃花瓶,里头的清水随着碎片飑射一地,几沱还喷到我衣襬子上了。 展昭尝试将我拉离他們兩人所在的肇事现场,无奈這對肇事源卻不時跟著我們四处移动,結果是避到哪去都不安生,最后只好讓我在他身后躲好,以己之肉身替我作出了一层屏障。 只见白玉堂腰一扭闪开铁拳,还忙里偷闲拿出常备的扇子展开在手上搧了两下,才收扇比向展昭复道:「而且这只猫儿素喜清淡,妳耗费时辰做出来的东坡肉进了他的嘴里,于他而言不见得比一盘蒜白肉讨喜呢!最多得他礼貌上赞一声好,端是浪费,那肉最后能让识货的白五爷我吃下肚,该是算它们有福分了!」 标准的指黑为白指鹿为马讲法,专门颠倒是非,让理亏的人还能变成立功——这门绝活也就只有这外表徒然华美,骨子里却不乏无赖的白玉堂白五爷能耍弄得如此驾轻就熟堪为典范了。 殊不知这东坡肉怎地就不讨口味清淡之人的喜了?心上人端出的纵使是一碗失败的芥辣汤,那也是天大的讨喜哪! 你这朵奇葩花就算是再怨恨自己的地位被挤掉,也不可以这般剥夺人家与官配情感交流的机会啊! ……虽说我个人是不太想要个会端出芥辣汤给我喝的心上人。 ……也不太想要有能一次吃全猪的机会。 彼时我侧头偷瞥展昭,却见他已将方才外露的神色压下,让吃掉他心上人厨艺成果的白玉堂横扇指着他,眼中却瞅不出有何负面的情绪,还能冷静地出声制止眼前这两人愈打愈火几乎就要拆了整间房的趋势。 ……他们再这般打下去,在下今日估计就要无处可住了,瞧这遍地的家具残骸。 我眼见展昭立在两人中间(左:JQ花,右:失格花),开口一句玉堂闭口一句五弟温言劝阻,同时安抚著丁月华的情绪,扣除此三人行颇有微妙感的画面不论,正正是日常那个温润谦和的儒雅南侠暨四品护卫展昭——对比起他不久前才显露过的异样与黯淡,我内心端是生出了一名小人在心底打鼓。 ……瞧著这展昭不动声色的等级明显是又提升了啊。 ……不要啊! 他再这样提升下去还得了,以后若是不小心惹到了他,都没法再于初期阶段便警醒来悔改,得一路走黑直到最后被冷冻了还要莫名啊!那种蓦然回首现却发现人已蹲在狗头铡下面等开铡的窘况,将来可要让人如何是好啊! ------- 批注: <一>百忧解:某种据说曾记载于道家经典【抱朴子】中的一种仙丹,有疏浚人心魔清明神智的功效,服一颗便能让人心结顿解,彷似再无烦恼,故称作「百忧解」。惟因【抱朴子】中有关该部分的记载已遗逸,是故此仙丹终究只存在于传说之中,不知当世是否有高人真成功炼丹出来。 <二>JQ:据说为某个秘密结社发明出来的文字,来源于汉字的简写。「J」乃「子」字的简写,「Q」乃「女」的简写,并排一起便是表示男女之情的暗语。各位若用此法与自己的梦中情人通信,包准就是被抓到了家长也看不懂你们在写什么,找不到可供定罪的决定性证据! 148.一四一章 谜语这耗脑活真玩不轮转 (一六七〇) 在下一直在等着展昭台面下对白玉堂的打击报复,纵使是一个眼神或一句冷话或设一个小坑也好,当对付的对象是白玉堂时,我相信他有很大的机率会本色演出——可惜等了两日也没等到热闹。 他对白玉堂态度一如既往,虽不时两人仍会互刺上几句吵嘴,但感情上只见更亲昵的趋势……?! ……慢着,这让我有点胡涂了 ……难道说原来奇葩花还没有降级成失格花么? 嗯,这展昭的感情世界好深奥啊! 蒋平事后跟我分析过这两人交情看上去更好的可能原因,曰展昭和白玉堂当初是领头寻我下落的核心人物,莫说前前后后为同一目标奋斗的各种劳心劳力,甚至搭档行动了一段时间,由此培养出些革命情感进而感情益发加温床头吵架床尾和也是无可厚非的。 ……这蒋平在描述用语上面,是不是掺用了什么好像不太对劲的词汇? 这是在暗示我有些什么秘密的八卦么?! 总之我本来是赞叹想展昭真不愧是展昭,事关JQ对象与人亲密,他竟还可表现地如此大度,真乃十足的谦谦君子接近圣人的时候,却发现他对白玉堂的态度虽然很正常,可每回见到我和丁月华一齐出现的时候,那气场却突然会变得有些说不出的不正常……要不是在下心思灵敏,又因那阵子于他「不理人事件」后,对他的反应特别注意极度敏感,搞不好还不会发现他这些小异常,只会以为他是睡不好在精神低落! 我:「…………」 我:「————!!」 ( ̄口 ̄)!! 等——等等,他对白玉堂没不正常但却对我有不正常? 我开始颤抖。 所以、所以在他心里面,在下才是那个可能会威胁到他恋情的挡路石么?! 不——!在下凭什么可以越过白玉堂那只华美的青梅竹马入得他的红眼?!这一点也不道学!! 在下是真不知丁家妹子为啥一趟绑架后就突然黏我黏得这么勤了啊!除了愧疚以外真完全想不出其它的缘由哪! 总之在下真没有要和你竞争的意思啊!! (一六七一) 本想看人好戏,不料却反而得出了个这么惊悚的结论,我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对他主动挑明澄清误会了。可人家分明一个字也没说出口,我这一戳破等会害他恼羞成怒又不理我了要怎么办呢? 我在这边优柔寡断的时候,展昭他们那头已经开始张罗起要依承诺送邱封邱香俩兄妹出海的事了。 纵使觉得这俩兄妹是条通向五影阁的短捷径,可堂堂南侠的誓约摆在那边——重点是又经过那么多重要江湖人物的见证,反悔影响太大,再可惜也只得先放他们走了,何况留着他们,他们也不见得会再多透露更多的消息,更别遑论会愿出堂作证。 为掩人耳目,丁兆蕙他们安排邱氏兄妹先搭丁家的船只出海,半途再拦截大船靠登,以防一开始便有人尾随上船,导致日后汪洋孤岛无处可跑的情况。而一但登上了已出海的船只,其他追兵便是要追也是困难了。 ——下一站停靠:南海。中途别指望休息站,谢谢。 多亏丁家庄与卢家庄提供的友情协助,才能将事情的机密度压制到最为周全的程度。 邱氏兄妹要离开的前一日,因我之前皆未有表示,展昭来问我是否打算在最后见上他们一面。 我略为思付一会,表示想与他们单独见面。 展昭本不赞同,还对我的要求表示奇怪,可见我坚持,最后也只好同意。只是于地牢前吩咐我有事大声呼喊,他立即便会入来。 可惜卢家庄内的地牢虽干净通风,居住条件并不恶劣,展昭他们没在环境上面刻薄邱氏兄妹,甚至答应给邱香治伤,但他们却不准备投桃报李,也不懂得补偿我这个两次被他们害到的被害人,最后我除了从邱封观骨下那一道眼熟的深疤获得了一些成就感与心理安慰以外,并没多问出什么确切足作追查依据的情报。 (一六七二) 隔日天阴有风,水相微波。 我跟着展昭他们送邱氏兄妹出海,同行的还有爱凑热闹的白玉堂,以及负责出船的丁氏兄弟。他俩兄弟准备搭乘另一艘家船,领着船队权作一路的掩护。 陷空岛水路与茉花村相通,中间隔了一片广大的芦花荡,芦蒲茫茫而水无边,隐藏了不少内行人才知悉的密道,加之陷空岛本身出岛的方式不下十条,不乏隐蔽供紧急使用的水路—— 比如卢家庄地牢再往下走去可见一条伏河,撑船前行便可接到外头的明河,狭洞出口恰好足一艘轻艇出入的宽度,洞口外有水草遮掩,草有人长,甚为隐密,不知情的人从外根本难以查觉。 我们那日便是蒙着邱氏兄妹的眼从这条水路出岛,一路行密径入至茉花村,保密度百分百,这样还能被人发现,就绝对只能期待内鬼这种绝活出现了——观看现场的成员,基本上这种机率应该接近为零。 临转船前,邱香脚步渐缓,最后在船沿前停下,转过身来看我。 海风拂吹,她身后墨发飞扬,因为作了易容的关系,她那张脸与我已无相似之处,我望着她的眼神,心中忽然有感,在众人的惊讶中走到了她的面前,止步。 她示意我附上耳,随后在我耳边轻说了一句话:「相望于阳,有生忘亡。三十里槐林树下。」 我:「…………」 (一六七三) …………啊? ExcuseMe<一>?可以请妳改说白话文吗妹子? (一六七四) 邱香丢下这句话后,衣摆扬了扬,随即利落转身准备登船。 我惊:「等等!妳刚说什么!再讲一遍!」 她连头都没转,只拿眼角余光来斜人,然后……然后就跨步上船了,一句话也没再多说。邱封跟在她的身后,学她面无表情地斜我一眼,然后也跨步登船了。 我:「…………」 「等等——解释一下啊!」 我对着船屁股真诚呼唤。 (一六七五) 望着船只渐行渐远,我陷在一种百转揪肠的情绪里回复不过来。 你说有些人说话就说话吧,语言的本意在让人相互沟通,可马逼这说出来的话拆开每字都听得懂、但合在一起反而就让人听不懂了是怎么回事?完全失去交流的目的了啊! 何况既然都要透漏消息给我了,就不能透露的彻底一点,干嘛还要加密上一层谜语啊?! ……等等,莫非她根本没要透了甚么讯息给我的意思,只是单纯想耍人玩来者? (一六七六) 彷佛要验证我的猜测般,白玉堂在一旁负手似笑非笑地瞅我:「呦,小虞儿,好大的本事啊!何时寻机同人暗通了款曲?竟让人家往后都要北望相思于你,至死方能忘怀了。你同她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于槐树林中做过什么事了?」 我被他讲的话吓坏了:「你在讲什么鬼东东?不要乱说话!对着一张同样的脸能做什么事啊?」 展昭皱眉望着我,眼神凝重复杂……鉴于那半层读不懂的复杂近来几乎已成他眼里的基本配备,大可先略去不管,剩下另一半的凝重是怎么回事?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好事。 我连忙向他补充:「我和她真什么都没做过!你相信我!我和她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啊!」 展昭貌似有些不以为然:「……那她如何会同你说那么些话?你昨日,究竟单独和他们谈了什么?」 白玉堂挑了挑眉,一脸兴致地等我回话。湖面吹起一阵清风,把他俩吹得青丝衣襬飞扬。天苍苍,水茫茫,芦草蓑蓑,他俩一人一边站在岸边,身姿比往常更为清隽,像是一对化之于一方水界的水神,彼时彼刻却颇有点下界在围堵逃犯的意思,看得我额顶都冒出了两滴汗…… ……娘娘的刚我那附耳倾听的动作有意义么? 在场的每个人根本都把话听得一清二楚! 内力真是一种很变态又很作弊的东西…… 我哑了一下,略感憋屈道:「我也不知道她为何这么说,我昨日也没跟他们说什么啊。只是问他们一些五影阁的事而已,想试试看顶着这张脸,他们会不会多透露一些……结果还不是一样。」 展昭继续皱眉瞅,眼里各种思绪沉浮。 半边土地,半边苍碧的水色,背景阴沉的天空。湖面又过一阵风。此阵风势略强,吹得湖面的苇草此起彼落,一片悉悉簌簌的响声,由远而近复远。 他便这般立在水天交际之分际,墨发衣袂翻飞,攫去了半幅画面的焦点。我们来时搭的小船停在河岸边上,也被这阵风吹得晃动,船下泛起圈圈涟漪。 我忍不住发了一个抖,拢拢袖子,就听到白玉堂在另一侧又将方才那谜语拿出来重复了一次,重复完还感叹:「这话怎地听怎地似情话哪,小虞儿你确定不是你四处留了情么?搞不好你昨日同她一会面,天雷地火相碰……」 他一瞥展昭:「……猫儿,你何须这般看我,此事亦绝非不可能。小虞儿客观来看也算挺俊的,和她又长得如此相似,哪里引不起人家的注意?说不准人家一开始仅是对他好奇,而后思着想着久了,便成了绵绵情意了也说不一定呢?」 我愤怒地踢他一脚,这口没遮拦的!就想看我的笑话! 展昭冷淡望着白玉堂没有言语,可白玉堂彷佛浑然未觉,微微侧身避开我的攻击后哈哈在原地朗声笑了开来。 我忍了又忍,忍到他边笑边风度翩翩地展开他那把随身携带的扇子开始风流倜傥地搧风的时候,终于没忍住灌了一记升龙拳过去。 「笑屁!情话个屁!搞不好她真有一个失踪的手足以前被丢在三十里的槐林树下,现在跟我认亲呢!」 他收了扇子嗤我:「那她这亲未免也认得太慢了些,你这手足还差点被她另一个手足给害死了。」 「……所以她才对我愧疚,在临别前含糊说了这一句话跟我道明因果啊!」 他将扇子打在手上斜我:「如此说来,莫非小虞儿你小时真是被丢在槐树林里的孤儿?」 「我……」当然不是…… 我一时语结。 他彷佛听到我没说的后半句话,嗤笑道:「这不就是了。」 ………… 他脸上那戏谑又鄙视无比的笑容真的好讨厌哪有没有! (一六七七) 最后我是被展昭硬拉着从与白玉堂间无限出拳出脚落空、再出拳出脚落空的轮回中架开的。被架开时气喘呼呼,反观对面之人一副从容潇洒唇角含笑的欠揍模样,一时气血上涌——邱香临走前的留言算什么!先让我想办法灭了这只小白鼠再说! ……可惜鼠类若真如此容易消灭,那如今早就世界大同了,也不会让孔家遗愿徒然延宕数千年也无望达成。 灭鼠行动通常是荡气十足的开场,结果收场却是心碎一地,劝架者如展昭最后瞧着我一副沮丧的可怜样,暂时也不好意思再跟我追问什么「相望于阳有生忘亡」之类槐树底下的事了。 天色渐晚,我们搭着小船行过芦苇横溢的湖面,沿着原路回返。 ------ 批注: <一>Excuse Me:番文中一种表达疑问的开头应酬语,用了以后可加强后文的语气。具体运用比如说若在路上遇上了诈骗集团,对他们所言有强烈怀疑之时,可在开口时先说一句「Excuse Me?」当前赘——则其后你所说出的话,便可加成上了十倍的质询效力。 149.一四二章 官配联亲是难避的剧情线 (一六七八) 当我后知后觉地想起似乎该好好关心一下血蝴蝶一案的捕捉经过和后续的时候,展昭已经准备打道回开封府了。 「你如今方想起此事,是否稍嫌过晚?」展昭笑着问我,揶揄完却不忘回道:「安心罢,此事人证物证俱全,核实无误,包大人那儿已下出判决了。」 为了找我跟处理邱香兄妹的后续,他已在秀州多停留了半个多月,加上新获得有关五影阁的情报,他赶着回去给包大人报告,多留了这么些天,对一向夙夜匪懈的他而言已经很是奇迹了。 可惜卢夫人给我的观察令还没撤销,暂时不能跟他一道回去。 丁氏双侠一得到展昭要走的消息,立马送了一张请帖过来,曰请众人到茉花村一聚,要替展兄弟办一场饯别宴。 芦花荡北茉花村,丁家庄后望海台,视野宽阔江水茫茫,雪练层层,往来船只络绎不绝,眺而望之,万分畅怀。 土岭高台之上,丁双侠坐居主座,开席话酒送别。 状元红、芦花白,清蒸鲥、红梢子,糯米糕团狮子头、碧螺虾仁旋煎羊。另有果菜点心碟众。皆是地道的江南菜色,丰盛异常不可胜数,色香味俱全,令人不得不由衷感叹丁宅厨子的高深功力,能养大丁女侠这吃货的厨房果真是卧虎藏龙不同反响。 座上欧阳大哥、白玉堂皆在,丁家小妹也主场作陪,话题聊着聊着丁兆蕙不知怎地就感叹起相逢不饮叫桃笑,岂可教人枉度春?然历风经雨蓦回首,斜径远望灯如豆,廊有候归人——岂不令人点滴温暖生心头? 有道是男子十五志学三十当立,展兄如此惊才风逸壮志烟高,为人实诚态度负责(?),翩若惊鸿动若游龙,神采英拔仪表堂堂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以下省略一长串赞美之词,估计若不是因为在座还有其他男性存在,大概连「郎艳独绝,世无其二」这种生冷句都要被他给扯出来了。 直至最后他才讲出重点:「展兄如此瑰杰,必是万众所求,不知如今可已有婚配?」 众人:「…………」(﹁﹁) (一六七九) 身为当事人者,乃处变不惊的展昭展南侠。 他前头虽然也被这一串溢美之词惊得愣了半晌,导致双箸失礼地停在嘴边良久没动作,不过正题一问出口后他立马就回了神,端正地落下筷子,开口前还懂得保持礼仪先谦虚一下再回答:「二弟谬赞了,展某岂敢当之?展某如今是尚未有婚约,不过……」 「展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丁兆蕙没给他不过完的机会,当即便见缝插针道:「不瞒展兄,其实家母久闻展兄大名,早就有联姻之意,只是未曾与展兄有过交集,故而不得其便,方才作罢。不意当日竟能于苏州城与展兄巧识,此岂非有缘千里来相逢?是故小弟如今才敢厚颜提上一提。小妹年近双十,虽称不上娴静秀婉,却也亲厚可爱冰肌玉骨。不是小弟老王卖瓜,附近欲同小妹结亲的人家曾经几欲踏破门楣,奈何小妹就是不中意,这才拖延至今日。小弟这几日观察下来,展兄与小妹男侠女武,兴趣相近,聊得上话,外表也是般配,端地乃称得上是一桩良缘哪!不知展兄是否愿意考虑考虑?」 「噗——」一旁白玉堂疑似因呛到喷出一口薄酒。 ……这剧情怎地突然就变成媒婆的节奏了啊? 正剧插入得太突然,没先来个比剑之类的活动提点一下进度,害我惊讶地连正夹在筷上的那颗狮子头都不小心滑掉了,平白弄脏一套浅绿薄衫。 下意识立即将眼神往疑似对丁家妹子也有点意思的当事人身上瞟——发现展昭在惊愣的同时似乎也瞥向我一眼,不过很快便将目光收回了。 他的脸色看起来挺镇定,开口却是大公大义:「……承蒙二弟抬爱,能得丁家如此青眼,本是展昭之荣幸。可展某人在公门,多是身不由己,执法办案,更常朝不夕保,九死一生,实无能予人安稳生活。故早便绝了成亲的打算,如今又怎能连累令妹?二弟,展某实非良宿,你切莫因一时兴起害了令妹的后半生涯,叫展昭如何担待得了?」 我将狮子头捡起放在桌上,用帕子擦了擦衣襬,发现油渍擦不掉,镇定地将帕子塞回衣襟,改用袖子挡住污痕,一边装没事喝茶一边感叹……这工作狂不争气? 这傻子不是明明对人家有好感么?都吃我那碗东坡肉的醋了! 怎么人家送上门来了他还把人往外推呢?现在哪是谦虚的时候! 难得人家硬件条件那么好背景跟你还不是一般的般配重点还是你的官配,怎么还不懂得好好把握机会! 这展昭该不会真被之前两段早夭的感情赔尽了信心,进而真起了一辈子忍抑当和尚的心思了吧? ……这有多暴殄天物! 忠伯会哭死的! ……啊,什么? 你说不一定是被前面两段早夭的感情赔尽了信心,这不还有朵奇葩花嘛? ………… ………… 我捂脸……唉呦啊,这孩子的思想好像被在下给带坏了怎么办? (一六八〇) 「展兄莫这般说,小弟哪里是一时兴起?」 丁兆蕙正经了脸色,态度很诚恳,「展兄,我们岂会不知你身在公门多是凶险?可展兄你能弃闲云野鹤之身,因心怀天下而入公门,尽忠职守,未曾有一日懈怠。男子汉大丈夫生于世间,顶天立地,便该是有如此一番泽披苍生的作为——这亦是家父自小心心念念要我们记住的道理,也是年前于信中对你提到的评价。我、大哥和小妹身为将门之后,自是明白这道理,你毋需因此而有顾忌。且不瞒你小妹是个能自得其乐的性子,你外出公干她有能力替你顾好家中,亦能照顾好自己,叫你无后顾之忧。再者小妹自幼习武,至今小有所成,虽称不上武功盖世,可担个千中无一之名亦不在话下。她几年来陆陆续续闯荡江湖,见过不少世面,同你聊得上话,分得了你的烦恼,除却自保尚有余力助你,与你也堪称般配,否则今日小弟也不敢同展兄提起这门亲事。展兄倘若能成家立业,不但无愧祖宗,身后更有一归宿,必要时还能有人与你并肩而行,岂不是两全其美?」 他大吸了一口换气,继续推销:「我知舍妹食量是大了一些,可会吃代表她身体健朗好生养,将来必能叫你们展家开枝散叶门廷卓盛,还请展昭莫要介意这小缺点,再好好考虑考虑如何?」 ……前面说的字字中肯句句动人,颇令人动容,可后面怎地倏地就歪楼到奇怪的地方去了呢? 话题急转直下插播进「红线五十」节目开始,便拿着筷子张着嘴呆了的女主角,在女主角哥说到「爱吃好生养」的时候,呆停在口边筷子上的肉丸子终于同我方才一样啪一声掉了下来。只听女侠猛然一拍桌娇喝一声:「——二哥!!」 而男主角展昭在前半段听着听着面上状似多少出现了些触动,可听到最后就变得有些尴尬了。丁月华娇喝过后,他尴尬地看了看女主角,又尴尬地瞅了瞅「红线五十」里的主持人丁二媒婆,最后略略尴尬地说:「……三妹自是有万般好,是展某配不……」 丁兆蕙没理他家妹子的娇喝,笑嘻嘻地打断他:「——展兄可是已有了中意的女子?」 展昭:「……」 估计是心中有顾虑,展昭没有大方坦承自己中意的女子其实就是丁家小妹,只是诡异地沉默一下,往我这扫了一眼……怀疑是在看在下身旁的丁月华吗……才略显艰难地开口:「不,展某并无……心仪的女子。」 他的声音比平日喑哑,好像压抑了什么情绪,可丁兆蕙没发觉,还十分高兴:「这不便得了!展兄请听小弟一言,犹道枯木逢春犹再发,人无两度少年头。家室与公业自古乃可兼得。展兄若是不嫌弃我家月华,我们便于今日此时系定良缘,彼此结为亲——」 啪嘶—— 一道横空破气的惊响猛然打断了他愈说愈嗨的情绪。 丁兆蕙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额角,然后:「……」 他家月华还维持着使筷作飞镖射出去的姿势,气鼓鼓地胀红着脸道:「二哥!我还不想嫁人!」 (一六八一) ——号外!! 我惊:汴梁巨星号称京城闺中妇女最想嫁的如意郎君第一名的展郎雄飞居然被女人给拒婚了?!! 我悟:这莫不是羞到极致才说了反话了吧?!! (一六八二) 丁兆蕙很镇定地压着自己噗滋滋冒血的额角,很镇定地从怀中掏出一张雪白的丝绸帕子擦了擦,然后收起来笑嘻嘻地对着自己的妹妹说:「小妹,妳这话已说了好几年了,再拖下去黄花菜都要凉了,到时拖成了个黄脸婆,还不得把家里的人给愁死!乖,听二哥一次,展昭乃万礼挑一的好英杰,嫁他妳是不吃亏的!」 疑似有家暴倾向的丁家小妹这回直接丢了个汤勺过去作响应。 她家二哥险险地接住,皱眉开口道:「小妹,瞧瞧妳!别家小娘子十六、七岁就在绣花织红相思着如意郎君了,妳如今转眼便要双十了,还镇日舞刀弄枪研究着奇奇怪怪的玩意儿,妳说妳到底还算不算个女子啊?」 ……天底下大略没哪个雌性生物,当众被贬谪不算女人还能保持情绪上淡定的,就算是这个平日电波线有些不在标准在线的丁女侠也是一样。 被质疑了的丁月华瞪大了眼,两颊扑红,鼓胀胀的,模样甚是可爱。 她怒极了,高声便喊:「——我、我哪里不算女子了?!」 她家二哥拿斜眼看她,两眉齐飞,颇有一番邪魅的姿态,在他妹的眼中看起来应该更是格外的欠揍:「妳半般女儿心思都没有,又哪里算得是上女子了?」 丁月华愤一跺脚,一跺下去就踩崩了石板一角:「——我、我哪里没有女儿家的心思了!」 丁兆蕙一脸不信:「妳有?那妳告诉二哥,妳心里欢喜过什么人吗?妳对哪家郎君有上过心么?没有吧?没有就别跟我说妳算女子。」 丁月华瞠目张嘴憋不出话,杏眼瞠得圆滚滚,看得人好不忍心。 展昭不忍看心上人为难,出来帮她说话:「二弟,三妹既是不愿,便莫要勉强她了。」 一路旁观默许的丁家大哥丁兆兰终于也看不下去了,开口劝道:「二弟,你扯远了。」 ……这丁家大哥关注的重点是不是总有哪里不太对劲? 那头丁月华终于憋出一句话:「城春遍地飞桃花——我怎地没有过欢喜的人了!」 她旁边的白玉堂被她这股气势震得手一抖,碰掉了一双放在筷架上的镶金雕花黑檀箸。 丁兆蕙还在邪魅:「喔?妳有吗?谁啊?想象出来的意中人么?是人类么?」 丁月华被激得气极一指,出口如三月响雷:「——他!!我欢喜的人就是他!!」 看了那么久的戏,彼时我正觉得有些渴了,举起桌上的杯子抿了一口茶,视线顺着她的手指所向往左看了看、又朝右瞧了瞧…… 我:「…………」 (一六八三) 「————噗!!!!」 一口茶贡献给天地。 150.一四三章 女汉子是种跨时代的产物 (一六八四) 「咳咳!咳咳咳咳咳!」马逼,在下这桃花最近是朵朵开吗?! 我胡乱地擦了擦嘴,呛得太严重一时止不住咳嗽。 那头语爆天惊的人反而冷静了下来,点点头似在反复确认:「对、便是如此!哥,我喜欢虞春!何况二哥你不是说过,看了人家的身子就得负责吗?月华要嫁也该是要嫁他。」 「……妳?身子?!咳——咳咳!咳咳咳咳!」丁兆蕙估计没料到自家妹子一刺激就吐了颗巡弋飞弹<一>出来,咳咳咳地加入了咳嗽大队的行列,她家大哥吸抽着气差点背了过去。 白玉堂惊得从座位跳起,忍不住叫道:「——小虞儿,你看了这小妮子的身子?!」 「咳咳咳咳咳咳咳!我没有——咳咳咳——」我快被吓死!冤枉啊! 丁月华摇了摇头,指着我道:「不是我,是他。上回上卢家庄探望,正巧遇上此人洗浴,光溜溜地让我给看光了,我得对他负责。」她顿了顿,瞅着我认真道:「身材略单薄了一些,以后娶回去得好生将养。」 我简直惊悚。 白玉堂和我中间隔着一个她,差点一齐迎头栽倒。 丁家两位兄长反倒镇定下了来。丁兆蕙抬袖擦了擦汗,明显松了一口气:「小妹,妳是不是误会什么了?负责这词是用在男人看了女子的身体的时候,天下间哪有倒过来理解的道理呢?」 丁月华十分具俩性平等意识,挺胸插腰霸气十足道:「众生同等!男女女男一样!」她点点头,很认真地看着我道:「莫担心,本女侠不耍赖,本女侠会负责到底!」 我一抖真跌到了地上。 「胡闹!」丁兆兰的长兄意识终于爆发了,不再于一旁当背景,皱着眉便怒斥了出来:「月华,妳怎地还如此小孩子心性!男女有别,过去便时时告诫过妳,妳半夜闯入男子之房已是不该,如今又因……而嚷着要嫁人……妳——我——唉呀!!」丁大哥一甩袖子,辞穷了。 白玉堂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瞅她:「……丁小妮子,妳小时也曾趁五爷洗浴时来偷袭过不少次,没少见过爷的身子,怎地也从没听妳说过要负责?」 丁兆兰脸色气得更青,感觉脑溢血都快要发作了有没有。 丁女侠直接赏了他一记「晚餐吐光光拳」(天哪白玉堂居然没能躲得开?!),随后撢了撢手,转身温柔地(误)将我从地上搀扶起来,又温柔地(大误)替我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不顾我颤抖的手臂温柔地(巨误)拉了上来,制得我轻易挣脱不开,诚恳地瞧着她大哥道:「小妹不单是因看光他便想嫁他,小妹方才不是说喜欢他么?虞春便是月华的上心之人,还望哥哥们成全。」 我:「…………」 (一六八五) ——马逼现在是怎么回事?! 中途到底发生了什么畸形的化学变化了?!她现在怎么会就黏在我的手上了呢??? ……这货是展昭的官配呀他之前就疑似误会我了妳不要再害我了啊啊我不敢看向他那边了啊啊啊! ……而且她刚说看光光到底是看到什么了? ……欧买尬老子都要被吓得魂飞魄散了啊啊啊!!! (一六八六) 我当下真是被吓得口齿不清:「丁、丁女侠,此事非、非、非是儿戏,妳——妳妳千万不可胡言胡语,损了自己的清誉!」 丁月华拉我手臂的手又紧了紧,歪头瞅人的模样纯良极了:「……春哥,你与我两情相悦,事到如今也毋需隐瞒了,你便莫须羞涩了吧?」 「!!!」我惊吓到胀红了脸。 ——春哥这种雷人称呼是能拿来随便叫的么?!拒不承认跟我有关系啊!! 还有谁在隐瞒什么?!!谁在羞涩什么?!! 被惊吓到终于出现语言障碍症状的我吭哧着开口:「妳、妳、妳妳妳妳胡——」 手背上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外表纯良的女子彼时正偷偷在袖下用她那纤纤的三阳指,残忍地将他人手背上一块皮肉当面团捏起,然后向右大力旋转了一百三十五度—— 我:「————!!!」((((((⊙o⊙|||)))))) (一六八八) 我颤抖到泪眼婆娑,不敢置信地望向身旁这位黑发魔女—— 这女人到底想干啥快松开哇手皮会被扯下来的啊啊啊!! 黑发魔女趁我被捏得失声的当会,火上添油猛烧柴火:「大哥、二哥,是真的。我思君处君思我。小妹与春哥先前才互通了心意,还未来得及同你们说,是故你们暂且便莫须再操心我的婚事了。」 我隔着一层被痛出来的水雾看向众人求救,不料一日横遭两次磅弹袭击的丁家兄弟被炸得有点傻了,分毫没注意到我们手下的异状,大丁二丁神色如出一辙地难以置信。而刚被用怪力搥完一拳的白玉堂缓过气来后,瞠着桃花眼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们,那神情跟直击到某种名为阿波罗号的怪奇铁球悬空冲上月亮一样惊讶,抽着气「你们」、「骗鬼」了半天没能说出后续的话来。 从头到尾一直安静待在秀场外观望的欧阳大侠,抬起眼敬佩地朝女主角那看了看,再意味不明地瞥了瞥我,最后略带同情地看向展昭,脸上流露出一种不小心撞见三角恋的尴尬,顿了顿,默默放下了筷子,然后……就开始啜著酒装起透明来了! 于是我只能转而向展昭求救……岂料一望过去便见他目光沉沉,盯着丁月华抱着我的手不发一语,神情看来平淡实则莫测至极。 我:Σ( ̄△ ̄|||)︴ 啊贺…… 我这不是开启了某个隐藏的醋坛子桥段了吧…… 诶害……天要亡我…… (一六八八) 当时现场就属白玉堂最先冲出重围回过神,他惊乍地一拍桌又跳起,质疑道:「丁月华妳喜欢小虞儿?这怎么可能!妳这龟毛的同小虞儿压根没见上几回面,怎地忽然便喜欢上他了?不可能!这其中必定有诈!」 不愧是一起相杀长大的青梅竹马!我也觉得有阴谋!! 我抓紧机会想自清,没料甫一张嘴袖下凶爪竟瞬间又向右增旋了三十度角—— 「————!!!!!!」(⊙0⊙;)||| ¥#$@∮*&#£※!!! 阿爹救命…… 您孩子要被人残废了啊…… (一六□□) 凶爪主人在人前生涩地低下了头,努力用坑巴的语气作出蜜里调油的语调:「英雄所见略同。二哥,你方才道有缘千里来相会,小妹如今亦如是作想。所谓姻缘天定,小妹打从头次见到春哥时,心里便有分不寻常的悸动,不料当日一别却还能于苏州与他重逢……大哥、二哥,你们说,这不正正代表了我们之间的缘分吗?」 白玉堂忍了忍,没忍住吐出槽来:「妳初见小虞儿时心里会有不寻常的悸动,是因在正饿的当头,瞅见了个能请妳白食的冤大头的缘故吧?五爷告诉妳,那是对食物的悸动,妳这叫吃货本性,才不是喜——呃噗!」 从我这角度恰恰可看见,吐槽吐到一半的白玉堂被桌面下快狠准的一脚踢白了脸色,捂着自己的胫骨坐回了椅子上,没机会把后半句话给说出来。 「哼,女儿家的心思你个大男人怎地会明白?我说想嫁他,就是非他不嫁,你拿我如何?」丁月华朝他甩头嗤道。 我瞥了眼自己朝樱桃方向肿大的手背,又看了看白玉堂那簌簌颤抖的唇角,一时之间,有些,不太敢说话了…… (一六九〇) ……这种说了就殷鉴不远了的预感是怎么回事? (一六九一) 我改不掉习惯又想向展昭想求援,望向他时却见他目光如晦,幽幽难明,那显然不对劲的眼神扎得我一排芒刺在背,坐立难安,身上竟扑簌簌地开始冒起了冷汗来。 哇咧,瞬间忘记目前情况尴尬…… ……这家伙不会真以为我挖通了他的墙角抢走了他的心上人了吧?! 在下没有!在下是清白的!在下比窦娥还冤呀! 我是躺着中大炮啊朋友你绝对不要误会我———— (一六九二) 「——胡闹!」 丁家大哥又被逼到气得甩袖说胡闹了。一双剑眉皱得死紧:「月华,我们平日里任妳胡来便罢了,怎地不知节制,此种事也能拿出来当玩笑?男女授受不亲,妳还不快快放开虞兄的手!」 丁家二哥苦口婆心附和:「是啊,小妹,婚姻自古乃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虽说我们家未必如此死板,但总是人生大事,妳怎么能说得如此儿戏?何况妳不觉得自己的态度稍嫌草率了么?女孩子家讲究矜持妳明白么?妳这般无先串通好便突然来个当众告白,倘若遭拒脸不就丢发大了?二哥不是告诉过妳好几回了,做人莫要干此种傻事!」 ……请问一下,你自己方才那番当众说亲的举动,就没想果如果遭拒会不会丢脸了吗?! 丁兆蕙继续念念叨叨:「二哥从小便告诉妳,在哥哥们面前野没关系,可在外人前一定要有大家闺秀的样子,就算仅是装一装形象也好啊,至少有个假象能唬弄唬弄人家嘛,是不是?二哥跟妳说……」 很明显感慨太多的二哥已经又开始歪楼了。 我说你这样当众踢爆自家妹子其实不大家闺秀有也是假象这样真的有比较适当吗?! 这对兄妹根本是五十步笑百步! 丁月华不耐烦地打断他,彼时气场已和开头时完全颠倒过来,换她家二哥被压制在下风。 丁女侠开口比汉子还汉子:「江湖儿女敢爱敢恨,中意便是中意了,哪来这么多吱吱歪歪磨磨妈妈的!」 显然被如此一番霸气言论震慑了的欧阳大哥在旁惊讶地瞪大了他那双炯炯虎目。 丁兆蕙居然丝毫不以为忤,估计是个被呛惯的:「不是,小妹,妳以前不是老嚷着要嫁个武功比自己高强的人吗?这几年我和妳大哥就是照这标准帮妳找妹夫的,妳怎地口味突然说换就换呢?这让我们情何以堪?虞兄并非不好,可他不懂武艺,与妳得标准不符,何况他以后遇事怎能护得了妳呢?」 丁女侠拆自己台不犹豫,拍了拍胸壮气磅礡地说:「不要紧!小妹不要他护,小妹子能保护他!」 ……喔不,自家妹子太骠悍,把哥哥们都吓傻了。 丁兆蕙张着口呆了,丁兆兰震惊地完全说不出话。 对面欧阳大侠的表情就像是这样:(⊙_⊙;) 潜台词大概是:丁家妹子好帅气啊! 丁兆蕙张了张口,回过神后说起话来愈发没有遮拦:「不是,小妹,你以前不是常说丈夫就得找堂堂的七尺男儿吗?不是二哥嫌弃,可妳看这虞兄的身长……」他瞥了我一眼,虽口上说不嫌弃但绝对是嫌弃地摇了一摇头,哉叹道:「……是否稍嫌不足了一些啊?啊,虞兄,我并无冒犯的意思,还请你见谅。」说完阳光地朝我灿烂一笑,可却再不令人觉得他可爱了! 我:「……」 这算什么? 先捅你一刀再说我不其实不想捅你求忽视? 血都汩喷出来了还能忽视个屁啊喂!这绝对属人身攻击!给我懂一点礼貌啊喂! 女汉子丁月华分割过去毫不觉得有障碍:「——矮好,办事不抬头,方便!」 我:「…………」 …………请问妳想办啥事? 不,等等,不要告诉我,我不想知道了啊啊啊!! 这孩子的思想绝对是哪里没有教育好啊啊啊!! 丁兆蕙那头听得已经完全接不出话来了,而丁兆兰的表情已经空白了,脸上风雨飘摇。白玉堂的神情也有些古怪,至于展昭那边……我实在没胆再望过去瞧。 对面一路看大戏的欧阳大侠表情则已经从默默从惊讶转升为赞叹—— 表情大概像这样:(⊙。⊙;)! 潜台词猜测是这样:他娘咧这丁家妹子真是够剽悍了哪! 无言的丁家二哥彼时终于破罐子摔破:「……小妹,妳和二哥说,妳到底喜欢虞兄哪里?」 …………这种问法怎地莫名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呢? 有一份略略鄙视的感觉是在下的错觉吗?! 丁月华没觉她二哥的话中有哪里不对,甩了甩头便回道:「哪里都好,钱多,人闲,胸无大志。」 丁兆蕙:「…………」 丁兆兰:「…………」 看大戏的欧阳大侠直接寄予我同情,那望过来的脸上充满了明晃晃的安慰,眼神像是在怜悯一个社会的败人。 我:「…………」 原来最不懂礼貌的货在这里么! ┴─┴︵╰(‵□′╰ ------ 批注: <一>巡弋飞弹:兵器典上的一霸,乃种杀伤力强大的暗器。 151.一四四章 女汉子是种破三观的产物 (一六九三) 彼时,被自家妹妹一句「钱多,人闲,胸无大志」的择偶标准刺激得风中憔悴的丁兆兰丁家大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确保自己的情绪能保持稳定,方正起神色来道:「……月华,大哥正经问妳,妳得正经回我。今日之事——妳真是认真的么?」 他妹毫不犹豫地就点下头。 丁兆兰:「……若是如此,妳需得好好想想,再认真告诉大哥,妳心慕虞兄何处,他哪里引得妳如此?」 丁月华见她大哥一脸灼灼的神情,终于将周身那大喇喇的态度收敛了起来,没再快问快答,顿了顿,低头沉思了起来。 她迟疑一会,尔后朱唇轻起,语意却是坚定:「小妹喜欢他……不追名逐利,心中无所负累。感叹他,昂首天地,心却飞扬无所拘限。虞春他……给小妹的感觉,彷佛一朝兴起便能起身游历四方,他朝兴歇又能立地安居一隅,随兴所至,自由自在的模样,令人好生羡慕。」 她顿了顿,随后认真道:「最重要的是……他是个善良温和的好人,戳火了也是只纸老虎,好玩又威胁不了人。而且转眼便消气了,没有隔夜之仇!」 (一六九四) ……喂喂,前面几句貌似说得挺交心的,最后多出那两句煞风景的话是怎么回事?! (一六九五) 丁家两兄弟在听了这一番言语后都没再说话,连丁兆蕙都收起了一向不正经的脸色,凝神看着他的妹妹,目光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瞧了一眼对面的欧阳大哥,见他又默默回去喝起他的酒装空气,而旁边的白玉堂用一种类似于「邻家有女初长成」的小复杂眼色瞅着我和丁月华,欲言而未言。 而展昭,我不小心瞄到他从方才的对话开始,表情就一路平淡地可怕,完全解读不出思想,在听完丁月华最后说的那段话后,墨染黑曈,益晕深沉,最终至好似抿灭了眸中两盏的灯火,瞳眸里竟是少见沉寂得如同不见光……完蛋这会完全再读不出其他的潜讯息了啊! (一六九六) ……阿爹,我突然觉得好害怕怎么办!〒▽〒 (一六九七) 「……虞兄,你有何想法?」丁兆兰转过头,语气里的郑重不同寻常,那架势好像真要开始做正式的婚前身家调查了。 丁月华抢着发话:「言言何必复言言,就跟哥说我们两情相悦了!」 丁兆兰严厉地瞪她一眼:「我没在问妳话!」随后又看回我,「虞兄,还请你与我们说心底话。」 我看着蔫下去的丁月华,一个机灵猛然回过神来——这解释的大好时机终于到来了! 虽然不知道鼎鼎大名的丁女侠为啥不理那边金光闪闪的官配反而来高看我,还扯什么两情相悦的鬼话——难不成我真在无形中做过什么会令她误会的事?莫非在下其实也有成为万人迷的潜质? 自恋一把完后,实在想破头也想不出其它的缘由。 不管如何在下目前都没有和她钟爱一生的打算,此时此刻再不说清楚讲明白,那将来可能就算跳进雅鲁藏布江的瀑布里也没望能洗回清白了! 于是我催眠自己忽视手背上的力道,迫不急待准备开口澄清—— 彼时,丁家三娘子,丁家小妹,丁氏巨胃王,人间电波女,即是丁月华丁女侠,迅速用流水般的动作凑到我眼前,背着众人用夸张的唇语无声地说了四个字,依那口型推测,初步推断应该是「你」、「的」、「秘」、「密」。 我:「……」 (一六九八) …………我的秘密? 我的什么秘密?我有什么秘密吗我?╮(╯_╰)╭ 我:「…………」 (⊙_⊙;) 莫非,在那月黑风高的夜晚……在那茕茕的浴桶之前……?! 我:( ̄口 ̄)!! ——果然那时候真被看光光了吗?! (一六九九) 我不可置信地瞪着她,她继续用夸张的唇语慢道:「我、看、到、了。」说完后像个没事人般又站回了旁边。 我:「…………」 (一七〇〇) 想在下周游大宋数载,足迹甚至远达西夏吐蕃,虽偶尔跟人同行时在开封周边栽过几次跟斗,可最后也都算化险为夷,还从没被人影响过在下对自己崇高意志自主权的坚持。 ……可方才那妄图撼动在下意思形成自由的恐吓言论是怎么一回事? 要我配合和她共同挖一座爱情的坟墓给我们自己跳么?这不合理啊! 真乃一失足成千苦恨…… 我就不该选在那个时辰那个地点宽衣解带来洗澡! 做人臭酸一点有什么关系!我干嘛学某位白姓友人搞洁癖啊!∴(つДˋ) ∴ (一七〇一) 唔? 问我什么秘密? 男子汉大丈夫身子被瞧见就瞧见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莫非是有什么不能见光的胎记,或是……? ……你这小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生怕别人瞧不出来你咬在嘴里的那两字是「隐疾」吗!!(╬ ̄皿 ̄) 别做这种失礼的猜测! 做了也别让人轻易就看出来啊!!╯‵□′)╯︵┴┴︵┴┴︵┴┴ (一七〇二) ……蛤? 要我有病莫须隐瞒,绝不会歧视我? 说你这两年和公孙先生学了不少医术,可以替我看看,说不准这病还有得救? …………突然好想来道酥炸流皇(华)包要怎么办呢?可以帮我上街去外带吗? 又在说什么?不相信没病? 这如何有可能? 如此一来洗个浴还有何秘密可言? 莫非我洗浴时有甚奇怪的癖好? 你老师宰相肚里能撑船,姑且不论你那接连失礼的猜测—— 莫要傻了孩子!既然是个能瞬间让你老师激动到特开一小节来表达心中震撼的秘密(把柄),你以为我会就这么呆呆地被你套出话来吗?还诉诸文字留下证据? 自己去意会吧你! (一七〇三) 彼时,丁兆兰见我突地就不回答了,以为我不明了他的意思,便补充问道:「虞兄,你的意思呢?是否真如舍妹所说一般,和她两情相悦?」 「我……我……我……」 我看看他又看看她,眼角余光还瞥到白玉堂奇怪的神情、欧阳大侠边装透明边张耳偷听的小表情,还有展昭有些清冷地立在那儿、眼神却定定地盯著我不放,似是也想从我口中听到答案的面情……真是十分地为难。 让我为难的罪魁祸首用一双祸害人时才异常和普通人同波频的大眼,内敛又张扬地与我「深情对望」,挤眉弄眼极尽恐吓暗示之能事,望得我眉毛直抽,好想找颗榴莲<一>来撞怎么办!虞春你快动脑快学某位小和尚笃笃笃地想出些办法来! 我硬着头皮顶着各种诡异目光,随着这祸害愈靠愈靠近还得承受几道杀气,内心当真是充满晦气。 在下今日一定是下床的方位不对!本来这两官配间的联亲情节到底跟我是有啥毛关系呢?为何最后变成是在下最里外不是人! 丁兆蕙显然有些等不及了,便催促道:「虞兄,你快说啊?男子汉大丈夫,中意便中意不中意便不中意,有甚好吱吱磨磨婆婆妈妈的!」 方才丁家妹子那番豪气的汉子发言完全发现到师承了有没有! 丁月华直接上来揽起我的手,用一种被天外飞石砸中也不打算移动的坚定,语带威胁地道:「莫把有情思无情,反正我该看的也看了,不该看的也看了,无论春哥你说什么,月华都会支持你,永不轻言放弃!」 啪疵! (一七〇四) ……… ………… …………方才啪疵一声好像什么东西被捏裂了的细鸣声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一七〇五) ……… ………… …………咦,展昭桌上的杯子怎么不见了? (一七〇六) …… ………… 哇咧,大姐!妳没听说过过犹不及这句话吗! 妳家两哥哥的眼神都快烧起来了!妳那官配也要火了啊连青梅竹马都开始眼神诡异了原来妳最终目的该不会是想整死我么?!! (一七〇七) 我急忙使出吃奶力终于甩开那只在外观上乃是男女授受不亲的凶臂,往后跟她保持了一步的距离,咬牙想到最后还是觉得自己的小命比秘密重要——重点是这锅涉及有敲朋友墙角的嫌疑,真心不能背起啊! 反正那不能说的秘密一开始也是为图个方便,说破就说破吧,免得到时候除了得罪朋友以外还得莫名多出个亲家,弄不好最后可能还会被某个拥有怪力的女侠挟出去「私奔」……那便万分不好了! 打定主意,我摆出一个自认最慎重诚恳的表情,振袖作揖道:「丁兄,令妹率真可爱,清新可人,确实是一名不可多得的好女子,在下自知配不上令妹,是故一向仅将丁女侠作朋友看待,相互间绝无有过逾矩之举,并非系如她所说的那般私相授受的关系……」 我趁机再往后退一步远离可能的魔爪,决定跟她拼演技:「丁女侠,在下惭愧,不知自己有何处行止不当,方导致女侠生了误会。在下汗颜,于此与妳陪罪了。」 我朝她又作一揖,顺便提点她兼替自己辩解,她这玩笑真是开大了,一旦成真后果不好收拾,便道:「不过婚姻自古乃人生大事,观乎一人后半生的幸福,实应深思熟虑,再三考虑,如令兄所言,分毫马虎不得。丁女侠当细想,倘若此后令兄及高堂将妳今日所言当真,不在乎在下粗鄙无成,有心成全,真要许我二人完婚,彼时丁女侠难道便真无怨无悔了吗?」 丁月华那头沉默了,就在我以为她已幡然醒悟的时候,没想到这货沉默后仍坚持要贯彻始终:「……三千烦恼丝,哪管这般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逼嫁找个人来挡。我现下就喜欢上你了!你从也好不从也罢我就赖你了!大不了带着你亡命天涯就是!」 我:「…………」 女侠,妳话里把自己不纯正的动机给曝光光了妳晓得吗? 妳这是故意趁机透露讯息给你家人知晓,还是真只是纯粹不小心的…… ……不对,这不应该啊!展昭与此女不明明是官配吗?怎么可能会有雌性生物明明没意中人却还抵挡得住展昭这位大宋黄金单身汉的魅力,竟一把将他往外推?! 这不合道学! ……等等,该不会这丁月华是哪个带著……Y因子的人,穿来的吧? ……展昭好可怜,你们看他被打击得面色反而都恢复常态了。 丁家两兄长一旁纷纷抬袖掩面,看那飘摇的身形彷佛就快要哭出来了。 一场闹剧进行至末尾,联亲之事自然也只好不了了之了。 丁家两兄长打击太大,需要缓和一下,否则欲振也乏力,有这种妹子需从思想教育开始改造起。其中最痛心疾首的估计还是那位正经的丁家长兄丁兆兰……一顿送别聚餐却戳破了自家妹子是个女汉子思路还很剽悍的事实,估计他内心早已千疮百孔在泪流满面了。 ------ 批注: <一>榴莲: 乃一种南洋果实,肉有奇香,性热而大补,皮有硬刺,常被南洋民族拿来制成武器。据闻南洋民间产生了其中一种将榴莲系上一条绳上甩起来四处挥打的武器,便是现今武林中风靡一时的热门武器「流星锤」的原型。 152.一四五章 论招聘媒婆的九十九招 (一七〇八) 那场诡异的饯别筵席结束后我很忙,一开始便先被白玉堂抓到一边询问是何时跟那ㄚ头搭上线的,她怎会找我来当受害者?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到人家手上了? 我对于他神准的猜测表示钦佩,此人估计是最了解他青梅竹马真面目的人了,不知是否与我一样同历过何种样悲惨的经历。只能报以无奈的眼神,告诉他自己实乃莫名扫到台风尾,顺带抒发了一下自己是否真妨碍到另一名朋友姻缘路的担忧。 他回我一个「兄弟我懂你」的安慰眼神,拍了拍我的肩后,就欢快地转身……跑去调侃那一位难得被女性嫌弃拒婚的展昭了,完全无视在下后半段话里所表现出来的担忧有没有! 于是白玉堂前脚才刚走,丁氏双侠后脚便紧接而来,我就这么遥望着白玉堂勾搭上展昭愈走愈远的背影,自己却被请入了屋内,让丁家俩妹控的兄长再三确认了自己与他家小妹间清白的关系,听他们一脸嗟叹地跟我陪罪,说自家小妹任性惯了,多有得罪,还请见谅,此回乃系他们思虑不周了。 我委婉表达了自己的疑惑,曰通常说媒一事不先得经历一番暗中作业,私下先串通好意思再明面说开?他们怎会头一发热就选在如此人多的场合提起?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丁兆蕙对此表出了一脸的痛心疾首,曰他们本神奇南侠展昭竟能在头一回与自家小妹见面时,便能一语听得懂他们家妹子窜出的天方语言,因此以为此二人乃心有灵犀一点通,是老天牵来的姻缘!后来又见二人相处融洽,自家小妹不但少见愿与新认识之人谈话,甚至对这能通她电波之人有亲近之相,便以为联亲之事提出应是水到渠成,届时在场众人便可兼做见证……哪知竟是水到没渠还冲出了堤防外,方酿成今日闹剧,真是惭愧惭愧! 说完不甘放弃,丁二揪着一张心酸的脸同我抱怨过往失败的招妹婿经历,道他家小妹自幼心性与众不同,能匹配的人家本便不多,可她偏偏眼光又刁钻,迟迟不肯定下心来嫁人!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今日好不容易来了个好脾气好性格武艺跟人品都没话说的展昭,一旦错过,还不知哪时才等得来下一个乘龙快婿! 我还在奇怪他们怎会同自己说起如此家事,便听他委婉表示我既与展昭交好、又同时与月华亲近,是不是能顺便发一发善心,试着帮忙搓合搓合这对适婚男女的缘分,在他们彼此面前多说点对方的好话,看看还有没有后台戏好唱?若能就此成就一段良缘,不也是美事一桩? 这活有点麻烦,老实说,我不太想接。 媒婆这工作哪是人人都能当的? 弄不好他们将来成亲若遇有不顺,或者意识超前,感叹自己实乃踏入一座爱情坟墓时,害我被怪罪成罪魁祸首怎么办?! 而且这位丁女侠说话做事活生生像匹脱了缰的野马,有时人家跟她说甲她偏回乙,人家回她乙话她又讲丙,完全掌控不住!要想和此种人完成一场有目的性的谈话,那得燃烧死多少的脑细胞啊…… 年纪大了,此谓脑细胞之物本就逐年递减,无事还是莫随便让它们往敢死营里冲锋了吧。此类物跟螃蟹脚蜥蜴尾等可不一样,一旦失了就再长不回来了,可得省着点用呢。(-_>-)y-\'~~~ 至于男方展昭……我说人家本来就疑似对你们家妹子有点意思,当下婉拒?多半是基于他那不想连累人的执拗性子来的。鉴于丁家的背景与丁月华的背景,又有官配这份强力的羁绊加持,倘若落花有意,当下来回坚持个几回立场,大有可为的机率还是很大—— 哪知难得流水疑似有意你们家那朵突变的落花竟然无情! 还在他面前上演了一出官配出墙的戏码! 纵事后明白为假,可此事终究有多伤男人的自尊啊! 喜欢的小娘子宁愿随便抓一个人来凑数也不要他?!伤自尊且伤心哪! 纵使他胸中怀再广阔的山谷,不代表中箭便不会痛的好吗! 而在下此位据说乃这桩出墙戏里的坏男正主,若在此时又傻傻跑去他面前碎嘴,再三强调那搥扁他自尊与心肝的落花儿有多好多好——不是摆明儿在伤口撒盐么?遇上个素质不好的人都直接挥拳往脸上揍了有没有!打死你这惺惺作态故作好心的破情敌! 届时若误将仇恨值引到自己身上……(▔﹃▔) 展昭这位君子待人是很虚怀若谷没错……可他近来对我是愈来愈不虚怀若谷了啊!时不时可以感到他对我似乎特别容易有情绪,届时若一个不小心,又引发出另一起被冷对待的事件要怎么办呢? 在下纤细的心肝脾们,可无法在短期内再承受一次同样的冲击了……我说在下身上是不是有种能激发温和人士内在潜藏暴躁点的潜能吧? ………… ………… 搞了半天,在下原来是跟那位有时真会莫名让人很生暴躁的白玉堂熊孩是同一种类的人物吗?!! 喔,不—— 我彼时脑海中的小人凌乱地抱头打滚过一方长桌,外表维持着阴晴不定的表情,丁兆蕙见我一副支支吾吾的推托模样,便明白其实我不甚愿应下他们这个忙。清了清喉咙以后,却是开始说起些旁事,什么丁家祖先其实也是一位收藏家,家中习惯在婚礼时通常会送媒人一份大礼表心意,一般而言,随便出手,都不下是一件绝世珍品什么的…… 言至此处,他以手捂口微咳,面有微红,言外之意不难听出……这是改拿珍宝来试钓我呢。 无管如何,此丁兆蕙好歹也乃一名江湖美谈中的大侠,如今被逼得狗急跳墙,为了自家小妹的终身大事,居然连诱之以利钓媒婆这般掉身价的事情都得做了,可见是多么的走投无路。纵使他平日是怎么一番开朗不羁的模样,此事还是甚为难为他了,也难怪他面上要羞耻红了。 丁家二郎比之大郎情感丰沛外露,性格甚有可爱之处,常有些令人不觉莞尔的俏皮表情。彼时他一番微窘姿态,在旁人的眼中看起来,真是别有一番感叹:亲妹都是债,兄长不好当哪…… 可惜,绝世珍品在下看多了,更遑论师父宝库里还多着,此一钓饵,著实起不了在下的动力。 我摇了摇头,道感情一事旁人不好说话,自己口齿拙笨,怕愈帮愈忙,还是莫搅和才好。 稳重形象的丁兆兰见我婉拒,暗中撞了一下自己的孪生兄弟,丁兆蕙被撞后啪眨了几下他那亦算纤明的眼睫,随后转了转眼神,最后彷佛像下定了什么决心般深吸了一口气,对我露出了他那招牌露齿的可爱笑容,开口却是:「……虞兄,其实小妹婚礼那日,我们能请动原揽仙楼中那位已退休的史大厨替宴席掌厨,操办宴席的吃食……史大厨虞兄听过吗?他曾荣获天下第一厨的美名,是饮食界里的一则传奇,多年前便已不再替人作菜了,其自创的八宝鸭经独门秘制的酱料腌着下去蒸,汤汁肥浓鸭卤酥烂香气四溢,吃过的人都道滋味鲜美品之如登天堂,愣是赞口不绝!还有他擅长的百花团子,听说每一颗皆溢有不同的花香,咬之却若在品茗,不觉要叫人如身入了花野茶林之中,徜徉在……」 我:「…………」 这种好像翻开小当家漫画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还有这种走投无路死马当活马医,好像被逼急了在投饵乱钓鱼的感觉又是怎么回事? ——以为人人都是像你妹那种那么容易钓的吃货吗!! (一七〇九) 最后在下会勉勉强强在不知觉中就顺水推舟地同意下,道曰若得机会再尝试帮忙搓合看看但不保证其他,完全是因为见他们这对兄长当得太辛苦,有些不忍心他们这一番狗急跳墙焦头烂额的心理,是故方想说给他们一点盼头,莫要一下便将人拒绝得太死—— 与那早已久有耳闻、据说早已瓢盆洗手,如今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史大厨的厨艺,尤其是那史大厨出品据说可以一咬就让人飞入天上花园还能见到茶树早已叫我暗中垂涎很久了的究极甜点百花团子绝对一点关系也没有! 在下绝非因心智一时不小心被口水糊住才失口应下的呢,在下绝对没有此种卖友求食的潜能! 因此在下于回去的路上搔头烦抓,对自己方才的一时失口著实是万分苦恼。 ……反正承诺的内容松散,并无保证什么,稍微悠忽点也没关系吧?若真找到适合的时机再说吧,若是找不到…… 比起那一桌在想像中招得人眼花的梦幻飨宴,最近眼前一位捉摸不定的展昭要现实多了。清醒后的我决定还是不要轻易再去淌这潭浑水的好。 反正一开始便是应承他们「若有适当时机」嘛,若是找不到「适当时机」,那也便只能说天意如此,要让这对男女自力救济了。 (一七一〇) 可在下终究是一名个认真负责又正直的好青年。 回到卢家庄后,在自己客房中辗转反侧了半时辰,还是觉得自己既然都应下了这帮忙搓合的差事,纵使当初乃失口所应、纵使现下暂时有多不想去刺激展昭,可毕竟应都应下了,责任心强烈,似乎也不好完全不做事嘛是不?至少得敷衍提个一下,下回人家问起也才好有个交待。 ……嗯,什么? 首先,我有这种「敷衍提一下」的态度,就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表现?如何谈强烈的责任心?字里行间根本就前后矛盾? ……… 你这小鬼懂个屁!╯‵□′)╯︵┴┴ 这社会的人情世故有这么简单的吗蛤?! 不懂就别乱说,不要小看这世界啊! 嗯?说我在混淆是非?社会纲纪就是有我这种人才会败坏? 此根本与人情世故无关,重点在一种面对生活的态度? ……最近每次见到你头都好痛,你这个小唠叨可不可以暂时别来家里拜访了? (一七一一) ……莫管旁这个毛只长齐一半的小鬼了,话说回在下当时下了敷衍……啊不,是带着履行承诺的决心去找展昭,想在他走前跟他稍微提看看这件事,然后得随时观察他的神色,准备一有不对立刻收嘴。 来到他的房门前,却发现房扉半掩,并未阖实,能见到他弯身在其内收拾物品。屋内的这一道身影,无论何时都难脱去松竹的影子。瞅著这般的他,我脑中忽然便想起他拒却与丁家联姻时的说词……他曰自己身不由己的顾忌、他基于一身出众本领与仁心义骨而扛起的任重道远,彷佛能令人看见一翦独立于山岭之巅的清劲背影,刚毅遒健,山风吹起时,发衣鼓张,可不是一幅好生让人钦佩的英杰之姿? ——可当更深露重之时,是否有人在屋中为此人点一盏灯引路、热一碗汤暖身,让他不必如在外头那般时刻忍受着风霜? 他便好像一株立于奇岩中劲松,寒霜劣石更展他的风华。可纵枝干再刻苦耐霜,总也是血肉做的内里——哪日见周围兄弟皆各个成家立业、有儿女群绕之时,难道不会偶有鹏鸟倦归之感,彼时蓦然回首,孤家寡己,身后一方清索,便不会有感寂寥吗? 开封府所行之道,注定一路孤寂。前头长程远漫,若是便一直如这般孤家寡人地走黑到底,那这生活未免也太冷清了。 他是一个好人。 好人的生命不该留有遗憾。 身为一名被他几次拯救于苦难之中的朋友,为了友人往后的幸福人生与生活质量,我有道义该责无旁贷! 何况,凭展昭这条件,够资格同他比肩而齐的人真是不多。若要认真考虑起来,眼下这位丁月华丁女侠本身的经历条件及出身背景,与他是确实是般配。他今日若在此错过一个丁月华,搞不好未来的人生……便真只有往另一条奇葩花的不归路前进了?! ……别啊! 两名当世俊杰的人才,竟要这般自产自销的,会让广大的女性同胞咬帕悲愤的好么! 至于这丁媳妇儿的个性……豪翻了!配他这个英雄刚好!反正慿展昭那脾气呢,除了没良心坏蛋以外,跟谁会处不好啊? 唔,什么?说我又在拿奇葩花之事乱写? 被两当事人看到肯定要被教训? 谁啊,谁要来教训我?! 在下根本没提到名字,乱想者分明是自己在对号入座! 有句话是怎么说的?境由心生! 所以会想歪者乃是自己心歪,跟在下才没有关系呢! 总之,赘话不多言。 话说我当时脑中经过以上这一番思想变革之后,不觉就正经起了态度,为了避免自己的朋友往后老大徒伤悲,熊熊就撤下了不久前才想敷衍一番的态度,挑着一担重大的使命感,耳边响着一首当当当的高昂配乐,再正经也不过地豪迈推开了房门,大步踏入了屋内。 153.一四六章 媒婆这活非人人都适合当 (一七一二) 展昭在我进门时是用一道浅润并伴东风的微笑闪盲人的眼的。 花我好一番努力才重新将视焦聚回,与他闲聊了会明日将与他暂别后的事情,再将话题转到下午发生的那场狗血插曲,趁机向他置入性营销说了丁月华不少好话,却见他脸色渐渐平淡下来,话语愈说愈少,到最后,却几乎是不说话了。 彼时我热血正在高头,当他是爱在心里口难开,便想传播给他一种「特种人员也是可以放胆追求爱情」的观念,因起鼓起勇气没有收嘴,反而试探他道:「依我看丁女侠的为人挺独立自主的,生存能力颇强,估计丢到丛林里也能搏虎啖其肉而活(注:真心称赞),更遑论普通的刺客狂徒……将来若谁娶了她,即便是一年中有半年常在外面奔波,她应也能护好自己及家中,不会要人担心。而且偶尔若有必要,还可以出来帮忙打打前锋……挺可靠的一个妻子的,是吧?」 言下之意:丁女侠是一个亚马逊女战士,寻常危险难不倒她——是故你不需担心顾忌太多,喜欢人家就放手去追罢! 展昭当时转了转手上的杯缘,垂眼但听不语,过了会,才抬起眼帘看我,问了我一句话:「……小春真觉得丁家三娘,这般好?」 我鼓励地点了点头,尝试把丁女侠身上几个污点改成亮点:比如怪力=内力深厚,不时窜出的无厘头兼电波行径=古灵精怪甚是可爱,爱吃=不挑食好养活(注:只求夫家荷包够)……重点是除了吃外还烧得一手好菜,也算是名进得了厨房出得了厅堂的佳人了。 展昭听著听著,眼神有些闪烁难明,眸里星光相形下却是黯淡,唇畔边一直支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是么。」他听完后,盯著我看了许久,直至目光中重新荡回了些许润意,才开了口:「既然小春你是这般……中意三妹,那展昭,便于此祝福你们了。」他顿了一顿,彷佛有些迟疑:「……望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话虽然是这么说,可那身上却硬是让我瞅出了几分萧索的气息,目光深处好似有几片秋夜寥落的叶片在飘悬。 我眨了眨眼。 奇怪,这对话的节奏怎么有点不太对? 展昭站起了身,却是走到我的跟前来,按下了我的头顶道:「……其实,三妹后来虽表示乃将你当作了挡婚的遮掩,可我看她与你特别亲近,态度明显和旁人不同,想来也是对你有好感的。丁家选婿,终究是以她的意思为首重。小春你……倘若真心锺意于她,不妨……努力一试。也许,也许真能如愿呢?」 说到末尾,他的声音轻浅得如同在和自己呢喃。 我:「…………」 我:「?!?!?!」 ——我在一旁完全被吓坏了好吗?! 马逼这哪冲出来的神转折?! 我说在下这当说客的能力有这么差么?! 本来是想激励他努力去求爱的,怎么、怎么反而逼得他就要黯然退出了呢?!! 他压著我的手劲极大,我一时竟无法抬起脸来察言观色以判断情况,心中真是忐忑不已,推桑拉扯地试图挣脱抬头,话都吓得说不利索了:「我、不是,不对,你——你误会了!」 「……嗯?」 展昭停下了手上动作,侧头从他的袖内看我,一侧墨眉微微往斜里扬起,乍看去有如在蛊惑人心。可要不是在下过去曾花上一段时间钻研过【读展昭潜情绪学】这门刁钻的学问,几乎就要漏掉了他在这迷惑人的表情底下,其实若有似无地,一直带著几分难察觉的清索气息。 趁他这会停手,我急忙将他的手从头上拉下来解释:「我,我对丁女侠,绝对没有你想的那种意思!我、我,我只是……」 只是热血突然来潮兴起了回当媒婆的意思,怎料想牵线牵到最后竟然以此种奇异的方式迸空,这世道还能有更尴尬的事发生么! 「是……什么?」展昭眼神一深,拉长着语调问我,嗓音比往常时候都要低哑,他垂望下来的瞳眸里,或许是因角度或阴影的关系,好似有著点点的光。 我只能硬著头皮说:「我、我……只是觉得,丁女侠和你……挺般配的,就这样错过,实在有些可惜,所以……所以才……」 说还没说完,便见展昭神情一凛,那目中的荧光已是隐伏了下去。他蹙着他两道墨般的长眉,双眼一瞬也不瞬地望着我:「……你想撮合我和三妹?」 见我张口不语,他将手从我手中抽了开,深深看了我一眼后,转身走回床边,竟迳自回头继续收拾起了他的东西来,好似有些不太想理我了?! 是个傻子都能感受到他当下是真有些不高兴了!可这淌水都搅进来了,我也只能继续硬起头皮干脆跟他坦白:「其实嘛,展昭你完全可以不用顾虑太多的。丁女侠她不是一般的女子,你那些顾虑于她而言或许不成问题。既然对她有意思,何不便放手一试呢?」 展昭猛然转回头来,却是皱眉望我,一脸奇怪:「……我何时对三妹有意思了?」 「诶?可是你——」你每次看到我跟她在一起态度就怪怪的! 他蹙眉更深:「无甚好可是,展某对她并无他想,你莫要在那瞎猜测。」 「诶?可是……」错过这下次要再找到个条件和你如此相配的人就不容易了耶!你真想继续打光棍下去么! 展昭整个转回了身:「便说莫再道可是。何况三妹她对我估计亦无这方面的意思,你还是莫要再往此事里边参和了。」 「诶?可是!!」你俩是官配耶?!这样子好吗!! 展昭朝我走了过来,状似莫可奈何般叹了一口气:「……小春,我的亲事用不着你来操心。你便无需……再如此多事了。」 ——这头牛! 我急了:「可、可你们——」 他又将手按到了我顶上,再叹了一口气,不同于方才那回的手劲,此次只是轻轻地压了一压,目的在阻断我欲接续的说词:「……你还是专心养好自己的身体便是,莫再想这些旁事了。」 顿了顿,又道:「快些痊愈,好快些回开封府来。莫要……再让人挂心了,可好?」眼里的神色却在一瞬间柔软了下来,里头波光粼粼,似有万千光彩。 (一七一三) 我已经不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从那间房里走出来的了。 只记得出来时整个人晕乎乎的,把刚刚在著急什么都忘光光了。耳边只剩下他那一句「快些回开封府来,莫要让人挂心,可好?可好……可好……」的回响,衬着他那双波光粼粼的深瞳反复在脑内做回播,心跳怦怦怦的,急跳得好像刚跟人比完一场铁人三角回来一般夸张。 ——这种像是学生时代去参加歌友见面会、结果完全无准备就被抽中上台与偶像拥抱完后回来的澎湃心情是怎么回事?! ——原来继欧阳大侠之后,在下于不知不觉间也把展昭拿来当成偶像崇拜了么?! ——原来我在潜移默化之中已经被赵虎那个疯狂粉给侵蚀到这般的地步了么!!! (一七一四) 总之不管在下当时内心是如何震荡,隔日一早,展昭仍是照他的原订行程出岛往开封去了,完全不了解自己曾给他朋友带来了怎样一种回忆疯狂青春的效果。 临别之际,五鼠皆来相送,彼此在现场一阵话别。 该说该注意的事,前一晚他大抵都对我说过了,那日他只复叮嘱我得小心保重,莫要一人随意出岛,之后便搭上了岸边的小艇,消失在一片烟波浩渺的水色里。 碧波涣涣,水面拢着轻烟,望着他所搭乘的船影渐行渐远,彼时的我,竟,竟是已生出了几许,类似想念的情绪。 ……一定是因为,前一日那番歌友会的后遗症异常,还未完全平复过来的缘故吧? (一七一五) 今日身体略感不适,回忆录停笔一天。 本想镇日宅居家中放空休憩,无奈打自回京以来,在下过于徜徉于久违的京城美食丛林,日日巡礼,以致于一直忘记去采购些以防万一的预备粮食回来囤积,导致家中如今竟是粒米皆无…… 于是在床铺上从昨晚挣扎到今日晌午的我,在受尽低血糖的折磨之后,只好忍着不适向饥饿低头,草草更衣下床,拖着疲软的步伐出门觅食。 走至旧曹门街角,差点与一妇人相撞,妇人旁的青年连忙将她护在自己身后,略带防备地瞅我。 我睁大眼一瞧……咦,这名妇人,不正是先前曾有过几面之缘的、展昭那八卦中的老婆吗?她身旁这位举止亲密护犊意味十足眉清目秀的老兄是谁啊? 不认识,不过脸长得好眼熟…… 妇人似乎也认出我了,讶异过后紧紧攥着身前男子的衣袖,喉间发出一声慌张的低吟。 ——然后? 然后我腹上忽感一阵剧痛,再睁眼人已经躺平在床上了。 (一七一六) …… ………… 马逼这是怎么一回事!! 老子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给揍趴了吗?! 这天子脚下该有的社会治安咧!!! (一七一七) 腹中隐隐作痛,新痛迭着旧痛,起身的瞬间好像被人放出一排赤兔马在肚里奔驰似的,让人有一种打从丹田底想呕血的冲动! 这开封周边果然是在下的事故多发地段…… 不就一日贪懒嫌闷没穿内甲吗,就这么倒霉?立马中奖! 我看我待会可以去城东市集里找王老五买张赛龟券了,搞不好今日龟五号有望能爆冷门…… 话说回来,这房间怎地看起来也有些眼熟啊?今天看人看物都很眼熟,莫不是自己的眼哪里出了问题吧?! 门房打开之际,瞅见门后那道有些模糊的身影,我才蓦然惊觉……啊,此处不正是那已久违许久未曾再踏入来过的、人称汴梁之星的展昭的……房间么! (一七一八) 推门而入的人正是展昭。 相隔两年多未见,今日相近一瞧,他剑眉星目,一张脸隽逸温润一如往昔,只是身上似乎又多承载了几分历尽诸事的沧桑,眉眼间的坚毅明亮仍在,人看着却是清减了一些,想来这两年的工作份量仍是不曾减轻过。 他今日身上却未着官服,只是穿着一身日常的蓝衫,配上他常用的月牙头带,一推门见我已是清醒,匆匆步来床边,眼中复喜还忧,很有几分激动,口里却是细细的关心问候,言行举止间竟未见出分毫久别后该出现的生分,仿若我们之间并无横亘上这空白的两年多的时光,也彷若当初我那一番尴尬出走的情况并不存在。 ……原来,他已经办完了事,回到京里来了么? 我坐在床上,心中不禁懵懵地想。 看著眼前的这名熟悉不已的人影,竟有了一种恍恍然如隔一世的感觉。 154.一四七章 这重逢的姿势好像不太对 (一七一九) ……原来他已经回京了? 我坐在床上,懵懵地想。 身上的不适感已被道道涌上的思绪所盖。当年因着自己一时冲动,留了封潇洒的短信就出城而走,跟谁都没打招呼,尔后一去经年未再回来……虽然期间并不曾断了报平安的短信,可想来自己当初的那般行为,对他而言可能还是有些不周到,如今乍然就这么和他面对面……在下还没做好心理准备怎么办?! 「……展昭?」 我有些胡涂又心虚,只好问:「我……怎会在你房里?怎么……是怎么回事?」 展昭被我这么一问,面上顿现愧疚,张口又止,支吾了一下,才道:「是大嫂她……将你误认为歹人的同伙,大哥情急之下,才会……」 才会怎样?我用眼神示意他快讲。 他艰难地叹口气:「才会抽棍打昏了你……我当时人在远处,阻止不及,只来得及飞石打去棍上的力道,便见你扑面倒下去……你现下感觉如何?可需我先去请一趟公孙先生?」 我听完:「……」 方才那位妇人身边的仁兄明明是四周空旷两手空空,他从哪变出的棍子行凶?双截棍荷荷哈咿藏在身上吗蛤?! 哪里又来一个武林高手! (一七二〇) ………… ………… ……不,先等等,我——我刚刚听见什么?! (一七二一) 「……等等,你方才说什么?」我慢半拍惊觉,「大哥?大嫂??你何时又有一个大哥了?这两年结拜的?而且那妇人不是你的老婆么,何时又变成你的大嫂了?你们之间连孩子都有了耶?!」 只见展昭的脸色骤然就像浓墨入砚般黑了三阶,沉下嗓子道:「……展某何时娶亲,又何时有孩子了?此些话是谁跟你说的?」 「……街、街上的人都这么说啊。」我被他看得心虚,赶快撇清不是自己在造谣。 他盯着我,眼里有几分威压:「旁人这般说,你便这般信么?」 ……难得久别重逢,我这一重逢是不是就踩到他的雷区了? 「当然不……不是。」我期期艾艾地解释:「我……我只是,之前在大街上见过她和你……不是,是见过她。」好险差点说溜嘴,让他发现我遇上他竟没出去打招呼,「后来又见她被安排在开封府内院,还在你的房前出现,而且怀中的小儿……还长得跟你好像……」叫人怎能多少不发动些脑补。 「即便如此,那又如何?」展昭嗓音似乎又沉了两阶,好像在忍抑着什么情绪。 我立即没立场地回他:「也不如何!」 马逼这都过去两年多了怎么在他面前说话的骨气还是没能见长! 顿觉苦逼不已的我,已经直接依著习惯先向绯闻主角低头忏悔:「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闻鸡起舞随人家人云也云,我目光如豆太过浅薄了……」 顿了顿,忍不住抬起头偷瞄他:「……亲大哥?」 眼前这原本还放着冷低压的人蓦然被我这一问岔了神,愣了片刻,才点头道:「……嗯,亲大哥。」 「难怪我那时看得脸熟呢,回头一想不是跟你有点像嘛。」我恍然大悟。 「……是么?」展昭却少见地有些发怔,「我们……像么?」 我点头:「像。眉眼口鼻间皆有几分的相似呢,连身形都是差不多。」 「是么?」展昭无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眼中情感有些复杂,总的来说,还是高兴多上一些吧。 不过……展昭的亲大哥不是听说在他丁点大的时候就失踪了嘛?怎会在二十年后又蹦出来了? 我从他口中问来了事情经过,顺带知悉了他这阵子不在开封的原因,及他那则传得满城尽知的桃色诽闻由来。 展昭道自家大哥先前之所以失踪,乃是因同展父出远门回程的途中遇上了流寇打劫,展父因此丧命,他大哥则从此生死不明。 实则他大哥那日是落入了河中,沿河漂流一十八里,直至流出了边境才让人给救捡了上去,却因头部受到重创而狗血失忆,这二十年来对过往记忆持续空白,所以才不曾找回到家里来,一直留在北地,与救起他的一对无子老夫妇一起生活。 展家大哥一直到前年,才在边境与一名同样流落至北地的汉女成了亲,成亲有年便得一子,美娇妻白嫩娃,敢情正是苦尽甘来春风得意的时候,命运却横生巨变,连同当初收留他的老夫妻与妻子,举家让人诬陷成一组杀人的共犯结构,一个嗜血的杀人魔家庭,遭人举报让官兵讨上门来抓人。当时展家大哥与娇妻嫩子因外出逃过一劫,可家中的老夫妻便无此好运,当场便被人拖去官府大牢内做强迫性的观光住宿了。 展家大哥与妻子回来以后,花了好些工夫才弄懂自家是叫人陷害了,却不明白平日安分守己地过活,不曾与人结怨,又有何人会想陷害他们一家至此? 此一疑问在他埋伏于官府附近蹲点想办法、乍然见到一名陌生又熟悉的面孔时彻底顿悟了。 过去近二十年都无法想起的过去,在乍然见到这一张脸的时候,竟忽然便如开闸的海水般全数涌了回来,他的记忆在此一瞬间,竟是不药而愈地康复了! ……所以说人脑是个多么神奇的部件,淤堵了十几二十年的东西,竟只用一张图片放映就能解决掉问题,连支针也不需要扎,当真叫过去替他看过失忆症的那些老中医们情何以堪。 至此展家大哥方理清了前因后果,并知晓自己与父亲当年遭遇上的根本并非是什么普通随机的流寇,而是让人收买专门来抢他们的亡命之徒!勘破这层真相的关键,便在当初流寇说溜嘴的一句「把琴交出来」的曝光话上! 话说展爹当年从河间府附近搜罗来一张上好的梦幻名琴,想带回家讨擅琴的展娘欢欣——这本是一种男人的浪漫、一件贴心无比的好事!坏就坏在展爹回程顺道拜访了一位朋友,与其聊到兴头上时曾将此张梦幻名琴拿出来与他友人观赏了一下,无想因此将杀身之祸引上门来。 展爹的这位朋友是个爱琴成痴的搜集狂,深具某种暴发户的情结,因而自己虽然弹不好琴可不妨碍他热衷收藏好琴的喜好。本来嘛,人生中能有几样热衷的兴趣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可一旦热衷过头变成执念,那就很容易成为一桩悲剧了! 于是展爹此名不道德的友人在请求割爱未果后心灵走火入成琴魔,良心奉献给黑暗邪神,不顾其与展爹几年相交的情谊,透过他半生在宋北经营的人脉,很快买来一票人手,竟想依靠暴力将展爹手中琴拦抢过来,入到自己的收藏室里生灰尘! 由于展爹当时得琴的过程属私下交易,其后仅同这位琴魔朋友透漏过这件事,所以当年展爹在听到流寇喊出「把琴交出来!」的话时,便已想通了关节,加上那批抢匪本身没文化又没什么敬业的素养,三两下便被套出了幕后黑手——展爹和流寇一众的对话,全让当时被护在父亲身后的展家大哥听进也记进脑海里了。 展昭大哥原名展旭,当时年仅十三岁,不像展昭是个自幼学武的武林奇才,十三岁那年便能人小鬼大地将一群欺负良家妇女的壮汉扁得满地求饶哭爹喊娘。是故展家大哥当时只能眼睁睁地见一群流寇打趴自家家丁拿走琴搜光财物后还不肯罢手,甚至粗鲁地推开父亲上来想扒自己的衣衫,言词秽乱不堪入耳,而他的父亲则死命将自己护到身后…… 刀剑无情,拉扯中父亲溅了血,自己头撞了地,眼前红糊了一片,混乱中只记得父亲着急地拉上自己冲进了树林子里,再后来自己掉进了河中…… 多年前父亲这位无良的朋友,如今竟和派人来他家捉人的当地官府有往来,指使着下人抬着数大箱子的物件进去,却空着手出来?一进去还个把个时辰?甚至出来当日,通缉他们夫妻俩的告文便发布了? 他娘的这举凡是个还存智商的人都晓得其中有问题! 于是展家大哥立即悄回到藏身处,将过往今来的前因后果皆告知与自家娘子知晓,道不能因己之旧故而连累恩同再造的老夫妇,故而决定去官衙投案,看能否至少换得老夫妇的平安。又道若无法如愿让他们放人,便让妻子赶紧带着孩子往辽宋边境走,开封府包青天美名无远弗届,在他们这种两国交界处的城镇,亦时常能从来往旅客口中有耳闻……重点是在这些商旅口中同样出名的还有开封府里一位南侠护卫,此名护卫的姓名竟同他家乡的小弟一模一样,更叫他存上了几分希望:到开封府碰运气瞧瞧此人究竟是否为自家小弟,进而寻求其协助,总比远道回常州容易。若自己真遭了不幸,至少在宋境内,不能叫自己父亲的冤屈被掩埋,该要让展家里的人明了当年事情的经过。 夫妻泪眼话别后,展家大哥与老夫妇便再没下文。鉴于当地官府疑似已与贼人同流合污,展家大嫂不敢去外头随便打听,只好收起眼泪照丈夫的吩咐一路避开要道,悄悄带着一岁的娃儿往大宋的都城,也便是东都汴梁前行。一为寻亲,请自家小叔想办法救人,二为伸冤,伸一桩二十年前河间府的旧案。 不料展爹此名人面兽心的琴魔朋友在边境的人面是真广,通缉展家大哥展旭妻子卫氏的文告沿途张贴,关隘盘查,好在展卫氏也是个精明人,排除了万千阻难进了宋朝边境,却发现仍有人暗中搜寻带着小娃的妇人,几次能有惊无险堪称奇迹显灵般地避过,不得不谓展家祖先神通广大,入了凡间来庇佑,展卫氏方能带着小儿一路排除万难,顺里抵达了大宋繁华的汴梁都城。 入城以后,展卫氏曾向一名京人询问开封府方向,那位京人热情相带,方向却愈带愈荒僻,亏得展卫氏已警觉成习惯,一察觉不对便立马回头狂奔,才逃出一劫,免去一次灾祸。 ——这也是为何我前几日在街上遇上她并替她解了围后、只说一句要护送她去开封府的话,她便立即拔腿逃得像有只山猪在追她一般快的原因,全是心理创伤导致人已杯弓蛇影了的缘故,估计当时在怀疑我一陌生人怎知她与开封府有关系呢。 总之便是经历了此一回差点被人蒙拐的事以件后,展卫氏的心伤就令她不敢再相信任何生人,因此决定告状找人都该跟目标物作直接接触,不该再透过任何人中介。 故而她放弃击鼓通报此方法,决心采取拦轿喊冤这种高难度的行动;又因有了心伤后她益发动摇,觉得「开封有个包青天」这种美名毕竟是人传出来的不是,谁知道其中便有无有被灌水膨风呢?到时这位青天又让那能只手遮天的坏人给串通了该怎么办呢?保不了自己没关系,可自己身边还有一个展家的骨肉不能出事啊! 因此她决定待亲眼观察一下开封这位包大人的人品能耐后再决定是否以实话告状。 无奈外面一直有人在追她寻她,她一孤母幼儿的实在很难再躲过去,得先想个让人赶不走的方法混进开封府里捞个庇荫再说,顺道探听看看开封府里的这个展昭到底是不是他丈夫口中的那个展昭…… 展卫氏最后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于是,在繁华的市井街道之上,当着百来往来路人、各个开封府重要同仁的面,她抱着孩子奋勇地冲到了随轿护包大人出巡的展昭的面前,抓着他的袖子就是一声荡气回肠的大喊:「夫君啊——」 梨花含泪,音飙九转,令闻者无不动容。 随后又搭配了一句让人浮想翩翩的台词:「夫君!你还记得那常州宅里苦苦守望,日夜盼着你归来的奴家与孩儿吗!」 此声一出,嘈杂的市井顿时就像中了定身术兼消音咒一般万籁俱寂地静止了,人人紧盯著大街上突发的这场八卦剧不放,据说现场的每个人都停格了,小市民们的下巴掉了一地,还没回过神捡起来,连向来沉稳的包大人和公孙先生也都骇住了,呆呆地开着两片唇瓣,良久都没记得阖上来,差点没失态流出几滴震惊的涎水。 周围只有赵虎把刀吓掉在地的铿锵声——他难得没跳出去喝阻别人侵犯他的偶像,任由一名陌生女子拉扯着自己偶像的衣袖,边哭边道,始终紧纂著不肯松手。 「展护卫那时可慌了!」 半途进来看我情况,替我把了一会脉后的公孙先生补充了展昭跳过的剧情给我听,那脸上乐的,十分有幸灾乐祸的嫌疑:「偏偏事后详问此名妇人之时,她不但将展护卫的身家背景一字不差地道出,甚至连展护卫小时的小名、背上胎记的形状位置、小时曾于何处摔过跤、最爱于哪处游玩等事,皆是知晓得一清二楚。而她抱在手中的孩儿,又的确与展护卫颇有几分相似,说得展护卫最后红着脸瞪大了眼,有口辩不清楚,那模样当真乃难得一见,可惜小春你回来得晚了,没能瞧见。」 旁边见展昭略有困窘地低声抗议:「公孙先生!」 公孙先生愉悦地抚了抚自己的胡子,把话都说完后才道了一句:「我不说便是。」 (一七二二) 这便是一切故事的粗略梗概。 坐在床头听展昭说完后的我咽了口口水,觉得这整件事有点瞎,这展昭怎地什么瞎事都可以遇上? 「那后来呢?」我问。 「一弄清真相之后,我立即便北上了。因事涉他国官府,后来去请了欧阳大哥帮我一趟忙。」 「欧阳大哥?」我不解地眨眼:「这事同他又有何关系?」 「小春你有所不知。」展昭微微一笑,道:「欧阳大哥长年游走天下,友遍四海,同辽国一位任侠的亲王颇有交情。前阵子那位亲王刚受命拜访完我朝,一路游赏返朝,彼时车马尚停留在南京道附近,离大哥所在的城镇不远。多亏那位亲王愿意出手,此事才能不动干戈,于当地顺利化解。」 我迟疑了一会,问他:「那……那名害了你们父亲的人呢?」 展昭的眼神微冷了下来,笑容也收敛了几分:「……我已带回交包大人处置。他于辽国买通官府陷害宋人一事因亲王介入已证据确凿,跑不掉的。」 「……如此也好,你耿耿多年的一件事,也算终于有个结果了。」我朝他一笑,衷心恭喜他道:「能再和你大哥相见,真是太好了!」 展昭的眼神柔软了下来,眉眼含笑地点了点头,室内一阵春风满城楼。 只听他嗯一声道:「大哥知你我乃旧识之后,自责非常,道待你醒后想亲来登门谢罪。」 「不必了啦,没那么严重。其实他的力道被你打消了大半,落下来后劲并未太重,原本也没什么大碍。」只是在下今日先天不良后天又没睡好,才会被一棍打了个趴,有一半还可能是因为饿太久造成的。 展昭显然早从公孙先生那明白了状况,脸上略略一红,随后又皱了眉:「你怎地还是这般不知照顾好自己?既然身体不适,为何不好好待于家中休息,还要出门闲晃?三餐也不知该好好吃,怎会让自己饿成如此地步?」 很久没被他唠叨了,今日被他一唠叨竟感分外亲切:「这不因为家里没吃的了么,饿得慌,才不得不出门的……」 眼见他眉间愈蹙愈深,我突然很想笑,便真的笑了。觉得他这两年多来似乎也没什么改变,看来也没要计较我当初不告而别的意思。于是放下芥蒂,轻松说道:「说来我们真是许久未见了,你这些日子,过得可好?」 他闻言一顿,却是揪着眉瞅了我好一会,目光中有着沉静的波澜,又似有万千黑浪在翻腾。 良久,他闭上了眼,叹了一口气,未答反问道:「……你呢?此二年多来,似是去了不少地方?应是遇上不少奇事了吧?见信还曾搭船去了夷州?」 被他这么一问,我想起这两年中顺道拜访云师兄时,从他那听到有关京中熟人的事,略略有些发烧,又起了兴致,觉得自己跟他聊了这么一阵后,身上原本的不适似乎也舒缓了许多,便捡着几件旅途上的趣事同他说了。 说至末尾,他示意我暂停,起身去厨房端了碗翡翠嫩鸡粥给我,交到我手上之时,色泽鲜艳,香气扑鼻,还冒着白烟,一看便知是刚熬好的,旁边还附了一碗带着姜味的红水甜汤做甜点清口。 我不可思议地望着他,果然便听他解释:「听公孙先生说清缘由后,便知你清醒该会想吃些东西,拜托厨房里的人做了些好入口的粥品,方才才熬好的,你便趁热吃了罢。」 ………… 这种周到得让人好生感动的冲动是怎么回事? 太温馨了都要哭了呀! (一七二三) 用过东西后小坐了会,我觉得自己身体已好上许多,一想今日并非休沐,便准备起身告辞,不打扰展昭可能要忙的公事。 临走前公孙先生再度现身,拿了张药单给展昭,要他送我回去的途中,顺道去路上药铺替我抓好药带回去,交代我服用后人可舒爽一些,这两日应多多休息。 叮嘱告一段落,展昭的大哥大嫂便敲门入来。知道真相以后回头一观,见他们郎才女貌,真是十分登对。 展昭的大哥比起展昭多了几分书卷的气息,看来莽莽北境的糙汉子风沙并未磨掉他本质上的风骨。他外观眉清目秀,气韵沉稳精练,秉持着展家一贯的优良基因,随便放上街去,都是个要引起异性轰动惹发同性妒羡的抢手货。 他们夫妻俩同我一阵道歉关心后,不敢担误我回家休息,并未久待便曰要告辞,道来日再登门造访,目光频频在展昭与我之间瞟。 回程路上,我问展昭:「你大哥之前并不会武,对吧?」 他摇头:「他不会。」 「那他流落在辽国的这些年有练过吗?」 展昭不明所以,想了一会道:「……该是无罢,看来不像。」 我便有点忍不住了:「——那他扁我时反应怎么能那般利落呢!」 明明我的反应在一般人里也不算慢的——虽说身体不适多少比较迟钝,可连棍子都没看到就已被抡倒在地也太伤自尊了!特丢虞家的脸啊! 而且他老兄之前到底把棍子藏在哪里?! 我真的好介意! 弄不清楚我晚上要多花半刻钟入睡啊啊—— 想来可能看出我的眼神在激动中隐含些许控诉之意,展昭踌躇了一会,才略有不好意思地开口:「犹记小时曾听家母提起过一二,曰大哥其实并非自小便如此反应敏捷。只是有一年入夏后特别炎热,江南蚊虫大兴,纵燃香亦难尽驱。大哥当时被咬得厉害,便誓言与蚊蚋卯上,最后练成一副只待蚊虫近身,便能将牠们一应不落地打下的本事,惹得当时的家父家母啧啧称奇……家母道,自那以后,大哥的反应便变得特别灵敏。」 我:「……」 ……这展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敢情展昭她大哥这敏捷的扁我速度是靠打蚊子练就出来的? 马逼这种人难道不是一种无师自通的天才么?! 当初没把他送去少林寺习武根本是暴殄天物了——送去了当初展爹的悲剧搞不好就不会发生了啊!! 155.一四八章 论造就花脸鼠付出的代价 (一七二四) 想回那庆历八年,经历了被绿眼人,也就是邱封,绑架的事件,与展丁联姻事件吹黄以后,展昭因公职在身先行离开了陷空岛,我则因美老虎卢夫人的留院观察令在岛上多停留了一段期间。 在这段期间里,白玉堂就他们陷空岛对我这位客人做了一段深度的导览,不时镇日带著我东钻西窜——狮陀岭连环窟、玲珑湾青石潭,西竹林蝙蝠洞、立峰石独龙桥。晴滟日上短松冈,明月夜游吴淞江,专为他们这里一种夏季特产的、昼伏夜出的鲜美鱼种,又尝上了几回他精湛的烹鱼手艺。 丁月华有时也会加入我们的行程,听他们说起不少小时在岛上发生的趣事。我终于逮到机会问出心里的疑惑:「小白啊,我记得曾听你说过自己乃金华人士,可怎地感觉你好似打小便住在了陷空岛上?」 白玉堂不以为意地说:「喔,因为卢白两家父辈交好,少时曾义结为金兰,以兄弟相称,彼此常有往来。我父母早年四处行商,经常不在府中,便将我寄予他义兄,也便是卢伯父照顾。于我小时,待在陷空岛上的时间,的确要比在白家多多了,连师父亦是在寄居于此的期间遇上的呢。」 我不禁好奇:「那令尊令堂现在呢?」 白玉堂修长的墨眉一蹙,扣指抵上他那白玉般的下颔,思索道:「他们早年四处行商,如今四方游走,现下也不知人在哪里。说起来,除却家信之外,我亦有许多年未曾见到他们了……」 我:「……」 所以这位白大侠如此随兴高傲的性子,是因自小便被双亲放养不顾才形成的么……不!我觉得看上去更像是本性!! (一七二五) 某一日,丁月华兴致冲冲地到房里来找我。 自从拿过我当挡箭牌挡婚之后,她对我似乎是更加亲近了,亲近到有时受她忽视的白竹马不时会忍不住上来刷一下存在感,撇着嘴道我们凑在一块真是一对奇怪组合,把我拉到角落劝说了好几次,曰我这能耐招惹不了她,必定会吃亏到死,为了我好让我最好赶紧离她远一点安全。 通常这话的后果会引起丁女侠的再不忽视,两人在不知觉中又暴力相对。 这种时候在下都特别有一种幼儿园老师的感觉,眼前这俩不正是对童心不泯待教养的熊孩子么…… 彼时在江南的陷空岛上,时序入夏,天气有时热得厉害,卢夫人虽然交待过我忌食冰冷呛辣等刺激之物,白玉堂偶尔还是会吩咐白福替我偷渡少量的凉饮进来给我消暑。 那日桌上摆着的是一壶清凉的卤梅水,丁月华一进门来,二话不说就掏出一包药粉往壶里面倒。 我:「……」 见她下完药后便同没事人般将茶盖盖将回去,还拿起来摇晃壶身,状似想让里头的药粉彻底与饮品融合,我终是忍不住问她:「……丁女侠,请问妳这是作甚?」 丁女侠晃完放下了壶,满意地拍了拍手掌,道:「没事!此物你莫饮,待会白玉堂来后让他喝!」 我:「……」 我忍了又忍,忍不住又问:「妳想让他喝,何不去倒他房里的壶,为何反而来我房里倒?」 「他对你没戒心!」丁月华拍了拍我的肩,状似在抱怨:「汲汲复汲汲,每回只要我入过他房里,他便将屋内的吃食茶水全数换去,本女侠已有好数年皆无再下中过黑手。」一脸的扼腕。 我:「…………」 ……换句话说,这表示几年前此女曾成功地得过手? ……她究竟曾得手过了什么样的东东?! 不——不对,虞春你要忍耐!你不能被她引发出自己的好奇心! 莫要去追究他们之间恩恩怨怨!这两货之间的事你千万莫去介入——等她走后再把茶拿出去外面倒掉就是了! 我:「…………」 我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妳方才倒进壶里的是什么?」 「喔,是我新调配出来的蒙汗方子,无色无味,喝下后——」她的声音嘎然而止,然后忽然就三步并两地跳出窗外,只让我看到一道迅捷的残影,完全不晓得是在搞什么东西! 我还在纳闷此电波女又出什么新花招,便见到白玉堂搧着手推门进来,口里边嚷道:「呼,热也、热也!今日外头的阳光,着实甚为烈人!」说着自己坐到桌前,抄起桌上的茶壶便咕噜噜地往嘴里倒。 在旁阻止不及的我:「…………」 转眼间半壶茶已空,他擦了擦嘴瞅我:「小虞儿……你怎么了?脸色怎地这般奇怪?」顺着我的视线看回了自己手上那空了大半的茶壶,了然般摇了摇头,笑道:「莫不是在怪五爷我喝了你的卤梅水?放心,我待会再让白福送来一壶便是。」 我张了张口,只挤出了一句话:「问题……不是在那儿。」 「问题不在这?那是怎么了?」他站起身,身形却猛地一晃,便见他用手撑住了桌面,面露不解:「奇怪,爷怎么……?」 话还没说完,人已经碰硄一声栽倒在地上,昏了个不省人事。 我:「………………」 丁月华这时才从窗外轻巧地跳将进来,几个飞步来到那倒地的尸体旁,竟伸出纤纤玉指来戳尸,见尸首毫无反应过后,方满意地点了点头,从怀中抽出一本小册子开始纪录:「唔,药效甚好,一饮即倒。」 纪录完又把册子塞回怀里,团团绕着地上之人观察一阵,最后竟出手捏了捏那人的脸皮,又伸爪拉了拉那人的头发,公然报仇折腾了小半会,才意犹未竟地起身,脸上泛着奇异的红晕,口里欢快与自豪相并,喃喃自语:「……拳拳复拳拳,皇天不负苦心人,无想到事隔多年还能将此人给放倒……嘿,瞧这坏家伙以后拿什么再来我面前得意!无想到此凑巧做出之药竟有如此良效,打铁趁热,趁着感觉还在,本女侠得赶紧回去再配个几副出来去!」 自顾自地说罢后,足下发力,竟就这般头也没回地窜出了房门,一句交代话也没向我这屋主表示。 我:「………………」 ……妳给我等等! 竟然就这样子就给我走了啊啊啊! 现在要我拿这仆街在地的犯罪证据怎么办哪!!! (一七二六) 地上白衣美人一副卧倒姿态,有如一株白昙花沦落于污尘般令人心生不忍……可在下彼时却没那闲暇功夫欣赏并爆发这份恻隐之心,阴晴不定地看着眼前一烂摊子不知该如何收拾。 ……果然介入他俩之间的事就没好事啊! 我在内心吶喊。 ——刚在她倒完药粉后我就应该什么都不问立刻夺门而出的才是真聪明啊! 这帖蒙汗药的药效得持续多久人才会清醒过来? 等等让这位白衣美人的其他四兄弟瞅到他们家小弟就这样不正常倒睡在自己的房里,会不会以为在下实乃一名人面兽心的禽兽,对他们小弟积纂了许久何种变态的不良企图终于逮到机会付诸执行,震惊过后抄起刀子来对我辗压啊?! 我无奈地蹲下身子,由上而下俯视地上这位美人姣好的容颜,纤睫压眼,长眉扬飞,两颊若桃脂涂面,闭眼沉睡的模样十分闲雅文秀,完全没法和此人清醒后眼中总潜伏着的那股睥睨天下不可一世般的气度联想在一起。 这只鼠尾巴长年朝天的人,身上老散发着一种上天下地唯我独尊的傲气,当他边捉弄人边用这股昂然天地端是天之娇子一般的傲气鄙视人的时候,真是能刺激得连佛陀也禁不住要祭出五指山来发火,拜托谁赶快来封印他! 想起之前曾受过此人各种揉捏挑畔的憋屈过往,我不由得一股愤由心来,愈看这张脸愈觉欠揍,不禁唰地张开了我的十指魔爪,按捺不住激动并兴奋地朝此人的……脸颊肉抓去! ——此时不报仇更待何时啊!Ψ(‵▽′) Ψ 一辈子都没机会这样捏他的有没有! 可捏了两下后我就放下了。 ……不行,这张脸太完美无瑕了,而且睡着时的鼠脸又显得特别的纯洁无辜,不禁让我觉得揉躏它的自己好像正在犯什么天理难容的大罪,完全下不去手啊! 可恶!人长好看就是有这点好处!净用脸来赚同情分! 丁女侠真不愧是一代女侠,方才竟能完全不受这张脸的视觉影响而动手揉捏……该说能毫不犹豫就拒绝与展昭这种黄金汉结亲的女人就是威武不同反响么!! 就这方面来说,当真是要令人崇拜了!! 我转了转眼珠,既然对脸下不去手,上下打量了一会后,决定切割视线,转而将目标放在他的身上,于是一边邪笑一边呵了呵自己的拳头…… 哈哈!老子想揍你其实已经很久了! 我们往仇旧恨一并清算,你这小子沦落平阳怨不得别人,乖乖躺着让我发泄一顿吧! 然后高高地把拳头举起,再雷霆万钧地落下——最后雷声大雨点小地落在他的肚子上面。 ……我收回手,擦了擦汗。 不行,做坏事也是件技术活,在下的心地太善良了,实在做不出这种趁你危扁惨你的机巧事。这人昏到都没法再吭声的,待会不小心泄恨得太忘我没拿捏好分寸,真把他给打伤了要怎么办呢?凭良心讲,此人除了有时爱动手动脚地耍人,出嘴出口地激人,斜眉斜眼地挤兑人以外,对我也还不算坏,真打伤他倒显得我理亏了……可难得有这种大好机会,什么都不做,未免太可惜了些…… 我心中一阵天人交战,又转了转眼珠,无意间瞄到案上的笔墨,忽然灵光一闪,忍不住又嘿嘿嘿地邪笑了起来…… (一七二七) 结果丁女侠那日下的药效强悍,倒霉鬼白玉堂一直昏睡到傍晚才醒来,清醒后立马弄清了自己路倒的前因后果,立马咬牙切齿地纵出院落,要找他的青梅竹马算帐……完全没察觉到自己身上多了何种新颖的添加物。 看着他消失在屋顶上的残影,彼时的我认真地开始考虑当晚该去哪儿避难,以免他发现到另一个真相后改回来对自己实施打击报复。 最后,在下选择去找蒋平拜访,寒暄没多久就见徐庆急匆匆跑进来找他四弟,一见我也在里头很是吃惊:「虞兄?!咋啦,原来你窝在四弟这儿?不过你是怎地惹到五弟了?他快把你住的怡院整座掀开了,说是要找你算帐呢。现下人往这儿问来了,我看他脸色沉得很,虞兄你确定不回避一下?」 我:「……」 我向蒋平拱一拱手,迅速道:「蒋兄,今日便先聊至此处,来日再行拜访。失礼了,先行告辞!」然后撩起下襬往外拔足狂奔。 ……我看我暂时只能去霸王龙卢夫人那里寻求庇护了!这卢家庄里也就只有这位撒加女王能瞬间镇住这只锦毛鼠白玉堂而已了!! 可惜卢家庄的主院还没能来得及跨进,就在院门口被某人以恶鬼抓人的气势拖了出来,随后身侧唰唰唰地满是劲风,重心忽高忽低弄得人头昏,最后一个猛然下坠,我惊恐地发现不过是几个眨眼的时间,自己竟然就已经被瞬移到据说是庄内白五爷所属的一座孤立无援的院子里面了! 四周空荡荡,竟连一个可以求援的对象都没有! 只见白玉堂脸色沉沉,黑得好像跟还没把面上之墨洗干净一样,看得人好生害怕:「小、小小小白,冷、冷冷你冷静!有话可以好……好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 他脸色更黑,一声不吭就把我往书房里拖。 我胡乱挥舞着手脚扑腾:「小白——修身养性啊——不过就是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嘛——莫需这么生气——」 他一把将我甩在桌案上,撞倒了一排笔墨纸砚书,顿时一阵硄郎哗啦的背景声,便见他嘴角勾起了一抹邪魅的弧度,嗓音低沉又蛊惑:「哦?无伤大雅的玩笑?」 我:( ̄△ ̄|||)︴ 他桃花眼微瞇,整个人都欺身压了上来,嘴角弧度勾得更弯,笑得好颠倒众生:「……那五爷我,也同你开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罢?」 我:( ̄□ ̄||| ) !! (一七二八) 结果那天晚上我被他强按在桌面上,一张脸被画得跟麻罗拔人(注:东非人)一样…… 画完后还被吊到五义厅前一根十丈高的竹竿上面,整整开放群众参观了半个时辰! 被卢夫人喝令让人救下来的时候脸上的墨汁都收干了啊,还龟裂了有没有!造型整个很往妖物方向迈进啊!还是那种看起来特别挫的…… (一七二九) 一念之误,乃至于此…… 人生总是充满着如此多的悔不当初…… (一七三〇) 娘逼的我好想念展昭啊……∴(つДˋ) ∴ 有他在的时候,就算不能在第一时间阻止这场悲剧发生,至少会在第一时间将我解救下来…… (一七三一) 话说当初接下丁家兄弟的委托,试图扮演红娘角色的在下,于男方展昭那边踢到铁板以后也曾试着在女方面前努力过,无奈好话说尽,还是见丁女侠兀自鸡同鸭讲说着旁事,分毫没对这话题提起兴趣。 与此女也相处了一段时间,深知她其实某程度来说只要愿意,亦是可以听得懂人话做正常交谈的。是故我想了又想觉得不对,忍不住向正将三屉鲜笋大馒头当点心吃的她问:「像展昭这么好条件的人,怎可能有人连一点心动皆无有?莫不是你心中早已有了意中人的缘故吧?」 丁月华嘴上停格了三秒,然后才把手中那颗硕果仅存的馒头塞了进去,擦擦嘴喝了一口茶,装作没事般跟我讲她最近新研发的项目——一种可以让人浑身发痒的奇药。 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是不是蒙对了:「真的有?谁啊?!」 霹雳!这展昭居然被官配女抛下了?! 随后更是忍不住问:「……既是如此,为何不与妳家兄长们说清楚便是?也省得他们一天到晚烦恼着妳的亲事,到处帮你找对象?」 丁月华放下杯子,整个人有些蔫蔫的,也不说她的发痒药了。 「……谁有意中人了。」她嘟囊完一句,便开始收拾起桌上的屉笼准备带走,临走前还瞥了我一眼:「……红萝卜雕花呢。」 说完就扛起屉笼挟上剑,人就走了。 我:「……」 拜托讲话可不可以请自带翻译器…… 我最讨厌猜谜了…… (一七三二) 鉴于陷空岛的好山好水好吃食,不时还有些让人心惊胆跳的突发事件来点缀,留院观察的时间过得比想象中得要更快一些。可纵使如此,当卢夫人终于松口说可以放牛吃草的时候,在下仍是不觉生出了一股归心似箭的冲动。 ……绝不是因为展昭在临走前的那一晚说的那句让人晕上小半会儿的话的缘故,估计是前些时日被人吊在竹竿上展示太久的后遗症。 ——总觉得卢庄里的家丁ㄚ环们,现下见上我的目光里都偷藏了几分的笑意啊有没有! 这还让不让客人有尊严的作客啊! 蒋平摇了摇头,道在卢家庄里作客作到我这般地步的客人,也算是前无古人的头一遭了。竟敢将锦毛鼠最出名的华美锦毛画成圈圈叉叉的花斑鼠?真是后生可畏不怕死,自己平时顶多在口头上挤兑下自家这位义弟,从不至于敢直接对这位注重外观的义弟的外观下过手!好可惜自己当时怎地没有看到那张花斑脸! 然后要我画一张事发面相的草图供他想象。 ……结果此人的重点是在最末的两句话吗喂! 我除了报以一堆删节号给他以外再给不出其他任何的响应。 蒋平此人于在下被垂吊竿头的那一晚,只在口头劝说了几句诸如「五弟,这样不好罢?」、「五弟,如此不厚道罢?」之类抓边搔痒的台词,不被采纳之后,其余便仅作壁上观,事后在白玉堂的警告下,竟也没帮忙在第一甚或第二第三时间出面解救客人,实在是好没良心! 他还给自己当时的作为找借口,曰若不让五弟适时将胸中郁闷之气全数抒发出来,怕以后会倒更大的楣的人还是我,长痛不如便短痛了吧!如此下场还算是五弟大发慈悲了,换个普通人早给他打断手了,不过是cos黑八爷飘一会,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 虽然此人话中没什么恶意,可这表达的方法为什么就让人如此感到暴躁呢? 问题出在他那很让人想吐血的比喻上么? 徐庆在旁为他这位四弟的发言做出更进一步的批注—— 他在了解事情经过后直接瞪大眼给了我一记大拇指,看似是感叹不已:「难为虞兄你现下还能这般四肢健全地活着!」 说完捶胸跺足扼腕不已:「……这种好玩的事儿怎么便没叫我徐三爷当场瞧见呢!虞兄你下回做完此类事后千万记得喊上我,我也想瞧瞧这五弟花起脸来的模样啊!」 我:「…………」 马你逼的……这俩货果然是义兄弟! (一七三三) 后来徐庆心中百痒难耐,跑去访遍了那日傍晚庄中的大小活人,结果大家均表示没人见过五员外的花脸,可见那日白玉堂该是踩着轻功一路由屋顶飞过去的。只当问到白福时见他憋着一张脸,眼神游移地说他也没看到,立刻被徐庆拿出三爷的威风严刑逼供。 白福最后懦懦地说:那日天院中落下了个五爷身形的人,用五爷贯有略带不爽的口吻,表示要先换下身上那套沾了尘土的衣衫再出门,一转过身来就让他看惊呆了嘴……他家的五爷变得好狂霸啊! 双目周围多了两圈浓重粗肥的熊猫眼不说,两颊还有一对多毛花胡须,印堂正中被人用毛笔歪七扭八但很嚣张地写了一个「王」字,额头边还被人标注了一声「吼吱」,左颊边上还有个眨眼吐舌装可爱但让人看上去就很想揍的小脸图……配上他家五爷本身的花容月貌高贵气质,莫名有一种滑稽又冲突的可爱兼可笑感是怎么一回事?! ——哪里来的一只长坏了的平阳虎啊!! 我家那风流翩翩倜傥不群的白五爷呢?! 他当时被这张脸震惊得半晌不能自己,以至于错失了第一时间提醒他家五爷面上有异的机会,直到他家五爷进屋后瞥见自己铜镜上的倒影,震惊地啪叽一掌就震裂了桌面,随后便听见一声仰天怒吼…… 「——小——虞——儿!!!」 怒吼中一股咬牙切齿的劲啊,吓得白福当下浑身就起满鸡皮疙瘩了,这才从极度的震惊中清醒了过来。 白福道他家五爷洗完脸后就一声不吭满脸黑风暴地蹬墙出院了,连本来是要回来换衣服这主事都给气忘了,难得穿着沾有着墨渍与灰尘的脏衣出门,院墙上一块被他借使力的瓦片都给踩裂成了碎片。 白福在严刑逼供下蹭蹭发抖:「五爷回来后威胁小的将看到的东西皆给忘了,假若真忘不掉,他就要帮小的忘……所以小的什么也没看到!刚刚那些话可都不是小的说的啊!」 我正在一旁开始认真反思自己是不是真做了等级攀上老虎嘴边拔毛的危险事…………在下还是快打包滚回去安全的开封府里待著吧! 多留多是非!哪日他又想起这件旧怨,想再度帮在下强迫登高观览这座卢家庄的辽阔景致的的话要怎么办呢?在下岌岌可危的自尊已经经不起再一次被人弄成黑八爷展示了啊! 包大人、公孙先生!在下这位模范义工就要回来找你们应卯了! (一七三四) 可叹在下当下拟定的这项「给彼此多一点空间和时间」的冷静策略并没有成功,因为当我提起叨扰多时不便再久留想打道回府的时候,白玉堂凉凉地说了一句话:「五爷我应承过猫儿了,要安全护送你回开封府去,可不能叫我失约。」 我:「……」 他瞅见我脸上的表情,侧著头邪邪地笑了:「……路上多指教啊,小虞儿。」 我:「……」 一旁跑来玩的丁月华也自告奋勇:「独乐乐不若众乐乐,本女侠正闲着没事想找乐……这便跟着你们去京城里玩玩吧!」 我:「…………」 (一七三五) ……我对这套组合有心理阴影。 ……老天爷,请问在下这一趟旅程还可以平安地回到东都汴梁城里吗? QAQ (一七三六) 回忆起这趟回京的旅程是一件令人伤悲的不堪过往。 虽说路上白玉堂此人除了再给我一些小捉小弄以外——比如喝水打翻水囊、吃馒头吃飞馒头、上马踩空马蹬、掏钱袋钱袋不翼而飞等等,无再认真与我计较那日他晕睡后的水墨世界,但以上这些琐碎小事累积多了,也是会很令人憋屈的。 而丁女侠彼时若当场见到这些白玉堂对我的捉弄,通常会义正言词地为我出头,然后两人因之前那瓶卤梅水的矛盾逐渐翻到陈年旧事,最后多以大打出手作结,一路鸡飞狗跳,时不时将我搅入他们的纠纷,闹的我里外不是人,常被炮灰到,都快要精神崩溃了有没有!QAQ 在下这个武力值不够的人还没办法直接远离闹源,或一边给一拳让这世间太平安静——这时候特怀念欧阳大侠或展昭这类缓和情势的角色有没有!QAQ 就这样,等我们一路吵吵闹闹拳拳脚脚地回到汴梁城时,已然是端午的时分了。 156.番外之四 展昭笔记:暧昧篇(上) (十七) 自河中辗转沉浮漂流后醒转,展某能感到自己的状态有些不寻常。 非是源于身上诸多伤处带来之不适,亦非源于睁眼后仍旧一片黑暗的景象,而是能感到一双彷佛由过往旧梦里延展出来的温度,抵熨在我的掌心上,捂得我手心生热,连带心口皆似被此份温度煨得随之生暖,竟能令方从伤重中苏醒的自己,心境持把得意外平静。 此般平静心态来得着实有些不合时宜,足令我于苏醒后愣怔了小半晌,方回神忆起自己失去意识前的处境。 没入冰冷河水中的记忆依旧鲜明,钻沁入骨的寒意,彷若有千万针扎,饶是当时早已心有准备,仍令展某于河中耗尽了气力。 可此刻身下躺的是温软的床铺,身上有熟稔伤药的气味,尚能察觉有一人趴身于咫尺边的床侧,压在自己的袖口边处,呼吸,沉缓,静平。 此一不知来人的手,不晓如何却紧握展某之手不放,纵其似酣睡正熟,却仍然一点也无打算松脱的迹象。 ……原来,我这是让人救起了么。 此回情形确实凶险,险些丢了性命,可为何在昏迷之中,却反而觉得自己似乎从一场绵长良久的遗憾里,做了回好梦? 我不觉有些迷茫。 纵明白自己双目已不见事物,仍然惯性将头偏去床侧,欲看身旁此名彷若是因累极方沉沉于展某手边睡去的,究竟乃何样的人物。 ……便是此人将展某救起的么? 见他如今这番疲态……莫非之前竟是彻夜顾守于展某的床前? 稍微动了动被握住的指节,却因被含得太牢而不好挣开。我不禁想起于先前昏去的半迷半梦之间,在后半似乎一直有一份令人流连难舍的温度,难道便是由此人的手心中传递过来? 此人是谁?究竟何故会这般……攥著展某的手,紧紧不放?且为何我竟不觉有冒犯,反而莫名生出一股熟悉的暖意……此床旁之人,莫非乃展某认识之人? 心中诸多疑问,隐约听见不远处有鸡鸣之声,旭日将升,张目……却仍犹夜。 我知此非单仅因目上覆了事物的缘故,而乃误中萧新之毒的作用,恐怕暂时是……皆视不了物了。 心下一叹。 略为缓了缓僵硬许久的肢体,我不欲吵醒身旁此一疑似已为展某操劳或许有夜的恩人休息,小心避免牵扯到被他所攥含住的右手,忍痛以左手撑坐起身……虽已极尽将动作放轻,可床旁之人仍似被这番举动惊扰了到,好在因睡得深沉,仅是略为紧了紧手,低唔一声,换了另一侧头酣睡,并未被展某吵醒。 我不觉一愣。只因此人方才口中所发出的低唔之声,听来竟是有几分耳熟! 低头细辨,手上这一握几与自己的指掌无隙贴合,此人掌心不大,需得覆上双手方能将自己的指掌合盖,掌上略有粗糙,却仍算得上是细瘦,加之方才的低唔之音,已令我想起了一人……可此人此时,又怎会于此处出现呢? 忍痛朝他压低了身子,尚未十分相近于他,便从漫屋药味中嗅出一缕香气,清雅幽兰,先前自他师兄处换过新香方后,以兰香为基底,又多添了一丝淡菊清香为后劲,果然是虞春平日惯用的熏香气味。 ……天下间竟有这般巧事? 展某竟是……让他救了起么? 怔了半晌,低头能感受到手上的温暖,我忍不住便开口唤了他的名字:「……小春?」 「……嗯……」 床旁人咂巴下嘴应了一声后,便再无反应,明显是尚未清醒,脸却不安分地在他手下磨蹭了几下,细腻的感触传来,猛地叫人心生一颤,随之竟有股陌生的异感,细绵麻密地从手背上蔓延上身,刹那间,竟叫展某的心口有些紧迫…… 身旁人枕在自己的手上,蹭过了后便呢呢喃喃,似在说着梦话:「莫……莫担心……守你……身旁……不离开……」 梦呓虽是破碎,我却莫名听懂了他的意思,大抵是对己的维护,心中难免动容,蓦然想起方在中秋之时,便有一人殷殷叮嘱过自己,嘱自己要小心保重,咐自己需得更重视自己,万莫要招人叨念。 彼时他一双眼神攒攒,满腔心意诚诚,当下只令我莞尔,感念他的关切,不觉便诺了他的要求。 谁知此番离京,遭奸人设计,引来奇冤加身,又受与过往熟人相似之人陷害,于心浮意动之下,一时不察,竟未能实时发觉门外乔装之人的突袭,让自己陷至此九死一生之境地……想来,竟是违了当初对他的一番承诺。 可萧紫一案,如何不令展某心寒? 那名酷似水家如梦的萦萦娘子,究竟是否乃展某记忆中的故人? 倘若是,她何苦要此般当堂诬陷于我? 少时与她之间,虽因年岁尚轻,尚不十分明了何谓缠绵情意,可待她亦是情真意挚,也曾满心期待欲娶她过门,更曾为她的离逝而殇怀……展某不懂自己究是何处行事不妥,使她今日要欺瞒于我不说,更参与如此欲置人于死地的阴谋害我? 便是展某自己认错了人,此女与水家并无关系,可展某当时一心助她脱离困境,岂料换来的却是如此之对待…… 浅叹出气,便觉榻边人突地收紧了手,口中几声低唔,迷迷糊糊之间,竟是在道:「……莫难过……有我……陪你……我不……不离开的……」 ……这是在睡梦中感到了自己的叹息,便在安慰我了么? 我愣了一愣,胸间忽起一阵酸涨,说不出是安慰抑或动容多些,不觉间已紧握回他的手,方才尚盘旋心间的寒凉之意,早已悄然不存。 ……他的手,怎可如此温暖? 我不觉莞尔。一瞬间甚至发了一股奇想,任由自己与他这般青山不老地长握下去……说出来岂不是要让人感到笑话? *** 虞春方从床榻边醒转之际,虽我当下不能亲见,却可想象约是一脸懵愣模样,恐怕还需得花费片刻茫然相望于我,才能完全醒得神来。 几回见到他方睡醒之样,大抵皆是如此,实是讨喜得招人莞尔。 不过此回他很快便醒全了神,尔后劈头对我一阵念叨,果然拿出中秋时曾应与他的承诺来向我讨理,能听出他话语忿忿中带着担怕,说得我着实有些讪讪,只好愧疚与他道歉。 他顾及我双目不便,照顾无微不至,湛汗喂药,上药换药,甚至解带宽衣,清理擦身……可展某何曾让人这般仔细地服侍过?纵是曾有,也是那不记事的年岁了,一时怎不叫人感短绌。 虽说同为男子,便是彼此坦诚相见,理应亦非是何种好介怀之事。可目不能视,他处感官便比平日更为敏锐,猛然感受到一股迎面贴近的气息,乍然闻到一阵惟有与他近身时方能闻上的、若有似无的香气,莫名便令我回想起他方才于睡梦中将脸蹭上自己手背上时、那番肌理滑腻的触感,竟令我蓦然为之一窘,无端竟生出了一种几近「此举似于礼不合」的惶恐。 尤其当他替我更换眼上之药,不知觉间便整人横上身来,绕颈缠带,方寸相依,近乎整个人贴于自己的鼻尖之前,他衣拢里的雅香,混杂着浅淡汗水之气、奔波后残存的尘雪气息,和着一袭薄身的热度,咫尺环绕,好似一丝一缕皆要沁至自己的身上来……竟是,竟是让我的呼吐,逐渐有些不稳起来。 一般替人上药,应当不至于摆放成此般姿态罢…… 加之虞春他身量又轻,这般被他压于身上……好似有种被……小娘子压倒的感觉,乃从何而来? 我莫名局促了起来。 「嘿嘿嘿~~这位俊俏的小郎君啊~~作啥这般坚贞呢?坚贞能当饭吃吗?爷看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莫要再试图反抗了吧?反正你的身子早在昨日便被爷我给瞧光光了,都算是半个爷的人了,如今还挣扎什么呢?没劲!挣扎也无甚意思,不如就乖乖从了爷吧!莫担心,爷不是个会喜新厌旧的人,爷铁定会一直对你好的!来,还不快给爷来笑一个?嗯哼~~?」 哪知虞春其后竟是变本加厉,假街痞样与我玩笑,见我困窘,趁机说了一堆浑话不说,玩戏至末尾,甚至以指挑起我的下颔——此般轻佻的语句、此般戏谑的语调! 竟是学得与那些惯于调戏良家妇女的登徒子一模一样! ……竟将展某当成了,当成了……街边的小娘子一般耍弄? 思及此处,面上止不住一热,尴尬中抑不住一阵意乱,反应过来后随即又一冷,竟有再不能忍受之感,扯臂便将他挥出了床帐之外。 哪家的小娘子,能这般随手擒来地扒开男子衣衫,并说出此类无正经之话,甚还敢做出……如此轻佻之举动,完全不知羞臊?! 方才于一刹那间,将他想作似小娘子一般的奇念,果真乃展某自己一时想岔了而已! ……稍慢,此虞春能将调戏人之举动及话语,做得如此行云流水般顺畅,不会真在外边常对著何等娘子家家,做出过相类的事情罢? ……不行! 怎能任他行如此举止偏差之事? 找机会得好好同他教训个清楚才是! (十八) 当虞春知悉白花一案的来龙去脉以后,与包大人他们一般,毫无犹豫信了展某的清白。只是却对展某误中蒙汗药的因由有误解,任我如何辨明皆是不信。 「嗯?如梦啊……」他噙著戏谑的声调,一副体谅模样,拍上展某的肩,语调仍旧是怎地听怎地有些不对劲:「没关系啦,此事无甚好羞耻的,你莫需觉得难以启齿。正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男人嘛!总是有些心猿意马的时候,我能理解的!」 ……你是理解了何事? ……他究竟是联想到哪里去了?! 虽说饮下酒水当时,展某确实因想起一些过往而分开了神,以致未察觉酒水中的异样……可哪里是如他话中暗示的那般无正经的原因! 虽说非是何种天高的误会,我却不愿他如此看我,只好再澄清道:「不,事情并非如你所想……」 可他却似早已笃定,竟是不打算听,还自顾自地打岔,自以为识趣地引开了话头:「好了啦,先不说这个了,当务之急该是想办法治好你的双眼。既然开封府暂时不方便回去,你下一步打算如何做?」 不知为何,见他竟当真似此般想我,我心中却是隐有些焦躁,更想与他说明清楚:「不,小春,你先听我说……」 「没关系,不用说——」岂料又遭他再次打断,仍旧一副体谅的语气道:「我都明白……我也是去过那种地方的人嘛。佳人惑人,我也真能理解的!你也莫须再纠结此事了,俗话说人有失足马有乱蹄,偶尔栽这一回也无甚好可耻的。万幸的是他们并未趁你昏迷时另对你做出些什么事来,要不然你才真是亏大了!经一事长一智,下回上妓馆小心些便是。嗯?」 ……你究竟能理解何事? ——莫非他过往上青楼妓馆之时,便是此般无个正形的模样么! 差点将此些话质疑出口。 正忍抑之际,却听着他早已不以为意将话题岔去了老远,仿佛展某方才欲辨清之事根本无足轻重,无甚好需介意。 我莫名觉得憋闷,堵了一口气,一时便不再想与他多作解释了。 *** 县城西南,一幢二层屋院中。 当虞春猛然从自己身后窜出的那一刻,展某便已倒抽一气,能觉大事不好。 果不其然,尚未及展某反应,他便已被一股力道重撞回展某身上,竟生生替展某挡了萧新雷霆万钧的一剑——意识到此事的我,几是通体惊骇,接住了软倒下来的他的身体,手竟是止不住轻颤,感到他在自己怀中失去了意识,更是惊惶,心口彷佛要在那一瞬间止了跳动。 ……幸好,他身上穿有李老前辈留与他的贴身银甲。 幸好,于银甲的相护之下,他性命无忧,人亦安然。 抱着昏迷的虞春被锁进地室之时,我心中当真仅馀下满腔庆幸与后怕。 全然不敢去想,倘若怀中之人今日真便这般长眠在了自己怀里的话……心上一阵阵撕扯般的锐痛,一想便要疼得几令展某无法忍受。 我不由得抱紧了手中之人。 我只想他好好地活下去…… 展某对此人不求其他,只愿他往后皆能平安地活下去! 近抵著怀中人的呼吸,周围一片黑暗与寂静,我突然便生出了一种念想,一种想护着怀中之人一世长安的念想,再没有任何时候,比起此时来得这般鲜明强烈过,却不愿再深想其他原因。 心底似乎有何种不知名的物事,悄悄落了根生出了些东西。 只是自己,当时尚不明了。待察觉之时已然根深,复想拔除……又谈何容易? *** 偕萧紫同返开封府复命之时,因许久与府内不通消息,造成了误会,竟是发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公孙先生其后坚持要亲视我伤处,并详问曾中眼毒之情形,服下何种解药,我一一告知。 待诊问告一段落,却闻外间吵嚷,步出便见到虞春涨红脸遭赵虎制在臂下扑腾、张龙一旁惊惶失措阻止无能的景象,连忙出声喝止。 赵虎并未觉自己方才行止何处不妥,一听我唤他,很快便上前来与我欢谈,其身后的虞春却是捂脖一脸哀怨,瞠瞪向他的背影,气喘吁吁,半晌皆还未顺过气来…… 他这副怨怼样貌著实可怜,思及他在县城时终是结实受了萧新一击,虽有银甲替其挡去了锋利与大半力道,却不知有无有后遗之症,为防万一,我还是请了公孙先生替他相看稳妥。 未料未及公孙先生把到他的脉络,张龙赵虎为见识他身上的密银宝甲,倒是与他先打闹了起来,动作粗横,看得人一旁生忧,无奈他们正闹在兴头,却是听不进旁人制止。 眼见虞春寡不敌众,赵虎一掌便要搭上他衣襟,扯开他的衣衫,我心中一跳,未及多想便先出手架开了赵虎,孰料赵虎竟未站稳,一头撞散了公孙先生桌案上的卷宗……当场顿时一阵冷凝。 结果张龙赵虎虞春三人,皆被公孙先生留下收拾善后。人人连一句辩解的话皆不敢讲。 与在屋内时的肃然神色相比,公孙先生与我出了房门以后,面上却转为一派悠然,随后抚胡浅笑地问我:「往日甚少会见展护卫你直接介入张龙他们的打闹之中,今日怎地忽然插了手了?」 我被问得一愣,想了想道:「当众掀人衣衫,终是于礼不合,不甚妥当。」 公孙先生却是笑了:「炎炎夏日,张赵二人光着臂膀都找小春打过架,何况他们之间的打闹,于礼不合的时候可多了,若非必要,或怕误了正事,也未曾见过展护卫你如今日这般插手过。」说著长目微瞇,面上笑意不减,「……看来小春此回立了大功归来,倒是为自己寻得展护卫你这么一座靠山了啊。」 「先生……」听出面前人的取笑之意,我不禁苦笑道:「先生莫要这般说。此回出行,展昭著实累得小春遭了好几次祸。便是于此些小打小闹中,作他几回靠山,又有何关系呢?」 公孙先生大笑:「未料想,展护卫你这便是承认了?」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方才插手时不及细想,如今经先生提醒,才发觉或许是这么回事。先生瞧见他脸上的伤了么?那亦是因替我寻药方遭的罪。此回我对他真不知该如何补偿……先生,今日可否看在展昭的面子上,让他早些回去歇息?他虽未曾言之于口,可我也明白先前为照顾无法视物的展某,他时刻将精神绷得紧,后来又顺我之意急行赶回开封,体力上约莫也差不多至了极限了……」 公孙先生抚了抚胡,笑得温和:「……既是如此,那我便应了展护卫此回的情罢,待会便要他回去歇息就是。」 我拱了一手:「多谢先生。落下的进度,展昭明日便替他补足了。」 公孙先生摆了摆手:「这倒是不必,你如今还需得好好休养才是。各人造业各人当……剩下的部分,便让张龙赵虎他们二人自己负责整理好便是。」 我:「……」 忽然觉得对张龙赵虎二人,好像有些亏欠…… 抱歉……展某之后,再想其他的方法补偿你们罢。 (十九) 白花案那年的岁末,朝廷上并不安稳。 因萧新而死了数名官员不说,其后又先后有贝州叛变与火烧中宫之乱,虽先后皆定,可其中内情却仍疑点重重。 大宋的治世,好像走至盛极,台面下中有何不知名物已开始蠢蠢欲动。其后月余,职守禁中之时,常见官家凭案眺栏远思,神情凝肃,不知所想。 暂调入禁中守卫,宫中气氛紧绷沉郁,便使人分外思念起宫墙外市井的喧阗……多日未曾回过开封府去,不知府内众人如何,公事是否还可忙得过来? 终于调回开封府常备的那一日,我在外头头一个遇上的熟人便是虞春。 他一脸惺忪地从不远处走来,平日目光说不上好,可遥遥见上我时,却蓦地便展开了笑容,加快脚步走将上来,既是大喇又是亲昵地朝我打了招呼,看得我不觉莞尔。 官场沉浮至今已有数载,自己最终愿意长待的地方,果然还是仅有此一座开封府而已。 被调入宫中常驻的时日说短不短,说长亦不算长。 未料眼前这虞春却似在这段不算长的期间内又不知折腾上何事,于府门前与我尚未及寒暄上几句话,便脸色大变,突往府内拔足狂奔,直至躲到一道墙后方敢战兢地探出头来张望,还是满脸的惧色。 我以为他惹上何种麻烦,细问之下,才晓得竟是一椿风流帐。 听完他的叙述,回头瞥向府门外一名频频朝府门内探首的女子,窄袖对襟的八幅石榴褶裙,上头纹饰繁复,色相鲜艳,俨然是富家子女方穿得起的样式,细腰贴身的剪裁,衬得她体态绰约多姿,面上薄淡脂粉,面容清丽可人,行止落落大方,不似一般闺阁婉约,却另有一番利落爽快的气息。 此女观上去,其实并不似虞春形容的这般可惧,不是么? 听虞春描述,此女似对他情有独锺,虽举止作派听来确有些出俗,不过单就敢爱敢恨一点而论,倒也有几分江湖儿女身上常见的不拘特质。 虞春他的年纪也不小了…… 其实他倒也颇受人喜爱,平日也有过一些小娘子委婉向他表示过倾慕之意…… 回头瞥见他正一脸幽怨地咬唇抽眉,面上忿忿然不知在想何事,我心底忽然无端便生出了一股道不清所以然的躁意。 个人情爱之事,旁人一向不便太为介入,对此我亦不好多说。略去此般躁意无意细想,我伸手揉了揉他头顶聊表安慰,尔后便转身先往书房去找包大人告事了。 无料想虞春的此桩风流事最后却愈演愈烈:当街追逐、入室逼亲、甚至牵扯出一段与王勤的蜚闻…… 听张龙他们调侃著他与王勤之间的虚事,纵明白全乃玩笑之话,心头却抑止不住生出一股不虞。 自从白花案回京以后,展某便觉自己似乎不时是有些奇怪,每每遇上与虞春相关之事,总会莫名多出一、两绺连自己亦想不明白来由的情绪。本以为乃因对他在白花案中所为的感念与亏欠所致,是故才极尽所能地想对他多加关照…… 可此般想法,却在意外撞见他与王勤耳厮磨鬓地在交谈、尔后羞恼地自后者怀中挣开的景像时破裂了。 ——他怎地可任他如此亲密无状? ——他怎地可待他如此随意轻佻! 当时最先于自己心底生起的,竟是一股几近于妒怼的愤怒,一瞬间让我参破了自己的心思,霎时令我羞愧难当,几乎是无地以自容。 我竟是,竟是对他……起了此般有悖伦常的心思么? 展某是从何时开始,竟对自己的朋友、自己的兄弟,生出此种不堪的……? 我心中一时惊涛骇浪纷乱不已,端是再无法旁顾其他。 猝然与虞春目光对上之时,当下只觉自己满面烧灼,浑身难堪不已,再无法忍耐立足于原处与他相对,竟是几近落荒而逃般离开了现场,听着他于身后的声声叫唤,却无力回应,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一副躯体,半寒半炙,犹如坠入了无间地狱。 一路慌行回到开封府中,行迈靡靡,中心摇摇,早已无暇顾及那些零星上前攀谈的旁人的言语。 自己难堪的心思一朝被如此突然摊呈于自己面前,我心绪杂乱如麻,回想起当初于襄邑县削发一案中,初见到虞春清丽女装扮相时一瞬间曾划过的失态、想起于都粱山下的黑店里,抱起在桌边熟睡的他,被他身上香气吸引,蓦然瞥见他露于衣领外一截白嫩的脖颈时,脑海霎时浮起的遐思……想起那于常州桃花林下,扶着摔进自己怀内的他时,心底最后没来由浮起的一股躁动。想起见到武进县一帮匪众之大头目,于分别前亲昵抚摸他额顶时,自己胸中横梗的一股异样,得知他隐瞒师门一事时心里庞大的失落。 想起便在不久以前,他救起漂流河中的自己后,为替受伤又无法视物的自己换药,因包扎得过于专注,以致于整个人横身贴近而不知异,自己却渐被他身上的气息扰得有些心猿意马,尚莫名不知所以……以及抱着昏厥的他落在萧新密室之中时,突生的那种想护他一世长安的念想…… 我蜷紧了指节,当真想狠狠揍上自己几拳! 当时只是不知所以的情绪,如今想来却处处皆是蛛丝马迹。 原来、原来自己竟在那么早以前,便对他……便对此一曾被展某视为金兰好友的虞春,存上了如此之旁想了么? 细思益加惊惶。 压下喉间一股似将满溢而出的惶恐,我觉自己已摇摇欲坠。 虞春……虞春他,他自那一年白樊楼顶的一场谈心之后,便对展某彻底撤去了心防。展某可感受得到,他此后便一直将我作至亲好友相待,交往间总是不由分说地相信着我,可我……我却—— 我不自觉有些颤抖。 我却——我竟对他生出了此般不可告人之心思,往后还该拿何颜面来面对于他?! 我从无任何时候,觉得自己竟是此般可耻有愧,著实是无颜再对友人。 想当初,包大人还曾叮嘱展某多照看着他,莫要让他因一时好奇而染上断袖分桃之癖……如今回想起来,何不讽刺? 可我闭上眼,却挥不去此数年来与此人共事交往时的点点滴滴,脑海中竟控制不了的尽皆是他的身影…… 当年于陷空岛地道中他奋不顾己的相护…… 当年血云幡一案后,他想方设法诱我爬了酒楼顶,不惜揭露自己过往的伤心事与我谈心,只为宽慰于我…… 当年他曾心意拳拳地替我求来护符,那纸护符至今仍戴于展某身上,自那之后的每一年,他皆会不厌其烦为替我拿回庙里过香,只求庇佑莫断…… 去年清明扫祭,他曾于家父家母坟前备置的那一大捆纸扎……还有,仅是在墓前将他介绍予长辈知晓,便叫他动容至低头敛目,还欲强作平静,瞧着都令人觉得可亲可爱,难叫人不多出一分心力来照顾于他…… 忆之生动若昨日之初。 傲沧庄南宫家一事了后,曾与他及玉堂寻幽访胜、泛西湖而游,船上他耐不住睡意,频点几回头后终究睡去,差点磕着船壁,让我及时拉至身边靠着,见到他那无备的惺忪之相,可让人心头生软,连玉堂在旁瞅着笑话一阵后,最终皆不忍再相吵。 再尔后,第一回与他汴梁同度的中秋夜,偕伴着兴奋的他四处探逛、又为他的新奇之貌而决定赠灯与之放流……汴河水旁,流光璀璨,此人的平安祈愿、望着展某的殷殷叮嘱,莹亮的目光,是如何地瞅得人心内生暖…… 便是此副时常莹亮瞅过来的眼目,眸中的风采总是多变,时而茫然无焦,对着某处发恍,时而瞇眼远看,重睫犀利,却不知到底有无看清楚物事。时而垂睫凝肃彷若玉雕,时而又灵动聪慧,转盼流光……这两泓泉水中若沁上了笑意,常便叫人更不舍离眼。 无一忆之不是栩栩如生,色彩鲜然。 但无论何时何地,展某皆可以看出,他这双眼中有一份一旦给出后,便再曾不收回的信任,瞅过来总带着亲昵。此份因亲昵而生的信任、抑或是因信任而生的亲昵,让我更是忍不住想益发拂照于他,只想将他纳于自己的羽翼下保护。 ……原来,我竟是如此深刻地在在意着他么? 原来,我竟已是如此深刻地锺意于他了么? 更深露重,心绪难宁,一夜灭灯无眠。 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如此急风? 猛然发觉的此一份情感,难以向他人启齿,又令我一时惶然愧咎,不敢见他。 不敢见他,便只能尽量避免,避免相见于他了。 157.番外之四 展昭笔记:暧昧篇(下) (二十) 数日后,尚未思妥该如何处置此份不该有的心思,便让察觉到自己异样的虞春截道拦了下来,询问我所以。 他以为我乃误会他与王勤的关系,方有意疏远于他,殊不知事情根本并非如此。 展某只是,尚不知自己,该如何坦然直面他罢了。 他言之凿凿,解释自己与王勤之间清白,曰自己绝无分桃之情。 「——所以我不是断袖!」 语意恳切,态度笃定,我却觉五味杂陈,一时不知该何言。 他似是怕我不信,著急欲澄清,甚至不惜赌咒起誓:「我真不是断袖!真的,我可以发誓!」 见他真作出立誓动作,我终是按捺不住自己情绪,低吼了一声出口:「够了!」 听不得他真以此事来做什么毒誓,我垂开了眼,方与他道:「放心罢,我明白的。展某……又何尝将你当过……是断袖?」 说到最后,终究是带上了些自嘲。 是的,展某何曾将你当过是断袖? 又何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会对着一名男子,生出了此等儿女之情思? 此份心意绝不能让他知晓…… 见他竟不惜赌誓以澄清,我更下了决定,提醒自己再不能如往昔那般随意与他亲近——这份本便不该存有的心思,还需得趁早掐熄了妥当。 未料几日的规矩交往,却引来旁人关注,纷纷问我所以。惟心中有虚,又如何能坦言相告? 展某以为自己虽不敢与虞春如往日一般无所顾忌地亲近,态度却也未至于轻待,只能道以他们多心,自己仅因事忙,并无刻意生冷之意。 见他们最终只是将信将疑地离去,我不禁疲惫地揉了揉额角,一股深刻难言、便如同从骨髓里散发出来的无力之感,逐渐涌上四肢百骸,良久皆消退不去。 虞春这几日来应卯的时辰特别早。 一日清晨与他复于府中相遇,他仍一往如常与我热切招呼,我却依旧不敢多看于他。本想同前几日一般,稍应两句后,便以公事为由借口离开,却意外瞥见到他原本白皙的额头上,竟多了一块明显得令人难以忽视的肿包,周围青黑成一片,可想见磕上当时的力道必定不小。 ——这是发生了何事? ——他怎地会伤成了这样? 惊讶之馀,我一时忘了要与他稍作距离的决定,直至伸出手想往他额旁摸去之时,才蓦然在半途警醒过来。 僵了一僵,还是强自收回了自己停在他额边的手,却是忍不住交代了一句:「回去……记得上药,莫要见它不见血,便又不理。」 「嗯,没事……」只听他低低地道,已将晶亮的目光连头低了下去,阴影下再难看清他的神色。 我皱了皱眉,心口有一瞬的难受,随即却想到他方才所说受伤的原由。 ……这伤竟是他自己撞来的?! 我当真是不可思议。 这开封府内,他皆来来回回过多少趟了? 怎地尚可以走一走去撞柱呢? ……他怎地便是这般未肯多花些心思在自己周围的状况呢! 胸中不禁有一口微忿,我压了又压,好不容易方压下欲开口训斥的话,见到眼前人耷拉下头丧气的模样,心中不禁一软,反生出几分怜惜,不觉又想伸手安慰,却明白自自己心中生了旁思以后,此些举动于如今已是不该,只能紧了紧手,提醒自己莫再作出逾矩动作。 为免再待下去恐将前功尽弃,确认他伤势无碍后,我只丢下一句「下回小心些」,不敢回头,几近赶事般匆匆离去。 那日下午,公孙先生来敲了展某房门,开口便是一段求情之语:「展护卫,我虽不明了你与小春之间究竟是怎么了,他此回又是犯上何事得罪于你,可你已罚了他这许多日,也差不多能原谅他了罢?」 「……罚?」我听了一愣,不明所以:「我何有在罚他,先生你为何如此说?」 「……展护卫今早遇上小春了罢?」公孙先生叹一口气道。 「先生如何知晓?」我一想,随即了然,「是小春同先生提的?」 公孙先生摇头:「他未提我也晓得。瞧了今早他进书房时那副无精打采的模样,还有何可不明白?一进来便趴倒在桌案上,只一副难受得将哭不哭的模样,连公事皆无法理了。」 我心中一惊:「是他额上撞的伤不好?他要不要紧?」 公孙先生却只欲言不言地瞅着我,良久不作声响。 我被他此番态度弄得有些心神不宁,隐隐担忧,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我过去看一看他罢。」 随即起身想往外走,公孙先生方开口拦我:「我见小春状态不好,继续留著也无法做事,便将他赶回去休息了。他现下人应已不在府中。」 我脚步一顿,心中却担忧更盛,忍不住问:「公孙先生……小春情况究竟如何?人要紧不要紧?」 公孙先生瞥我一眼,眉眼间若有所思,开口却是骇然:「……他额上的伤没事,一个肿包而已,莫再动到便无事。倒是其他地方快不行了。」 我大惊:「怎么回事?他还伤到了他处?!」 说完顿时什么也顾不得,一心焦急,只想出府去找他,暗怪自己早上遇见他时怎地皆未有察觉。 「……唉,展护卫既还这般担心他,那一切便好说了。」公孙先生拦了我的去路,又叹一口气,将我招回来道:「展护卫,此回的事情,莫说小春究竟如何开罪了你,可我想无论如何他已得到了教训……他若有错,你索性便与他说个明白罢。我相信他此次定会好好反省,将你的话确实听进去,再不敢敷衍不放在心上了。你不若便原谅他了罢?」 我有些怔:「谈何原不原谅的?我并无在生他的气……」 公孙先生却是不信:「你若无在生他的气,近日为何又要对他如此冷淡?」 「我……我是……」著实有口难言,只能道:「我对他并无冷淡之意,我只是……」 公孙先生却打断了我:「展护卫莫要拿搪塞赵虎等人的那套说词来搪塞我。展护卫对小春的态度忽然如此丕变,要说只是因事忙疏忽的关系,我却是万万不信的。」 我:「…………」 我无法反驳,隐约已猜出了公孙先生的来意,当下却更在意另外一件事:「……先生,此事且稍后再议罢。小春他,他身上是否真还有其他伤处?情况到底如何?你能不能……先同我说明白?」 「他并无他处受伤,就是被你打击得有些受不住了而已。」 我皱起了眉,便听公孙先生又叹气道:「唉……展护卫,你近日遇上小春,便未曾注意到他有何处不妥么?」 听公孙先生这么一说,我心内暗惊,很快回想起了近日与他相遇的情况,每每皆见他笑着一张脸上来攀谈,并无何处不妥。除却今日见他稍有些无精神外,其他…… 鉴于近来视线不甚敢于他身上久待,是故能回忆者竟是有限,我有些不确定地道:「除却今日稍嫌沮丧以外,其他时候,并无特别……」 「……他在你面前表现得与平时并无不同?」公孙先生反问完一句后,低声喃道:「……看来这小春,倒将所有气力皆拿在你面前死撑了。」 我心中一紧:「……公孙先生,你说此话是何意思?」 公孙先生抬眼瞅望过来,片刻后,方慢吞吞道:「……展护卫,有些事旁人不好插口,我也不便多说。不过在我看来,小春倒是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在意你对他的想法哪。他平日看著虽乃大喇喇的一个人,可私下却非是粗心。你对他的态度有变,我等旁人皆有所觉,他本人又何尝会不知?也便只有赵虎还信着你先前的说法罢了。小春他在意你,你突然与他冷落,他自要难过,虽然在你面前强撑着未显露出来,可依我看,约莫……亦是差不多要撑至极限了罢。」 说著顿了一顿,复道:「便拿他额上的肿包来说罢。昨日若非是苦恼着该如何与你重修旧好,他也不至于恍惚到做出此种连平地走路皆会撞柱的夸张事来。听说当时连张龙喊他的警示声皆未有听见?」 我:「……」 我握紧了拳头,心上突突地一阵涩痛。 近日光顾着自己的心思,我未曾注意…… 公孙先生又叹了一口气:「展护卫平日心细,本是洞见观瞻。此回之所以未即时发觉异处,想来该是有好一阵子,未曾仔细瞧过小春的模样了罢?」 他抚了抚胡髯:「……下回再遇上小春,展护卫不妨好好地瞧上一瞧,便会明白我此时的意思了。」 听出话里几分劝说的意味,我不由得苦笑道:「……先生当真以为我在同小春置气?」 公孙先生不直接回答,只是上前拍了拍展某的肩,似在安慰:「小春于我等面前自省之时,倒是自报出不少浑事。可我与大人却不觉得展护卫你是会为那等小事置气之人。他若有何其他行止不妥之处,你同他好好明说便是,也莫要让他在一旁连头绪皆摸不清楚,想改亦不知从何处改起。」 「……小春他并无错处。」我哑了哑,有些艰难道:「一切……皆乃展某自己的问题,与他并无关系。」 公孙先生道:「……展护卫可是有烦恼?如若不嫌弃在下,不妨说出来,兴许我能替你分忧?」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先生放心,我会处理好的。我明白先生的意思,晚些便会去找小春一趟,同他澄明清楚。」 公孙先生也没逼问,只是点了点头:「如此便好。」 *** 当天夜里,我来到虞春的家门前,恰好碰上他开门出来,想起公孙先生让我好好瞧一瞧他的劝言,不觉便隐身在了暗处,暗自瞧去那立于门前的,一位彷佛真有许久未敢认真瞧过的……友人。 他的面色已不如自己印象中的红润,人也消瘦了一些,下颔皆削尖了出来,眉眼间再无昨日于我面前还见到的灵动与热情,仅馀一片颓丧,整个人瞧着皆恹恹的,衬上额前一大抹黑青,看起来十分形容憔悴。 我忽然变觉得自己心口处颇为刺痛,初始隐小,可在他蓦然警觉回头往我这方向查看,于黑暗之中、与他那下有深青的眼眸交过的那一刻起,此份疼痛竟便就无限放大了起来,撑得我心口一阵阵涨疼。 ……展某虽是欲摆正回自己的心思,却无意使他烦恼,更无意令他变成此般无精打采的模样……我非是想见到他如此模样的! 展某一直冀望他,能活得安好,平宁,无忧。不管他在自己心中,究竟应是朋友或是钟意之人的存在。 可倘若如今自己此般为掐灭遐思而与他疏远的态度,竟会令他如此难受,那我……我……便莫要再这般做了罢! 莫再想着要与他稍作距离,莫要让他察觉我有何处异常,便一直如往常那般当他本来的好兄弟、作他本来便彷若家人一般的好友…… 本便是我自己心虚所出的问题,怎么再牵连着他也难受? 便同之前一般相待便好罢。 莫要让他察觉了我此份心思便好。 只要——只要展某先坚定了自己的意志、好好压制下此不该有的心思,便是同过往那般与他相处,又有何好忌讳的呢? 只要能先遏止住自己的这份心意,之后……之后总能想方法,掐灭掉它的罢? 一阵晚风吹起,路边树影扶疏。 脚下青石砖上四方张动的黑影,像是自己窜动的心事,晃晃摇摇,忽徐忽骤。 (二十一) 可欲掐断一份不知乃从何时萌生出的情感,却非如此容易。 纵心里再明白此份情感是如何不为世俗所容,恐怕结果亦是相同。 一旦意识到这般难启齿的心意,其后便仅是单瞅见他与旁人亲近太过,心底某处便彷佛在不受控地翻腾,恨不得能上前……隔开他们。 可我不能这般做。 甚至连此般想法皆不应生出。 欧阳大哥之造访乃意外之喜,顺道为府中正在办的一件大案捎来了重大情报,可谓一场即时春雨。 北侠欧阳春乃武林巨擘,为人正派,敦厚侠义,颇受同道人称颂。 展某与他相识于漠北的一片草原,天高野茫,广阔无边。彼时展某尚年少,为增长见识,正远游至辽南草场,因缘际会却与此人于同一簇煹火下相识。 同为宋人,又同为武林中人,我等一见如故,寅夜把酒谈欢,自此引以为知交,当下便起意结伴游辽。 北侠欧阳春对辽地甚是熟悉,领着我杂野胡行,全因其不爱走寻常路之故,道之所至,可说全凭其心意,途逢良景,便止马把酒为欢,路遇不平,亦不乏持剑仗了几回的侠义,一路行去,放任自如——此段往昔,当真是过得格外洒脱而逍遥。 彼时的展某尚未投身官场,如今却已挂印悬牌半旬有矣。欧阳大哥今日依旧任心旷达于江湖,而自己已起誓要替民护一方青天。时如飞日,各有前程,惟留一颗结识的初心如故。 经年未见而重逢,却无甚比再见故人安好如旧,更令人欢喜。 料不到的是此位久别重逢的友人,竟也与虞春有旧,虽后者看来是一头雾水。 眼见欧阳大哥大方揽过虞春臂膀,一边热情重拍,一边道出他们二人认识的来由,一股不合宜的情绪又冒上心头,只能勉强压下,口上随之感叹缘分之凑巧。 见虞春自己推开了欧阳大哥之手,心下终感松气之时,又为自己这般情绪感到羞愧。 他们二人皆是展某的友人,各自光明磊落不说,展某如何能对他们二人之间,生出此般……似飞醋一般的情绪? 可待到虞春知悉北侠身分以后,顿时崇拜得几近发亮的眼神,整个人恨不得扒上去的、一股从未见过他向其他人展现过的热情,却令我在后方瞧得如芒在背,行止难安,一路皆无法静下心来。尤其当见到他受欧阳大哥夸赞后,那蓦然竟是酖红的脸色,整个人看去飘然,一心止不住地想往欧阳大哥的身边凑…………究竟是如何回事?! 虽说北侠之名于江湖上确实当响无错,可展某并无自夸之意……自己与玉堂在江湖的名气亦是不小,以往我等同他讲起此等江湖事时,也不曾见他兴奋至此般的模样啊? 怎地偏便对欧阳大哥如此着迷?! 我的心彷佛受着什么人攥着,捏了又捏,好不难受,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出手将他拉到了身边来:「……你与欧阳大哥相识不过一日,便如此亲昵无状,也不管是否唐突人家,成何体统?」 找出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斥他,见他状似接受了此种说法,终于歇停下来的时候,我当真不知该是感松气抑或是……一阵对己难堪的厌恶。 后来一顿饭局中途结束在因玉堂的好胜心起的一场较量之下。 他们二人先后匆匆离去,虞春不久后也跟着追去,我瞅着眼前被遗忘的一片杯盘狼藉,不觉无奈地叹出了一口气。 ……看来,此处收拾善后的工作,只得由展某来负责了。 默默掏出钱袋,我举步便往柜台走去。 一场混乱下来,倒也将自己方才那般胡乱的情绪,给冲得差不多散了。 如此,也好。 (二十二) 苏州缉凶,中途生上不少插曲,不仅结识上江湖有名的丁氏兄妹,亦见识了玉堂此生……约莫皆不会再想让人说起的扮相。 本来依计缉凶,一切顺当,埋伏多日擒获真凶,余下只待将犯人押解回开封府归案,苏州之行之目的便可达到。可将凶嫌缚绑之后,却见丁女侠形色匆匆地回头找来,道她其实并非单独前来,同行的虞春却是不见了踪影。来到他们先前所待的雅阁,诸物翻倒,明显可见缠斗的迹象,地面凌乱,一道道似因挣扎留下的暗红血痕,如一道道利刃般剐痛了我的眼,展某甚至可听见自己胸膛中骤然怦怦大作的心响声—— 耳畔听玉堂在焦急地躁喊:「小鱼儿这是让人给捉走了?!可什么人会想抓他?!」 ……是啊! 他于此处人地不熟,这几日又皆待在明月楼内,于我等眼下活动,并未招惹上何等可疑之人,又为何会有人欲抓走他? 心若擂鼓,思绪已乱,我反复告诫自己惟此时更应冷静,思及歹人能特地挑他落单时下手,约莫早已跟踪观察了一段时间,丁女侠武功不弱,陪在他身边,竟是未叫她察觉出来有人追踪…… 此般愈想心念不禁愈沉,攥紧手中剑鞘,我强压下心中翻腾的不安,向众人请托道:「地上血迹尚未全干,歹人带着虞春,或许还未走远。能否劳烦诸位,请帮展某一忙,分头搜寻他们的踪迹,展某……展某感激不尽!」 在场诸人皆是侠义,未有推却穷心剧力,可虞春却似蒸发在了此座苏州城中,一连十日不见消息。即便就近的陷空岛其他四鼠皆赶来帮忙,即便已将搜寻范围扩及邻近城镇,即便已同时动用了官府之力协寻……可他的下落仍似泥牛入海,杳无音讯。 丁女侠于寻人期间曾歉疚地来找过我,曰乃因自己将虞春强拉而来,方会让他遇上意外,她实在对不起他……我却明白此并非全是她过错,只能安慰她莫需太过自责。 歹人将虞春掳走之后,能将痕迹消弭至如此利落干净,怕是早有图谋了数日,预先已铺好后路,若是虞春那日单独留于客栈,难保不会更早遭人下手,则要待到我等返回之后方能察觉…… 让南下帮忙的王朝马汉先将花冲押回开封府结案,多日未曾阖眼的疲惫却仍不能令自己生出睡意,我心烦意乱,心中一直有一种隐隐然十分不好的预感,一种暗觉若再不加快寻人脚步,似乎有何不可挽回之事便要发生的不安预感,更令人再掩不下焦躁。 是故当从邱封口中知悉,他竟是将虞春换去顶替他那正受人刑讯逼问的妹妹邱香,还叫他乔装妥了封住了声音,根本无法自辩的时候,我只觉胸间一股怒火烧灼难抑,几欲要将他一剑击毙于当场! 可我知不能伤此人性命——非仅因法不允,更因他乃掌握虞春所在之关键,欲寻回虞春,此时必得从此人身上着手。 待交易过后,终于得到虞春所在地点,众人兵分二路,卢兄等人先将邱封兄妹带回陷空岛监视,丁女侠则因丁家兄弟的担忧,先行寻由支回茉花村等待,由我和玉堂、欧阳大哥与丁氏双侠往目标庄院一探。 在目标庄院之中,见一名戴铁半面的领头男子手下一挥,四周顿有包围人手齐整涌出之际,我与欧阳大哥便觉情况不对。对方器械精良,竟看似早已作好准备,不久后又见庄内四处皆有熊烈火光窜起,方才确定中了调虎离山之计,本欲引走他们的注意,未想最后遭拖延者竟反成了我等自己! 回头瞥向主院方向,火势最为猛烈,炙热火舌攀窜,像极一头狂兽,啃噬著人惊跳的心绪。我只觉自己目中血红,恨不得即刻能插翅飞去,却被当场阵阵暗器箭雨所阻,一时根本脱不开身去! 斩下无数利箭,劈落不计暗器,那戴铁面半具的男人却不知已于何时悄然身退,待自己与欧阳大哥好不容易冲出一条路赶赴主院之时,主院里的每幢建物早已尽皆垄罩在一片熊熊烈焰之中,几乎尽要崩塌了。 听闻丁氏双侠着急表示四处皆尚未寻获虞春,只剩寝间未查,而玉堂已入内尚未出来之际,我瞅向不远处那幢几欲让火焰吞噬的屋舍,不待多想,俯身便冲入了火场。 身后传来欧阳大哥等人叫缓的声音。 可我一颗心之所系,却早已再待不得。 *** 好不容易打开密室,却见一熟悉身形之人,气息奄奄倒于地上,浑身血污,不知是经历了何种惨事。我只觉呼吸一窒,立即上前将他抱起,玉堂于身前开路,分秒未曾耽搁,可我感受着怀中几乎无了声息的躯体,心中恐惧益盛—— 他不能在此处出事! 他不能! 倘若他真出了事情……那我……我……我…… 我感到一股比上回惊觉他替自己挡下一剑时,更要惶张的惶恐,随著一股寒凉之意从胸间侵进脾肺,又侵进了四肢百骸,几令我再难感其他知觉。 好在,好在他后来在刺激过后气息便恢复了过来。 好在,好在他的意识于不久后便清醒了过来。纵使似还虚弱,却已可同人交谈。好在他身上的伤势,并无外观看去的那般严重。 我此时当真是分外庆幸李老前辈将珍奇的密银甲送给了他的小徒弟护身,并交代他要随身穿着,也庆幸我等赶去的还算实时,若再慢上个半时片刻…… 后果便要惊悸得令人无敢去想。 在张罗来欲往陷空岛行去的马车之上,我搂紧身旁这名已靠着自己沉睡了近半路的削瘦身体,思及此种假设,心底止不住阵阵战栗,一时根本不愿意再放开手。 怀中此份几近失而复得的温度,冲击着我的心志,让我不想再否认或箝制自己心底的感情,再不总去想该如何将它压制回常轨。 ……动心,便是动上心了罢。 又何必要自欺欺人,总以为尚能将心态回复至过往? 若是真能做到,展某当初又何至于在不觉中……便陷入了进来? ……是啊。 中意,便中意上了罢。 展某又非是欲让他接受自己的心意,又非是欲让他明了自己的心意,则纵使此份情感无法向他人宣之,那又有何干系呢? 只要我展昭在的一日,他独身,我护他。他若有朝一日成家,我便护他一家。 若能知他一直平安乐好,展某,也便心满意足了。 则此份情感究竟乃兄弟之情,抑或是思慕之情,于人于世,又有何妨碍呢? 至少,我已坦然面对了自己的心意,对己问心无愧了。 是故我决定再不想要去掐灭此般心思,只将它深藏入心底便是。 只要莫叫虞春他发觉了,莫让虞春他为难……如此便好罢。 其馀便让一切……顺其自然罢。 158.一四九章 论跟错人吃过节饭的后果 (一七三七) 疏疏数点黄梅雨,又到了一个石榴花开的季节。 端午解粽节,一大清早,未至城门道旁已是喧嚷,叫卖声未断,喊喝内容尽是端午节物。 角黍包金,草蒲泛玉,两道人家门悬蒲艾,团粽茶酒供养。街人身佩五彩线,小孩胸挂虎头钱,香囊包、钗头符,平日总喜欢在头上簪些杏李桃花或牡丹花的少女妇女们,彼日全换成了红艳艳的石榴花,以致举目所及一片散开的千红百媚,当真是别有一番娇艳的街情。 见到此般石榴花海的在下,脑中不觉便糊胧胧地联想起另一幅画面:在一年前的开封府内院中,曾有个人穿着一身大红官衫,静静立在院中一株开得火艳的石榴花树下,任由一朵盛极的榴花翩然翻落于肩头,才蓦然抬起眼眸视人的身影—— 我不禁纳闷起自己的感官能力……此时眼前一片三千朵红花竞艳的盛大景象,与那时情景相比,竟还不如当时那一人一树一瞬间所带给人的心灵冲击震撼,这是怎么一回事? 可想想也便释然。 唉,此可不便是普通人与天生巨星间的差异?后者风采乃在举手投足间浑然天成,还能随时随地自体附加上块反光板增加光环指数的,一朝出场效果自然比寻常人惊艳。随便三千个凑来的臭皮匠,自然也是难比得上,莫怪乎我会有此感了。 在下彼时到底还是让白玉堂给荼毒惨了,自陷空岛一别,这才与人分开了多久时间?竟便如此怀念著这翦温和宽厚的红色身影了么。 话说开封府众人现下不知在做甚? 虽说端五放大假,可每每遇假也是民间最易出纠纷之时,难保那群工作狂此时不是又在超时加班……等等,若真是这样,在下待会去拜访他们的时候,不会要迫于人情压力跟着一起加班吧? ………我看我还是先吃饱喝足再去与他们打招呼好了。 要操也得先储备些体力,怀念什么的隐隐有种想快点见到人的莫名冲动什么的可以当饭吃吗?! 做人还是实际点的稳妥! (一七三八) 于是,在下于回家前先领着白玉堂和丁月华这对名为护卫实则让人有些心力交瘁的组合,去了城南一家著名的饭馆子吃早午饭—— 主要是丁女侠嚷了好久她饿了,凭在下家中那尊见底许久都没记得填上的空米缸,百分之八万拿不出东西让她充饥。而若要叫外送……那些送外卖的伙计们,很可能得车水马龙地堵塞住在下家门外那条小巷的交通的…… 我就这么在旅途中不知第几回见到丁女侠叫上了摆满一桌还往上层迭了好几层的菜色,鉴于彼日是端午,有许多平日不常见的特色吃食,所以她特别高兴,看着桌上各种各样的角粽锥粽菱粽筒粽秤槌粽九子粽蜜饯粽果仁粽益智粽等等等,排满了大圆桌的第一层,第二层还有用紫苏菖蒲木瓜等物和成的五色团子、菖蒲生姜杏梅李紫苏等切丝蜜渍成的香糖果子、榴花糕、樱桃桑葚白甜瓜、紫酥鲜羹辟温汤……她眼中是真出现了精光! 接下来自然又是一幅小鱼吞巨鲸的惊人景象。 我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真心又有了一种不食便饱,简称叫做反胃的冲动。 ……谁看到眼前这般场景还可以若无其事般吃下东西的啊! 一路行来每逢饭点都得接受这种视觉折磨!除了正餐饭点以外,还得外加上下午消夜点心点!修行得在下都快可以见饼充饥了有没有!天气本来便热得叫人减食欲,再看她胃口特好我食欲就更特不好了有没有! 马逼的,这丁女侠简直可去当某种修仙的辅助神器——身边有个丁女侠,辟谷之术还愁学不起来么?! 被接连刺激了这么些天,在下这是不是都瘦了…… 白玉堂那个神经迟顿的变态为何还可以像没事人般在旁继续大吃大喝…… 呕…… (一七三九) 最后,一桌食海里头,我只吃了一颗八宝芙蓉粽跟小半碗的羹汤…… 那颗八宝芙蓉粽,还是白玉堂他看我都没吃东西,硬塞过来要我吃掉的…… (一七四〇) 结帐时,因为桌上一道九子粽本身的造型十分漂亮,所以在下兴了买几串去给包大人他们拜节的心思。 白玉堂知晓我的意图之后,斜了我一眼,语气里充满鄙夷:「小虞儿你可明白九子粽的意涵?九子、九子、表祝生多子,你拿此物去送与包大人,是想祝贺他努力生出个儿孙满堂么?」 我:「……」囧!! (一七四一) 结果在白老师的言语打击之下,在下只好改买另一种走养生路线、听丁月华道口味也不错的粽子给开封府众人当伴手礼,名曰益智粽。 顾名思义,益智粽主补脑仁。 反正他们常年要殚精竭虑抽丝剥茧地办案,不时还得和歹人们斗智斗勇以求道高一丈,未免太快就消耗坏脑细胞,是该买点东西给他们补补脑子了…… (一七四二) 吃饱喝足,在下打算先回一趟自家稍作休整后,再行出发拜访开封府,告知他们一声自己回京,也顺便与他们拜个午节。 一路上皆是人流穿息,甜水巷口,远远可见挂了把壶的浴室院前,挤满了想循祖宗智慧洗个浴兰香芬澡辟邪,却又懒得在自家操弄的男客。途经潘楼周边更是热闹非常,车马特盛,往来贵人众多,各式卖扇摊商云集,蔚然成市集。 这端午早便流传有一种赠扇的风俗,以图「辟邪」与「清凉」。近年京中制扇工艺益发精湛,各式巧扇画扇纷呈,惹得全城更是风靡,持扇更已悄成为一种新兴的装逼时尚。逢上端午节来,京内各处更是聚集了大批的卖扇者成市,诸如朱雀门内外、丽景门外、相国寺东廊皆有此类市集,其中最具规模、最引京人朝拜的,莫过于我们当时所在的那潘楼街区——车马拥塞、摩顶放踵,让各牵了一匹马的我等三人很难快速通行…… 一时失误领错了路,结果只好跟着人潮塞在此卖扇集市里头,堪以蜗速前进。 摊贩商店上卖的扇子五花八门,有精雅可爱的团扇、葵扇、麦草扇和玉版扇,也有用象牙、玳瑁、翡翠、或香木做成的各式折扇,琳琅满目,精品纷呈,令人目不瑕给,纵只是无心一瞥也可能要叫人难移开眼。 这世间熟识白玉堂的人都知晓,在持扇蔚为一新兴的时尚态度以前,他便已是个超前于潮流尖端,一年四季都爱拿扇子出来显摆的骚包货,遇此盛市,怎会不起兴致? 于是我俩这对在吃喝玩乐上特合拍的搭档,便这么在路上塞着塞着就顺道一齐闲看了起来,然后闲看着闲看着就逐渐认真地逛了起来,品头论足,大肆讨论,他还给我普及了不少品定扇子好坏的技巧,最后买了一把扬溢着低调华气的生绡云涌黑木画扇在手,高雅高贵,十分符合他的品味。 丁女侠表示对扇子此物没兴趣,一旁跟得无聊,把马扔给我们后就跑不见了,不知道晃到哪儿去打发她的时间。 关于丁女侠是去哪里打发她时间的这个问题,很快便在我及白玉堂带著丰硕成果终于牵著马挤出扇市,而与她三人会合时得到揭露。 丁女侠就那般抱着两手满满的吃食,身形灵便地从远方踏着屋顶纵身而来,然后利落地翻身落地,脸上还一副意犹未尽的表情,看来还恨自己手不够多,没法承载上千手观音那种高效率的打包量! 我:「……」 ……这货是张齐贤再世吗? 再投胎准是一代赵雄了啊! 明明不到半时辰前才热腾腾地吃完两层桌的早午餐,她的胃真是通往挑战者的深渊的通路么! 唔,什么? 说张齐贤还识得,可赵雄是谁?挑战者的深渊又是什么东西? 这点琐事不重要,重要的是彼时旁边的白玉堂竟然还能搧着他那把扇子表现出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原来不正常的人反而是在下我么?! ——是我不够镇定太大惊小怪了吗!! 这世界的槽点真是愈来愈多样化了,在下都快吐槽无能了…… 在我正震惊世界槽点多元的这当会儿,白玉堂正挑眉斜目,一派轻松地调侃着他的青梅大胃女:「我说月华啊,妳纵使尚未吃饱也得稍微节制一下罢?再这么吃下去妳很快便又要挽囊羞涩了。若是故技重施选在开封城内吃霸王餐,可是会被猫儿他们揪出来公事公办的。我可不觉得展昭那只死脑筋的猫儿会对妳法外开恩哪。」 他青梅完全不在乎地甩了甩自己的马尾,抱着食物,一派豪迈地道:「不要紧!本女侠不吃霸王餐,本女侠城里有人靠!」 白玉堂鄙夷:「……妳这小妮子,不会要打五爷我荷包的主意罢?」 说着,嘴角一勾,顿时流光焕采,挥了挥扇便道:「那妳得先好好叫声五哥来听听,让五爷我满意了,再考虑是否愿意来接济接济妳。」 丁月华白他,嗤了声撇开了头,嘴里道:「稀罕,东道主才轮不上你。」然后眨着大眼瞅向我,满带期待地道:「……你会帮我,对吧?」 我:「……」 她粉红娇靴踏前一步,大眼里闪满了灿灿的光芒:「——你会帮我,对吧!」 「呃,这个……」 她杏眼微瞇,又问了一次:「——你会帮我,对吧!!」说着,曾经荼毒我的凶爪又在袖下蠢蠢欲动了起来。 「……这是自然!」瞧见那蓄势待发的魔掌,为了避免自己的手背皮又要被当那跳水选手旋转几圈半,我赶紧应了一声,随后不着痕迹地抬袖擦了擦满额的冷汗,只能违背良心道:「这一月多来也承蒙妳不少帮助,丁女侠难得来京,小……小小吃食而已,虞某自然要尽力让丁女侠吃个开心了!」 心中却忍不不想: ……马逼照她这个胃部运转的速率在下的钱袋还可以撑到回家吗?! 我是不是该先跑一趟钱庄再领几袋钱出来比较保险!! 丁月华听到这般回答很是满意,娇小的下巴抬得老高,志得意满地跟他的竹马示威:「看罢,谁稀罕你!」 他的竹马展开手中的黑木扇,却是凉凉地回她:「……妳莫要仗着小虞儿他软趴趴地好欺负,便使劲地拿捏他。堂堂丁女侠,竟是个此般爱拣软柿子捏的人,传出去怕是要让人耻笑了!」 说罢扇子一收,不顾我站着躺枪的感受,摇头叹气地数落我一番:「小虞儿,五爷先前便同你告诫过了罢?招惹上此一吃货会要亏死你的,叫你离她远点,你端是不听,现下有没有后悔了?」 丁月华杏眼一瞪跺了跺脚,果断地怒了:「你说谁拣软柿子捏!招惹上我又怎么样?!」 白玉堂耸耸肩,又打开折扇唯恐天下不乱地搧了两下,才挑眉道:「哟,ㄚ头还没有自知之明呢!」 ……白玉堂这机车嘴机车起来的时候,是真有毒舌王蒋四哥的风范。 是故曾受过无数次摧残的在下,当真是十分明了彼时丁家妹子激愤的心情。 只见丁月华胀着脸瞪着眼,气坏了,开始拿出全部战斗力捅刀子,咬牙忿然道:「——你以为遇上你就好了?明明个大男人,偏要生得粉头粉面,跟你出门都要以为是跟哪个娘子家一道了,还得被别人指指点点!」 这刀捅中红心,白玉堂脸色一沉,瞇起眼将扇子一收,气笑了:「……妳说谁是娘子家呢?」 丁月华学方才他的模样耸了耸肩,装作无谓道:「苏州城现下还流传着白美人的传说呢!是怎么说来者?美人一笑倾城国?倾国倾城亲芳泽?」她露齿一笑,那笑容特别的灿烂可爱:「耗子白啊耗子白,你可大的魅力了!如今有万千儿郎皆愿为你当一回周幽王了!」 白玉堂气炸了,具体表现在他那笑得愈来愈冷艳的脸上,笑容特慑人,看得人寒碜碜:「……妳自己又是如何?」 冰山美人反击了,在原地笑得皮笑肉不笑:「食吞山海,拍掌碎石,震脚裂砖,平日举止比一汉子更汉子,端是宫廷力士也要自叹弗如,难怪至今也嫁不出去……说好听是妳看不上人家,实际谁又想娶一只母大熊回去?」 「母……母大熊?!」这词对少女来说实在太具毁灭性的攻击力,终究性别栏为女的丁家小妹一听就爆了,剑指白玉堂怒道:「娘娘腔!你说谁是母大熊!」 白玉堂目露寒光:「……吃货,妳叫谁娘娘腔!」 「死耗子!莫叫我吃货!」 「喊谁死耗子呢?妳这小矮子!」 丁月华丁女侠此人还有一个不可拂逆的爆点,就是最记恨人家嫌她矮! 于是她果断地拔剑了:「——混小子你看招!」 白玉堂何曾甘过示弱:「——小妮子怕你?」 我:「…………」 (一七四三) 接下来发生何事,想必各位都很清楚了。 在拥挤的大街上发飙互干,后果有多鸡飞狗跳,民众们找不了也不敢找一大侠一女侠抗议,于是众怒都往我身上集中了过来……鞠躬哈腰,道歉赔钱……各位能稍微想见出一点在下一路行来的辛酸了吗?〒A〒 虽然多出一个丁女侠分摊白玉堂捉弄的炮火是不赖,可这余下的侥幸全给这种辛酸破坏光光了好么! 159.一五十章 论端午温馨与府墙上风情 (一七四四) 交瘁了心力终于回至城东宅邸的时候,见自家大门被人挂上了一大把的菖蒲艾草等物,还吊了串红线小粽、悬了个草扎人偶、钉了颗艾虎草头,两片门板被挤得门庭若市,看去都快因不堪负荷此等驱瘟辟邪之物而将倾倒下来。 刚运动完一脸神清气爽的丁女侠一到点后,视线便一直黏在在下家门上一串琳琅装饰的红线小粽上,谁知是否又是馋症再犯。白玉堂立在门前,伸手轻弹了下门上裁剪得有些歪扭的一串艾虎叶串,叶片间被他这般一动,发出沙沙声响,便听他笑道:「小虞儿……看来你的人缘不错哪!即便人无在京中,却也莫有人忘忽了你此座空置的院屋。」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心底却是温暖,打开了门锁,将他们二人请入了家中。 置放妥行囊,换上一身干净衣装,我准备带上回城采买的粽子与一干纪念物去开封府给众人来一趟惊喜。 白玉堂曰自己改日再去拜访便可,只送我到开封府门前便告辞,人欲绕去其他的地方遛达。跟来的丁月华则瞧了瞧威严肃穆的开封府大门口,又瞅了瞅街上热闹嘈杂,不时还阵阵传香的市集,扁了扁嘴后,也告别了我,追上白玉堂身后一齐遛达去了。 我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这丁家妹子的性情,说难捉摸呢,是有些预料不着她脑中的回路走向,可某些时候又挺好理解的,不免令人觉得有些可爱呢。 (一七四五) 结果在下入了开封府后,发现展昭他们果然在加班! 府内四处燃有避瘟丹的气味,闻起来成分似乎与一般市面所贩者有不同,该是劳动了公孙先生自家配出来的独门秘方。 他们瞧见我时颇吃惊。 展昭一个剑步就踏上前来,对着我左右细看:「小春,你是何时回开封府的?身子可都养好了么?」看完蹙眉:「……怎么瞧着更瘦了一些?」 我:⊙v⊙! 我竖起一根大拇指:兄弟,眼力了得啊! 你朋友真是被视觉暴力搞瘦了身,真不是在信口乱掰有没有! 展昭莫名其妙,眉间蹙得更紧:「……你这手势是何意思?想表达什么?」 还不待回他,张龙与赵虎已窜上前,一阵寒暄问候。张龙问候完便痛心疾首貌:「小春啊——我说你怎就这般衰呢!好端端地也会叫人给绑去?且竟是被去当甚劳什子替身?!这般唬烂之事皆可遇上,你今年是不是犯上哪路的邪神了啊?」 我摸了鼻子,颇有同感:「……我也想知道。」 赵虎一只壮臂又惯性勾搭上来,大喇喇地道:「小春,莫担心咧!今日一大早我们可就去了你家门前一趟,替你吊上了可一大把的艾草菖蒲的,包准将你今年还剩的衰运灾难都给祛光光去!」 有这么容易吗?我只笑道:「果然那些物事,便是你们替我挂上去的么。」 赵虎挺起他的小胸膛,鼻子吐气:「可不是!昨日恰好见到展大哥在摊边帮你挑呢,我们也想你今年从开春起便没走运,最后乾脆就同展大哥一块,一人都替你挑了一物,祛邪除秽!」 他洋洋得意:「小春你到底瞅仔细了没有?你家门上那颗霸气的虎头白泽便是我挑的咧!还有三哥的泥塑天师像、大哥的一副蒲剑蓬鞭,然后二哥也替你贴了一组五毒符贴,展大哥最后又替你另拣了一束伏道艾……喔,对了,还有暗香居的那些娃子,裁了串虎形艾,托我们一齐挂上你家门前……这般阵仗,再厉害的邪神也该被扫地出门去,我瞧你后半年该要否极泰来!」 瞧他当真肯定,我有些哭笑不得道:「是么?多谢吉言,还真是谢谢你们了。」 得了感谢的赵虎满足地咧出了一口牙,张龙在一旁笑道:「兄弟间何必这般客气。」询问他身旁的展昭道:「你说是吧,展大哥?」 展昭嘴边噙上了一抹淡淡的笑意:「……张龙说得是。」 …… ………… 老实讲,隔了这么一小段时间没见到展昭,突然就见他这般笑……心里还真是乱有冲击的。在下觉得自己好像真有点被赵虎那股无论来由的偶像狂热给感染到了怎么办?! 不要啊!瞧这赵虎往日狂热病发作起来时的一股蠢相!坚决不想沦为他的此道同伴啊啊!! 内心复杂地平复完心跳,我忽然想到自家门上一串令某吃货目光流连的小粽,却不解问:「咦,赵虎,说来我家门上还挂了一串丝绳小粽呢?那又是谁替我买的呢?」 意气风发的赵解说员顿时懵:「……啊?小粽?什么小粽?我们不知道啊!」 展昭见他那样,莞尔地便笑了,替他回我道:「或许尚有其他关心你的朋友呢?小粽主供,想来亦是欲替你祈求来今年的康健安泰。」 厅内传来了包大人的朗笑声:「你们几个,尚欲于门口聊到何时?快先进来屋内再继续说罢!」 (一七四六) 入了厅后,将方买来的益智粽、与在扇市中挑好的扇子掏出分送与众人。 公孙先生看了一眼那串加了中药做成的补脑粽,秀眉不置可否地一挑,瞬间便将我心内惊得七上八下,生怕他误会此粽乃系对他智商高度的侮辱,见他眉峰落差在转眸到一迭画扇上头后始平复,赶紧便拿起扇子跟他们解释: 喏,你们看,这柄【飞瀑激岩】的画扇是给刚正不阿的包大人的。那柄画着【清雅幽竹】的檀木扇是给聪敏非常气质又优雅的公孙先生的(注:需得特别的狗腿)。而那画着【苍翠山峦】垂了一坠璞玉的黑柄扇,标显映衬著展昭平日苍辽淡雅的胸襟…… 还有在下照着王朝平日闷骚的嗜好选了把以【洛阳名纸】加工而成的紫藤香扇、配合马汉的童年经历挑给他一把画有【刀疤虎勇斗武松】的折扇回味、然后在路上看到一把上画褐黑大熊立于湍流旁怒吼,一飞掌就拍抓起一条鱼的硬木大团扇,心里为此扇的王霸之气所折服,叮咚一声出现「就是它了!」的心音,赶快买下来送给张龙! 至于赵虎……我给他买了把【诸葛亮款式】的羽毛扇,看能不能给他增长增长智能。 包大人和公孙先生收下扇后,状似皆颇为满意。一旁展昭手里拿著那把与他的苍峦画扇,星眸半垂,密黑长睫掩去两泓眸光,一时却瞧不出到底对这柄扇上的品味是合意还是不合意。 王朝倒是无掩高兴,迫不及待地展扇上下翻看,将鼻尖凑上闻了一闻。他身旁的马汉则是瞅着那柄【刀疤虎勇斗武松】的扇面认真发愣,推测可能睹画思想起了自己幼时英勇的打贼壮举。 而张龙和赵虎……他们各自瞅着自己手上的扇子,面上表情一个扭曲一个憋屈,扭曲的那人从一掌将扇柄握得格格作响的手指来看,状似很想就这么断扇上前来打人! 至于憋屈着的那位……赵虎委屈地瞅了瞅自己手中的羽毛扇,再用一副钦慕的目光频频往他身旁朋友手上那柄【怒熊掴鱼】的硬团扇瞟,两眼都放出了觊觎的光芒…… 张龙手上那把团扇无论风格或大小都豪翻了,挖遍整座汴梁城的扇市都不见得能找出第二把相似的款式,个性十足,没瞧见赵小熊都一副仰止不已的模样么?真搞不懂他本人到底有何好做出当下那等万般不中意的反应的! ——瞧瞧团面上那只褐黑大熊掴鱼时所展现出来狂霸姿态与气势!跟他被人惹撩起来抓狂时的形象有多么的相像啊! 唔,你说什么? 这可能就是他不满意的原因? 问我是不是故意的?故意刺激讽刺人?怎么这般坏心? ………… 你有必要将你的老师想成这般心机的人么?你老师不过是秉着独乐乐不若众乐乐的心情,方决定买下此柄团扇的……何况你能明白在逛街时心中好不容易出现那声心动的『叮咚』之音以后,要耗费多少心力才能按耐住不买下东西吗?! 它『叮咚叮咚叮咚咚』地一直响,不买下来都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张龙了啊!你难不成要你老师就这样被自己的这团心中之音折磨惨吗!! (一七四七) ………… 竟然回我一个( == )的眼神……这孩子…… 是没把尊师重长的道理学好,还是他根本就没有把我当成過一位要尊敬的师长? 甚好,这确实是一个需要来好好思考一下的问题…… (一七四八) 一七四八…… 这种像是恐怖情人拿刀出现在你家门前,威胁要一起殉情般的数字密码是什么东西? 真是太不吉利了,在下看在下今日还是休笔一节吧! (一七四九) 彼时,应时的贴心画扇跟来得正是点心点的粽子可能对向来刚正不阿的包大人难得起了一点收买作用,或提醒了他为源远流长反复驱使计,实在不宜过度压榨员工,与他寒暄兼回答了些情况、喝了些府上准备民间号称有延年之效的应时饮菖蒲酒以后,包大人竟然表示今年趁节庆打架斗殴者少,府内不若往年忙碌,大伙近期已连忙有数月,是时候该稍微放松一下,因此今日下午放假,明日再回来更加努力! ……这天空不会要降陨石了吧? 我忍不住偷瞄窗外,思付自己待会出门会不会给流星砸个正着。 ——这位一向以挤压劳动力成习惯的包主管,居然主动开口表示要给假?! ——哇咧这包子不会是给人穿了吧?! 需不需要跟包大人对对暗号确认一下身分!!( ̄口 ̄)!! (一七五〇) 结果假装旁若无事对暗号的机会没等来,倒是见证了张龙久违耐忍的精神——于在下走出开封府大门之前,都没见到他真捏断扇柄冲上来找我理论相打。 大概他还有良心,纵使再不满意朋友所送的礼物,也还记得在下算是个刚痊愈的伤员,不好太快与我就开始相互残杀。 不过没几天后我就看到那把怒熊掴鱼的团扇落进赵虎手中了……还被他状似颇为中意地频频拿出来搧风。小壮熊手搧怒黑熊的这副形象组合,著实惹来了不少人注意的目光,可赵虎自我感觉十分良好,见人关注更是搧得欢愉,直让他一旁的搭档张龙观之频翻白眼。 每见此幕,我便克制不了将张龙的白眼动作当作一种无声的抗议,良心隐约发作,觉得自己与对他人相较起来,似乎真有那么一点点亏待于他,为了补偿,最后便去买了一把【金包银】的土豪扇补送给他,看他傲娇一哼,嫌弃了一句「这种扇子谁喜欢?」以后……然后扭着头口一点也不对心地迈开手……就一把将金包银扇给抽走了。 ……猜测此把土豪扇约莫才是真对了他的品味! 瞧瞧他这般的审美观,十足的市侩俗气,绝对白玉堂见后会鄙视的款型,不愧是荣登庆历八年【开封十大邻家名人物杂烩选 】的前三甲,遥遥甩出他三位名人上司包、公、展们三条街! 附带一提,此民众票选最有邻家感的第一名,是隔壁条街靠杀猪起家的巨贾——暴富后仍爱赤膊着穿着一件皮背心亮着一颗大肚腩四处趴趴走的猪肉王老爷子! 投票民众的感言表示此人长相绰号兼行为谈吐都很菜市场,因此让人看上便分外有亲切感,简直就是小市民生活形象的代表,不投他还能投给谁! 而张龙和赵虎入选的原因,在于他们是开封府内六品以上官吏中,看起来兼聊起来最令人心灵无压力的…… 包大人看起来太威严了,公孙先生望起来太仙人了,展昭更不用说,跟他讲话不管男女都得捏着颗小心肝,视觉上刺激太大,还怎么能邻家得起来呢? ……由此可见这项投票活动的初衷与结果似乎有些偏差,爬上榜者究竟是否是件荣誉之事,思想起来约莫还是在未可定之天。 (一七五一) 结果端午那日拜访完开封府出来后,在下还撞见了一个奇景:一群娘子军们红着脸排排站,群聚在府墙外边,个个兴奋地卷起袖子效法标枪选手奋力往府墙内猛投——将手中五颜六色的东西往高耸的府墙内丢去! 一时之间,府墙上一阵彩色的花花雨。 我:「……」 在下印象中,这片墙的对面,好像就是开封府众核心人士居住的内院……空中那些五颜六色的东西,看着很像是传说中兼具避邪与传情双重功能的闺女牌香囊啊? 展昭彼时恰好在我的旁边,他方才自愿拿得来不易的半日假期,陪我一道去趟暗香居给孩子们送过节礼。 我用锁定嫌疑犯眼神瞅他,就见他两颊微红,握拳轻咳一声,小声道一句失礼,然后就迅速抓了我的衣领——趁妹妹们还没发现我等出现以前,就迅速地带着我用轻功遁离了现场,速度堪比他在追拿头号通缉要犯时开出来的时速! ……看来造成此种景象的罪魁祸首,果然就是此人莫属了!! (一七五二) 在开封府工作不怕无聊的原因,除了工作量时常多到让你只想吐而没时间伤悲无聊以外,就是这等逢年过节都会出现的、令单身汉们望洋兴叹的现象了。 ——难得可以见到平日认真正经无所不能形象的展护卫犯难的另类窘况,权作娱乐,增加了不少府内季节性的谈资,看来我这次回来还碰巧是赶上点了! 别因着在下偷懒,除之前提过回「开封偶像风云」的八卦后就几乎没怎么再着墨过展昭的明星生活,就以为此人的群众魅力已然平淡化——其实类似此种群体追星的行为,于汴梁城内时不时便会发作上演个一两下,次数一多也便不甚稀奇了,是故在下才未次次描绘出来,免得各位厌烦。 (一七五三) 在我后来锲而不舍地再三追问下,展昭才肯略带尴尬地答我,隐晦表示这几日他上街时的不太平,开封府守门的衙役近日更收到了小娘子们拜托转交的【爱的香囊】无数: 香囊有手工缝制的、有高级绣坊出品的。有鸳鸯交颈图纹的、有比翼双.飞绣样的(注:香囊的实际款式跟内容,由那几日负责守门衙役们友情提供)。 听说一个神来女甚至展现了堪比宫廷首席绣娘的高超技巧,用双面绣的针法在香囊正面绣了个栩栩如生的【展郎武剑图】,然后在内面偷偷绣了一尊犹抱团扇半遮面的娇羞仕女像——合理推测为她自己的绣像。由于绣功复杂,小小布面难以尽展,那只香囊与其说是一个香囊,其实已经达到可被称作是远亲锦囊的地步了…… 总之锦囊,啊不,是香囊的样式五花八门,琳琅满目,数量多到处理上困难重重,展昭只好郑重拜托守门的衙役,「千万」、「绝对」、「莫要」再替人收受转交这些烫手山芋了! 重要的事强调了无数遍,才将此等托付转交的情况遏止。 可是啊可是,汴梁内热情洋溢的女子军团们,从不是个容易遇难便屈服的软妹角色! 大门托付的门路不通,堵人又次次扑空的小娘子们,终于卷起轻罗袖自力救济,这才出现了开封府墙外一排女标枪手竞相掷标的景象……那些个饱含了女子心意与肾上腺素的香囊,因为里头添了枚避邪用的硬铜钱的缘故,据说还曾经把几名墙内路过的巡役砸出个头喷血紧急送公孙先生诊疗室过! 瞧瞧这些小娘子手下的力气! 那些香囊们在她们手中根本可称得作另一种可抛式的暗器了有没有! (一七五四) ……我说,这大宋王朝真的不考虑网罗这些人才,来试办组一支真正的娘子兵团看看吗? 杀伤力超乎想象,绝对能出敌不意,一推出准是一群所向无敌的亚马逊女战士哪!! (一七五五) 彼时听完墙上彩雨由来的我:「……」 讲完糗事的展昭:「……」 我盯着展昭: →_→ 展昭: --_--; 他不自在地瞥开眼神,脸色好像又更不自在了一些。 我与他道:「其实,你每年一到端午与乞巧季节,自旁人处收到的物事总是特别多,好在外头人不晓得你生辰,不然开封府岂不是年年都得再被你排山倒海的生辰礼给淹没一次?」 展昭咳了一声,有些窘迫:「小春,你莫要又胡乱说话。」 我嘿嘿了两声:「说起来,每年到了此类时节,府内负责守门的衙役都会收到不少代转交的请托,而每年你皆会因不胜困扰而请他们莫再行代收,可来年他们都还会继续代收,直到你又再三出言阻止才会彻底断止……你说这轮回倒也挺奇妙的,是不是?」 展昭:「……」 展昭不说话了。 (一七五六) 其实哪里有什么奇妙的轮回,不过是大伙们偶而也会想捉弄捉弄他们高大上的偶像,瞧瞧他另类犯难憋屈的模样罢了…… (一七五七) 想必是明白其中关节的展昭苦笑着摇了摇头,没再跟我喇咧此等粉红色的时节礼的问题,转而边走边跟我说起了京城的近况。 血蝴蝶犯下数起命案,包大人审理过后已依律处斩了——此事方才与开封府一众寒喧时已听过。未提的是府内最近新忙的案子是与商业纠纷有关,一名外来客商侵吞了汴梁本地商人的产业,正闹得不可开交,目前正在深入调查中,看来还要费上几日才能结案。不过展昭曰府内不差人手,要我莫须急着回来复工,先好生将空置了一月有余的家内整顿清理好再说,顺带问了我玉堂此次来是否亦有宿于我住处歇脚的打算? 我将白玉堂送我至开封府前人就闪没影,未明说到底要不要再回来住我家的事老实说了,一不小心就把丁月华跟着白玉堂一同闪人亦不知到底会不会来我家住的事也老实说了,心里却略为他方才所说的商竞案奇怪:这开封府断案一向快刀斩乱麻,啥时为着一件单纯的民事纠纷,也要费上这么多时间处理了?里面侵吞的财产数该不会破亿吧,得费这么多日才能清点出来? 展昭听我说了丁月华的事后便愣了一愣,道:「……三妹也来了?」 我点点头,神色再端正也不过。 ——当你猜不出对方的意思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莫再猜了,平常心应对,莫再平白损耗了自己的脑细胞罢! 这是在下经历展昭当年度几次特别的情绪反应后得出的结论,后来想想特别适用在彼时他与他官配间的关系上。试图为两边牵线撞来一鼻子灰后,在下已算尽了仁义,不想再积极介入他们之间的诡谲事—— 之前误会我与丁妹子时态度诡异后萧索、于明白在下乃诚心诚意替他们牵线时又打死不承认,还隐隐有些不高兴……这种心事猜猜猜偏让你猜不着的感觉实在是太令人纠结了! 虽说他本便不是个能让人一眼看穿的人——可之前至少没那么让人摸不着头绪的好么!╯‵□′)╯︵┴┴ 虽然在下还是倾向于他心底对丁家妹子其实还是有点动心,乃碍于种种自我要求后才觉得莫要耽误人家,其后方端正起自己的态度打死不肯承认喜欢人家,以免带给人家麻烦…… (一七五八) 话说回来,这展昭在离岛前好像跟我说过,曰丁月华对他估计亦无那方面意思之类的话? ……难不成他早知道丁月华疑似另有意中人的事了吗? 所以才会黯然放弃……? 不对啊!他还鼓励我有机会,叫我勇于求爱呢!到底怎么回事?! (一七五九) 最后我还是平常不下心来,战战兢兢地表示丁家妹子是北上来找乐子的,不知道该不该把后半句「你若还喜欢人家不妨把握机会,人家疑似已有中意之人,不赶紧把握可能就要迟了」的话也说出来。 与尚在陷空岛上的时候相比,这展昭回到开封以后,身上本不时会有些莫名浮动的气息,似乎皆一应沉淀了下来,再和他提到丁家妹子,也不像月前尚在岛上那般,隐约觉得他情绪上似乎有些躁动。 他完全恢复了往常一般的淡定,好像在谈论的人是丁兆蕙或是蒋平这种江湖上的一般朋友一般,莞尔一笑,笑容里再看不出不一样的端倪。 ……不会真是彻底放下了这段感情了吧? 其实转念一想丁月华这位奇女子,也挺符合当初公孙先生给他卜的那卦「奇葩花」的卜辞的……跟白玉堂这朵花简直有得拼的有没有! 瞧她那个性在这个时代里有多奇葩! 绝逼可能是正缘啊有没有! 就这样放手任她走开真的好么!! 这种勘破天机又无力回天的感觉,当真是分外令人感纠结。 (一七六〇) 「是么?」 展昭不明白他朋友心里的峰回路转,只是用浅淡的笑容,客观地分析着我同他说出来的故事:「丁三妹性子好动,同你交情也不错,跟来倒也不意外。只是与玉堂一道,你路上想必是不得安宁了。」 我猛然从峰回路转中惊醒:「——!!」 然后: o(〒﹏〒)o 这展昭简直观察入微思虑周到到跟谁都可以当知音了有没有!太犯规了啊! 突然被人理解了的我一阵感动——啊嘛他们这对官配间的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感纠葛先不管了!我要请展大师帮忙先抚慰抚慰在下这横遭了一路摧残的心灵!! 160.一五一章 论端午瓮缸里的情谊 (一七六一) 从暗香居送完过节礼出来,我在艳阳下认命地回家整理空置有一阵的屋院,以备待会两位从陷空岛来的贵客真打算弃舒适的客栈不住,跑来宿在下这座凡事得自力救济无人伺候的院落就糗了。 好人展昭一路相陪,送我回家后竟挽袖相助,牺牲自己得来不易的假期,陪我忙和了一下午的家事。 边作闲谈边作打扫,对着展昭面上不时莞现的平和笑意,纵使外头是燥热得令人心绪不住浮动的天气,终也叫人心境缓缓平静与沉淀了下来。 巷外人声嘈杂,院墙内的时光却是宁和。缓步慢走,似一条细水徐徐淌流的小河。 (一七六二) ……事过境迁,我有时不免会希望,倘若自那后接下来的一段时日,也能一直如当时那般,平静从容地绵延持续,那该有多好。 (一七六三) 白玉堂同丁月华一道返回至在下家中之时,夜色已深。 不过该年端午过得热闹,早在他们返回之前,其实青师兄也曾找了一趟上门。 驾着一辆用马拖拉的板车,上头绑了好几口封实的大瓮子。高髻纱笠的帷帽,依旧一身劲帅黑衣打扮,唰地一下从车上翻身跃下,那等利落帅气的架式,纵使遮著脸面,也吸引了周围路人的注意。 一月有余未曾见到此名师兄了,举凡我等皆在京城之时,青师兄时不时会带上些小东西来找我,有时是些奇特的吃食点心、有时是不知从哪弄来的稀奇玩意,逢年过节,他收到的礼品多了,也会从中拣出几样精巧的物事送来与我,对我颇为照顾。 如前一年的年后,他便拿过一颗鎏金银香球来送我,说是宫里赐下的物件,左右他自己用不着,与其放著生尘灰,倒不若拿来送我能见光。我当时还曾在心里腹俳来者,想自家师兄明明是位身材高大的杀敌大英雄呢,究竟是哪个天兵想到要送他颗小香球? 他这等身分格局之人,欲送他礼,也该要送些像犀玉带、金银酒器,或特色马鞍之类的物品吧?要不就打听打听他的喜好,我这师兄也不是不食烟火的人,像在下就曾于他家中看过好几样白象牙雕刻而成装饰品啊……这宫中负责安排礼品的官员委实太不用心! ……话说回来,如上所述,在下这位青师兄虽曾带过无数小物来与我吃玩作礼过,可一次便搬上眼前这样一车的庞然大物过来?还当真乃属上头一回! 因此我当下便前后探看起来,好奇问他瓮子里装了何物? 他撢了撢衣摆上的尘土,回我瓮中所装者乃该日正午所挑的端午水,五月五日正午时,取井花水沐浴,古曰能保一年疫气不侵……反正遵之无伤大雅,便要我晚点拿此水烧来作洗浴清理。 端午燂汤以浴的习俗自古即有,古以香兰入浴,可居于汴梁中的京人却习惯以桃、柳心之类物和入浴中,其实殊途同归,目的皆在求祛毒除疫的功效。 端午水这传说便更玄了,听说取端午日正午时经日晒后的纯阳活水封存,可经久不坏,具解毒凉身之作用,拿来煎药或泡茶都是极好。迷信一点的说法,甚至曰此水能达到趋吉避凶兼辟邪的功效,传得端是十分神奇。 可惜此等神奇之物,在下基本上还未曾有机会尝试过……端午酷热,又得在正热的正午顶着个大日头特地去挑井水劳动什么的,着实提不起在下尝试的兴致。 青师兄大约早能明白在下对这端午水传说的态度与积极度,笑了一声后表示,知我今日甫回京,必不会注意此等事,索性替我代劳储了这些水送来,让我试试,顺带备了好数种市售的端午版香氛沐浴包,投之以循古法祛除身上疫气,道我劫后余生,伤愈不久,元气尚不盈实,如此也好保莫再沾上些不好的新病气。 我忍了又忍想装淡定,最后还是没装住,忍不住问他:「师兄怎知我今日回的京城?」 我的情况与遭遇或许是之前向开封府问来的……可你同门才刚回家把家里清理好,除开封府跟暗香居外,还哪里都还没去过呢!要问也没这么快的啊!! 青师兄闻言,故作神秘地瞅我,闪了我一个神秘笑容却不语,直至气氛被他酝酿得开始有些紧张兮兮以后,才缓缓伸出了他的手指,缓缓指了指巷口一名常驻要饭的乞儿,然后低下头弯下身,侧在我耳边,在我既紧张又期待的砰砰心跳声中,神秘地动了嘴——然后悄声说道:「……我给了那人几个铜板,要他见到这家主人归来的时候,便立即来与我报告讨赏呢。」 我:「……」 我顿时从期待解谜的亢奋状态中变成:︸_︸ ……呿,不过就是收买了一个桩脚嘛! 干嘛搞得好像你手下掌握了什么间谍网络一样…… 青师兄见了我的表情之后,哈哈地笑出了声来。 我:「…………」 我:(╬ ̄皿 ̄) ——马逼的,原来他方才那样故意装逼是故意在耍我吗?! ——为什么大家都这么爱耍我?! 难不成在下耍弄起来真的那么好玩吗!!╯‵□′)╯︵┴┴︵┴┴︵┴┴ (一七□□) 我当时是神色复杂地瞅着眼前笑得颇乐的一位师兄,又瞅了瞅巷口那名探头探脑的乞儿,顿时有种从此家门口要多一支监视摄影机<一>的感觉。 我:俺家要被丐帮子弟给监视了……(--__--;) (一七六五) 青师兄笑完了瞅见门楣,咦了一声问:「咦,你已将门上小粽收起来了么?师兄今日有事,中午不能过来,还怕它在外头挂上一日,该是要酸败了呢。」 我还在回想着过去从自己里˙家乡听来的各种丐帮传说,被这么突然一问有点懵,过了会才了然:「啊……喔,原来门上那串红线小粽是青师兄你挂上去的?」 青师兄插着腰爽朗地笑了:「说来你在城内的朋友着实不少。今早带着香烛艾粽来你家门前张罗的时候,却发现门口早已让人布置过了。好不容易方寻到一空处将艾粽挂上,替你祭供一会,将带来艾蒿蒲草一类物又原封拿了回去,尚碰上一名同样剎羽而归的沦落人。」 「……啊?沦落人?谁啊?」 「我倒不知他确切姓名。」青师兄停下笑,以手支颔思索了会,才道:「不过我曾见他与你走至一起,是名富家郎君,天庭饱满,凤目狭长,面容颇为清秀,就是行止间欠些稳重。今早于我离开后无几步,同样揣带一束艾蒲之物来到你家门前……彼时远远瞧见他对着门口一阵搔首挠腮,最后踌躇几步,又将带来之物带走,并无往你门上吊,估计亦是认为不需要了罢。」 天庭饱满…… 凤目狭长…… 欠稳重=吊儿啷当不正经…… 我:(⊙o⊙)! ——不会是王勤那家伙吧?! 我的老天……他,他那么一个大喇喇的人,竟也会做出此种堪为贴心的举动? 怀疑他对自家门前的蒲艾都不管挂了啊!! 当真要吓坏他这位手帕交了啊!!! 「……师兄说的那人应是叫王勤,家住在外城西,是我的一个朋友。」我挠了挠头,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今年劳烦你们这般费心了,承蒙关照,真不知该怎么表达谢意才好。」 青师兄失笑:「……此有何事?皆为举手之劳的小事罢了。你若真同师兄我这般客套见外,可才叫我生气。」 (一七六六) 将几缸盛了端午水的大瓮搬入屋后,青师兄具体表现了他那叫我不要跟他客套见外的诚意。 他道烧洗澡水是件费劲活,未免我待会自己辛苦半天,干脆一道替我做了省事,因此烧好了一大桶的沐浴汤,将带来的一大包入浴剂都推给我,要我不用管他,先去沐浴再说,待洗去一路风尘,人也舒爽些后,再来考虑如何来接待他。他自己会先至外厅里打发时间等候。 ……墨发高髻,黑白分明的眼瞳中总能见卓华风采,不但姿仪挺盛,人更俊逸得不像话的、大宋如今最出名的现役民族英雄,在替我烧洗澡水? 哇咧这真是太折寿了,我明天出门不会就给牛车撞上了吧? 战战兢兢地拿着衣物进到浴间,看着摆放一旁五花八门的端午泡汤包,怀中还揣着一份白日在开封府时王朝妈妈分过来的、开封府员工三节福利之一的端午沐汤专属包,开始犯起难来—— 怎么办?入浴剂的选择太多,两方的赠送者又皆充满善意,不能顾此失彼,反正内容物应该是大同小异,干脆就把它们全部都丢进去,一桶烩了吧! (一七六七) ……实验的结果告诉我等,诚如药不能胡乱搭着吃一般,入浴剂此物亦是不能随便混和着使用的! 否则即使配方的内容应是大同小异,最终融合后还是有可能突变出异形的效果来者!! 正所谓生活总是无时无刻充满着意料之外的意外…… 出浴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好像刚从一炉熬了四时辰的老药炉里苟延残喘出来的药材,浑身上下充满了药同类的味道,臭的要命,简直快没把自己先熏死…… 哪个人能好心来解答一下,曰为啥明明手上明明都是些香花香草,一旦混合起来竟会出现此种逆反的效果?! 这其中到底出了些什么样的化学变化!!╯‵□′)╯︵┴┴ 这什么见鬼的浴兰遗风…… 好想洗白汤澡就好…… (一七六八) 青师兄与我同坐客厅内寒喧,不时不着痕迹地拧个几下鼻尖,却十分风度地未对他同门为啥沐个浴出来后反而周身臭不可闻一事表示疑问,一搭一搭地问起我出京的遭遇。 我也不时因草味太熏而拧个几下自己的鼻子,想五影阁这组织最初便是青师兄向我们提起的,于理于情,此次经历皆不该瞒他,便将秀州别庄里发生的事概要同他说了。展昭他们无意间听到一句「不知襄阳那如何说」的秘谈,一直像个芥蒂般梗于在下心中,让我每每想起都是隐隐难安。 ……唔,问我为何特别介意这句话? 依目前所知的情况推断不合道理? 是不是另外得知了什么未表出的隐情? ……咳嗯,那什么,如果你老师透露自己其实天生有点神通,有时会忽然在脑中迸现出一些类似未卜先知的预感,你可相信? 唔,不信?不止不信,还觉得我又在扯淡? 什么?!跟我讲话好累?!一直有种在浪费脑细胞的感觉?!! 啊贺啊你这死小子……在说跟谁讲话是在浪费脑细胞!! 再这么没礼貌下去我即刻就取消你继续当本回忆录读者的资格喔——等等!莫给我又是甩头就走!! (一七六九) 啊……简直不能更心塞……继续回来动笔回忆过去作调剂心情好了。 总之当时听我提起一趟南下诸事的青师兄,起始还会跟我笑聊个几句,听到后面脸色愈听愈沉,态度愈听愈沉默,坐在桌边,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桌面。 听到最后,他指节一声重叩,皱了眉收手开口:「去年那时……若是能将邱封一举擒下,也不会叫你遇上这等的事了。」 「反正最后我也无事。」明白自家师兄是在说邱封去年冒充云师兄被缚诈死复活后,我给他挟为人质的事。想了想便道:「若那时便擒下了他,现下也无从得知五影阁的这些事了。」 「话虽如此,可……唉。」青师兄叹了一口气,「本应承了师父和师兄要照顾好你,在你遇险时却总是不在你身边,我这师兄当得未免失职了。」 「拜托,师兄,你总不能像个奶妈子一般镇日都跟着在我的身边吧?师兄你已经够照顾我了,哪里有所谓的失职呢?」我忍不住失笑,「况且青师兄你又不是闲的。就算你真能镇日地跟着我好了,我尚且不愿意呢!一天到晚的那得有多腻?还得被师兄一干崇拜者们的唾沫给淹死!」 「你这小子!」青师兄佯怒般瞪我,我嘿嘿嘿赏了他一口白牙。 青师兄又好气又好笑,最后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嘱咐我道:「此五影阁行事背后处处透着玄机,你无本事招惹,便莫要再掺和太深,明白么?」 「我觉得我已经掺和进来了……」那时一时没忍住,在铁面人面前犯了一回倔,已经把什么都说破了……现在当缩头乌龟还来得及吗? 青师兄微微蹙眉,道:「照理说你人皆被救了出来,便是知晓了什么秘密,也早便不是秘密了,他们再回头找你也已无意义……可我总是于心不安……」说着略略一顿,视线落到我脸上,目中别有深意:「你与那邱香生得实在太过相似,我怕……那位五影阁阁主会另生想法。」 「……想法?什么想法?!」别一回来就同我说这么挫人的事啊! 我跟那位一直带赛人的冷面妹妹当真完全一点关系也没有好吗!Q口Q! 青师兄摇头:「此事难说,当初邱香挟带出走之物尚未寻回,而邱氏兄妹如今却已尽皆不在大宋境内。若让那五影阁阁主知悉他们是由你们保驾出航的,难保不会多心,以为东西已落入尔等手中。我看开封府那处亦是有顾虑……你未发觉你此座屋院附近多了些暗桩么?倒是今日你归来后始出现的。若我猜的无错,该是展昭下午临走前方安下的人手。不然你想他平日多事,为何今日偏偏在你这儿待至傍晚才走?约莫亦是不想留你独处,方等上此些人手布置好后才离开的罢。」 我:「……?!?!」 ——是这样的吗?! 不是因为今日下午包大人突发慈悲给假休的关系么?然后他看我一人打扫可怜才留下来帮忙打下手的么?! 然后忙完就顺便又待了一会聊下天嘛!毕竟我们也有一小阵子没见啦?这一切流程很符合他平日待人的作风啊?! 啊……不对……说起来,如果府内还有急案要忙,属性为工作狂的展昭通常多半会自愿坚持留下来无偿加班,赶都赶不离开。而如果案子不急但还是有案……他大概会敷衍性地休息一会,私下又会强迫症般溜回去帮忙处理了。此种时候,他顶多帮着我约略清理完一些费事的活后,估计便要告辞了,不会再留下来与我聊了一顿下午茶的时间才对…… 我有些不确定地道:「……不是因为有些时日未见了,他想叙会旧才留下来与我谈天的么?」 青师兄挑起他那双好看的剑眉,侧着头斜我:「……你们也才相隔不过多久未见,有何旧好让他放下公事同你叙一下午的旧的?又不是小别重逢的夫妻,需得情话绵绵呢。」 我被后头这话给噎到了,满头乌鸦炸飞:「青师兄你在比喻什么奇怪的东西……莫要乱说话啊!」 青师兄又是挑眉,不过倒无再接话,递上一杯茶来给我顺气。 见我缓过来后,他正经起神色,用打商量般的口吻再同我开口:「虽说此处暂有开封府的人相顾,可他们人力有限,如此并非长久之计。我不晓得他们其后想如何安排,可……你不若还是暂且搬来师兄的宅邸住罢?我宅中闲人多,能照看的人手多,离开封府也近,你日常要去帮忙方便,也能叫他们不必这般费事。权宜之计,何不考虑考虑?就近照顾,师兄总也较能安心。」 ------ 批注: <一>监视摄影机: 道家等级最高的一种追踪符,据说能随时随地监视他人的动态,施术者心念一起,还能就地成象,简直乃世间痴汉们最梦寐以求的一种法具! 161.一五二章 论端午搬家的提議 (一七七〇) 我同青师兄回说我得再想想,让他给我一段考虑的时间。 青师兄点点头,未再多说,聊了一会旁事,便起身告了辞。 (一七七一) 青师兄离开后我才想起今日自己在扇市中,也挑了一把端午扇欲送给他,待翻出扇子急匆匆追了出门已是来不及,早无见了他的身影。 门前小巷中人影绰绰,几名小贩、几名路人。光线昏暗,我这视力不太优良的双眼,看不清楚其中到底是否真如青师兄方才所说一般,混杂了认识的熟面孔在里边。 握着一柄象牙精雕成的镂空折扇站在自家的大门口,望着巷内的人影发了好一会儿的愣,我才慢慢转了过身,撩起下摆跨越了门坎,带上门落上了横栓。 假若外头真有开封府置下的人手,我不明白午后去拜访他们的时候,或者下午展昭与我闲聊之时,为何不干脆同我明说就是了,莫非还怕我会吓到夜不能寐不成?或是竟有他事需要隐瞒著我么?开封府的同僚们平日要忙的公事本便够多了,现下又得分出人来顾我,岂不非得被.操到爆肝不可? ……本当同府差,相榨何太急? 良心上,难过哪…… 我一边推测著可能情况,一边拿捏着手上那柄本要追出去送给青师兄的雕花扇把弄。象牙清凉的触感从掌心上沁透而来,微起的暖风送来一阵淡淡的茉莉香气,我不自觉便顺这股花香望到院墙边一排杂生的茉莉花树上—— 此排矮树是自己刚搬入来时买幼株种下的,窜长得很快,我这主人却常偷懒没怎么修剪它们,如今看去已经高过我的腰身,快要与我的胸膛平齐了。 当初贪心在这一方小院中植了不少品种的树木和香草,两年岁月经过,因着时常偷懒与外出的关系,这方院内的植物益发往野生植物园的方向生长了……愈来愈有以前自家师父在我等所居的山屋后头,乱种上的那片放养庭园的气势了是怎么回事? 想那时在下还曾因此耻笑过自家师父的随性(真意:随便),没想到如今看起来好像是五十步笑百步……那时我是怎么用嫌弃的目光调侃他的? ——爱种又不理,当初又何必自找麻烦? 师父当时好像是腆出一张泼皮的脸孔,用了一个这样的大道理来反驳我:「吾乃顺其自然也,何苦强求也?」 嗯,这借口颇好。在下现下亦是在顺其自然来者。 可那时我是不是当场便戳爆了他,驳他懒就承认吧,还扯什么道法自然装老子呢,外头人家修剪过的花草树木不是照样长得更好! 师父彼时摇了摇头,说起话来像个神棍一样:「逆天而行,终不得好。」 随后望向我的眼里彷佛带上了点叹息,风马牛不相干地道了一句:「汝心倔执太过,来日恐将自衰!」 我:「……」 马的!不就戳破你懒得修剪这片园子么?用得着拿出乌鸦嘴来诅咒人吗! 这句半吓半咒的话把当时的我气了个半死。 随后便见师父转而开始撒皮哇哇哀叹自己徒弟怎地一个两个都是这种听不进师父教诲的强性子他遇徒不淑他好可怜啊哇哇哇之类的叽叽喳喳,喳得我当下真暴躁得好想擂他,立即决定当晚便不陪他去月下发酒疯了! ……在下明明很随兴很圆滑,堪称能屈能伸来者,瞧瞧前几次遇险的经验,哪次不缺在歹徒面前伏低作小装无辜,智斗勇夫穿插演出,啥时执着于逞啥没必要的强过了?我明明就是一名识时务的俊杰!一个懂得生活的闲人!心思灵转随遇而安!啥时「倔执太过」过了?! ……上回一时脑抽跟铁面人当面摊牌只是个意外,这涉有私人因素,事关好友被强迫飞升的原因,不弄清楚对不起朋友——可如今这情况不一样哪! 不是在下倔强逞能不想搬去与青师兄同住,可明明有家可归为啥不能归还得去别人家寻求政治庇护?又不是像上次一样又撞上不科学的鬼了! 孩子再丑总也是自己的孩子不是?事后放养与否先不论,可初始之时,此处的一草一木也皆经过我一阵的精心挑选与布置,加上建筑的分配、房间的陈设摆饰,无一不已被自己调整到最舒适生活的状态——突然要我舍弃这里客居他处?抱歉还不确定期间? ——凭什么在下还得延伸到自己的领地里跟歹人低头啊! 当真是愈想愈气,气得好想翻桌! (一七七二) ……然后在下一个太激动,就不小心真翻桌了。 白玉堂跟丁月华两人回来的时候,某个白目正满头黑线地替自己收拾残局。 马的,爽的只有刚掀桌当下的那一瞬间而已有没有?后面就得痛哭流涕了有没有! 完全活脱脱地就是自作孽不可活的诠释…… 这打翻得满地都是的灯油,还有烧破了一个大洞的桌布要怎么处理? 我怎地一时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了呢! (一七七三) 我想自己当时一定是罹患上一点传说中写作「PTSD」此一奇文异字奇症的症状了,否则在下平日修身养性的,才不是这么种焦躁易怒的脾气呢! 所以说一切都是压力惹的祸! (一七七四) 先别说白玉堂和丁家妹子进屋时瞧见一地的凌乱,当场发生怎样一个【虞家遭歹人入侵】的小误会,又怎地破天荒见丁女侠竟甩去手上宝贵吃食快步上来慰问,满脸正经严肃的模样,才终于展现出一点符合名荡江湖的传言中那位凛凛丁女侠的风范。 或白玉堂随后是如何沉着脸将我从地上拎起,左晃右荡见人没损伤后,肃起脸询问发生何事,然后在弄明白原来屋中乱象乃在下自己手滑翻桌的杰作后,露出了怎样一个疑似在看白痴的眼神。一旁丁女侠又是如何表示自己亦常手滑崩桌,对此颇能体谅,然后被白玉堂一视同仁以白痴眼神视之—— 重点该放在他们二人竟带着两名生人一齐回来,后者手上各捧着一木箱子,看着莫名有以前的自己抱着一叠高欲过头的参考资料,要去找同窗准备一起熬夜合作抱佛脚赶报告时的感觉。 看向面前的俩朋友——嗯,丁月华一脸优游没什么异常,边吃蜜饯边抱怨京里的端午没龙舟赛好看,真是大大减兴!可白玉堂那儿……一脸隐隐可见的烦躁,哪里是他平日遛达游逛回来后会有的表情?总不会是真因没看到赛龙舟太沮丧的关系吧? 白玉堂以目光鄙夷完人后,却破天荒地没继续接话调侃,找了一张太师椅靠下,斜倚着扶手,以手支头,看起来很有些懒懒的,似乎是有点倦意,用扇子随便比了两下跟我介绍自己带来的两名生人,曰这人是张三、那人是李四,皆是白凤楼的伙计,今日要留下来同他一块查帐,要我给他们腾个空间出来。 白凤楼在汴梁城内,算是中等级别酒楼中口碑不错的店,里头厨子的手艺甚好,前段时日曾出过一场同业恶意抹黑的事件,后来听说就换老板经营了,不过楼里的员工照旧留用,是故仍保留下了原本的口味,并未流失掉太多的客人。 「……敢情你白日不是跑去闲逛,而是去查帐了?原来当初顶下白凤楼的东家,竟是你们卢家庄的人么?」 白玉堂厌厌地靠在椅背上,然后厌厌地「喔」了一声,才道:「不算是。顶下这家店的,其实乃是我的爹娘。」 「令尊令堂?」我吃惊了,「……原来你除了偶尔管管陷空岛的产业,连本家的生意也有在插手吗?我还一直以为你平时都是闲闲无事好做……」 白玉堂瞪我:「谁闲闲无事好做,五爷我又不是你!」 我:「……」 这种射枪出去打回自己身上的感觉,当真略感心塞。 白玉堂叹了一气,只道:「其实,你以为五爷我想管此事?若非近来日日皆要接一封百里加急之家信催促,曰汴梁此处新买的酒楼出了问题,催著我来确认一趟并保下它……我才懒得管此种事!」 他顿了顿,面上露出不耐:「你说这白凤楼乃小小一间酒楼,帐怎会记得如此凌乱?怪不得出问题!他们夫妻俩当初急着游赏,生意谈得随便,事后又无仔细清点,累得五爷今日得瞧上大半日的帐,还没能看完……」 原来白玉堂上头那对神秘父母,据说前段时日便云游来到了汴梁,吃过白凤楼的饭菜惊为天人,恰巧遇上前楼主经营不善想脱手,为了以后再来还能吃到同样水平的佳肴,便参与投标,将这座酒楼给买了下来。无想因当时生意谈得仓促未做好调查,不知前楼主经营不善其实内有玄机,导致白凤楼近日在产权上生了些问题。白氏夫妇得到消息时却因正在他处玩得尽兴,不欲过来处理此事,又不舍弃下这家店,于是就……打发自家儿子来帮忙跑腿了。 使用夺命连环信攻击,烦得白玉堂这人想漠视装作没看见都不行! 平日放养著不管,一任牛自我吃草,听说久久才来次消息,有朝一日密集联讯,却是打发打发自家儿子来跑腿…… 听完了故事,我一时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他,只好改称赞他的父母:「……其实令尊令堂也是挺强的,云游在外,倒是能将消息掌握的灵通,还知道汴梁内的酒楼里出了乱子,怪不得能做出一番事业呢。」 白玉堂无言地斜睨了过来,彼时以他那无尽鄙弃的目光,道出了他当时状似无尽憋闷的心情。 162.一五三章 东都大饭桶传说(上) (一七七五) 展昭和丁月华这两人在京内初碰上面的时候,是在端午的隔日,在城东一家人来人往的馆子里。 彼时,难得忙碌的白玉堂出门办事,丁月华没再相跟,反而留下来蹭吃蹭喝,拉着我带她四处导览,要求品尝城內各点的平民美食。 碰上展昭的时候,我们恰巧坐在饭馆一层的大众区里吃东西。这间饭馆外近河运埠头,馆中餐食口味不错,俗搁大碗,不少搬运工人常会在休息时直接就近来到此处用餐。 我们去的时候,正好赶上工人休息的时间,饭馆内人声鼎沸,绝大部分的人却不是坐在自己的桌位上用餐,而是围拢聚在一楼大厅中央两张并排而列的大桌子周围,吆喝鼓噪,叫嚷声不断,一旁居然还有人拿着铜钱在公然下注! 至于为何好好一家饭馆里会公然出现此种类似聚众私赌的场面,原因不在此处乃是一家张冠李带的假饭馆,而是出在饭厅中央被一堆好事群众团团围得水泄不通的大桌主人身上。 选手甲: 六尺壮汉一名,该桌的两旁至少已迭了两打的空碗盘,此人正一手炊饼一手鸡蛋地狼吞虎咽,啖咬得毫无形象,从他扭曲的眉毛以及开始频频冒出冷汗的额头来看,此子已近强弩之末,颓态毕现。 彼时他的挑战纪录累积已达:鸡蛋三十颗、馒头三十颗,目前挑战到第二十份炊饼,若他能跨越三十炊饼的门坎,便可进入到下一阶段豪华版的菜肉系列的挑战赛了,大鱼大肉站在三十份炊饼堆成的高塔上等着他来大驾光临。 选手乙: 妙龄女子一枚,体态娇小,身姿曼妙,此女桌上迭放的空碗盘虽暂时无壮汉桌上的多,可吃态却是十分从容,一开始虽在速度上有所落后,但在壮汉显露出颓相之时,此女仍旧脸不红气不喘地照着自己的节奏一盘盘消灭掉眼前的吃食,那胃口彷佛永远没有底线,随着壮汉的动作愈来愈慢,她已有了后来居上的趋势。 彼时她的挑战纪录为:鸡蛋三十颗、馒头三十颗,目前正咽下第十七份炊饼的最后一口,准备伸手攻向第十八份。 不用说,这名选手乙正是江湖上鼎鼎有名、害在下我在旅途中反胃反了好几日的丁月华丁女侠——如此变态的女子,寻遍整个大宋朝想必也寻不出第二个人了! 至于为何鼎鼎有名的丁女侠会在这种河旁的小馆子里同人举行这种大胃王的挑战赛,还得说回我们刚踏进此家饭馆点完菜后,旁桌一名壮汉子不相信单仅我二人能吃完这么多的吃食,在得知此些吃食不是「他们吃」,而大多是「她吃」以后,更是哈哈大笑,当场从个头比例上嘲笑了这位丁女侠一番。 丁女侠性别为「女」,身材稍为娇小玲珑些自然是没什么妨碍,相信某些男人还会认为如此反而格外显得可爱,故而我想那壮汉当时虽然语气中带了点轻视、口吻上带了点轻薄,可应该没有特别想针对她身高作文章的意思。可是我们这位丁女侠生平却恰好有几项禁忌,其中一样前头也曾提过,就是特别讨厌人家说她矮!其厌恶程度,约略便同某位白大侠憎恶人家说他女气差不多—— 不知各位是否还记得先前白玉堂曾对她做出的那一句「小矮子」的言语攻击?当场立马就让她决定拔剑相向!因此饭馆壮汉的一袭话,可谓严正挑战了我们这位丁女侠的人生底线,这才演变成一场以饭钱为赌注的挑战赛,看看谁能吃得更多,她准备带给他一个即将震撼他一辈子的耻辱…… (一七七六) 在下真是没料想到,原来自己这辈子还能现场看到一场如此高规格大人气的大胃王挑战赛哪…… 真是恍恍如隔世啊……(▔﹃▔) (一七七七) 突然,选手甲那桌的壮汉猛然摀住他那鼓胀的双颊,哇地一声,吐了。 围观民众纷纷发出嘘声,旁几个站太近被他波及到的观众,更是直接爆发出了叫恶的谩骂声! 选手乙桌的丁月华正从容地将第三十个炊饼拆解吃入了腹中,面不改色地喝下一口茶,抽出帕子擦了擦嘴,然后伸起手——向店跑堂将方才刚进门时点的那桌菜色又全部重点了一遍。 ……只有馒头炊饼跟鸡蛋,满足不了她丰富惯了的味蕾! 壮汉甲选手,弯在她隔壁桌旁面色惨白地听完她撂完了一长串的菜名后,大约是因刺激过大,呕了几下又开始吐了,哗啦啦的,口中的动静真是绵延不绝好不欢快——我想他往后应该会有好一阵子,看到个头娇小的女孩子会有阴影。 店家急了:「唉呀客官你要吐去外头吐啊!小店待会还得作生意呢!」 人群中爆出惊呼声:「他奶奶的!这小妮子还要吃!」 围观人之一揉揉眼睛:「见鬼!俺老子今日见上奇人了!」 围观人之二搥胸扼腕:「刚刚这小妮子的赔率是多少?早知道老子刚就下那边的注了啊!」 围观人之三仰天长啸:「庄四你这饭桶丢不丢脸!怎地就吃不过一个小妮子呢!害老子输惨了哪哪哪哪————」 围观人之四抱头乱窜:「完蛋了!俺把今日的工钱输光光了!俺家里头的那头河东狮肯定会抡起杆面棍找俺拼命哪!」赶紧扯住身旁一名同样也是苦瓜脸的人的臂膀,救命般嚷嚷:「老赵!你家今日定要让俺避避啊!」 「庄四你赔老子的钱来!」一个比较激动的围观人之五已经直接跑上前去抓起那壮汉的衣领猛摇了——这十足是种自讨苦吃的行为,摇晃正恶心者的身体?等着被吐个满身星彩然后回家去换衣服吧! 果不其然,选手甲桌那儿随即就传出了一声凄惨的哀鸣,彼处的众人顿时走避如蛇蝎。 丁家妹子就这样凛凛然独立于一片哀鸿恸野之中,分毫不为所动,转头却是明艳地朝我笑了一下,然后招手唤我过去:「诶!坐听微钟忆往年。拖了这般久,终于可以开饭了!你快过来,我们一起吃啊!」 我:「…………」 当时于在下身旁围观的一名半光著膀子的瘦汉,真心乃目瞪口呆地对我赞叹:「这位爷……你……你养了一个好会吃的娘子哪!这每个月得花掉多少伙食费在上头哪!」 然后顿了顿,呆口阖上,瞬间换上一副正经的脸色,拉我到一旁悄问:「这位大爷,您家中缺不缺长工?不是小的老王卖瓜自卖自夸,小的从来是刻苦耐劳实诚负责,生活杂役一零八样精通!您雇上一个能抵十个!不若就用了我用了我吧?」说着光臂膀都揽了过来,箍著人愈凑愈紧:「反正小的这点工钱与您家夫人的伙食费相比起来根本微不足道,多不了多少开销,您就用了我用了我吧?好不好好不好?拜托了拜托了啊大爷!!」 ——靠,快把你搬运工的手劲拿开啊! 你大爷一身的汗味好臭啊! 「……那名小娘子并非是他的夫人,他家中亦不缺长工。」 正当我觉得自己快被这位劳动朋友身上的丰富气味给熏昏的时候,一句低磁沉稳的声音横插了进来,迎面来的清新气息取代了原本近身的异味。一名蓦然出现的熟悉人影,几个举动间便已将方才这名毛遂自荐的搬运工与我隔开,横挡在我的身前,红衣金带,乌纱幞头,两鬓红绳轻荡,手中一柄乌鞘宝剑,坚实挺拔的背影,此人不是展昭还能有何人。 「啊,展大哥!」对面丁月华瞧见来人,猛然便立起了身来,举手欢喜地朝这儿挥舞。 展昭与她颔首示意,却没有回过头来瞅我。他耸然立于大厅之中,扫视了一圈周围喧闹的人群后,才挑起眉发问:「……此处发生何事?为何聚众喧闹?」 话语之间,隐隐带上了几分官府问话的威严。 (一七七八) 如果各位对前头在下曾笔述过的一些年节回忆仍有印象,或许会记得在下曾提过每逢春节官方照例会开放民众关扑三日一事——开放的意思就是特别允许,特别允许的意思就是平日禁止,遇有例外状况才可开恩进行——是故在大宋朝,若非遇特别情况或特许场所,这私下的聚众赌博的行为,在台面上完全是件违法的行当。 因此很明显的,为了一场即兴的大胃王挑战赛而就地开赌什么的,绝对不在宋律所允许的特许情况之列。以致于平日很受人民喜爱、到哪哪都愿夹道欢迎的展昭展护卫,穿着一身官服出现在人群中、带着威严语气问出那句「为何聚众喧闹」之时,绝大多数群聚者的脸上反映出的情绪,不是「哇!好幸运!我今日看到展护卫了耶~」,而是「哇靠诶害!老子怎地今日这般衰,就这么恰巧碰上条子<一>来临检?!快跑!」 故而现场在一瞬的沉寂之后,大伙立时便惊起做鸟兽状四处哄散,在倾刻间就都不见了人影! 彼时的饭馆大厅,呈现出了一副风卷残云后的凌乱,只剩下大桌旁那名挑战失败的选手庄四,还在抱著桌腿吐得方兴未艾,根本无力也无闲暇注意到外界惊.变的情况而起身开溜。 一旁没法跑的店家吓得皮皮挫,期期艾艾地解释一切与他无关,方才不管有何事都是顾客自发性的行为,场地主人不知情完全不负责任云云,被展昭先打发去了旁边,稍后再问。 丁月华瞠大了眼,不可思议道:「展大哥,怎么回事?为何众人一见你便皆散了?」 老实说,丁月华瞠大眼的模样很是可爱,连展昭都不免摇头朝她笑了笑,眉眼温和地解释:「当众聚赌,见了我自然要跑了。」 不说各位可能不晓得,丁妹子在赌局刚开的时候,便带头在普遍下铜板的民众间押了自己五两大赢,赌率一赔六,她吃一顿前菜就靠这赌赚进了三十两银子,是故她在听了展昭的话后会有吃惊,著实也属理所当然。 「在汴梁城里,比赛个吃饭也犯法了?」丁月华不信。她脑海中,「比赛吃饭」可能就被和「投赌下注」一事是划上等号的,所以她不能接受:「这汴梁的法律太严了吧?不过是小赌而已,我之前在各个地方也是这般过来的,从没见过官府出面来管!」 ……原来此种大胃王比赛已经有巡回演出的记录了?敢问这汴梁城是排列在丁女侠您挑战生涯中的第几客场?!敢情这位丁女侠已经靠此打遍了天下无底手了是么!! 「非是比赛吃饭犯法,而是下注博奕犯法。」展昭完全没有吃惊,还好风度地替她讲解:「地方官府亦非是不抓,只因民间赌风太盛,禁不胜禁,久而久之,只要不扰治安风化,一般百姓私下为怡情怡兴的小赌,官府便也睁只眼、闭只眼,任他去了。」 丁月华震惊了,一脸第一次听说的模样:「——是这样么?」 展昭又笑:「可汴梁毕竟乃京城,天子脚下,太宗皇帝时便曾厉行禁赌,违者论斩。如今虽未同先前那般风行雷厉地执行,可总也不便太过招摇。三妹客居在此之期间,还要多加注意才是。」 丁月华了然后,随即便往后退了几步,有点不确定地看他:「铁面无私不认亲。那……展大哥,我刚来不及跑,是故你……你现下是准备要抓我了么?」 展昭愣了一愣,随后哈哈笑出声来:「不,展某来时便已不见众人,是故展某什么也不晓得。我今日至此处来,实另有要事欲办。」 我:「……!!」 虽说以前的确没见过这展昭出面管过这种即兴式小赌的记忆,可此时此刻在此间饭馆之中,经他这般一说,熊熊就散发出一股「为乃佳人故我网开一面」的JQ味是怎么一回事?! 他面前的佳人终于松了一口气:「雁行鹰南飞,我还想待会跑不过你怎么办呢!」 展昭眉眼含着笑意:「三妹妙人妙语。茉花村一别,无想这般快便有机会再相逢,丁三妹看来气色不错。」 丁月华小嘴微翘,大喇喇地上前拍了拍展昭几把:「彼此彼此!展大哥看来气色亦好。月华此回乃上京来找乐子,开封府若遇有趣案件,不妨让月华掺上一脚,月华近日又想出了几样新玩意,说不准能派上用场……」 我:「……」 这整人专家又发明出什么整人的道具来了? 展昭很平常地同她交谈:「怕是要让三妹失望了,开封府近日所办案件皆是繁琐乏味,怕是引不了三妹的兴趣。」 丁月华好奇:「展大哥方才说来此另有要事,可否请问系为何事?」她以己度人地想了想,恍然大悟:「莫非展大哥也是来此处用饭?」 「……不,展某并非来用饭。」展昭抿唇笑得很有风度,「展某今日,是来找此处的店家,请教些问题而已。」 店家早已窜回他的柜台后缩着了。 丁月华眼睛一亮:「千古昭得雪——莫非是问案?!」 展昭无奈地笑了笑:「……只是件商业纠纷的案子罢了,无趣得紧,三妹不会感兴趣的。」 「狗咬狗,一嘴毛!」丁女侠又开始她最擅长的打禅了,可重点是展昭竟然又听懂了! 「唔,倒是未曾想到,三妹妳竟也听说过此案?」 「不就是……」 「正是……」 「……………」 「…………」 「………」 「……」 …… … 俊男美女站在一块儿闲聊,看上去就彷佛从诗画里走出来的一对般登对。 唯一与此画面不登对的我:「…………」 (一七七九) ……这种被晾在一旁当柿干晒的感觉是怎么一回事? ……这种隐隐约好像变成盏大灯笼该熄的感觉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展昭还好意思跟我说他对人家完全没有意思? 也不瞧瞧他自己打从出现于此处开始,注意力就一直放在丁家妹子的身上——连瞥眼神都舍不得放过来与他朋友交会一下啊! 这样还敢说对人家没有意思?! 就骗他自己去吧!! (一七八〇) 我真肯定这小子的心意绝对是开在这位丁女侠的身上了! 他绝对再骗不了我了!! ------ 批注: <一>条子: 条子乃泛指市面上贩卖的、做成算筹形状的小点心。惟此处的条子非指彼条子,乃江湖上的一种行话,因条子的形状也颇像官差手里配给的大刀,故以此暗指官府之意。 是故各位若哪日进违法赌坊聚赌,赌得正昏天暗地之际,若突然听见有人大喊什么「条子来了」之类的话,最好立马拿出吃奶的力脚底抹油开溜!千万别傻傻以为是有人在兜售零嘴而不放在心上,否则等着你的就只剩下牢房里的大板子了。 163.一五四章 东都大饭桶传说(下) (一七八一) 当时的展昭同丁月华目中无旁人地寒了一会喧后,便转去柜台处找店家问了好一些问题,花了小半晌时候,方见他颔首让店家离开去忙旁事。 那时丁月华点的一桌菜色已经送齐,正在欢快地大啖特啖,我见他离开柜台处便朝我们这儿走来,想来该是要来打声招呼再告辞去忙公事的。 体谅一般人应会想尽量与心上人有多一点的独处时间,我便思考自己还是去外头买碗酸梅汤喝完再进来好了,这里边便留给他们小俩口培养感情吧! ……虽说丁月华不确定究竟是否已有了意中人,但凭展昭这般的条件与人品,在下以为假若他一朝能下定决心认真起来,这赢面恐怕还不是没有的! 这么一想,便侧去头与丁月华说了一声,其后便起身离桌准备去实施酸梅汤的采购计划,经过展昭身边时还对他挤出了个「朋友我支持你!」的眼神,尔后便赶紧抬脚往门外赶。 「等等!小春,你要去哪里?」男主角却很不解风情地拦下了我,一手擒了过来,抓住了我的手腕,导致大灯笼自主退场的酸梅汤计画才刚开头就遇上了阻碍。 瞧他的架势,不说清楚搞不好还不会放人深藏功与名地走! 「呃……」我只好抬手随便往门外一指,回道:「天气太热了,我想去外头买碗梅汤来喝喝呢,你跟丁女侠先聊啊,不用管我!」 随即朝他一阵眨眼,试图提醒他这是在给他制造机会,可得好好把握! ……话说,他之前才警告过我,要我莫再掺和进他与丁月华之间的事,在下现下就这般明目张胆地鸡婆好吗? 待会这脸皮薄的一受刺激,又把好不容易开窍的爱苗给掐断了他下半辈子该怎么办呢? 思及此种可能,在下的面情瞬时回复了平静,目光炯炯,哪敢再同他胡乱眨眼? 展昭大概以为刚才我的眼睛只是一时让风给吹瞇,未以为意:「既然如此,你且稍待,等我与你一道出去。」说完快步走去丁月华处,简单道几句后又快步走了回来,道:「好了,我们走罢。」 我:「……」 (一七八二) 在下直至与他一同走到大街上时还是没能搞懂,为啥他就这样跟着我一起走出来买酸梅汤了呢? 就算他来不及明白出在下挤眉弄眼的暗示与好心——可明明小别一月的心上人就坐在桌子边等他,他却宁愿跟别人去外面买解渴的饮品,也不把握机会上去跟人家多聊上几句话? ——朽木不可雕也! ——枉费在下还特意替他制造机会! 这展昭真有如此口渴吗?!为了下半辈子的幸福人生给我稍微忍耐一下啊!!╯‵□′)╯︵┴┴ 要是早知他恰好如此乾渴,在下一开始就该选个出外买乾饼或肉乾之类一听就要噎死人的借口才对啊…… (一七八三) 卖酸梅汤的摊子在上土桥下,端午刚过,天气愈发炎热,堤岸虽绿柳茵茵仍遮不住酷热的暑气,路上买汤解渴的人很多,导致我们需要陷在人龙里排队。 一路走来,我陷在「怎么会这样?他为什么可以这般不开窍!」跟「这展昭同丁月华那种跳跃性思维的人都立马建立心灵连结,为啥跟我这认识多年的朋友却老是在关键时刻失去讯号?」的思绪里闯不出来,直到经过一群正在互相推闹玩乐、眼睛没放在路况上的粗爷们身边,他适时将我往内侧一护,避过他们无心的推撞的时候,我脑中才不太敢确定地跑出了一个猜测。 「……怎么了么?」 展昭发觉我在看他,侧过头来问,其冠上垂落于两鬓之旁的红绳与墨发随此动作滑落下了肩膀,在他胸前摆荡出了一个微幅的波动。 我情绪复杂地定定盯著他看了一会,才道:「……你方才为何要同我一齐出来买这梅汤?」 展昭失笑:「我本便要回开封府,顺道同你一齐出来,有何不可?」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直接回府便是?何必同我一道留下排这队呢?」 展昭眨了眨眼:「炎炎夏日,难道便不允我偶尔也偷个懒,停在路边喝碗冷饮么?」 他面上的笑容如往日般稀松平常,眨眼的动作也如同往常那般闪萌,可我见了却笑不太出来了,低下了头,视线紧盯在地上,情绪有些波动。 展昭察觉到异样,慢慢收了笑容:「小春……你怎么了?」 我觉得闷:「……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在我家附近安了人手?」 ……街声嘈杂。 各式小贩唱喝的调子充斥在大街上,远近重迭,种类多有。 街人聊天取闹的喧哗声、市井上的叫卖声、驱赶驴牛畜生的吆喝声、间或还有些狗鸡之类的动物鸣叫声…… 各种行在路上本不会特意去分辨甚或注意的声响,在此种刻意沉寂下来的时刻,却显得格外喧嚣也吵耳。 沉默了片刻,展昭的声音才响起:「……你知晓了啊。」 平平淡淡的语气,却好像是在叹息。 「……嗯。」我点了点头,问出来后,心内反而轻松了一些,便有了开玩笑的心情:「说起来这包大人也真不够意思。好歹我也在开封府里打了好几年的工了呢,怎么遇事还要这般排挤我?」 「我等并无——」展昭眉间一蹙,却又止住道:「此事不能怪包大人,是我让府里的人……先莫同你说的。」 「哦?」我瞅向他挑眉问:「原来是你在排挤我啊?」 「小春,你知我不会有此意,我只是……」他蹙眉欲言又止。 我却瞧著他不放:「……只是如何?」 他皱眉瞅我不语。过了片刻,才叹息地闭上了眼,道:「我只是……不欲你太早为此些尚无法确定之事忧虑,至少不需甫回京城便要烦心。本打算待你安顿好后,过些时日,再寻机同你说的。」 我眨了眨眼:「那你现下可以说了。」 展昭皱着眉,神情复杂地瞅着我,半晌后,才叹出一口气,终与我道出了事实:「……其实,在当初前去秀州救你之前,五影阁便已有派人至我等当时的落脚处,探查上两回了。」 我讶异:「什——」 他接着说:「我想他们当初应是冲着邱封兄妹而去的。不过当时我等已有准备,是故并无让他们探查出我等将人藏于何处。」 展昭的视线定定落下:「你可明白,他们早便怀疑邱封兄妹当时在我等手中。去别庄寻你之时,与其说是我和欧阳大哥声东击西,出去吸引他们的注意,倒不如说是他们刻意在拖延后来我等二人往主院去与其他人会合的时间。立即便燃起的火势不说,此方起之火,却猛烈到能于倾刻间烧毁一整座庄院?还有观他们当时包围我与欧阳大哥二人的人手与装备,若非早有准备,又怎能有如此周全的阵仗?」他顿了一顿,才道:「小春,他们早便有了,我等会去闯庄救人的预料与准备了。」 我是当真不解:「可是,他们若是预料到你们会来,何必还待在原处等着你们……」 「……也许,是已不介意曝光了罢?」展昭嗓音沉沉,「又或者,邱香手里的东西重要到,即便有可能使他们曝光,也要确定我等究竟是否真与邱香有了联系,才能寻至那座庄院里找你。请君入瓮,或许仅为一下马之威。」 「邱……邱香?」这女人真是阴魂不散! 展昭点点头:「无论她从五影阁内取走的为何物,那样物事一定对他们至关重要,不然他们不会做至如此地步。能寻到庄院所在,便证明我等已与邱封兄妹达成某种程度上的共识,如今他们很可能认为邱香已将那样物事,交到了我们的手上。」 「这也……不见得吧?」我中肯地表示意见。 展昭垂望下来的眼神微微闪烁,偏开了头道:「……他们,已经派人来找过了。」 我不明白他意思:「……啊?」 他望着桥上来来往往的人潮,语气很平淡:「于陷空岛时尚无动静,可一待我出岛,几拨刺客便陆续尾追而来,目的皆是欲从我身上,截下那项不知为何物的物事。」 「什——那你有没有怎么样?受伤了没有!」我就着他上下左右地乱探了起来。 「我无事。」展昭制止了我的动作,不知是否系怕我趁机假藉关心之名行性骚扰之实,他抓得是格外严实,甩都甩不离手。 「可他们无在我身上找到欲寻之物,我怕……他们最终会将目标放在,同样从秀州回来的你身上。」 他灼灼盯过来的目光太过灼热,以至于让我清楚看见到那掩藏在他目光底下的担忧与后怕。 只听他缓声道:「是故,小春,在尚未确认安全以前,你暂且便先搬来开封府里与我等同住,可好? (一七八四) 被他用那种深切的目光注视着,用那种注入了强烈期盼的语气请托着,我却没法一口就答应下来,此事著实让我甚感歉疚,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回欺负汴梁之宝的罪人。 我迟疑了一会,低下头,只能如同曾回答青师兄的邀请一般,回了他一句:再让我想想吧。 白玉堂和丁月华二人还会在自己家中再住上一段日子,安全无大虞,还有些时间,让在下我好好地,再想一想。 (一七八五) 有件事不得不于此顺带提上一提,就是丁月华丁家女侠自从经过上述这场运河埠头旁饭馆里的大胃王挑战赛后,便一战成名,隔日就以自称的化名登上了汴梁逸闻的头条版面,惹得京人争相传颂,尤其在各式饭馆口谈间更蔚成了一则传奇! 在这之后,但凡丁女侠尚在汴梁的期间,每每外出上馆子吃饭,都会引发起路人夹道的围观。 话说汴梁这座京城汇集了来自四海八荒的珍奇之物,亦常可见到各式样的奇人献艺,是故长居在此处的京人们,便是仅为一名小老百姓,亦皆各是眼界开阔,对新奇事物的接受度特别高——因此有不少路人在围观赞叹之后,还会好奇上前找丁女侠(易名『岳娘子』中)搭话,向其请教好胃口的秘诀。 在「能吃就是福」的思维影响下,许多人竟因此便将「大胃」此种现象,扭曲视成一种一等一福气的象徵,不少有钱又有闲的富人贵族间,纷纷开始流行起将胃口撑大这种奇怪的运动,间接引发出一股推崇「大胃王」的社会风潮。 ——此举间接激发了餐饮业界求新求变的生意头脑,各式饭馆酒楼间自此常定期开始举办起各种不同内容的大胃王挑战赛,一来刺激买气,二来新饭馆还可以顺道藉此争争曝光率提高个知名度,真可谓两全其美。而夺冠之人不但可享饭钱全免优惠,还可以获颁荣誉锦帜一面,挑战失败者则需负担全额的酒菜钱,兼之报名费没收。 此举一开,渐有一窝蜂人以巡礼于各式挑战赛搜集锦帜为其生活目标,风行到时人还特为此类竞赛活动取了个专有的称呼,谓之为:「大饭桶赛」。 一时之间,京内大肚腩盛行。 仿唐之审美风由此短起,衬托得彼时隐约已有发福迹象的包大人都快要显成了个苗条的瘦子,足见此风气歪长程度的夸张。 再然后,由于瘦者成胖、胖者更胖,朝堂上有月饼身材的人数日益增多,连深居于宫中的顶头官家都不免注意到了此种复古的现象,据说究明缘由后还曾一度好奇到以微服出巡,跑去亲身体验了一回所谓民间风行的「大饭桶赛」为何物—— 据说不小心参加到的还是最高等级的「巨饭桶赛」规格,选手们无不是膀大腰圆人人可媲美相扑手的壮汉子,我们文雅秀气的好官家,坐在这群「强人」里边,简直就像被扎进河马堆里的大白鹅,显得特别的鹅立河马群,简直夺尽了当场围观群众的目光! 其后,罢朝三日。 官方给出的理由是「圣体微恙,偶染风寒」,休朝静养了整整三日才听说「龙体稍缓」。 可是从宫内八卦渠道里流传出来的版本,则表示罢朝的原因纯粹是因为我们的皇帝在「巨饭桶赛」那日吃得太撑了,胀坏了身体,得休养数日才将能肠胃养回来…… 重新上朝的当日,位于九五至尊的官家立马就下了一道新令,内容严加谴责了时下崇尚大胃王的不良风气,并全面禁止此种「饭桶赛」系列的活动,违者要勒令关店重罚。 首先,诏令以一句笼统的保健守则开头,曰大宋子民应注意平日该「避风如避箭,避色如避乱,加减逐时衣,少吃申后饭」来赡养自己的健康,强调对饮食应采取「勿拣择,食适可,勿过则。食欲数而少,不欲顿而多。」的态度,严正指出时下「大饭桶」风气的种种弊害,表明暴饮暴食乃「伤身之举」,「若好其道,则气血自亏,寿命自短」,后果十分严重! 故「为朕子民康泰计」,「大饭桶赛」应全面禁止,再不得举行,否则「违者重罚,绝不宽待。」 末尾,未免前文用词遣字有太过文言之虞,导致一般百姓有看没有懂,误会皇帝的一番好心意,甚至贴心地让负责起草诏书的臣子补上了一句通俗好懂、琅琅上口的口号做总结,曰:「吃饭省一口,活到九十九!」 结尾语乃:「朕之子民当谨慎奉之。」 下令城内各处张贴诏告,诏令即刻生效。 东都大饭桶传说,就这么成为京人拿来形容昙花一现的代名词。 造句范例如下: 唉,良辰易纵,美景难留,年华一如大桶饭,当是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时至今日,此种用法仍是不时偶有耳闻。 164.一五五章 论初恋者应注意的事项 (一七八六) 埠头饭馆大胃王比赛后的第三日,白玉堂来造访了开封府。 不过并非系以平日逗猫戏猫的非正经原因来私访的,而是以案件关系人的身分正式被相请过来。 这得说回三日前他从自家名下白凤楼一堆烂帐里核比出来的资料,还无巧不巧地跟展昭他们当时正在办的那件商业纠纷的案子扯上了关系。 只能说这天下也真小,白凤楼的前东家,正是这件商业纠纷案中的原告。而白凤楼,当初也曾属原、被告间商业角力的标的物之一,所有权归属搅在他们之间一堆的烂帐里头浑不清楚,私契上瞅着那身为外来客商的被告竟还占著已经卖人的白凤楼将近一半的产权,可说是一方巧夺一造乱卖,两造都不是甚好货! 其实这件商业案在下虽然没参与到,可也风闻包大人他们似已查办到了尾声,彼时只是将白玉堂此名「苦主」叫来过个场而已,顺带判明白凤楼及其他原、被告间的产权归属,当日就结了案子。 案中被告侵占属实,被判归还财产若干。可说来奇怪,其余该有的处罚,包大人判得却不若我预期中的严重,实在令人感到有些意外。 (一七八七) 这件商业纠纷案结案后,在下便复职上了工,丁女侠终是耐不住好奇来拜访了开封府,由展昭引荐给了包大人等人认识。 因得她秀美可人的外表,众人对她的第一印象十分良好,尤其是赵虎,打从见过她以后就一直魂不守舍,不时念叨丁女侠好娇小玲珑丁女侠好可爱丁女侠好温婉(?)之类的话,整个人呈现在一种半花痴的躁动状态。 一日,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兴致冲冲地揣出了自己私藏的荷包,红着脸找来我家中,羞答答地表示想请丁女侠出门一趟,至某某楼一聚……可待吃完这顿下午茶回来以后,隔天便见他成了一被打蔫的萝卜样,再也没如前几日那般过动蹦达或欢快激动地烦人过,后半个月餐餐寄生在开封府里的食堂上,穷得不仅没钱跟张龙出去喝酒,还跟我借了五两银子周转,才堪堪度过一段惨澹拮据的发薪前生涯…… 这可不能怪在下之前皆不提点他,一切乃因这赵虎先前实在将此丁家三娘的为人想象得太温柔婉约太温婉贤淑了,都想像成了另一类的人种了有没有!说出来谁认识啊! 害在下当下著实不甚好意思当头去戳破这位少年人太过年少的幻想,待到他揣着荷包找上门来想约妹的时候,悲剧显然已经无法避免了…… (一七八八) 据丁月华事后表示:「那日本女侠恰好正要外出觅食,遇他来找,想着是你和展大哥的朋友,便也一道去了。我说我那日点菜点得皆已甚为含蓄了,你们这朋友怎地这般没用,这么容易大惊小怪呢!」 丁月华很不满,道她那日本来打算自己付帐,因赵虎坚持要请客,才想说应客套一下,收敛著才点了「少许」的菜,连三分都没吃饱,赵虎他竟还要一副吓坏了的表情看著她,真真是气死她也! 我听完:「……」 这个血淋淋的故事告诉了我们两个道理。 第一就是做人有几分水打几分响,千万不要随便乱摆阔装凯,打肿脸去充胖子。 第二便是……下回想泡妹妹的时候,千万记得先将眼睛放亮些,做好事前的情资工作,莫再糊里糊涂只一头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世界里边自我陶醉了,不好好在现实世界中睁眼的后果,可是会要踩烂人初生的心田的! 白月光霎时便成了「月光」杀手……此等初恋,日后回头想想都得淌血! (一七□□) 只是如此结果也难说是不好。 至少某程度避免了赵虎哪日真正泥足深陷以后,还得陷入自己竟是在跟他最崇拜的展大哥抢老婆嫌疑的窘境里……而且抢赢的机率基本没门,那样便又是另一出斯人独憔悴的刻心痛事了! 况且依赵虎的情商,届时应该处理不来这种纠葛的情感事,真演变至此情况,那对他来说不啻是件更大的悲剧! 是故如他这般早死早超生,早些便看破了他家女神的真相,其实著实也无甚有不好。 (一七九〇) 而有关展昭对他官配那等辗转纠结的心思猜测,在下只向公孙先生透露过,毕竟这些乃属于他私人之心事,著实也不太好意思在背后拿出来跟太多人讨论。 公孙先生摸了摸他那三撇依旧柔亮非凡的胡子,挑着眉问我,不太置可否地道:「你说……展护卫对丁女俠有意思?」 我郑重地点了下头。 公孙先生平日看来正经,其实人也挺八卦,彼时乍然听到这般新讯,竟只是一阵摇头晃脑地低唔。 我被他这番态度吊得痒:「莫唔了先生,你先前不是替展昭算过命嘛?再给他算一卦,看这丁月华究竟是不是他的正缘啊!若是的话我们得……得……」 得怎么办啊?我在一瞬之间突然有点茫。过会才想到自己该说的是或者可想办法来帮帮看他? 公孙先生两手一摊瞥我:「我再厉害……无有丁女侠的八字也是批不出来啊。」 「怎么这么两光……」 公孙先生春风和煦:「……小春,你说什么呢?」 我咧挫赛,怎么不小心把内心话说出来了?! 「没没我没说什么,只是说今日天光怎么这么好,室内好亮光哪!该把窗子开大点才是,好透透空气!」说着急急忙忙去推窗户。 公孙先生斜我一眼,没多说什么,收回目光后继续去抚摸他的胡子,接续先前的话题:「你道展护卫对丁女俠有意思,可在我看来,却看不出他们二人间对彼此有何特别之处……莫不是小春你多想了吧?」 我狗腿地回来拿起把扇子替他搧风:「那是因为先生你见到他俩互动的次数还不多,展昭那家伙又太会藏了,才一时没瞧出来呢!我也是经历了一小段波折才弄清楚的。」 公孙先生顺着胡子貌似又回忆了一会,坚持道:「……不对,我看不是。」 「……哪里不是啊?」搧得手累,我将扇子往桌上一丢,回到自己座位上,倒了一杯茶来解渴。 「展护卫对丁女侠的态度看来当真无甚不寻常哪,若真要说……」他平淡地瞥我:「我倒觉得,展护卫近来放在你身上的心思,反而多得有些不寻常了。见展护卫他关心过人,却未曾见过他如此关心一个人……虽可说许是你秀州遭劫之事内疚了他?」他还会向我开玩笑:「不过……若依小春你方才作结论的标准来论,你怎地不以为展护卫或许对你也有些意思?」 「————噗!」 我喷茶了。 赶紧举袖擦了擦嘴。心道:靠!这个公孙先生的火眼金睛瞎了——这是老花眼提前来报到了是不是!!要开玩笑也不是这般开的!在下与这位丁女侠能一块比吗!! 拿我跟她比——? 拿我(表面♂)跟她(表面♀)比——? 拿我(需关注的初愈伤员)跟她(康健侠女)比——? 这俩样本能放在同一个秤砣上比较么!!! 展昭若知道你在背后这般编排他,小心他——他应该也不敢对你怎么样…… ……公孫先生威武。 (一七九一) 难怪公孙先生这人都三十好几了还在打光棍,连花边新闻也从没出现过,盖皆乃因他的火眼金睛上没有感测爱苗这项功能! 是在下错了,要个光棍了三十年都没绯闻擦过边的人来理解这种辗转纠结的爱意确实是太强求了……看来这公孙先生也并非是何等事都擅长的嘛! 我默默地放弃了拿此事來找他商论八卦的打算。 (一七九二) 白玉堂该年自年初时起,算算也已跟着我等混了两月有馀。一趟上京,主要目的乃受展昭之托护送我一程,是故等白凤楼的杂事忙完以后,他只再多留了几日,于一日夜中寻展昭来我家屋顶喝完了场饯别酒之后,隔天便包袱款款,与丁月华一道返回秀州了。 临走前,丁月华丁女侠端是依依不舍,将她吃过的汴梁美食名称从城北的一路念到城南的,又从城东的一路喊到城西的,白玉堂表示烦不胜烦,包了整整三马车的食物做她的路上点心,才让丁女侠终于闭上嘴巴,整整衣衫拿起宝剑,从座位上爬起来准备出发。 她直至临走之前,与展昭之间,看来也不似有进阶出何种超越友谊的发展,令我瞅著一齐过来替他们送别的展昭的侧影,都要忍不住替他的背景旁注出一行凄凉。 此人彼时已然将儿女心事全藏压至心坎里,对著即将远走的心上人仍旧一般自然往谈,不但叫旁人乃至丁女侠皆瞧不出端倪,连我都快被他的演技折服,怀疑之前那些他与她之间的异样八卦事究竟是不是真是自己想多了! (一七九三) 自白玉堂与丁月华二人告辞离开我家以后,另一件事就被逼得不得不赶上行程。 封了家门搬进青师兄的宅邸,是在白玉堂他们离开后的隔日。 为免真待出事后反而给身边关心自己的人带来更多的麻烦,在下决定暂且便听了他们的提议,忍痛跟自己舒适的小窝暂别。 赵虎对我最后落脚的选择很不满,道是有了新欢忘了旧爱,明明同他们认识得比较久,怎么可以喜新厌旧投入他人怀抱,跑去找狄将军庇护呢!他还期待以后偶尔放工后大伙可以一起在院中小聚抱酒开府趴的,竟然就这般让他的期待打了水漂?他不依他不依他就是没办法依! 赵虎此人的一生中甚少使用成语,难得没脸没皮地用了一次,我实在不忍心吐槽他「新欢旧爱」与「喜新厌旧」这些词不是拿来放在这种情况用的,进而打击到他向学的上进心。 之所以选青师兄宅邸而非搬进开封府暂住,完全是考虑到开封府的高住房率,时不时便会有案件关系人或重要人证轮流入住,全年都是旺季,我还是莫去长期霸占人家一间空房间了吧! 免得客满时还得委屈张龙赵虎或王朝马汉之流,可怜地让出房间去同挤一张榻……官舍的床榻那般苗挑,他们的身材又生得这般高壮,需得这样胼手胝足地挤在一块儿,想想都觉好恶心……啊不,是好憋屈哪! 还是往青师兄那儿去住比较方便吧。反正青师兄他又明白自己的各种根底,起居上反倒可以更加随性一些…… (一七九四) 当我说出自己决定搬进狄将军宅邸暂住的决定之时,相比起赵虎的大反应,展昭只是静默了片刻,然后仅淡然道了一句:「……如此也好。」 其后也无再多说什么,只是问我有无何需整理或搬运的物事,他们可以过来帮忙当劳动力。 老大哥都这样发话了,赵虎他们再有意见也不好意思继续对我发表批判了,一场不满也便如此消停了。 反而是我自己,只要一想起展昭那日提议让我搬去开封府暂住时的神情,良心总会默默地有一点……莫名过意不太去的感觉罢了。 165.一五六章 东都裂衣男传说 (一七九五) 青师兄的住处在城西,是间向公用宅地租来的小宅邸,占地不大,可人口比起我家来却是密集许多。 一个看门的——便是上回在假神偷事件中嫌在下可疑差点将在下乱棍打出去的那名守门人、两个打杂的——此二人每逢青师兄回来时都会像争宠般涌上去抢着做事,还有一个同居的室友在西厢。 前三人听说都是青师兄以前在西北打仗时的部下,能凯旋随军活着班师回朝,身手自是有一定的程度,共通点是完全视他们的狄将军为偶像,住在这里与其说是以打工换房租,倒不说是一种死缠烂打想赖在偶像身边的表现。 最后那名室友才算是真正与青师兄合摊房租的伙伴,并非军籍,也无官身,似乎是一名真真正正的白身,却老窝在自己房中很少现身。其孤僻之程度,简直已可堪比为宋朝版的尼特族……看来这族群适应力强大,各个世界无所不在,于各时各代,皆是广布通行。 青师兄彼时告诉我,若遇紧急事故找不到他,大可直接去敲门找这位尼特族帮忙,青师兄对他这朋友表现出高度的保证,表示中级下的事故难度应该都难不倒他,中级上拖延拖延时间应该也不成问题。 我顿时对此人充满了好奇,起了想去向他拜拜码头的心思。 青师兄一下便看穿了我蠢蠢欲动的心思,语重心长地提醒我:「不过我此名友人的性格有些奇特,不太喜和人来往,你无事最好莫要去找他,否则真待有事之时,他反而不愿理你,那便得不偿失了。」 我:「……」 那啥,放羊的小孩吗…… (一七九六) 青师兄让我住进了主院里的空房,就在他寝间的隔壁。 说是主院,其实也只是一排独立的厢房而已,周围多栽了一行稀疏的竹林为屏蔽,勉强跟其它建筑划出一区相对隐蔽的空间。 我搬进去的第一天,青师兄便召集了他那些同住此处的原部下们表示要多关照我,并曰此后这里新住了人,往后若无要事,便再莫要随便往他的院子里聚集,若真有事入来前亦需请先记呼喊表示,让人有所准备,以免突进吓到他这位后辈朋友。 据青师兄所说,他这些原部下在炎炎夏日里常光着臂膀在活动,又不怎么爱干净,若遇有锻鍊,更常一身的臭汗,若老像往常那般三不五时兴起便突起一群往他这座院里冲,怕除会污了我的眼外,也迟早得将我的鼻子熏到有嗅觉障碍,还是先该跟他们讲分明方是。 根据青师兄当时脸上略带嫌弃的神情,以及合并考虑他之后跟我提过周围种竹是想清新空气的说法,可合理推断在下这位师兄其实也私下忍受他原部下们的这股异味很久了,彼时夏日又至,他早不想再忍耐,我的到来只是恰恰好给了他一个提升生活质量赶人的借口而已。 虽说其中应也包含了想留些隐私予我的好意,不过他此举直接导致他这些原部下们此后都拿我作易受惊的胆小鬼看待,很有些瞧不起我,又对于「此种胆小之辈竟和将军比邻而居好羡慕妒忌」、「将军被外来的小子抢走了」各种忿忿难平。 ……说起来,上回青师兄在人前关心我,是在某年元宵后的大街上递帕与我擦鼻血,间接导致在下成为了全民公敌,为了躲避群众攻击而隐匿了近乎两月的形迹。 而这次……一来到这新环境里,就立马又被当成了假想敌看待是怎么回事?! 我捂脸……青师兄,青大哥,狄大将军!您以后还是私下关心关心我就好了吧!窃窃摸摸地挺好,您的光环太耀眼,在人群的觊觎中好难消受的起啊! 我当初是不是该狠心一点、不贪那平日起居的随性方便、不顾王马张赵等人未来的住宿质量——就该直接选择入住到开封府里去的才对啊? 青师兄身旁这叄铁杆粉,不会学话本里头那些深宅妇人一般,给人乱下绊子从此就开启了宅斗模式吧?!! 喔……不要啊!宅斗模式不是在下的专长,在下玩不轮转来的啊…… (一七九七) 青师兄租的这间宅邸地理位置不错,近皇宫又近开封府,我猜测他必定是动用了一些面子才能从楼店务下转介承租到这么一间好宅子。 由于此处离我与他两边要上工的地方都近,青师兄每日都会多走一小段路,送我去开封府应卯后,自己再运起轻功往宫内去踩他的门点。因得离开封府近,故纵使每日上开封府报到的时间需得提早了,却也不需我刻意早起,倒是头一天上工时因早到又惊吓了公孙先生一回而已。 而于午时或午后的放工后,展昭则吩咐了顺道巡街的衙役陪我走一段路,先将我送回住处再继续去巡其他。往日那些交际应酬四处挖宝什么的活动,在他们的要求之下,几乎暂时都得推拒了,害在下一时间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名在山上清修的道士,一开始不免觉得拘束苦闷……但所谓时间是把杀猪刀,久而久之这般两点一线的生活模式多重复上了几回,竟也叫人渐渐有些习惯了。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间也在青师兄处住了一段时间。 赵虎有时会拉上张龙以拜访我为借口,趁机参观「狄将军」的住处。就近观察以后,估计是布置太简朴了,他呈现出一种又失望(大将军家怎么这样)又偷乐(哈大将军家跟我们一样)的情绪,面上纠结明显,看得我颇为好笑。 这一来二去的,他们也就和那自愿担任门房工作的青师兄的原部下之一——阿力力爷有了些交情,偶尔还会一起找出去喝酒搏感情。 与青师兄同住的这三名原部下其实都各有些古怪,抗压力皆有点低落,不太能承受刺激。猜测可能是在战场上受到的创伤太深,进而导致性格有点扭曲,平常看着挺正常的,一攥够刺激就会像火山爆喷一般,比更年妇女忽然发起飙来更为恐怖上不止两三分。 比如自愿看门的那个阿力,你千万别让他见到血,他一见到血就会像户愚吕<一>变身似的,浑身肌肉勃发,而且看到东西就扁,直到将东西扁得稀巴烂!方圆十尺没有完物,跟个浩克<二>过境没两样! 可神奇之处在于,若叫人在他爆发当时去拽了他的发髻,此人就会像瞬间虚脱一般恢复理智,其发髻的功用,大概可比拟为傳說中一叫赛亚人<三>的神秘人种身后的一条尾巴一样,是抑制开关来者。 上回负责煮饭的原部下之一阿金,从市场上买了一头猪回来懒得分解处理,洒了一盅鸡血在他同伴面前,这位阿力就当场暴起将那只全猪扁成了一坨肉饼——那晚吃的肉因为经过充分的槌打,口感特好,吃过的人都表赞不绝口! 说起这阿金此人也不是个正常人。他平常性格上是个如苏吉利一般的软妹角色,畏首畏尾斤斤计较,还有点娘娘腔。可一旦跨上马背却是立即性情大变,勒马嘶鸣长鞭霍霍,顿时身影变得比神经病还要高大——想劝他冷静?先飙上个三百里加急环市井三圈再来沟通!路上有百姓?笑话,本大爷一骑上马后四面八方就只剩下敌人! 是故他的同僚们平日都小心再小心,没事不敢让他接触马匹,免得在太平的街道上生生上演一出单骑屠城的惨剧,那后果就真的只剩下狗头铡伺候的悲剧了。 在下个人觉得此种情形颇类似于本田家<四>的小妹骑上大象,都属精神障碍的范畴来者,这时代估计没药好医治,万幸却是控制办法简单,只要承平时期让他远离马厩,若有需要再向敌军投放此种大杀器即可,有多好操纵。 (一七九八) 前头两人的怪症还勉强可归责给战争的后遗症,可剩下另一名负责杂役的青师兄原部下阿全,就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这阿全有仇富病。 一开始我只是这般听阿力提过,看这阿全平日待人的态度还算和善,路遇权贵上司应对得也皆算妥善老练,是故在下一直以为他的意思,只是指阿全在心理上有点厌恶富贵人事而已,没怎么特别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毕竟这世上有仇富病的人不会少的是不是?也算是一种正常的社会现象了。 直至某一日,在下才发现他这病根本远不止心理上厌恶这般简单。 那日是一个休沐日,青师兄有事不在宅邸,阿金跟阿力难得没光着臂膀在院中练武,而是有说有笑坐在树荫下吃酒。 我房里的茶壶空了,于是便走到外头,准备横过院子去厨房里装些水来喝。 就在这个时候,厚重的大门砰一声被人推开了,阿全赤红着双目站在门口,大口大口喘气,像只嗜血勃发的野兽,举着脖颈四处张望,待视线落到我身上时,突然吼呀一声就冲了上来……完全把人吓呆了好么! 由于他冲过来的气势活脱脱像是要去砍什么灭了他九族的仇人一样,吓得我自卫性地就朝他的脸卯了一拳。 他被我揍退三步,稳了身子,用手抹了抹流血的鼻子,然后抬起一双赤红的眼睛瞪着我……的胸前? 「你……你、你想干什么?!」我被他这目光吓得有些惊疑不定,不知觉得就学起赵虎当年护胸戒备我的模样护胸戒备起他,便见他狠狠甩去抹在手上的鲜血,吼吼吼地又像只发疯的狂狼一般往我身上扑了过来,一伸爪就迅速撕裂了我一半的外衣襟。 「——你到底在做什么!!」我简直是挫坏了!毫不犹豫就抓起他的关节赏了他一记流利的肩摔! ——马逼这家伙是突然欲求不满了么?! 是的话也给我去青楼消暑啊跑回来撕室友的衣衫是怎样啊啊啊啊啊—— 没想到他被我摔趴后,又拍了拍衣衫站了起来,随后吼呀一声继续扑。 我惊恐躲。 他奋力扑。 我愤怒摔。 他爬起来继续扑。 我再摔。 他爬起来继续再扑,撕下我一边袖子。 我再再摔。 他吼吼吼呀继续再扑,扯下我另一手衣袖。 我再再再摔。 他呜喔喔喔地继续扑上来,一掌拉掉了我衣带,要不是老子的裤子当时扎的够紧,当场就要上演遛体的惨剧了啊!! 我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衫,颤颤发抖:Σ(﹊△﹊|||)︴ 乃娘的!没听说这里住了一个断袖的□□犯啊?! 阿爹,孩儿现在应该怎么办?!青师兄你快回来管管你的原部下啊啊啊—— (一七九九) 「金爷、力爷,帮帮我!」没想出办法的我只好无计可施地向外求助。 ——可阿金和阿力这两没良心的货!竟然只用一副您请节哀的眼神给我精神帮助,自己却是双双抱团缩在旁边,看起来有点发抖,完全没有要上来制止他们兄弟的意思!那阿金瞧见我被他朋友压制到地上以后,还急冲冲地就转身往他房门冲,冲进去以后啪一声就把门关上落锁了! 我:「…………」 马逼你们这样纵容兄弟行凶对得起你们的将军对得起你们将军说要照顾我的嘱托对得起大宋禁军的名声吗!! 快给我回来制止啊啊!! 眼见这位压在我身上的人像头饿虎般开始撕起在下残存的外衣,嘶啦嘶啦的,下手的既粗暴又饥渴,我在惊恐间看着自己身上一件轻罗纱的高档外衫在一片摧残中化为满天的布花,顿时生起一股「完了老子的贞操难不成要莫名其妙地栽在此处了吗」的绝望感。 眼见外衣连带衣袖里的银票都被他撕成稀巴烂,成为了一堆碎渣渣,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觉得再不做什么自己的贞操大概真要莫名掰掰了的时候,变态却突然气喘呼呼地停了手,蓦地就从我身上站了起来。 劫后余生,哪有闲暇多想?我赶紧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爬起来,瞅见变态眼中的赤红消退了几分,但情绪仍然状似十分激动。 变态跳上院内的石桌上大喊,左右频频张望:「谁?还有谁!还有哪个腌臜在剥夺我们小老百姓的血汗和尊严?!」 说著抬头像狼般四处乱嗅,眼中顿时又射出了红光,激愤无比:「吼吼!老子好像还闻到他娘的金子的味道!」随即像只疯犬一般朝他兄弟阿金的房门俯冲而去! 不远处传来一阵破门与哀嚎的声音:「别——别啊!阿全你冷静一些——这金簪是我存了好久钱要买来送小翠的呀,你莫掏——呀啊———」 又是一阵清脆的衣帛裂响,紧接而来的还有一道金属砸地的声音,以及阿金鬼哭狼号的惨叫声…… 我:「…………」 能来个人跟我解释一下,这群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吗? ------ 批注: <一>户愚吕: 传说中一位化神失败反坠魔道的高人,修的是「大力道」,一朝发功可使全身肌肉鼓张勃发,一拳下去就有扁崩一座山石的威力。 <二>浩克: 传说中曾载于搜神记佚卷中的一种由人化成的鬼怪,据说乃上述户愚吕的□□,都是「大力道」的传人。 不过此子天份未如前述这位同道前人户愚吕那般高强,据说在尚为人身时,因修炼途中走火入魔,导致全身肌肤呈现青绿之色,此后方坠为鬼怪之道,惟据说仍保留了一颗善良的人心,可惜因走火入魔的后遗,有时会克制不住狂暴.乱砸,是故哪日各位若有缘一见,最好还是远避的好。 <三>赛亚人: 据说为山海经佚卷中一支失落的种族。平日为拟人姿态,眼如绿枣,发金倒竖,身后有一条长尾如猴,是为其要害。此种族人人骁勇善战,据说曾经称霸于一方土地,却不知如何同其他神秘的种族或神怪之物一般,消弭在了历史的长河中,只于下传说留世。 <四>本田家: 东瀛来的一支灵媒家族。据说此家族请灵的程序需透过骑兽中介,只要待他们骑上骑兽后架著骑兽踩出某种特定的步伐,便能成功请灵上身,登时性情大变。不过这家族请来的灵从来都是有暴烈倾向的凶灵,常常请来没完成任务反而将雇主整得满头遭殃,久而久之大家便不再相信他们的灵力,只觉得这群人有病,这支家族因此慢慢没落,直至再无人听闻。 166.一五七章 论爆衫一事引发的影响 (一八〇〇) 后来回房换了件新衣出来后我才知晓,原来这阿全小时候给贵富人家霸凌过,还被迫品尝了什么胯.下之辱之类的耻辱,因此一路成长起来都特别仇视有钱人,其心态简直已经到了扭曲的地步:一见富人就想揍,再见贵物便想摔!于是见珠宝摔珠宝见丝帛撕丝帛,发起癫时就誓言要摧毁一切富人的象征! 但人想在外头混,却总不能一直依靠暴力行事,否则迟早会踢到铁板混不下去……说实话,他以前就是因为纵放自己此般的暴力情绪在乡镇闹出了事,最后被逼得再混不下去才来从军的。是故于他经过一段艰辛修身养性的过程之后,好不容易才锻鍊到平日在外头若受刺激不马上发作,已可强自忍耐到回到居所领域内再私下爆发的级数,不再残害外人,却朝内残害他身边的朋友室友。 由于他这个怪症,他朋友们平日就算有余钱,也只敢在他的面前穿最俭朴军配的衣衫,用最朴实的物品,并习惯将贵重物品全部藏好好,轻易不露白给他看,免得他不爆发没事,可一爆发起来若正衰赶上,就得面对被砸个破产嚎哭的窘境了。 前述他扑上我身的那日,在下因天气炎热,穿的是透凉的上等罗纱,标准的富人象征。 那日,他在外头路遇富裕上级被冷嘲热讽刁难了一番,当场已积怒成山,濒临喷发边缘,回到住处后又见上一套高级罗纱成衣的物体刺眼地在自己眼前晃攸,简直是罪不可逭——这是专门来刺激他落井下石找他的芢吗!因此理智瞬间断线,这才上演了一出饿虎扑羊般的「碎衫」戏码,吓得在下一度误以为青师兄院中竟包庇了一个会欺男霸男的强丨暴犯,差点没采终极手段把他的命根子踢断! 听完阿力的解释以后,在下心中只有一个感想: ……青师兄呦,你这屋中,怎地就尽收留一堆牛鬼蛇神的神经病喔! 宅男/血腥男/飙马男/裂衣男——四方巨擘,这收集齐全是可召唤四圣兽出来帮忙镇邪安宅用么! 这座宅院里边难道就没个无怪奇癖好的正常人了么?! 在下师兄好伟大——在下师兄是个志愿的疗养院院长啊啊!! (一八〇一) 留华少年自小便听过在下笔下一些奇奇怪怪的名词与形容词,耳濡目染,大抵也都能了解它们的意涵。 于是他在看完我写完一段以上这般的抱怨之词后,立在桌旁沉默了一会,最后终于看似忍不住般悠悠地开了口:「……老师,你将狄将军的宅子比喻成疗养院,那……能请问当时也跟着被收留进去了的你……又算是何样的人了么?是牛是鬼……还是蛇或是神?」 此般精辟的发言顿时让我:「…………」 ………… ………… 在下……请问在下我,可以给眼前这位讲话太过伤人的少年,来一点所谓「以爱为名」的教育吗?保证出手遵分寸,绝对不打坏他! (一八〇二) 唉……孩子都是债,暂先不管这般被小辈噎呛了的心情。 总之当时阿力等人明明得过青师兄的嘱咐,让平日多关照我一些……可彼时他们一个碎人衣衫两个怕被波及袖手旁观,事后检讨起来都有些心虚,因此便腆着脸来拜托我可否莫将此事透露给他们将军知道,并说如果下次再有同样的事发生,他们绝对会在第一时间尽量忍耐冲动,或通知我去避难让我即时能先去躲好。 我对阿全表示疑问:「青大哥平日总是穿著简单,莫非此习惯也是受你荼毒之后方才养成?」 恢复冷静了的阿全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头,有点腼腆道:「哪能呢,不管将军身上穿何等面料的衣衫,佩了什么贵重事物,俺若敢动手去撕他的衣衫或动他的物事,将军是会把俺给揍死的!所以俺发作时还从没往将军那扑过呢!」满脸的自豪! 我:「……」自豪个鬼啊! 这算什么?!是暴力金字塔的守则吗?!是生物趋利避害的本能吗?! 还是此人对青师兄的滔滔景仰早已超越世间一切的偏见了?这就自动将活动样本排出了侦测范围了? 此当真乃一无奇不有的世道。 最后我是满头黑线地答应了他们的请求。 做为回报,他们三人终于将在下一来就空降住在他们将军隔壁霸占了他们将军的这件事给看开了,与我的相处上逐渐真心了起来。 (一八〇三) 可事实证明,粗爷们的保证是没有用的。 那阵子也不知是不是天气特别炎热的关系,导致阿全的情绪特别暴躁,癫狂的次数甚多,时常学闪电侠一般神出鬼没在宅内的四周,而且还专挑青师兄不在的时候发疯,几要碎尽了在下一柜的高级成衣,简直令人防不胜防——其游击之突袭程度,甚至让阿力阿金二人根本都还来不及对在下发出退避通知,他人就已经冲将进来了啊!! 待打包来的几套轻罗衫皆全数惨遭毒手以后,在下再也不相信阿力阿金的危机侦查能力跟口头保证,思想人最终果然还是得靠自力救济,忍痛放弃了再穿轻薄凉爽度优等的罗衫,决定到衣坊里订制几套薄一些的便宜的夏衫回来凑和,以度过这个有裂衫狂在身边的夏天。 而便当在下我正一边饱受与裂衫狂同居的这种煎熬、一边忙着适应新居住环境的时候,展昭那儿也陷入了另一种被荼毒的状态……不过荼毒他的是一朵鲜嫩可爱的异国小花苞,此种带甜的负担,跟在下彼时所受的苦痛比起来,完全不能相提并论,哪有我来得飘摇凄楚。 辽国使节来访,这位展昭当时在迎宾宴上因为位置站得太靠前的关系,惹到一位娇贵的小小娘子的青眼,最后于对方的请求之下,被派去护卫了此位辽国的小公主。 ——名为护卫,其实咱们大宋的这位展护卫做的工作,也就跟地陪差不多性质。而鉴于他玉树临风般的相貌与气质,辽国这位小公主日日与他相处,当真只会愈看他愈加欢喜,每每皆仗著年纪小便耍赖般扑抱在他身上哭闹,表示欲将此人装进行李箱内打包带回去当驸马爷,惹得展昭回回都尴尬得不知该如何应对方妥。 正所谓天下间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是汴梁这座将八卦墙砌得千疮百孔的八卦城,随便提出个小老百姓,都保证至少能有十级阵风以上的流言传播能力,更莫说还有其他深具雷达眼与怪手级挖掘能力的闲人,时时闲在那儿备战等待挖八卦了。 于是辽国小公主这般的发言与举动,没多久便在城内迅速流传了开来,导致全城的百姓还以为自己一向只敢供在天上肖想的神仙般人物,居然要被人一步登天绑架到国外,从此成了他国的月亮——琵琶别抱,这怎么可以! 因此百姓们无分男女老少,个个激愤不已,由下而上引发了全城性的骚动,差点要组织群众上街走行暴动,以至于同行的辽国王子不得不出面澄清,表示此事纯属小儿之戏言,不代表官方立场,贵朝莫要当真……这才算平复了一场暴躁到快准备两国开战的翻腾民怨。 饶是如此,此位异国的小花苞仍然寸步不离地缠了咱们这位汴梁之宝好数天,直至一日前使节团准备回国时费劲地将自家公主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从「宋朝展卫,我郎君!」身上扒下来以后,展昭才得以重获自由,一遭解放就立马往包大人身后站去,浑似终于回归真爱怀抱的受惊兔,轻易不肯再随便站前位了。 看得包大人是一阵哭笑不得,只好暂时当他的屏障,用自己一道日渐宽阔的身影,来遮挡住自家府内劲瘦的展万人迷下属被大众瞩目的视线,猜测当下便不知给了展昭多少如同避风港般的温暖! 辽国使节归朝的隔日,午后放工,在下穿着行李中硕果仅存的一件夏衫,擦着汗收拾东西,准备跑一趟衣坊订制我的安全衣计划,在大门口遇上因被短调去使馆做地陪而多日未碰著面的展昭,似乎是刚办完交接回来,见了我微愣一下,随后便笑开同我打了招呼。 他本以为我下工后会同往常一般,与巡街衙役顺道回去青师兄宅邸,却听我要上衣坊一趟,便奇怪地问:「你耐不得热,每逢夏日,不皆一向习惯穿轻罗裁的夏衫么?怎地突想换成一般面料的衣衫来穿了?」 我摇头叹气:「甭提了,我穿的罗衫,都让人给压上来强著撕烂了。」 「什——?!」展昭表情瞬时变得又惊又怒,彷佛听说了有谁大胆去偷剐包大人的肉似的,瞪着眼怒道:「何人对你——对你做出了此等事来!」 「同住在青大哥宅里的人呢,好像是青大哥以前在西北时的下属。」 展昭双眼大瞠,里头怒火流光,指节都被他捏出了格格的声响:「他——狄将军便这般任由此事发生?!」 ……这展昭在激动什么? 我奇怪瞅他一眼,照实讲:「他都专挑青大哥不在的时后动手,我又没告诉青大哥,所以他还不知道……」 「——傻瓜!」他紧紧按住了我的双肩,表情里悲愤生怒:「为何不说!」 「……啊?」 等等……现在啥么情形? 为啥他会摆出这么悲愤的一张脸在骂我傻瓜? 而且是没透过任何委婉暗示就直接骂我是傻瓜? ……马逼这人除了对坏蛋歹人以外,就从没见他张口正面诋毁过别人啊! ——我是做了什么难忍的事难忍到让他不惜破戒也要诋毁的愤人程度吗!! 我被他一句直白的傻瓜骂得心神俱震,半天没法回到状态。 他对我的不在状态似乎更加悲愤,竟是略显激动地摇晃了下我的肩膀,话中更添忍抑:「……为何不与人说?!」 「这、这种事不方便和人讲吧?」我被他摇得脑袋有些发昏,愣愣地道。四处散播人家这种有毁名声嫌疑的怪癖好像挺不道德的。我又补了一句:「而且,当时在场的几人都让我莫要说出去……」 「——在场?几人?!」展昭倒抽一口气,一脸难以置信,眼眸中还流露出了几分惊痛是怎么回事? 「你、你被——?」他手下攥得死紧,瞬间沉下了脸色,「……是何时发生的?发生过几次了?!」周身竟是涌起了一股风雨欲来的压力。 我被他一身突起的气势惊得有点懵了,讷讷地开始回忆:「我、让我想想……两次?三次?四次?他这阵子情绪比较不稳,时常扑上来,下手又重,我带去的罗衫每回都让他给撕得破烂,根本就没法穿了。有一回他上午没发泄够,下午又闯进我房里继续,真把我给吓得半死!」我心有余悸地说。 他脸色黑得不能再黑,紧抿着唇,眼底竟好似迸发出了沉沉的杀意。 我此一看是真吓懵了:「展昭……你、你怎么了?」 他没回我,兀自抓起我的手转身就朝门外走。 「等等,衣坊不在这方向啊?你要去哪里?」 我被拉得磕磕绊绊,他见状稍微缓了脚步,低沉着嗓音回我:「……替你去讨回公道!」 我:「……」 ……他这一身修罗的气场究竟是咋回事呀? 不过破几件衣服,没这么严重吧? 我怯怯不安:「不、不需如此吧?」 他彷佛察觉到我话里的怯懦,回头望了我一眼,眼中满是痛惜:「……小春,你莫怕,有展大哥在,不会叫你再受委屈。」 「……不是,这事其实没这般严重,他也不是故意的,他就是克制不住自己的冲动,我不怪他了。」 「……你不怪他?」他蓦然停下脚步,转身将我整个人拉到了他的面前,压抑着一种勃然大怒的倾向,压着嗓音质问我:「——他们对你做出了此等事,你尚不怪他?!」 我:(⊙▂⊙;) 阿娘喂喔,在下根本就被吓呆了好么! 这展昭的好脾气是被前阵子的辽国小公主给磨光了么?! 难不成在这里毁损其实是条重罪?公诉重罪?人民有主动通报的义务?我不应包庇隐瞒? 张了张嘴,我有点委屈地解释:「……我之前想说他会有如此过激的行为也是因为压抑了太久的缘故,而且他扑上来的时候虽然粗暴,可结束后都有好好同我忏悔,看来是真心想悔改,怪可怜的,所以我才……」 「……对你做出此种事,一句道歉便想了结?」展昭声音冷肃,握着我的手下却愈加收力,紧得我都开始生疼,抬眼望见他那一双深黑的瞳眸,竟冷厉地彷佛随时都要飞出刀子:「——而你竟然还心软了?在他们后来——又陆续对你……」他几乎咬不成声,「……以后?」 「他有说要补偿我……」 我当真惊疑不定,还没弄懂他愤怒的来由,便见他一副像是快怒翻了的模样,阴沉着一张脸,开口几近低吼:「补偿?他拿什么来补偿!」 「拿钱……」 他更怒:「——他还拿钱来折辱你?!」 「这……不能算是折辱吧?」我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小心翼翼地说:「他就是想赔偿那几套衣服的钱而已。不过我没让他赔,因为他尽是挑贵的衣衫撕,而且除了我之外,他还把自己朋友买来追娘子的金簪也搜出来摔坏了,月俸可能不够赔。我想不过毁去了几件衣服而已,人又没受伤,自己又不缺钱,才想便莫要同他计较……」 …… ………… 展昭突然就沉默了。 过了半晌,才听他缓缓开口问:「……究竟是如何回事?」 我便将寄居在青师兄家中那群原部下们的怪癖给说了。 他听完后又是沉默了好长一阵,然后缓缓松开了手,一言不发地兀自就回头往来时的路走了,任我再三叫唤也不回头。 我:「……???」 ……到底怎么回事?? 是不是真有哪里不太对劲?? 怎么好像有一种错过了什么重点的感觉呢??? 167.一五八章 开封府文学测验会(上) (一八〇四) 在那一年多事的蒲月里,除了发生过这么一件令人莫名其妙的小插曲外,其实还另发生过一件小故事,受害人几乎遍及开封府所有底层的员工,起因便来自于先前辽国使节的来访。 这是由驻扎都亭驿里的武卫闹出的笑话,差点让号称要以「士大夫治天下」的宋朝扫了颜面。 故事起因还是在那名宣称想把「宋朝护卫展郎」打包娶回家当驸马的小公主身上。 公主向学,打从来到宋京对「展郎君」惊为天人以后,对汉文化因而充满了热情与兴趣,从行李底部搜出了汉学老师逼她带来温习的基本功课,三步五时就边复习边不耻下问,想拿出来在「展郎君」面前显摆。 一名驻馆的卫士因为成功解答过一回小公主的疑问而被小公主捧若天人之后,人就有些得意忘形,以至于小公主一日再拿着论语子罕篇第九则「子云:吾不试,故艺。」问他此为何意的时候,他想也没想就照着自己的想法回答:「喔,公主殿下,这句话是孔子表示自己不为科举考试而读书,所以才能如此多才多艺的意思。告诫我等读书应活用,千万不可死读书。」 小公主郑重地点点包子脸,严肃表示:「本公主知晓了。」 然后这番结论就被她拿出来在饯别使节的宴席上显摆了,还是公开在众目睽睽下说出来显摆的那种,目标得到「展郎君」赞赏「妳好棒」的微笑。在被自家兄长笑着纠正误解之后,这位小公主便此般理直气壮地反驳:「此乃宋人云尔!」并毫不避讳地说出师承! ……尔后现场一众帝官有多尴尬,各位可想而之。 ……做人不知时时温故知新,把所学还给先生的后果,就是像那名没有三两三还敢上梁山的卫士一样,等着被发配边疆去守最果署的派出所去吧! 由于这起丢脸丢到友邦家的意外事件,为了避免将来悲剧重演,朝廷开始重视起武官及其它无官品编制人员的文化问题,因此下了一道诏令:勉励百官百吏自我进修向学,饯行「活到老,学到老」的精神。 要求京内所有对外有接触的官署应率先做为全国模范,各主管长官应妥善了解自单位的文化素养,适度督促下属向学,最好能达到让莽夫也粗具一些基本文学素养的理想蓝图。 ——看这世界迟迟不能大同,我们便可明白理想有十之八九是拿来让人扼腕用的。 ——京官不好当哪!∴(つДˋ) ∴ 老子当初若能把书读好,哪里用得着跑来当武职!╯‵□′)╯︵┴┴ 惨的是都跑来当武职了,却还是甩不掉要读书!╯‵□′)╯︵┴┴︵┴┴ 呜呜,重拾小时候的梦魇。 一时之间,京内的武职人员一片叫苦不迭,人人都想在半夜去盖罪魁祸首的布袋——没知识不可耻,可耻的是你竟然还不懂装懂装逼坑害人! 咱们看这最果署可以不用送了,直接让他沉尸在汴河的河床底罢! ……综上所述,因为所以,于是上命不可违,开封府在百忙中也抽空在府内广场举行了一场小型的文学测验会活动,主考官包大人奉命了解自家单位平均的文化等级,由公孙主簿担任出题,强迫应试者主要为府内武职人员及常在外跑腿办案又识字会写字的常任衙役。 (一八〇五) 测验第一回试题:请以两对句描述自家搭档的人格特色,务必融对方姓名入字句。 题目揭晓后,众人一片孟克的吶喊。(注:不解孟克为何物者,请参照本回忆录第二章底的友情连结。) ——娘呦,第一回合就这种高难度,下几场是要咱们去羞愤投汴河吗! 公孙先生看到众人脸上惊恐的表情,主动降低了难度,又表示:对仗押韵平仄可以不论,有之更好,但结构务必请尽量工整。 台下考生互相自我贬低一番,没人想当出糗的出头鸟,最后统一推托,由受过点教育、又最好说话、有王妈子所在的搭档出线头香演出。 于是王朝瞅着他的面瘫搭档挤脑汁,过了片刻,提笔写道: 「马上实英雄,座下真好汉。」 马汉则默默展现了他跌掉人官帽的实力,中规中矩地写了两行字迹: 「百炼成王,岂在一朝。」 马汉、王朝两个姓名,对得工工整整,意境也挺好,他俩交换看过后,万分感动对方对自己的评价,彼此深情对望了好久,眼里有着「唉呦不愧是兄弟兄弟称赞我了」的动容与感触,暂时陷入了目无他人的两人世界。 包大人和公孙先生看了试纸之后,状似还算满意,笑着抚了抚自己的美髯,对未来充满希望,很快便点了下一组成员应试:「张龙、赵虎,再来换你们罢。」 第一组受试者就表现出了超高水平(?),真心让后组人员压力庞大。 张龙赵虎他们不好意思说自己还没想好,只能硬着头皮走到场中的桌案前,抓笔挠腮,一脸的苦恼。 张龙抓着自己的脑袋苦思半天后,突然「啊」了一声,急忙忙提笔疾书,一时竟有下笔如神助之假象。 不过假象终归是假象,因为瞧试纸上的内容便可看破真相。 在他试纸上写出来的东西是:「赵子龙甩大刀,虎虎生风。」 用来形容赵虎耍起大刀来时的威猛模样,就像三国的赵子龙一般。 我:「……」 包大人:「……」 公孙先生:「……」 这张龙真不愧是平民的代表,瞧他竟把这道题答得有多像是在说歇后语一样。真不知道该赞他一句有创意,还是批评他结构一点都不工整……别说私改典故这个问题,首先字数根本就不对称了啊老兄! 而且这典故来由里的赵云的拿手武器原本是大刀么?赵虎的表字原来也叫子龙吗?! 我怎么就从来都没听说过!! 赵虎那头在经历一番将笔头咬烂的难产过程后,终于也得到了灵感,抓起笔在纸上粗粗斜斜地写了两行大字:「张冠李戴,龙虎精神。」 包大人:「…………」 公孙先生:「…………」 我:「…………」 这字数是对上了,可看起来便像是胡乱凑出来完全不知所云的两句话是怎么回事? 我知你懂得成语是不多……可也莫将凡听过的成语便随便拿出来乱凑数用啊!你当真知道自己写下的成语是什么样的意思吗?! 「……张冠李戴?」张龙不可思议地看过以后,立马吹胡子瞪眼,气得直接出手推他:「老子把你写得那么威风,你诶怎地骂老子呢!」 赵虎不爽,推回去:「我哪里骂你了!张家人把自己的帽子借给李家人戴,我在夸赞你大方呢!」 张龙不听他解释,又推他一记:「你这不是在讽刺我吧?听你小子在放屁!」 赵虎再推回来:「诶,你怎地不讲道理呢!我想破头才想出来的话,你不稀罕就算了,还嫌弃!」 张龙怒:「这鸟话谁会稀罕!」说着又推了过去,两人眼看就要对掐起架来了! 「——张龙赵虎!还不住手!」 包大人见情况不妙,立即振腿疾呼出声喝止——常年执惊堂木审案的结果,他随便一呼都有破天的肃肃气势,张龙和赵虎立马便蔫了,乖乖站回他们的位置,只低头用一阵挤眉弄眼继续较劲。 「你们……唉……罢了,你们下去吧。」包大人痛苦地揉了揉自己的额角,估计是没想到好景短得这般的残忍,才上到第二组人马,就已让他见识到了开封府内下属在文学素养上悲剧性的事实……现实太残酷,竟是连点评都不想给了。 「下一组……」包大人犹疑了一会,最后还是决定先不要太过刺激自己的心脏,叹了口气,呼唤了甚少出错的得力爱将,显来是准备缓和一下自己的心情:「唉……展护卫,还是由你先来罢。」 展昭恭敬称是,姿态笔挺地迈步至桌前,期间还不忘回首瞅我,以眼神示意我莫再拖拖拉拉:包大人都开尊口了,你还不快快上前! 他因为平日在府中武艺高强,能以一挡百,擅长千里走单骑的缘故,是故没固定的搭档搭配,只好和我凑成一对。 ……可其实在下应属文职人员来者,为毛也要跟着参加这场测验? 一辈子都不想再踏进考场了啊有没有!在下我要抗议! 抗议还没说出就被公孙先生的火眼金睛直接扼死在口中,只听见空气中攸攸飘来他一句云淡风轻的声音:「小春,你也算在府内无品秩人员的编制之内,还不快快出列。」 我:「…………」 我恨…… 在下真恨这辈子骨气不够用…… 好想反抗权威……好想在这黑霸王面前呛个几声示威看看…… (一八〇六) 类似此种期冀能反扑回黑霸王公孙氏的愿望,估计开封府内的每位同僚们,应是人人皆曾在心里头悄悄地肖想过,可保证就是绝对没有一个人敢奋起实现过!因此生性和群的在下,自然不好去做这方面的出头鸟,毕竟与出一口没用的气相比起来,人生还是小命比较重要。 是故绝非乃有心无胆的在下,彼时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慢步上前,停在场中央左侧的桌案旁,见另一头立著的展昭早已默默提起了笔,正瞥着那头方才遭赵虎摧残得满口水的烂笔尾,不动声色将它在下一张试纸上……没错,各位没看错,是「下一张」纸上,暗暗揩了一揩,不是他自己待会要写的那张纸……然后才若无其事地重新执好笔,提笔捻袖,垂目于桌前思考。 那日阳光灿烂,广场上又无阴影遮掩,满空汕烂的日光都打到了他的身上,照得他的乌纱官帽与垂缎墨发上,皆反铄起一层细细的金光,看过去着实特别的光辉耀眼,彷若自带神光。 光笼中的他似乎想得了灵感,抬手别袖,横桌一蘸,然后举起蘸饱墨水的笔尖,维持著向前倾身的姿态,提腕压袖,便开始在案前的纸上一阵笔走龙蛇了起来。 他那一柱脊背即使向前倾身仍然保持得直挺,修长的手指提笔悬腕而书,长睫垂目,面上神情专注无比。一翦本该系古苑书香的侧影,被他这般一摆放,却让他生生演绎出了几分浩然天地的旷达大气,彷佛他彼时立的并非广院,而立的是崖边、立的是松下,背后更有一片广阔无垠的青空。 一阵大风猛然掠过墙头吹进广场,吹得场内人人衣带飘动。衔在他官帽后两条幞头垂带,本系软软地贴在他挺直的背上,彼时也被这阵大风刮得旋荡高扬,就像从他背上突展开的两条脊柱,彷佛一双张而无形的翅骨。 我忽然便有了灵感,提笔入纸,写出了八个大字: 「展鹏万里,天地相昭。」 ……展昭这个人,便好像传说中的大鹏鸟一般,不飞则已,一展翅便能翱翔万里,震天撼宇,届时天地皆要沦为他的陪衬,为其映昭。 难得能想出这般超越自己文学涵养的东西,我也不好意思让它搭配上自己平日歪扭随便的字体,又为免倘若字太丑,待会这试卷展示在同僚面前会丢脸,是故我落笔时一笔一划皆分外用心书写,出来的成果自要比往常字迹来得更加精整。 待我写好后,发现展昭那头早完成了。 放下笔凑头过去看,是两行遒劲的五言,笔锋豪俊,书道: 「夜清泛虞滨,水动浮春华。」 …… ………… 我呆了。 (一八〇七) ……靠! 原来府内最有文学细胞的武职人员就在这里么?! 这种媲美诗词创作的高水平造句是什么?! 专门写出来羞辱其他人的程度的么?! 这人不每回都对外应酬都道自己粗鄙无文不谙诗词的吗?! 这叫粗鄙无文?这叫粗鄙无文! 那我们其他人怎么办?! 全得归化成原始人了么!!╯‵□′)╯︵┴┴︵┴┴︵┴┴ 我一时被刺激得人都激动了! 而且「夜晚泛舟河边,水一动便有春天的花在湖上浮动」这样的描述句,跟在下的人格特征,跟本回测验的题目有什么关系吗??? 是形容在下很爱玩连半夜都要做夜猫子冲出去遛达的意思么??? 有看没有懂怎么办…… 呜呜,跟他同组的人为什么是我! (一八〇八) 「夜清泛虞滨,水动浮春华?」 与当时满头雾水的在下相反,明显已一看就懂的公孙先生,似乎对展昭写出的这对词颇中意,面上表情竟是赞誉有加,露出了一脸「真不愧是展护卫」的笑意。 「不错、不错。展护卫好文笔。」他笑着称赞道:「展护卫词句内所提到的春华,是否乃是指信州春河中,一种名叫月光菍的水草?」 展昭微微一笑:「先生果真博学多闻。」 我持续「???」中。 包大人来了兴致:「哦,此月光菍乃何物?又有何特殊之处?」 公孙百科开始讲解:「回大人,此月光菍乃是过去生长在江南诏虞水滨一种特生的水草,春日开花,花小带荧光,入夜观之,便宛如点点月光辉映,是故名之为月光菍。」 简略介绍完后,便开始深入科普:「而此月光菍之花实可入药,有静心安神之效,常丛生成串掩于草株之中,从外不易见其全貌。惟有当泛舟靠近之时,草株被船桨掀起的波浪摇晃,进而牵动花落,星星点点,顺水而出,才能叫人一睹上花形真貌。若于夜中为此举,河面上将繁光点点,灿烂若星,又伴有暗香浮动,过去曾为诏虞水滨的一名景……可惜近年此花愈发少见,只余偏僻处残存,假若无熟悉当地水况之人带路,一般人恐怕是颇难再瞧见了。」 「……原来如此。」包大人抚了抚胡子,稍微一思索后便是了然貌,笑道:「呵,小春,展护卫将你喻做此花,看来对你评价颇高哪。」 我:「……」 请原谅在下脑中的「???」还是持续刷屏中,文学领悟力不够高,纵然经过了讲解后仍旧是听不出他们口中什么关己评价高低的端倪。 我纠结着一双眉的模样,估计被公孙先生的火眼金睛窥出端倪,他笑着摇了摇头,直接替我报出了简答:「小春哪,展护卫将你喻作此花,便是道你同此花一般,经深交过后,方更愈加明了你的美好哪。」 (一八〇九) 我:(⊙__⊙)! 我:(⊙o⊙;)!! 我:(●’ω`●) ……唉呦,听完公孙先生的讲解,心底,心底忽然熊熊生起了一股,好像有点羞怯又十分澎湃的心情是怎么一回事? 这展昭,他,他竟将在下我,将我说得这么好么? (一八一〇) 我眨了眨眼,看向展昭,见他也回看著我,墨黑的眼中似有一丝丝隐动的莹光,又似乎有莫名的深意,吸引得我几乎无法移开目光,彷佛便要被拉入眼前这两泓深邃又深刻的瞳眸里,再也无心去注意周围的事物。 ……难怪刚王朝马汉会想深情对望,有这股莫名的澎湃感卡在幕后,真心煽情的很哪! 我暗暗摸着自己的小心肝,在一阵大眼瞪小眼的过程之中,不堪地率先拜下阵来,眼神不住左右乱瞟,竟是很有些无所适从。 ……娘的,刚开始对视的时候心情是有点澎拜害羞和感动没有错,可对视到后面愈发有种在参加某种忍耐类挑战赛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被他这么样一笑便会害若干路人去撞墙的半妖孽,用这么般好像抱着某种柔软深意的眼神注视这么久——灵魂之窗是会被烧坏的好么!就算是变形金刚<一>也不会好了的好么!! 我心里被他看得怦通怦通地跳,耳边却传来包大人的笑声,难得开起了玩笑:「今日一试,方知晓展护卫先前所谓的粗鄙无文,当乃自谦之辞。看来纵是连写文作诗亦难不倒展护卫……倘若展护卫此般文武双全的名声流传出去,不知又要增添多少未出阁小娘子家的恋慕了。」 展昭收回了眼神,朝包大人那儿轻抱了一拳,面上却成苦笑道:「……还请大人莫要取笑属下。属下有自知之明,偶尔如此拿作娱乐尚可,再多便是无法了。」 ……他这创作才子还在谦虚! 那我该怎么办?把自己埋进地心里去么! 惨遭对比下的在下只好悄然掩起自己的作品,感觉此时拿出去也只能是献丑丢脸……可恨公孙先生这人精却不肯放过我!从他那角度瞥见了我的小动作后,当即便笑着提醒道该换小春拿出作品发表——根本不给人混水藏拙的机会啊! 不得已交出了试纸,公孙先生取过观看了会,捻着胡子便喃喃地似在研究批阅:「唔……展鹏万里,天地相昭?」 在下莫名就有了种在面试论文评鉴教授的感觉……早知道会穿到这里,当初就应该选中文系去读去! 修练七步成诗的功力啊,省得在这边丢脸! 公孙先生瞅完之后,竟便用一种高深莫测的微笑将试纸递给了包大人,然后包大人看完后又递给了展昭……这叁还当他们在玩实物接力赛。 我战战兢兢见展昭接过了纸,垂目而视,却是将那张纸拿在手上,看了好久未有出声。 在下不觉已猜测起他可能是觉得这人的程度着实跟不上他,无奈不好意思明说,正在搜肠刮肚地苦思适合拿来安全称赞人一下的客套词汇,免得不小心说错话伤害到人。 「先不论格律是否工整……展护卫,」包大人抚了两下他乌黑的胡子后,莞尔地笑了笑,倒是先开了口:「小春知你甚详,此二句意境宽广,拿来形容你,本府以为,倒是甚为贴切啊!」 展昭的眼睫似乎轻轻一颤,抬起眼后,目中却很是淡然:「包大人您……太抬举展昭了。」 包大人呵呵一笑,摇了摇头:「抬举你的可不是本府,该是小春才对。你们俩也算是以心相交,彼此知之……倒也不失为一桩美谈啊。」 展昭的眼神很快往我这儿一扫,此次却是很快便移了开,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竟隐隐约见他的耳际似乎泛上了一点淡红? 原来他……他不是看不上,我替他写出来的对词么? 想起方才包大人所言,又见他这般模样,害在下的双颊,莫名也渐生了些许的热度出来。 可是…… 「以小春而言,能写至如此是不错了。不过……」公孙先生赞完两句后,在旁边话锋一转,开始煞风景:「不过我还尚未见过小春你字迹有如此方正的时候呢。看来只要有心,你亦非是不能再写得齐整一些……这样罢,小春你往后批写文卷时的字体不妨便照此办理,莫要再仗著能让人看懂便可的想法,尽写些类鬼画符了。」 脸上热度一秒淡去:「…………」 ……这个气氛杀手! 倘若以后真得天天照这般写字——那是得多花上好几倍冤枉的时间的啊!! 当人平日就是闲著没事好做么!!! ……虽说近日的生活确实是两点一线无他事好做没错。(▔﹃▔;) 啊贺啊,诶害…… 在下这是不是一不小心就挖下一个大坑给自己跳了……? 不啊好想要讨伐公孙先生哪…… ------ 批注: <一> 变形金刚:乃一种原产于九重天上的天人,传闻中拥有金刚不坏之身,身形如山,擅长幻变之术。 168.一五九章 开封府文学测验会(下) (一八一一) 带着无限懊悔下台,跟在我与展昭后上台的一组考生,乃衙役郑平和耿春是也。 有了前头赵虎一组奇葩考生刷过下限以后,虽他俩是紧接在高材生展昭之后登场,却也分毫无展现紧张模样,其姿态之淡定,还要叫些不知内情者以为他们莫非乃什么种胸有成竹的神童,哪知其实一切都又只是假象! 平日在衙役间得了个「小书生」称呼的耿春考生,拿着笔杆子搔了搔头旁,一下笔就表现出了开封府基层员工界里已属上乘的文学素养—— 他造的句子很白话,不过起码有描述到作为主题的主角,也没有牛头不对马嘴。 他笔下题曰:「郑州有子,平日嘴大。」 写完还后还神气地呼了呼墨迹,随即高举起来向后环示一圈,好让自己的同阶同僚们瞻仰。 身分差不多,剩馀待应试的衙役之间终于敢彼此起哄了,纷纷大赞一声好:「好!不愧是咱们府内的小书生!写得真好!」 ……写得真好? 当时位于上座的评审官包大人听到后是这般反应:「……」 而在他身旁的评审官公孙先生听到后也是这般反应:「……」 郑平一看到就气了,平日谁说他嘴大就要跟人家急上一句:「我这不是嘴大!是厚薄适中秾纤合度!」 因此他立马决定反击! 不过鉴于此人的文学程度比之耿春又稍微差了那么一些,于是他气呼呼地提笔更白话地写道: 「耿氏三郎,春来胆小。」 写完照样高举起来环后一圈给大家展示。 ……此「春」非彼「春」,乃指「发起春来」之「春」是也。 因为耿春在家中排行第三,故书「耿氏三郎」。而写他「春来胆小 」的原因,是在于此人把起妹来一向敢说不敢做,最爱单耍嘴皮子的缘故,因此导致他至今仍然光棍一名,便有桃花自送上门也只有任其枯萎的份,谈何能拐到妹子回家? 一众衙役:「哈哈哈哈!郑大嘴也好厉害,咋想得出这般精妙的句子来反驳啊!」 评审官包大人:「…………」 评审官公孙先生:「…………」 耿春此人最好面子,最怕人揭他短,如此一看也怒了,两人直接一言不和,当场将砚台互扣在对方头上,竟就地动手便扭打起来。 文学测验会第一场测试因此被迫半途中断,包大人不得不拿出他浑厚的包吼功来维持秩序,等碎了的秩序重拾被拼组起来的时候,他看似已心力交瘁,没勇气再继续这项测验了。 ——对于一群会称赞「郑州有子平日嘴大」与「耿氏三郎春来胆小 」这种句子写得真好真精妙,并因此自叹不如起来的下属们,还有必要再多花时间测验他们的程度吗? 纯粹是浪费时间——程度简直已经一目了然没底好藏了啊有没有! (一八一二) 話說包大人这边心灰意冷,可另一头与他同为评审官的好伙伴却尚未完全死心。 公孙先生可是特地云出自己百忙中的一瞬为众人准备了三道考题呢,怎么可以在第一道便放弃呢!如此一来岂不白费他的心血结晶! 于是接下来的测验会在公孙先生的契而不舍下只得继续进行,由他替上了主持位置,向众人公布了第二回合的题目: 既然即兴创作难度过高,那这回就只要抽背一下那些基本上都算是家喻户晓的古人的诗词便好吧!在场诸位起码皆识得字,多少皆接触过点文化,此题对大伙而言,应当再不至太为难了吧! 然后为了激发众人的潜力,让人莫效法赵虎那般抽到诗名后就直接放弃,干脆睡在桌上亮白卷等敲钟放课的坏榜样,公孙先生严肃地表示,本回合测验的最后一名,将得到他特制的精力汤一碗,精补他的脑力! 众人一听:「…………」 各个立即作精神抖擞貌振作,连赵虎都从瞌睡泡中惊醒过来,擦完口水重新坐正,开始抓笔挠腮,一副殚精竭虑的模样,好像正在遭遇什么样攸关生死的考验! 我翻开抽到的诗名一看,简直简单得想偷笑。 纸上记载:李白,静夜诗。 ——这诗绝逼是纵横世间一千年的标准国民诗了有没有! 连我城东家隔壁那个不学无术的熊孩子皮蛋都会背了有没有! 再写不出来就可以直接去撞墙了啊哈哈哈哈精力汤掰掰老子跟你无缘啦哈哈哈哈哈! 振笔疾书,三两下便写完盖了考卷。在下环顾在场四周,只见除王朝马汉及展昭外,其他众人都还陷在咬笔揪眉埋头苦思的苦战里,莫名便有了一种菩萨立云端隔著云在悲悯苍生的大爱感,扫视他们的同时眼中都多出了那么一丝丝的怜惜。 (一八一三) 结果,名次公布,在下是最后一名。 世事何其残酷,这般无情的真相当场摧残得我一阵雨打雷击,登时有种想跳雷峰塔埋脸的冲动! 一众衙役各皆叫天喊地拍胸庆幸,直呼祖先显灵,这月拜拜定给祖宗加菜等等——张龙无言同情地步了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用眼神示意了我请节哀,然后转身嘻哈哈哈地笑了起来,那般癫狂的身影,都挡住了旁边展昭和王朝投来略显惊诧的目光。 打击过后我回过了神,愤怒地打飞张龙的手,跟公孙先生抗议道:「——怎么可能是我!我尽将诗文都默出来了啊!公孙先生你仔细看看,莫要看错考卷了啊!」 公孙先生抽著眉角回我:「我没看错。小春,众人默得虽有优有劣,可便属你的……错字最多!」 「怎么可能!」我将考卷抽了回来,看完后莫名其妙:「没有错啊!李白的静夜思啊,哪些字有错了?!」莫非这里的静夜思与我在里˙家乡里读到的不一样?! 公孙先生额上好像浮现出了青筋:「床前明月光,地上酒壶香,举头望明月,低头喝光光……被改得四不相像,分明更是一首打酒诗……哪能称得作静夜思呢!」然后目光中流露出一股「我书房里的人竟然给我丢脸至如此」的狠劲。 我:「……??」 我:「——!!」 马逼!被洗脑得太深了啊! 师父我被你给害惨了啊!!∴(つДˋ) ∴ (一八一四) 公孙先生对于给他书房里丢脸的人有多气? 从他马上进内院拔了好几株新鲜的草药,当场磨烂现榨出一碗精力汤递给我,在众人的起哄之下,逼我当场就得喝下去的强势态度便可知…… ……啊,那碗精力汤的滋味哪,简直比当初耿春描述的十二字箴言感想还要销魂啊! 喝下去都觉得自己的魂魄要破体而出了有没有…… 问我第三回合的测验内容是什么? 莫问我,在下不清楚……灌光那碗精力汤后,在下的神智就陷入了一片灰白色的浑沌世界里,待到灵台好不容易恢复清明之时,已经见包大人在台上在做收尾的激励演讲了。 后来开封府就再没举办过什么劳什子的文学测验会过。 连官家的那道监督向学的诏令都很少再被提起来执行过。 问他们为什么? 对此,包大人只有一条评语:「事有可为而有不可为,端行可为而不行不可为也。」 瞧把话说得跟在讲绕口令一样! 访问公孙先生时,他则是如此回答:「文武有别,各有所职,花猫灰猫,能抓到鼠者便是好猫。」 我:「?!!!」 接着透露出真心话:「缘木强求鱼,何苦来自找罪受……我平日又不是闲着!」 我:「…………」 有种彻底被精英份子放弃了的感觉……此可是在下的错觉? (一八一五) 当日的文学测验会后,不知是不是公孙先生一碗精力汤的作用,在下的脑袋在浑沌过后竟便真觉格外清明了起来——夜里在自家洗浴的时候,一边在浴桶内刷背唱噜啦啦一边回想着上午那场融名入字句的测验种种,忽然间灵光一现,吓得手上的刷子都掉了,背上沁出一片冷汗。 彼时如天启一般突然闯现进自己脑中的,是月余前邱香某人倾于自己耳侧,对己说出的那段谜之留言——相望于阳,有生忘亡——这句话截头截尾读起来,不就等于是「襄阳有王」的谐音吗?! 我当下便惊悚了——这等敏感的关键词汇是什么东西! 襄阳有王?襄阳哪里来的王? 之前还特意跟展昭确认过了,别说王级的角色了,如今俗称襄阳的一带地方,根本连个封爵的屁都没有,政治生态普遍一片平庸——这等过去在下曾在一本奇书里读来的东西,能从哪里超越现制地飞冒出来?! 在下惶惶然几日尔后终再按捺不住,将此般猜测分享给公孙先生求开导解惑之时,先生却表示他们早便已经推测出此句暗语了。 我很震惊:「你们什么时候知道的?」 公孙先生说:「展护卫将那句话转述出来时,我跟包大人思量过后便猜出来了。只是襄阳有王一句语焉不详,是故我等当时亦无法断定邱香所欲表达之真意,是否当真是如此。」 在下颇觉受伤,灵台上有种遭人从智商上撵压的痛:「所以先生你们也把后头那句『三十里槐林树下』的含意推敲出来了么?」 公孙先生点点头:「我去查阅过地方志,襄州城南三十里外有一村落,名曰槐林村。若那邱香真乃借话隐喻襄州,这槐林村中,恐怕另有什么深意罢。」 我更受伤:「你们该不会——还都派人去探查过了吧?!」 「此倒是尚未。端午后一直事忙,尚抽不出人手去查探。何况,若幕后真有那五影阁存在,轻易行动反怕打草惊蛇。此事须按步就班计议,方为妥当。」他顿了顿,又道:「反正你皆已起疑,与你说应是无妨。端午前后我等在办的那桩产业侵吞案件,其实亦与襄州人事有关。」 我惊大了眼:「什么?!」 「彼案中的被告原乃襄州商人,盖因扛不过襄州行会私下设的规矩,方于当地变卖了财产改来京都发展……只是来了后却不脚踏实地做生意,贪取巧行事,才会叫人闹上了公堂。」 我皱眉:「襄州行会有问题么?此事跟五影阁有关系?」 「此倒未必,只是多少有些可疑。倘若那名襄州商人所言皆真,那襄州城内各个主要行业的背后,恐怕各皆有人于暗中把持了下了。」 「所以你们才会花了那么多日的时间,在查这件看似仅为单纯民事纠纷的案子!」我恍然大悟,「结果查出些什么了吗?」 公孙先生摇摇头:「多是推测之词,尚无实证。襄州又不在开封治下,若想再深入追查,恐有逾权之虞,不免会有些麻烦。」 我很委屈:「既然你们都弄明白这么多事了,怎地都没个人跟我提过?」 「皆是些推测罢了,尚未能确定呢。」他说着说着就叹了一口气:「何况你下一趟苏州,便闹出失踪这等大事,敌暗我明,展护卫操心你,不太想让你继续掺和进这件事里来。」 我不免嘟囔:「就说要掺和,也早掺和进这里面了啊……」 公孙先生和善一笑:「展护卫也是担心你。不过一来你已知了不少事情,二来又与那五影阁阁主与邱封兄妹皆有过接触,如今将你隔绝在外,一知半解的反而危险。我待会便去找包大人谈谈,今后和五影阁有关之事,尽量还是莫要瞒你罢。」 那「尽量」两字听起来好糟心,可不可以把它去掉…… 我哀怨瞥向公孙先生,无奈口头上却是怎么也没敢将这份抗议给表示出来。 169.一六十章 路倒与碰瓷可不能划等号 (一八一六) 全官向学的诏令虽在京城的官场界里掀起了一股不小的骚动,但很快就没人再在意了,因为东边出了一件震惊朝野的大事。 六月古称荔月,为夏季最燠热的时分,自古各地即有避暑的习俗,谓六月为「三伏之节」——伏者,谓隐伏而避夏之意。 可那一年的六月,却出了件大灾难,让上自官家下自百官者,一应皆无暇再顾及提出避暑之事。 (一八一七) 庆历八年的六月癸酉,黄河决口于澶州府商胡,河道北流,一路泛滥成灾,沿途流民不断,奔逃入京东者不可胜数。 汴梁城内因大批流民涌入,人口一时纷杂,纠纷不断,治安随之败坏,又有众多安置问题,开封府及相关部门官吏,日日疲于奔命,人人忙得脚不沾地,包大人他们也便暂时无暇与我更新谈论襄州谜题的后续了。 在下亦是帮著忙著,整汇了几位商友共同捐助出来的物资,投入了救援工作。直至一个月后,各项救助措施陆续订案施行,京中的治安才算是逐渐稳定了下来。 一日,我抱着清单、后头跟了两衙役当暂时性跟班,去和上述这些商友们小聚,顺便交代捐助品的消耗状况,号召补给,路上却从后被一个人拦了下来。 拦人的是一名三十多的的青年,长得温文尔雅,文质彬彬,面色有些偏白,穿着一身洗白的书生袍,全身上下散发着一种穷书生的酸意,但为人谈吐却没有一般穷书生那股死板的倔劲。 此人姓孙名璜,是跟着此次黄河水患一齐流亡至京城里来的难民,身体赢弱,日前在街上不小心被与张龙一同往城东避难所一次奔波的归途中,与在下迎面对撞了上,当下便吐了口心头血扑在地上昏了去,吓得我二五八万,确认不是遇上碰瓷兵團的人馬以后,还以为自己何时竟在无意间修练出了一门铁头功夫,首发便似要闹出了人命! 连忙带著人直奔最近的医馆,才知晓这被我撞倒的人本便因长期流难而气有亏损,后又因积疲未好好休养,染了风寒,体骨正虚,突遭那般汹涌的当胸一撞,骨牌效应,这才成了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的骆驼,倒在了路边。 因得自己主要的肇事责任,在下端正负责地包办下他接下来治疗及安养的一切花销,可这人却是位有风骨的书生,纵使自己清贫无比,清醒后道自己也是未仔细注意路况,与有过失,除了头几日的药钱看诊钱外,却不肯平白受我为他租居安养等的其他费用花销,便是当时勉为强受了下,待身体稍健后便出门帮人写字画图营生,坚持要还我后续所花的其他银钱。 便是在我几番负责地来回去探望他、以及他陆续找来还钱的往来之下,待此病美男病情好转脸色逐渐恢复正常红润之时,在下与此位孙璜之间,也称得上是能找上一些话题闲聊的交情了。 因得暂且寄人篱下,我当时并无与孙璜明表自己的落脚处,导致他几次欲还钱时,皆是找上开封府来请人通传我,搞得最终开封府内众人皆知悉了有此一号我新认识的人物存在,不免引来他们一些好奇注意。 记得有一回孙璜又找来还钱之际,恰巧让外出归来的展昭在府门前碰了上,待我得到通报出来查看之时,竟惊见展昭竟便如此停于门口、与此名对他来说应是不识之人,已浅聊上有小半晌时刻了! ——他这位有职业病的大侠,还顺便在谈话间将人家的户贯身家都给打听了清楚! 真是不得不令人肃起一颗凛然的心来佩服! 要说展昭能恰巧遇上人也便罢了,毕竟他是个常在外头跑的外勤族。可听说公孙先生与包大人这两只府宅,其后竟也因些机缘巧合而将孙璜请进府内过,甚至与其有过回交谈,事后皆道此人满腹经纶,通今博古,为人又是机敏,一朝得仕,前途应是不可限量,下回科举之时,搞不好便能见到他上榜登科的名单。 与这位孙璜的相识经过大抵便是如此。 回述完毕,终于可以将话说回那日的路上,孙璜喊住本欲去找商友谈会的在下,主要目的也是为了要还钱……此人简直像没法忍受亏欠人家一般,一旦累积上了点存款,便要急急拿过来还我。 那日他还完一笔小额借款后,好奇地多问上一句:「见君行色匆匆,不知欲赶往何处?」的话,我想自己要去做的也不是什么机密之事,便老实与他说了。 他听我是要去找走商认识的朋友,问了我平日在做的生意类型后,用一种慎重拜托的语气,与我详述了一块精致的流云百福玛瑙玉佩的模样,询问我过往不知有无从何处见过、或经手过相类的物品。 我努力回想了半天,最后摇摇头,如实道没有。 在我道出「未曾听说过」回答的那一瞬间,这孙璜落过来的眼神似乎有些幽深,莫名地令我感到有些熟悉,可还没等在下抓出头绪,便见眼前人眸中的神采已转换成一股淡淡的失望,看著情绪竟是有些低落了起来。 我便也未再多想,待问清了缘由后才明白,他方才所描述的那块玛瑙佩,原是一名重要朋友寄放于他这处的。他朋友寄放了东西以后,一去经年没有回音,他本就担心其情况,此佩后来在他的保管之下,又遭人抢走,他对朋友歉疚不已,听说我曾四处搜集过玉饰古玩转卖,才想到可来问一问我,试试能不能从我这处打听去什么消息。 (一八一八) 「你这玛瑙佩是在逃难来京途中被抢走的?」我问他。 他摇了摇头:「已被抢走好些年了,几年前,寒舍突遭强匪,玛瑙玉佩就这般被他们搜走抢了去,之后虽是报官府亦不曾再有过下闻。」 入室强盗?我有些疑惑:「孙兄家怎会无故遭强盗觊觎?」 莫非他原本家里很有钱,之后才家道中落什么的,成为如今潦倒模样?当年树大招了风? 孙璜脸上表情也有些疑惑,显然他当年的家境状况并非如我所想像:「此点在下亦百思不得其解,寒舍简陋,家徒四壁,真不知究系何处惹得那群强匪青眼……」 清贫之家如何会惹来强匪青眼? 「……不会他们就是专门冲着那枚玛瑙佩过去的吧?」跟着开封府办的案多了,脑筋已经在不知觉中被影响出了一种化简为繁的思考方式——虽然绝大多数时候纯粹是脑补太多自找麻烦。 「此如何可能?」孙璜震惊,「在下一直将那枚玛瑙玉佩妥善收藏,亦未曾出示于人,那些强匪,如何能得知寒舍中藏有这样一枚值钱的玉佩?」 无凭无据,我不好意思将「搞不好是你朋友的问题,说不定人家早在来你家之前便已经被歹人盯上了」之类的衍生猜测说出来,只是安慰了几句,道自己之后会帮他留意,若见到类似物件会即刻通知予他知晓。然后看着当下离与人相约的时间差不远了,暂且就先告辞了他,默默将这件事先搁在了心上。 (一八一九) 插楼一下…… 近来为了撰写这本回忆录耗费了大量的笔墨,一直写到今天早上,终于将库存的墨条给用清了…… 因此一大早我就揣着钱袋上街,去买了一打新奇的油烟墨回来。 这些油烟墨乃旧宋门外张氏所自制独卖的,墨色丰润光亮,不胶笔又不晕纸,写起来感觉刚好。因为是种方出不久的新墨,近来在文人界里甚是新奇,在某些圈子里有小走红的迹象。 买完墨后,顺道回家的路上,瞥见了河中芙蓉绽放,蓦然想起那已令我心心念念了良久、李记茶坊每逢夏季限定限量的荷花水蒸,不正是今日开卖吗! 赶紧包裹绑绑拔腿去抢购! 一手提着墨盒,一手拎着水蒸,恰好抢购到最后一盒限量糕点,见排慢一步的人们在己身后搥胸跺足而莫名更感满足的我,一边哼着愉悦的曲子,一边踏着轻快的脚步啷哩啷当地回家,一开书房门却无预警地被吓了一跳,手一抖差点将得来不易的限量水蒸摔出个乐极生悲的底朝天去! 我又惊又惧地看向屋内—— 惊的是屋内竟然站了一个人:此人红衣翩翩,剑眉皓目;身姿清俊,仪表瑰杰。满院浓郁的茉莉花香,还掩不住此人一身的春茂松华…… ……又是个不寻正当管道通报进来的偷渡客,我说我家的大门难道对他们这些习武人士而言真的只是一尊比较庞大的装饰物而已吗?!在他们眼中一座门还有作为一座门该有的功用吗蛤?!! 惧的是…… 书房里头站着的这名风采卓卓的人物,手上居然拿着一本在下昨夜因无聊抽出来回顾、回顾完就忘记阖上而直接摊在桌案上的、一本自著的第x册的回忆录在翻看,而且瞧那左右两半不对称的薄厚度,貌似还已经快把那册给看完了! 我额上顶着一排冷汗,拼命回想自己在那一册里,究竟有没有写了什么关于他的坏话蠢话杂话笑话或是轻薄话,就这样和他一阵大眼瞪小眼。 展昭方才估计是看书看得太认真了,才没及时发现我的靠近,才会在我打开房门的那一剎那……没来得及把书归回原处以粉饰太平,就这样被我这主人撞了个正着。 上回我俩见上面的情况不太适宜久谈叙旧,他会再来拜访也属意料中事……可都还没先上演过一番感怀热络的场面,为啥就先陷入了这种像是卡通片瞬间停格的尴尬窘状里?! (一八二〇) 偷看被抓包,饶是向来从容淡定的展昭也不免有几分狭促。 只见他低头轻咳一声,默默将手中的回忆录放回案上,略吭哧地开了口,试图解释道:「咳,我……我并非刻意偷看,只是进门便瞅见它摊放在案上,又见是你的字迹,一时好奇,故而……」 说着一顿,犹疑了一会后猛地盯向了我,神情古怪地说:「……小春,我之前那条遗失的腰带,是你拿走的?你还将它拿去赠给了王勤?」(注:有兴趣者可回翻至本回忆录的第三十三章参考。) 我:「………………」 (一八二一) 啊贺啊,诶害……(▔﹃▔;) (一八二二) 拿展昭的腰带去送人什么的,其实仅仅是一次酒醉后的失控行为,想必曾经醉过酒的人都知道,酒醉的人其实真没啥自制力可言,我真不晓得自己当初为啥会突发奇想,敢去偷拿他晾在外头的腰带送人啊…………重点是我干嘛还手贱把这种应该保密进坟墓里的破事给付之于证据地写出来?!这不自己找抽吗!! 自作孽、不可活啊…… 我支支吾吾为自己的变态行为解释无能,外头忽然一阵砰砰砰地敲门声传来。 ……哪位仙童子下凡来解我的围了! 难得能听见自家的门响声的在下,赶紧以此为借口飞快地奔离质询现场,赶往院外开门。 门外是一个从没见过的衙役,穿着开封府的制服——由于我都没见过他,理所当然地他也不认识我,他用奇怪的眼神把我上下打量了一番,跟当初赵虎初见我跟展昭交好时露出怕主心骨被抢走的表情简直一模一样,打量完后才道自己是开封府的衙役,有事来找展护卫,见展昭跟在我后面走出来,立刻像防贼一样把他拉到旁去,讲了一小阵子的悄悄话,便见展昭脸色微诧,随后过来向我致歉,曰有事需回府一趟,这几日得暇再过来找我。 我现在巴不得他忙到暂时性失忆,再别想起任何有关他过往腰带的记忆,热情又热络地把他们送将出门,恨不得下回见面时,他这段目击到回忆录的记忆就该彻底忘了干净才好! 关上门后,我暗暗嘘了一口气,边搧手边呼好险,侥幸着往书房走回去。 唉,还是赶快回去吃那清香细腻的荷花水蒸压压惊吧,这种东西愈放是就会愈发不好吃了。有什么烦恼,还是改日再来想吧! 170.一六一章 天乾物燥,小心火烛 (一八二三) 庆历八年的初秋,京内一度稳定下来的治安,随着一批批新入的流民又有了动荡的趋势。宵小频频蠢动,周围盗贼多起,连带包大人带著开封府全体同仁拼上爆肝的风险日日超时加班,也才仅仅换得情况不继续恶化而已。听闻朝廷已益兵为备,在讨论守郓一带的人选,准备在河内发廪赈饥民,方源治根本。 那位居于城外的暗香居,就是在这么个时候燃起一阵寅夜大火,几乎烧得覆灭——当时我晨起到开封府应卯,乍然听到这则消息,几乎骇得当场便软了脚,顾不得府门才刚入,又一路碰碰撞撞地冲了出去,连后边人的呼喊声都听不进了。 我赶赴火场之时火势已被灭了去,展昭和王朝、马汉等人已先赶到现场查探,正和先前来帮忙救火的潜火队员交头接耳,询问情况。周围挤满或围观或相助,又或从附近民居中逃避出来的群众,可这座暗香居,这以师父之名取名为暗香浮动的少儿居,这老是有童音嘈杂的热闹之居,彼时却已变成一片断垣残瓦的废墟,现场竟连一个熟悉的童影都没有瞧见。 我只觉自己心中硬撑着的一片清明轰然崩塌,剎那间天地旋转,几乎就要站不住脚。 浑噩中,似乎有谁喊了我的名字,谁过来稳住了我摇摇将倾的身子,小春、小春的叫着。 我吃力地眨了眨眼,待视线好不容易重新清晰之时,却发现方才还在和潜火队说话的展昭他们已都来到自己的身旁,面有关忧地围着我……展昭搀着我的手,口里开开阖阖地好像在说什么话,我甩了甩头,才听清楚了他们的声音。 展昭道:「小春,你莫急……火场中并未发现孩子们的尸首,你先冷静著,莫要先便着急。」 我有些不可置信,更多的是欣喜,抓上他的衣领,听自己的声音都有些颤哑:「……你的意思是指,发火时孩子们并不在火场里?是不是?」 展昭常是温暖的手掌,覆在我那因惊骇而发冷、又抓紧得隐隐泛开白的手指尖上,厚实可靠的温度与触感,有着强烈镇定的效果,他张口冷静地道:「有此可能。是故你先莫需太紧张,情况尚未确定,莫便要先自己吓坏了自己。」 王朝也道:「是啊,小春,你脸色不太好,别要吓唬我们哪!」 马汉一旁跟著严肃地皱着眉头点头。 知道孩子们没栽在这场火里,我立刻头也不晕了脚也不软了,站直了身子便问他们:「现下是什么情况?暗香居里怎地会忽然就起火了呢?孩子们都上哪里去了?」 展昭拍拍我肩膀表示稍安勿躁,道:「火势是从西侧寝房那烧开来的。可附近居民并未见到有人从内逃出。火势能在短时间内便烧得这般猛,通常需有助燃之物方得办到……不过亦有例外,详细情形如何,我等自会调查清楚,你先莫要紧张。」 我茫茫地点了点头,喃喃道:「西侧寝房?」然后忽然想起一件事,便问:「……今日是七月初一吧?孩子们为了凭吊家人,每年七月的初、末都会齐聚在西侧中央那间大通铺里等鬼门开、关的,昨夜应该也是如此,火势是从那里起来的么?」 展昭愣了一下,告一声罪,转身往西侧焦黑的火场走去,我连忙跟上。 展昭招了几名潜火队员在大通铺的废墟中翻看了一阵,彼此讨论一会后,最后肯定地表示:「不会错,此处确是起火地点。」 来到本该是大通铺背面的空地上,地面的泥土已被火烧得焦黑一片,我摀住口鼻奋力踹开一块坍塌的残板,灰烟四起,呛得我几乎要瞎眼。 「小春!」展昭捂着袖子朝我跃了过来,一把将我向后拉退了好几步,用身形替我挡住了大半片灰烟,其后便斥责道:「你作甚呢!」 我捂著袖子说:「咳,这房内、有个暗门……应该便是在这一带无错……咳咳咳!」 展昭皱眉:「暗门?什么暗门?」 「之前我从师父的山居中带出了几本关于机关阵法的书籍在研究,后来研究出一些心得,便想亲自实践一番,捣鼓完自己家后,也往这儿增建了几些东西……这间大通铺里恰好也有!」 展昭古怪地瞅我:「……你何时开始研究起此类方物的?」 「啊呀,这不重要!」见灰烟渐歇,我挥着袖子回到方才被踹开的地方,捡了跟木棍开始翻找,「为周全起见,不知能否瞧出这房里的暗门,是否有曾被使用过的迹象?」 「等等!」展昭制止了我的动作,随后在一个烧得像炭般的物事下翻出了一个黑不隆咚小物,拨擦开来,却是个女童用的金属饰物。 「……这是我送给蕾儿的发饰,她平日常会戴在头上!」估量了下发饰掉落的地点,我不禁皱起了眉:「这处已是在暗门外的范围了,孩子们平日并不会从此暗门出去的,那为何这东西会掉落在这里?」 展昭面色微凝,沉思了一会,问我:「暗香居内除前大门外,尚有无其它出入之口?」 我手一敲,悟到:「啊,后院墙上有个狗洞算不算呢!之前破大了我还没来得及请人补上,平日都先用箩筐缸子之类的东西挡起来……」 说着带着他来到狗洞前面,此处离火源远,受火势波及较少,虽有熏黑的痕迹却未被烧得全毁,洞口用来遮挡的物事已被移人开,零星散物落了一地,洞边上还勾了几块破碎的衣角——我说他们该不会做出半夜跑去夜游忘了熄火导致火烧屋,然后还给我玩到早上都舍不得回来的乌龙事吧?! 若真是如此,非得打他们屁股一百下啊啊! 展昭轻轻一纵,飞燕般便跃过了墙头,反观在下并无这般绝活,只好土法炼钢地用小跑步的方式,从另一侧半毁的围墙缺口绕出去,急急忙赶到时,却见某人早已经掂完了地上的泥土,直起身在等我过来了。 「……地上脚印杂乱,他们走得很仓皇。」待我来到他眼前后,他利落地将剑一抛,从左手抛至了右手,淡黄剑穗摇荡,在半空划出一道明晃的弧度,「好在此处并无青石砖道铺地,尚留步迹可循——王朝,马汉!」 「属下在!」王朝、马汉不知何时跟在我们身后过来,彼刻一左一右,都已挤到了展昭身边待命。 只听展昭道:「走——我等追上去瞧瞧!」 王朝马汉齐声应:「——是!」 说著,三人便飞箭般往足迹所往之处疾去。 我懵了个惊,连忙大喊道:「……等等——我也要去!!」 (一八二四) 足迹的所终之处并无延伸很远,中途虽然刻意有抹除几段痕迹,但由于展昭和王朝马汉等都是专业的追踪老手,是故很快便又寻到可供继续追踪的蛛丝马迹,众人最后止步在一间上月中才空置下来、暂时还未找到新房客入住的屋子侧边,小院大门深锁,可这座院落的旁侧开有一扇小门,那粗心的屋主巡视完屋内后,却是时常会忘记落锁。 展昭领头走在前头,轻推开院落小门进到院中,院里寂静无声,秋日晨风承戴着几分凉意,刮过空荡的院内,激得我的皮肤上都生起一阵浅浅的疙瘩。 眼见展昭与王朝马汉纷纷散开搜索起院落,我心内仍不住浮想…… 这场火来得太莫名奇妙了,这些孩子们的举动也是,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们不走房门不走大门,而用上了平日都不会开启的暗门、还钻着狗洞出院去? 他们离开居内是火灾前亦或是火已发之后?为何会走得如此匆忙?为何一去便是一整个夜晚,到天光都不知回来?若有事为何不找来府内求助?他们现在人到底在哪里,安不安全,有无有事? 我愈想愈紧张,愈想愈担忧,盯着这座空院,心下一躁,便想找人哪需慢慢搜索,他们又不至于会要躲著我们? 于是我吸了一口气,尝试呼唤了一声:「留华?方苑?」 展昭他们听见我的呼唤声尽皆回过头来看我,却无制止之意,反而立定下来,仔细聆听周围动静。 我清了清喉咙,更提高了声量:「……蕾儿?小鬼头们?你们在这里吗?是老师啊,还有开封府的叔叔们,我们来找你们了,听到便给个回应哪!」 如此重复边走边呼唤了好几回,周围仍然没有回音。 忽然展昭神色一凛,倏地便转身往后院长纵,转瞬便去到院底一间仓库前面,竟是踹开门就入了进去。 我跟王朝、马汉连忙跟上,一进门便瞧到仓库地上开了一道通往地窖的拉板,暗香居的孩子们彼时一个一个地趴在洞口,正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喊着老师、老师,展叔叔、王叔叔、马叔叔,哭得好不可怜,那模样饶是心肠再硬的人也忍不住要揪了,每个人都被烟熏得跟个小黑炭一样,满身的臭焦味,被展昭他们拉上来后人都还不及站定,便拔起百米向我这儿直扑,最后团团黏挂于在下的身上,个个皆使起他们老师的衣物作抹布,纷纷就开始攥著抹蹭起了鼻涕眼泪来—— 瞧着他们委屈喊着老师的模样,几个年纪小的已经哭到开始抽噎,害我一时也无心情再与他们教育一些有关个人卫生基本礼仪一类的问题了。 生平第一次人气赢过展昭,可彼时的我却一点得瑟的感觉也没法有。 忍不住对抱在自己腿上的孩子们一阵东搓右揉,最后紧紧回抱住他们,内心也是激动,酸着眼开始骂:「你们这些小子!火烧屋逃出来躲在这边做什么?有事进城里来找我们啊!叫你们平日小心火烛,怎地会让火都把屋子烧了起来呢?还有平日负责留下来过夜的王婆子去哪了,怎地会不见人呢?」 蕾儿抱紧我,哭得凄凄惨惨的:「呜哇——老师,有阿飘!阿飘锁住门不让我们逃出去!好热喔,蕾儿以为自己要被做成烤小猪了!」 我:「……」 先不管一个花期渐近的少女主动把自己比喻成猪……是出于怎样一种逻辑观念,她刚才说了什么? 我不免吃惊:「什么?门被阿飘锁住了?怎么回事?你们——该不会在半夜给我偷玩起了笔仙还是钱仙这种玩意儿吧?!我不是告诫过——呃噗!」 留华跟方苑是最后一组被展昭他们从地窖里拉出来的居友,一向最喜欢扑人的方苑小弟,一上来后便乍见到一幅众人在他眼前团扑的景像,那蠢蠢欲动的本性怎会甘寂寞?于是也不顾我与他中间还有着两个比矮他一半的小弟妹挨在我身上,直接就像个炮弹般扑撞了过来,把两小朋友当夹心饼直接熊抱上我不放,呵呵呵地傻笑嚷道什么师父和老师都来救我们了真是太好了之类的话,完全不给我注意一下当场他人的状况啊! 我们一大两小被他这猛然一扑都撞得疵牙咧嘴,最可怜的莫过于被挤在中间成为饼馅的两个小弟妹,脸部深陷在我的腹上嗯嗯啊啊地挣扎,从上边看短脖子都给闷红了,双手扑腾地像是快要断气一样! 我连忙出手想将方苑拉开,却发现这孩子长愈大力气愈大,自己竟是愈发拉不动他,还是展昭过来帮忙拉了他一下,低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后,他才委屈地回了一声师父,自己乖乖收手站好。 ……为啥这展昭的威严在他面前貌似比我还有用? ……这种略吃醋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一八二五) 留华之于这群熊孩子,根本像是走错画风的生物。 彼年他已近束发之年,课业益精,风采益出,瞧着已经有了几分将飞鸾翔凤的影子,在我们这边陷入一团团扑混仗的时候,只有他知书达礼地站在地窖入口的边上,脸上虽也有些后怕的迹象,却没像他好友这般不顾羞耻地挤上来和小弟小妹们抢求安慰,赫然就有了种山鸡群中立了一只凤凰的感觉。 鉴于现场一众山鸡们哭的哭抱团的抱团委屈的委屈,没一人能把事情首尾的经过讲清楚,为了让我等尽快了解状况,鹤立鸡群中的凤凰只好开口了……他那时还是个尊师重道嘴巴尚未开始叛逆的好孩子,言谈间充满对长辈的尊敬。 于是彼时,他神情很慎重地瞅着我,严肃地跟我们说:「老师,我们谨遵您的教诲,不敢涉鬼异之事,铺间的门不是让阿飘锁上的,应该被人从外侧插上的。」 我讶异:「被人从外侧插上?王婆子插的么?」 王婆子是我找来照顾他们的人手之一,也负责轮守值夜,不至于让一群孩子整晚都没个大人看顾。 留华摇了摇头:「王婆子昨夜家中有急事,我看她着急,便道我会看着,让她先回去了,应该不是她。」 我皱眉:「……难不成是外面的宵小闯入后将你们锁了?说起来,火是怎么烧起来的你们晓得吗?」 周围小孩一阵七嘴八舌,多是哀嚎身临火场的震撼与惊骇,没给出什么有系统性的描述。 我看向最可靠的留华,他眼神间有些茫然,答我:「……我也不甚清楚,昨日我们同往年一般,集聚在铺间为家人祝愿,待鬼门将开。因为想守夜,便点起了老师您带给我们用来在课堂间清神用的醒脑香,可不知不觉中却还是都睡着了……醒来之后,四处已皆是火光,想逃出门去,却发现门让人从外插上了打不开,若非有老师您之前兴起建的那道暗门,我们,恐怕就……」他抿紧了唇,没再继续往下说去。 瞧他那微微泛白的脸色,看得人煞是难过,想摸头给点安慰,又想起他年岁已不小,且正经度与那酷爱扑人的方苑小弟可大不一般,恐不适再于人前如此对他,遂作罢。便听展昭插口问:「……你们从屋内逃出后,不向街上邻里求救,反而悄悄行至此处躲藏,也是因为如此么?」 留华抿着唇停顿了一会,才点了点头,有点迟疑地道:「……事情来得蹊翘,我怕若真是遇上盗匪之流……或何等有心人特意为之,假若他们在出口处,见到我等逃脱出来,不知是否会……或许是杞人忧天,可为周全计,我才让他们莫惊动前门,悄悄由后侧墙洞走脱,先于附近藏匿一阵,因我知晓展叔叔你们和老师一旦发现我们不在火场,必定会来寻找……」 「你做得很好。若真乃人为纵火,如此不失为万全之道。」展昭赞完他后问,「昨夜附近可有何不寻常的人事发生?」 留华迟疑地想了想:「若真要说,大概便只有王婆子因急事离开的事吧?」 「还有!师父!」幼稚度比起他好友简直多了不止一、二万点的方苑小弟,彼时不甘被他的『师父』忽视,举手抢答:「昨夜隔壁的那只老爱吠的癞头狗一整晚都没有叫呢!还有爷老觉得这几日有人在偷瞅我!」 我拍他脑袋:「爷什么爷,又在学什么人说话!」别被某位白姓人士传染啊,一个学不好很容易就沦落成市井瘪三那边去的!追拍一下:「净学些坏榜样!」 方苑小弟很是委屈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委屈地说:「老师你能不能不要老搧我的头,你自己便说过的,头让人搧多了是会变呆夯的。」 展昭皱了眉:「……方苑,你说觉得有人在偷瞅你?」 方苑转回去用力点头,然后害羞地摸上了自己的脑袋,一脸腆腆地道:「对啊,瞅了好些天了,断断续续跟在后头的感觉呢。师父你说,我……我是不是招了什么小小娘子的欢喜了啊?这样偷偷地跟在后头,不敢上来表白呢……」他羞涩地扭捏了一下身体,好像是真在烦恼,「哎呀,我该怎么办才好呀?若是应对得不好,会不会要伤了人家小小娘子的心啊?」 展昭:「……」 我:「……」 ……大灾方过,此位方苑小弟这般自信的程度跟神经粗度,请问到底是从哪个发夹弯里锻炼出来的?谁能来解个答先啊! 这小子不觉得自己这种青春期的烦恼来得端是有些太早了吗?! 而且搭配起火灾事故回头来看,他就不觉得这种事情很可疑么!! (一八二六) 展昭不知道可不可耻自己教过这么样一名大智真愚的学生,总之彼时的他咳了一声,只是委婉地敷衍一句:「……此情形机会不大,你大可毋庸烦恼。」 方苑垂头丧气:「师父你这么说是相信我能应对得好么?可师父你让小娘子们偷瞧惯了,经验多,可我这还是第一次……」他又扭扭捏捏,倾刻又成喜孜孜地朝展昭问:「师父,不然你教教我吧?如果对方很可爱,我搞不好也会很欢喜的呢。」 方苑小弟的思维已经完全从火灾事故跳跃到打点他人生第一个春天了。 由于彼时他那模样实在太憨了,我忍不住吐槽他:「……你确定人家是在欢喜你?而不是在觊觎什么奇怪的东西?」比如说瞧你太蠢了忍不住想找机会来揍你?或是遇上什么有奇怪癖好之类的大叔…… 方苑小弟不可思议地睁大眼:「可偷瞅跟踪别人,不就是一种欢喜人的表现么?我看的书上就是这般写的!」 我:「……」 ……你看书? 你会看书? 你会主动去看一面超过五行字的书? 好不容易去看书了……吾心甚慰。可到底是去看了什么样变态教学的丛书啊!!╯‵□′)╯︵┴┴ 我忍不住问了出来:「……你看了什么书?」 方苑小弟喜不自胜:「百事屋系列近来新出版的图画书啊。老师我跟你说,这书画得可生动有趣了!里头有一位来自东瀛的暗卫,她可喜欢里头在做百事屋老板的主角了!她平日就都用跟踪偷瞄人这种方法来表达自己对人的欢喜之意的呢!虽说她好像有眼疾,眼神不太好,常会跟踪错人……」 一向老成稳重的留华小弟一听到他朋友说的话,开始有了不稳重的趋势,忍不住插了口:「阿苑,你怎地还在看这种书?上回你买了几册回去放在居里,学里头的人物揩了半年的鼻,都不知要遮掩,连带居里的弟妹们也跟着学起你的坏榜样,我花了好长时间才将他们此种坏习纠正过来,你今次又去新买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方苑不满意了:「揩鼻有啥不好?脏了就该揩啊!遮遮掩掩有啥意思,你不知这动作可神气了,你明白书里头的百是屋老板就是——」 留华脑门上三条线:「……我不想明白。」 方苑不死心,十分想让自己的好友也明白自己心中推崇的图画书的美好,还在游说道:「你该明白看看!我告诉你,百事屋这回东瀛暗卫的单元,虽然还没出完,不过讲得大概就是……」 留华满脸崩塌,难得面现激动,看来很想举手摀耳:「我不想听!」 我:「…………」 我也是满面崩塌,在旁边听得一脸狂风过境。 …… ………… 稍等一下,在……在下的耳朵,方才究竟听到了什么玄幻的东西? 因为思乡心切已经开始出现幻听了么?原来上回听他讲起的果真也是这个「百事屋」吗?! …… ………… 靠杯出版这套图画书的书商是谁?!隔壁巷做酱缸起家的酱婆老太太吗!!(╯°皿°)╯( ┻━┻ 创作者又是谁?!隐身在城南郊养猿户老王猿园里的基因崛起生物吗!!(╯°皿°)╯( ┻━┻ 我……我要去拜访一下他!! 我……我就想看一眼可能的老同乡啊!! 171.一六二章 怪人如雨后春笋总接连现 (一八二七) 我忍不住扯过方苑的领子来摇晃:「喂,你书是上哪去买的?知不知道画家长怎样?他住在哪里?」 方苑双眼亮得惊人,傻憨憨道:「啊,老师,你有兴趣吗?你不要花钱去买了,我全系列都收藏齐著呢,我借给老师你看!」 我再拍他头:「看什么看,怎么看?你就算之前收藏齐了,如今也都让火给烧光光了,还哪里看?还不快回答我的问题!」 他一下就蔫了耳朵,像只被欺负完的小狗:「对喔,我都忘了……我的收藏……我还注解了……」 我:「……」 注解…… 这孩子读正书时有没有这么认真过? 「咳……咳!」 估计因为我们当下实在歪楼得太过分,展昭有点看不下去,低咳了两声想暗示我们适可而止,不要太超过。不过鉴于我等一个两个心中都被没营养的杂事占据,没人注意到他的咳嗽声,他咳了一声两声见无人理,逼不得已,只好直接开口打断。 他一边提开我一边瞅向方苑,拉回了正题道:「不,方苑,我方才的意思是说,跟在你后面的可能不是什么小娘子家。你确定这几日身后都有人跟着?可知是从何时开始的?在这之前是否曾发生过什么奇异之事?」 『师父』发话了,方苑小弟才从珍藏品被烧毁的打击中回过神来,憨憨地晃了晃脑袋,状似努力思考了一会,才道:「背后觉得有人在看,这感觉是断断续续有著的,大概就是这两、三天才开始的。可我每次回头都没瞧见什么人,所以也不敢太确定,就是有这种感觉而已……不然师父你问问阿华吧,我这几日都是和阿华一起出门的呢。」 方苑一向是个野孩子,野孩子总有一些特别灵敏的野性直觉,更别说他当时已断断续续被展昭教导了二年有余,基础练习都不曾落下,感官较之寻常人敏锐了不是一些二些,就「感应隐藏视线」这种抽象的事,对走文人路线体育神经只能堪称普通的留华小弟而言,怎么可能比他还厉害? 只见留华小弟貌似为难地回忆了一下,然后情理之中地回了一句:「……对不起,我完全没有察觉。」他想了想又补充:「可这阵子我都和阿苑一齐行动,并未遇上什么特别的事,也无做什么足以引起人觊觎的事情……」 王朝妈子在旁边挨个替小儿们轮流擦完了鼻涕后,终于可以转身加入我们的讨论:「会不会是在什么地方让入室强盗给盯上了?近来流民太多,城外的治安确实不是很好,他们一群孩子住着,昨夜恰好留守的婆子又不在,会不会是因此才让强盗起了意动手……」 「可暗香居里又没有什么特别值钱的东西,难不成是那些生活费……」我转身问留华,「你们通常将银两置于何处?」 留华回我:「在我房间的柜子里。」 展昭道:「如今暗香居已烧成一片废墟,真有何物遗失,恐怕一时也难以核知了。」 留蕾一听暗香居竟已变成一片废墟,哇地了一声便哭了出来,嚷嚷道:「呜啊,我们住的地方又让火给烧掉了!我们又没有地方可以回去了!我们又要开始流落街头了吗,哥哥……」 她捉着她哥留华的袖口不放,抽噎得停不下来,感染着其他年纪小的孩子也跟着咿咿呜呜地哭了开来,年纪中等的几个也都红了眼眶,好像终于有时间让他们反应到自己的归处已毁于一旦了。 默汉马汉被一堆泪崩的孩子围绕着,站在台风尾的正中,显得特别地手足无措,连他的好搭档王朝妈子都有些快招架不住,频频看过来向我求救。 「——莫哭了,哭什么哭!房子没了再盖不就好了!」 我被他们这阵哭声霎时激得气壮山河,拍了拍自己的胸扑,再澎湃也不过向他们保证道:「有你们老师在,怎么可能再让你们去流落街头!莫再哭了!」 感觉肩扛两座山,自我感觉顿时变得高大无比! (一八二八) 最后,这些暗香居的居友们是以三、三、三、二的人数组合,住进了开封府内的空房间里。 不是在下赖皮,才刚说觉得自我高大,转眼就甩手把责任推给了开封府处理。而是因为包大人说连我自己如今都已经寄人篱下了,就不要再去给狄将军添麻烦了吧。何况经勘验火场后,他们推断人为纵火的可能性很高,隔壁那只癞头狗又恰好在起火当晚失了踪,种种迹象显示甚为可疑,在火灾案厘清真相以前,包大人表示将他们安置在府内也较为安全。 孩子们在大悲过后都乐得要命。 只因开封府的人在他们心目中的形象,本就极尽接近于拯救世界的英雄联盟来者,可以住到英雄联盟的大本营里,哪里还会不高兴?入府后整日的上窜下窜,逼得我只好给留华加重了责任,要他看好这群熊孩子们,不要给开封府的人制造太多的麻烦。 开封府在此期间内逮捕了几拨趁乱偷抢的盗贼,却无人承认犯下城东这起纵火案,只好继续扩大查缉,全面搜查附近的可疑份子,事情琐碎繁多,众人一时间忙得要命。 (一八二九) 接下来汴梁城内连续数日阴雨绵绵。 那阵子我出门时,总会在青师兄家对街宅子旁的阴影处见到一名男子,青衫儒雅,头上戴着儒生方巾,约莫三十好几的年岁,唇上一道胡髯,沉稳俊朗的风骨,岁月在他脸上留下的是刚毅通彻的痕迹。他就像株栽种在角落的翠竹般立在那儿,墙影压不弯他的枝节……竟给人一种如此的感觉。 他每日等在那儿,见我们出门,惯常朝我们微微一笑,随后轻一颔首当作招呼,从不出声,也不靠近,怪是怪了不止一点,但我想他站的地方如此显眼,与我一同出门的青师兄却从未表示或特别告诫过什么言语,便知晓他该不是什么有问题的人物,兴许是青师兄继怪人原下属和怪人室友之后,又来了什么怪人朋友也说不一定,那些打招呼的举动,估计主要对象还是在那不理他的青师兄身上。 虽不知他对青师兄做过了些什么事,让青师兄虽是不特别会去赶他,却也一直对他视若无睹。不过鉴于在青师兄那三个原部下身上见识到与经历过的血泪怪癖体验,我决定以后没事还是不要太过主动去深入探究自家师兄朋友圈内的隐私妥当,除了后来因受此人之礼受到有些不好意思,便开始会礼貌性同他微笑回礼以外,我并未去多询问此人的故事。 几日后的清晨,天气依旧阴沉,出门时却未见到这名总先于对街等候的人影,一时竟不太习惯,就好像发觉每日必经路上的行道树突然被人砍掉了一样,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一路上猜测了若干种理由,在告别青师兄踏进开封府大门之时,却见到本该拽著书袋去私塾报到的留华小少年,由方苑小弟伴着从街角走了回来,额上捂着一块创口,鲜血汩汩,看着好不吓人。 「这是怎么回事?」我三步并两步赶到他们身边问。 方苑看起来气呼呼地,见到我就告状:「老师!我们今日经过私塾前那转角的时候,旁边馆子上的店家没将酒坛收好,碰了一个坛子落下来呢!差点就砸到我们了!要不是阿华刚好绊了一跤,我又拉了他一把,他现在就不是只额上被蹭掉一层皮,就是脑袋开花了!啥浑事咧!哪有人这么作生意的,冒冒失失,出了人命怎么办!」 我看了下留华的伤口,好在虽然外观看起来颇可怕,其实伤口并不深,就是血冒得有些汹涌,将血止住再好好上过药,应该便无甚大碍了。 我呼了一口气,连忙将他们带入找公孙先生医治。 (一八三〇) 举凡是居住过汴梁城的人们可能都会有些印象,在开封府大门前的青石砖旁,生有一棵槐树,树龄有二十多年,虽说尚未生长到高大参天的老树规模,但也算是枝叶繁盛,余荫遮得了初秋艳烈的阳光。 连了几日的阴翳,留华被削破头的那日,待到巳时过后,秋阳终于悄悄探出了的云层,炽烈于正午的当头,直至过了午后才稍有收敛,不再艳辣辣地毒人。 我跟着负责逡巡青师兄家方向的一班衙役从府内走出来,正准备与他们结伴返回青师兄的住处,一出门就见到府门前的那棵槐树底下站了一个人影,青衫儒雅,儒生方巾,却是忧心忡忡的神色,满脸写着「拜托求注意!」、「拜托别漠视求快来跟我沟通!」的潜台词——此人正是接连在青师兄宅前出现了好几日的那位不知名人士。 鉴于当时他的视线太过于热烈渴望,着实难让人权作睁眼瞎子,虽不知为何一道出来的衙役们能对此一举止明显有奇怪处的人士不上前作任何探问,我在认真地挣扎了一会后,还是决定请身旁衙役留步,自己踏出了主动的一步,上前去询问他是否乃有事需要帮忙。 靠近一看,才发现此人的脸色很是苍白,像是许久未曾晒过太阳的、病沉沉的那种苍白。面对我的询问,此人的唇齿开合了几下却不出声,随后伸出手一阵的比划,神态颇为焦急。 ……莫非此人是喑哑人士来者? 我心里想。 没学过手语这门高深的学问,我有点为难地看他:「那个……抱歉,在下实在不明了兄台你欲表达的意思……兄台来此处是有事想找开封府吗?我可代你通传。还是……兄台是想找我替你联络一下青大哥?那个,兄台是青大哥的朋友,是吧?」 那人却是一贯地摇头,然后随手捡起一根的树枝,栖栖簌簌在地上书写了起来。 「早……上……那……名……被……早上那名被酒坛砸到的少年,要不要紧?」 我念完的上一排字迹,奇怪地瞅他:「……兄台认识那孩子?你怎知他今日让酒坛子砸到了?」 他提着树枝又写:今日事发时某亦在场,见其鲜血淋漓,甚为担心,故来此一问。 我又奇怪瞅他,心想:不认识?不认识还这么关心,这人未免也热心过头了吧? 可他眼中的担忧不似作假,我犹疑了一会,还是同他道:「承蒙兄台关心,那孩子无事,就是皮外伤而已,上药后便无大碍了。」 那人看似终于松下了一口气。 一旁传来衙役甲的催促声:「——虞爷,您可以走了么?时候差不多了,我们该去巡街了!」 他与几位同伴看向这边的眼神有点奇怪,我当时没暇多想,只是连忙挥手朝他们招呼了一下:「诶!就来了!」 再回过头去的时候,树底下竟然已经没有人了。 (一八三一) ……刚那人是青师兄认识的人,对吧? 所以别看他一副书生弱气模样,其实很可能又是个隐藏版的武林高手什么的,眨个眼就咻一下不见之类的事,应该是一点也不稀奇的吧……对吧? 我歪了歪头,袖子甩甩,这般想著,就转过身去,跟着府门前一队巡役顺路作著伴,往青师兄家回去了。 172.一六三章 生活总是无处不充满意外 (一八三二) 可怜的留华小少年后来连走了三天的倒霉鬼运。 隔日跟方苑一起下课回府时,留小少年在半路上差点让工地旁倒落的粗木条给压扁,好在被他四肢发达的朋友方苑小弟实时扑倒解救,两个人顺着斜坡上翻滚了好几圈,一直滚到斜坡底,双双拖着一身的脏衣服回来。 再隔日,留小少年独自一人上街采购书籍,道遇受惊乱冲的疯狂马,让匆忙闪避的群众给挤了一下,一举扑倒到马蹄子底下,差点没被当成肉饼踩烂,好在王朝马汉那日恰好在附近店家里问案,让他们实时冲过来拎起解救,拖着单面的脏衣服回来。 第三日就更扯了,留倒霉华带着几个小居友们上街采办小伙伴们的换洗衣物(注:原本的在火场里付之一炬),中途遇到苦主在追呼扒手,被因跑得太急而扭脚摔倒的小偷侧身一撞,别人都没事,就他中奖被撞翻至桥外,呈大字形扑进了河里,大面积落水的冲击把他给打得头昏眼花,差点沉底没能浮起来……好在现场有几个会枭水的民众,立即宽衣解带跳进水里将他给捞起来,不然开封府就要多处理一件溺水案了。 「你这是变成意外体质了吗?」 见他拖着一身的落汤鸡回来,一脸郁卒地洗浴完出来,我忍不住问他。 这句话不知哪里戳中方苑小弟的笑点,他被逗得直乐,在旁兀自傻笑了半晌停不下来,刺激得他年少老成的朋友难得垮下了脸,终于露出了与这年纪相当的少年该有的模样,红着脸胀着脖子,憋得说不出话。 我瞧着新鲜,便正经地(?)同他建议:「我说留华啊,你是不是该认真考虑去大相国寺里拜个拜去去晦气?你近来的衰运实在太强大了,再这样下去感觉迟早要出事哪。」 少年人的脸皮是很薄的,纵他外表看起来再成熟稳重也不例外。 留华小朋友一张青葱的脸在他朋友的傻乐声的打击下,隐隐约出现了羞愤的迹象,不过他彼时尚未走向语言暴力这条叛逆路,只是略略红着脸道:「老师,这种时候,您便莫要再调侃我了。」 嘿!你老师明明是正经在说的,谁在调侃你! 我被冤枉了不依:「谁在调侃你?我是在关心你!」 我瞪了方苑一眼:就是因为这货制造出来的背景音效,连带歪曲了我诚挚的关心之情! 方苑浑然没察觉到我的责备之意,见我瞧他,只是又呵呵傻乐了两声,笑得像个傻巴哥<一>一样。 我:「……」(--__--;) ……这孩子到底怎么回事? 到底是脑筋里哪一条智慧线路没能长出来…… 听说了事故抽空过来探看的展昭彼时便立在一旁,挟剑抱臂,敛起眉发表了不同意见:「连续三日皆遇上事故?此未免有些过于巧合了……」 然后详问了事发经过,却没问出何处明显不对,想不出所以,便要留华自己近日多加注意,上街保持警觉,随后因受到包大人的召唤,又匆匆离开去忙他的公务去了。 (一八三三) 那阵子府内除查办暗香居起火一案外,尚有诸多琐事缠绕,那日在展昭离开后,在下安慰完留华小少年,又返回公孙先生书房里忙过癸时才回到青师兄的宅邸,青师兄那夜轮值宫中并未归来,我沐完浴就直接累趴在床上呼呼大睡。 夜黑风高夜,都道是秋高气爽正好眠的时节,理应一觉到天亮,可当日我却是在中途便被生生冷了醒,清醒时天色尚很昏暗,大约比平日起早了有小半个时辰,不过是初秋时节,房内却似冷得都出现了一层霜气。 我裹着薄毯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看完了天色,脑袋想着现下是遇上了何种圣婴现象,怎么会冷得跟过早冬一样?人却舍不得离开被窝去翻箱底拉厚被,只得拽了床旁的外衣裹在被外还欲再睡,一瞥眼却赫然发现自己昏暗的房的正中,竟立了一个黑绰绰的人影—— 马逼这种跟进入了惊悚片里一样的场景是怎么回事?!! 我被骇得立即就精神了,整个人被惊得立马从床上翻身坐起,瞪大着眼看着房中的那名黑影,借着微弱的天光,认出此名人影,竟然是昨日午后出现在开封府前那位无法言语的中年书生。 「你……你怎会出现在我房里?」我惊诧不已。 中年书生有些歉然地看着我,立定在离我床侧几步开外的地方,表情十分焦急,却没再靠近,只是急急抬手一阵比划。 我裹紧了被子加外衣的综合体,镇定了一下心情,扬了音量道:「兄台……是来找青大哥的吗?青大哥的房间在隔壁,你走错房了。」心里其实想怎么可能,就算他真走错房,在见到我后也该知道自己走错了,为何还继续待在房内不肯出去? 我思量着自己房中发生了这么般的动静,青师兄都未过来查看,想来是还未归来。就不知眼前这人到底知不知道青师兄不在的事情,我是不是该大喊先把阿全他们惊过来,再一起面对着这个莫名其妙半夜闯将进来的人? 虽然看着眼前这人应是并无甚恶意。 房内立的那人摇了摇头,瞧了一阵后,我终于从他的手势中看出了门道,他好像希望我跟着他去哪里,而且还颇为着急。 我皱着眉没有动作。 有没有恶意是一回事,天黑路瞎,随便就跟着个不认识的人离开(虽然不知他跟青师兄到底认识不认识),那我未免才是太瞎我了。从三岁起阿爹就耳提面命地告诫说别和不认识的人随便走,在下今日若就这样跟着他走了,那智商岂不是还不如三岁小孩了么! 而且他若真有要事干嘛来找我!找阿全他们也不至于来找我啊! 那人当下估计是感觉到了我的莫名其妙和不信任,急急往前踏了一步,却又似想到什么般退了回去,满脸焦急,原地左右都来回走了好几趟,最后才像似下定决心般站定,那定定看向我的双目中之,竟隐约有了几分不太现实的幽萤绿光。 窗外一阵风落了进来,早秋微冷的晨风中低咽地回荡着一句忽远忽近的人声,细细弱弱,像是轻易便要散逸在了空气中一般。 「……请郎君助我,有歹人欲加害某的小儿。」 我不动声色地左右瞧了一会,嗯,没旁人躲在一旁装身弄鬼,眼前这人的嘴巴也不曾张开,那该不是我刚睡醒耳朵还没醒产生幻听了吧? 「……他们尝试了几次未果,已是按捺不住,怕是要直接动手了。」 又是一阵幽幽声传来,我惊诧地确定了声音来源是在眼前这人的身上,便阴晴不定地瞅向他,问:「……兄台会腹语术<二>?」 「拜托你……」 周围又响起低幽之声,若凄若诉,那人的眼中带上了深切的祈求,脸色竟是愈加苍白得不成人样。 我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了:「……等等,你究竟是何人?能说腹语便代表你的声带并无问题吧?那你先前为何要假装自己不能说话?」 眼前人凄苦地蹙着眉,随后脸上一阵为难挣扎,最后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般抬起了脸,吟出一句「失礼了」,然后转瞬就来到了我的床前,快得就跟瞬移的一样,就近看上去他的脸色竟是愈发显得苍白到不成人样。 我被吓得登时就后缩了半步,忽然觉得有些不好了,周围的冷意竟冻得人想打颤。 「你……你要干什么?有话好好说,何必如此靠近——」 忽然他一把敞开了自己的领口,衣衫下竟不是平滑的脖颈,而是一道血肉翻飞的大口子,从左至右,一刀划断了整副喉咙。 我:「…………」 幽幽之声再度响起,眼前之人的唇齿照样无动,可声音便像自他身体中逸出:「……某并非有意欲欺瞒郎君,是某于白日真无法以喉口说话……小儿有险,还请郎君助某!」 我:「………………」 男子焦急的脸上带上询问:「……虞公?虞郎君?」 我慢慢伸出了我的手指,对向他的肩膀,颤抖地来了一记一阳神指。 乃个阿嬷祖嬷的咧…… 穿、穿体而过哪……  ̄□ ̄||| 我:「………………」 (一八三四) ……所以说我这是又见鬼了吗?! ——难怪他每天守在青师兄家前青师兄还没反应! ——难怪昨日衙役甲乙丙丁们用那副奇怪的表情催完我后又问我那槐树有什么奇特的地方! ——原来根本就没有其他人瞅得见他他是阿飘界的生物啊啊啊啊啊!!╯‵□′)╯︵┴┴︵┴┴︵┴┴︵┴┴ (一八三五) 中年书生鬼继续说:「某曾听闻郎君能视非常界之物,心有侥幸,便来一试,未料郎君竟真能见得某……某早先便欲同郎君搭话,却怕太过突然,而使得郎君惊吓,故初始不敢坦白,本想待到和郎君莫再眼生之后,再与郎君坦言身分,以事相托……可如今事态紧急,某不得不从权而行,还请郎君莫要怪某,请郎君能帮某救救小儿!」 ……等等,你……你听闻我能见鬼? 开、开什么玩笑?!这种传闻你是打哪听来的?!谁给我在鬼界散发这种要害死人的传言!! 该不会是之前那只番邦鬼朱莉——带她小孩去环游阴间时还给我到处宣传的吧?!! 浑帐——妳都鬼走茶凉了还要如此设坑来埋我! 枉费我还在那件案子里还那般为妳出生入死——这个大嘴巴鬼!!╯‵□′)╯︵┴┴︵┴┴︵┴┴ 彼时我脑中已陷入了一片锻鍊咆啸神功的状态,根本没听进去他后边在讲什么,直到他用那高度正好在我眼前的血淋淋喉咙往我又逼近一步时,在下才被那放大版的的狰狞伤口给惊回神,捂着口鼻光速冲到了一旁。 书生鬼一脸受创的表情,很快便拉上了自己的衣领,妥善盖住了那道血腥的伤口,未再同我靠近,只是站在原地恳求我:「……拜托,请郎君快去一趟,他们若决定直接动手,单凭某怕是再拦不住了。」 经历过先前朱莉那只鬼王级实力的飘接连好几日地狱绘卷似的惊吓接力赛后,不得不说在下的见识与胆量一下子皆被拓宽了不少。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我悄悄不动声色地往门口移动,还能边吞口水边镇定地回道:「我不知兄台究竟是要我救谁,可在下手无缚鸡之力的(注:要看跟谁比,故在下并未说谎),实在不知是否能完成如此重任……」 书生鬼焦急地摇了摇头,窗外隐约已传来了鸡鸣之声:「郎君只需拦着小儿今日出门,再将有歹人加害的消息告之包大人等即可,请包大人他们暂且保护小儿,并不须郎君涉险。拜托了,虞郎君!某儿与郎君亦是相识,还请郎君快去,待到他们晨起出门,怕便来不及了。」 「我认识你儿子?」我听完停了脚步,不禁皱起眉问他:「……你要我救的儿子是谁?到底什么情况?」 书生鬼诚挚地看着我,一双鬼眼殷殷:「敝姓留,单名一个兴字,酸枣留兴。某儿名唤留华,曾蒙郎君相救,某感激不已……还望郎君能再次相助于小儿,某来世结草衔环,必定偿还郎君的恩情!」 我:「…………」 ------ 批注: <一>巴哥: 山海经中的一种犬型异兽,载曰:「东北之原三百里,有兽巴哥,身小而类犬,壮矮足短,有短须覆身,头圆眼大,鼻短而乌,脸有重皱,若耄耋老人,常奔腾于野上,貌呆劣惟性厚温。」 据说此种异兽脸上常保持着一副万年不动的愁眉苦脸,时刻散发出一种淡淡的哀伤,便系因其天性慈悲,怜悯苍生凡尘劫苦所致,乃是典型「吾虽丑惟吾甚温柔」的代表。 关于此巴哥兽容貌之深究,一卷佚名的古老经注中曾给出如此之评解:「丑之极致,反成怜也。」即表示此兽已丑出了一种可亲的境界,反倒惹人怜爱,没人会嫌恶其外貌丑劣。 <二>腹语术: 乃一种从西域传来的口技,技成者能不张口而言语,是欲装怪力乱神者最好的辅助工具,最常被神棍们拿来作肚仙降临、降妖除魔等之展示唬烂之用,乃一成功神棍的必备技能。有志于此一行业装神弄鬼而先天不足者,听过路过可千万不能错过,快去找门道兴师向学,秘密修行,终可至神棍大成! 173.一□□章 每只飘后都有一江湖传说 (一八三六) 撞鬼撞见认识人的亲友的感觉? 唔,不好说。 这大概就跟当年董永到河边偷窥七仙女洗浴,结果发现背影美好的仙女一回身竟是个狮面人身兽一般震撼人心神! 阿娘呦——没想到这名怪大叔居然是小留华的亲爹! 这位爹死了那么多年还没去投胎!重点是鬼门一开还真是跨越阴阳两界回来探望人了!民间这条鬼月传说果真不误人哪!! 而且根据这位留老爹所说,前几日发生在留华身上那一连串衰小的意外根本不是意外乃人为刻意,几次之所以能化险为夷,还都多亏了眼前这留老爹几年修炼出来的鬼通力暗中奋力保佑! 我:「……」 ……想当年一只凶鬼朱莉那般强大到近逼中土鬼王的鬼力,在下都亲身体验过并协助开发过了,如今眼前区区一只死去多年的老鬼,能施展些鬼通力也不是件什么太过怪力乱神的事情了。此类事是再也震撼不了眼界宽阔的在下了。 知悉此鬼乃认识人的亲属后的在下,顿时便少了几分的惊紧感。在听他解说完关于留华身上近日一连串意外事故的成因后,当下端是十分不解……哪个没品的人竟三番两次朝个毛都没长齐的小鬼下手啊?还有没有职业道德啊!这留华究竟是在啥时又是在啥地惹上了这么样的人物了啊? 满腹疑问,无奈面前的留老爹催促得紧急,只好暂且压下细问的欲望,先顺他之意急冲冲地推开了房门,准备往开封府晨奔一趟,来跑腿示警去了。 因此在青师兄这座联合宿舍中,当三名青师兄的旧属阿全阿金阿力迷迷蒙半瞇着眼起床,出到外头梳洗准备迎接新一日到来的时候,阖着眼缝见到的便是如此一名疯一般……呃不笔误,是「风一样的男子」,从他们眼前呼啸而过,一抹矫健的身影,不是在下自卖自夸,还真是可自赞乃快得像一阵龙卷风,一时便让他们误以为这一大清早的是不是就出了何大事,才使我有这般紧急的作态,瞌睡泡当场便被在下扫去的尾风惊破在了鼻子上! 因得早于我入住当时,青师兄便吩咐过他们须多多关照于我,尤其是在青师兄不在家中的时候,更需提神注意妥我的人身安全—— 彼时天犹亮而未亮也,承诺需关照的对象却无由遁地狂走,因此他们在小呆过片刻后的第一反应,就是将口水随便一抹,不管三七二十一,赶紧先拿出急行军的精神全力冲刺,先追著我身后跟上来再说! 于是边追赶的他们的口里,一边还不忘一路骂骂咧咧地唠喊着要我快住脚快停下来解释个情况先,与我在汴梁城内还未亮全的街道上,拉成一条声势颇为嘈杂又扰民的小尾巴,打搅了沿途居民晨间多赖几刻清梦的机会,被好些暴躁脾气的居民以破碗瓢盆沿路攻击,以致当时在下一边冲刺的同时还得一边做障碍闪躲…… 好不容易终于跑达开封府大门前之时,我和后头三人各皆是撑膝弯腰气喘嘘嘘,扶在府门口两只镇宅石狮的旁边,喘得像条快暴毙的老狗。 后头三人口中边喘还边坚持继续叨念: 「……呼呼,格老子的咧!这虞爷腿看起来这般短,怎地还能冲地这般快?!没道理啊!」 「咳咳咳,呼、呼——他用的是狄将军先前在西北教过我们的那套步法!狄将军居然把那套步法教给他了!」 另一个喘两下后直接抬头朝我吼:「他娘的,虞爷你到底是咋啦?不打个招呼便发疯一般冲出来做啥咧?!你这般乱跑,到时若出了啥意外,将军会怪罪我们的啊!」 「辜负将军托付……你这是要害将军讨厌我们啊!」 「虞爷你好狠毒的心!若被将军讨厌了,要我还如何苟延残活下去啊!」 「就是,将军的信任无价啊……」 「将军他……」 「将军他……」 「将军他……」 这三个家伙是前两日在桑家瓦子里看太多那些脑残的深闺怨妇戏了是不?给我正常讲话啊! 其实非是在下不愿云时间停下来与他们这群没救的将军控解释清楚情况,而是因为身旁不停有个旁人见不到的留老爹在焦急催赶,我满耳满脑都被他的鬼音波盖了频,实在是无暇抽出心力去应付身后三人的抱怨与疑问—— 因此,除了头一句那略带人身攻击的「腿短」字眼冲破频波,让我听到后忍不住回头怒视了一眼发言者以外,喘过气后的在下也只能匆匆向他们摆手道了一句「回头再解释」,顺便拱手谢过他们的相送,便提起下摆急急往大门内跨,暂时是顾不了他们接踵而来的「诶,你怎地能这样啊」、「等等虞爷你怎地就这样走了咧」、「我们说了那么多,虞爷好歹回个两句啊」之类气呼呼的抱怨声了。 (一八三七) 进开封府后,我没先去客房区那儿找留华,而是让打着呵欠出来开门站岗的门守瞧见少年们先帮我拦着,直接去找了展昭。 这回又撞鬼的事情我没再唬烂他,直接和他的说了实情,他听完后沉思一会,才带我一齐去找留华,却未说出是他父亲相托的内情,只表明火灾后他便紧接多日连出意外,恐怕并非单纯巧合,便要方苑今日同他一道照样行动,由展昭和张龙赵虎潜伏在他们四周布置几日,观察看看情况。 留华的年岁虽长了方苑一岁,可由于方苑从未间断武艺修练的关系,彼时就身量方面他俩其实已是相当。又由于方苑有传说中「骨骼精奇,万中无一」的神奇资质,是故当时,虽然自展昭开始充当方苑临时武术师傅开始不过只累积了两、三年的时间,可小方苑的身手已比一般人灵敏上许多,让他跟在留华身边,于关键时刻,多少能拖延上几息的时间,方便展昭他们上前救援。 计划草定。 各就各位。 哪知猎物却咬钩咬得比施钓者还急切。 他们当时卯时方出的门,辰时未过就抓了一大汉子回来,听说是方出近郊便遇的险,当时天色尚早,路上行人不多,歹人果然同留老爹所说一般,因假造意外多次皆未果已失了耐心,按捺不住准备亲自动手,两名少年一到僻静之处就跳出了个张牙舞爪的练家子欲取他们的性命,可惜两青葱小子后头跟的是个江湖大神——收拾小子不道难,撞上大神栽跟头!这贼人登场不出半刻就被埋伏于附近的展昭等人制伏捆绑成了陀螺,被拖拉回开封府里展示成果。 可怜留华回府时还一脸的愣然,没法从「原来我不是衰,是有人要杀我!」的悚境中回复过来,愣是想不起来自己究竟在何处跟人了结下了这要命的杀机。 留华这孩子,心思纯净交往单纯,在汴梁城内常跑的也就是那么些个地方,懂事有礼,人人对他评价不错,大部分皆将他的空馀时间用在求学读书与选修的几门实用的生活课上面,哪里能跟人结上这种严重的仇恨?若不是在无意间瞧见了什么不能说的秘密,问题八成就是出在他那个好似对来龙去脉有些了解的留老爹的身上了。 可留老爹自那日后就不见了踪影,再也没出现在我眼前过,害得我等无法直接从此飘身上取快捷方式问得消息。不过包大人对此也未表气馁,详细问了我同留老爹间对话的内容,最后作出了结论。 一,留老爹是遭人杀害身亡的,才不是死于三年前留庄村突发的什么天火意外……此点堪称废话。 谁听说了留老爹脖子上那道明显是让利刃给准确划开的狰狞伤口,还能说留老爹的死因非他杀属意外,便是睁眼说瞎话了,这打混得未免太厉害,该上报给御史弹劾弹劾下了。 二,留老爹应识得想要留华性命的这名凶手,似乎还对他的背景还颇熟。 这点也不奇怪,因为占于先天优势,飘界的生物们倘若有心,本来各个便皆是超凡入圣的金牌神探……因为目标人物一般是瞧不见他们来者。 被窃听偷窥了都不晓得,十二个时辰等著抓小辫子,不会累也不需阖眼,更遑论他们天生还有个钻瓦穿墙上天入地完全不受门禁限制的本领,只能说谁被他们盯上了谁倒霉,莫言去茅厕的这种害羞的次数,连你上茅厕时用什么表情他们都能给你现场观赏出来,天下间再无比他们更变态的探子! 三,正所谓世间无巧合,暗香居的大火恐非一般流寇之辈所为,根据留老爹的话语逻辑,那场大火极可能便是这被展昭他们拿来的贼人,为除掉留华而做出的一连串意外的首部曲! 公孙先生道起火当夜孩子们可能被施了迷烟之类的药物,才会全体昏昏欲睡不醒人事,若非他们恰好点了醒神香中和了药性而提早清醒,很可能在睡梦中便要让祝融夺去了性命,纵有暗门也没机会能使用上。 至于为何犯人要舍简就繁,不一开始便直接或间接针对留华一人动手,硬是要放一把大火灭全居,仍有待侦查厘清。 四,留老爹似乎在一段时间以前便识得这名凶手了,来找我应另有目的,绝非单从这大汉子手上抢救留华少年这般简单。 ……根据留老爹当初和我坦白时的言语态度,似尚有话不及深谈,是故在下觉得此种推测的可能性不是没有。 五,结论,留老爹很可疑。留华这杀身之祸很可能是留老爹自己不知跟何人结下的,或许自己之前便可能是因此方丢了性命,如今乃是又祸延了子孙而已。 此结论完全是根据开封府常年办案的直觉而来,对此在下抱持着保留意见。不过鉴于留华平素机灵谨慎,又有着超群的观察能力,个人觉得他在无意到连自己也没印象的状态中撞上人家不能说秘密的可能性实在不高,如此一来,此结论反倒是属情理之中了。 ……就是不知道为何留老爹不留下来把事情说清楚再消失,难不成是瞅见儿子获救的那一瞬间内心满足太过,不小心就升天了么? 佛曰,不可说。 唔,灵界之事太玄妙,实在是不好说。 总之开封府后来便朝着这些结论的方向去设套讯问嫌犯,被抓来的那汉子嘴巴也不是不牢靠,就是面部表情冷处理的还不到位,一句「尔等纵火行凶,便是因为三年前和留兴之间的纠葛吗?」便叫他瞬间放大的瞳孔露了馅料。 堂上这两审问者都是何等的人物? 包大人是办案成精的人精,公孙先生是修练成精的火眼金睛,虽说嫌犯转瞬间便平复了情绪,可这对所向无敌的公堂拍档,怎么可能错过那短短一瞬从他眼中闪过去的异样情绪? 于是纵火犯和陈年恩怨的连结获得确认,包大人精神振奋,又打出了一张火灾现场奇迹式保存下来的鞋印牌,脱下贼人的鞋子一比对,还竟真是相符……如此,此人犯纵火一罪已乃板上钉钉,估计是跑不了。 可惜当包大人向贼人问起留兴与他有何怨仇、为何要对暗香居全体孩童赶尽杀绝之时,贼人仍保持三缄其口,一概以缄默回答包大人的问题。 彼回问答的内容较为复杂,并非如前面一般仅是是非或选择之题,因此包大人顶多只能从贼人当时缄默的态度中推测其内应该确有更深层的故事,但实情为何,实再非察言观色的技巧所能尽解谜也。 不过此歹人劫道拦杀一事被抓了个现行,纵火一事又几近确定,罪刑累加起来兑换个狗头铡伺候完全不成问题,照理说他应也无需好再隐瞒……可即便如此,此人却仍对犯案动机三缄其口,不禁令包大人觉得其中的隐情定不单纯。 因此下堂后,包大人将留华找来了花厅,询问其父生前旧事。 (一八三八) 留华是个早慧又机灵的孩子,听了包大人的询问之后,哪推敲不出自己父亲的死因可能不单纯? 一名不过连志学之年也尚未达到的少年,多大的年岁,被一场天火弄得家破人亡,在辗转流浪间吃尽苦头,稍事安定了这几年,又要面对过往那可能更令人伤痛的真相,一时间叫他如何承受的了? 他当时被问得满脸苍白,少年尚显薄弱的身板愣是挺得笔直,却不难见出其中有几分勉为坚持的影子。只是仍努力平静着脸色,不肯流露出失态,但那略显颤抖的嗓音,仍是暴露了他的情绪:「包大人,您的意思是说……当初我们村内的那一场天火,可能并非意外?近日来遇上的事情,全和当时的情况有关?」 包大人瞅着眼前的少年,眉宇间不免也流露出恻隐,却并未隐瞒他:「天火一事,本府尚不明了详情,不过令尊之死因,本府已几能断定非属意外。」 可不是,留老爹本人都露出自己脖上那道大口子给我看了,哪还能是意外呢。 留华的脸色又白了几分,眼中泛出水气,抿唇微颤,半天没说出话。 包大人摸着胡子叹了一口气,道:「唉,往者已矣,留华你也莫要过于难过,令尊若是在天有灵,如今最挂念者,必是你的安危而已。现下当务之急,便是弄清为何有人想取你性命。令尊生前情况,你尚记得多少?能否说予我等参详?」 「……我之前便生过疑惑,」留华涩涩然开口,言语间没有不可置信般的惊异,却有种大惑终解的恍然,「为何当初家父会忽然间辞官归乡,归乡后又为何终日惶惶,似是有何烦忧之事无法解决一般……」 「哦?」包大人严肃非常,「这是怎么回事?你且细细道来。」 小留华垂了眼眸,开始说起一些旧事,曰留家先祖早年是为躲避战乱,方与一群邻里乡亲搬迁至酸枣一带定居,后渐成聚落,便以留姓为首,建立起留庄村。几代村长皆由留家先人担任,惟其父留兴却心有鸿鹄,因而拒了村长一职离乡求学,外地成亲,进而终于榜上有名,此后外派任官,竞竞业业,时常早出晚归,也是个心有人民之职官。 留华道:「我还记得有一年家父任职的地方闹了饥荒,为了救灾济贫他忙得焦头烂额,甚至几近一月皆未曾回过家。连家母染病离开的那一日,家父都不及赶回来……」 他眼中潮气更润,「……家父后来跟我说过,为官者,当为百姓谋福利,居之不倦,行之以忠。道彼时事务虽然繁忙,可为地方做事,他心满足。他只是愧疚,来不及见上家母最后一面,可他明白家母若有知,是能谅解他的。」 他抬起了眼,压褪了湿意,眼中却多了一种不该出现在这年纪少年脸上的一种笃定与决绝:「可说出此一番话的家父,后来却突然挂冠离去,带着我与小妹连夜急离县城,却不肯说明原因,还要我们莫要多问……那时我便觉奇怪。后来与家父返乡,恰逢留庄村内的老村长临终,家父才受托接下村长一职。乡里皆是好人,对我们很是客气,村中无事发生,却仍见家父时常愁眉深锁,徘徊院中,不知在烦恼何事……」 「如此听来,令尊倒是一名心怀苍生,认真实干的难得之人。可惜……唉,便不知究竟是何原因,能让他撇下自己的抱负,弃官归隐……」包大人沉吟了一会,抬头问:「留华,你可清楚令尊先前于何处任官,官职为何?」 「……家父当初正任洛阳县主簿。」 「令尊辞官之前,可否有过不寻常之事发生?」 留华抿着唇回忆了一下,才道:「辞官前的一阵子,家父不在家中的时间,好像较往常要多些,且回来时大多神色疲惫。还有……」他迟疑了一会,有些不确定道:「若要说不寻常,我还记得那一阵子,县衙中似乎有什么人过了性命,父亲自那以后,行事便更为古怪,一反常态,时常早早便从县衙中归来,回家后就将自己关在房中,既不出门,也很少理人……」 包大人的瞳铃眼中有精光:「——那过了性命的人是谁,你可知悉?」 留华摇了摇头:「我不知,家父未曾说过。」 公孙先生插口:「大人,历任官员卒于任上应作成记录,要查出此人应当不难。」 包大人点了点头,抚了抚他的胡子,放缓了语调问:「留华,当初令尊究为何事烦心,你如今回头来想,是否能忆出一些蛛丝马迹?」 留华神情有些落寞:「当时我年纪尚小,家父便是有事,也不会与我谈……」 包大人鼓励他:「你且仔细再想上一想,令尊彼时真无过特别的行止吗?或许曾无意间提起过似乎是不相关的事?或者你们身边有无发生何不寻常的迹象?」 「……家父有一本簿子。」 留华皱着眉思索半天后,说出了这么一句话。他道:「我们在村中住上一段时日,家父某日却忽然闭门将自己关在书房内待了两日,不让人进去打搅。一回我替他送饭时瞥见,他似乎是在一本空白的簿子上书写何事……见我在看,竟不顾墨迹未干,便将它掩了上……」 「哦?」包大人浓眉一皱,嗅出了可疑的味道:「你可知那本簿子的下落,是否亦遭祝融焚毁?」 留华摇头:「那时见家父刻意掩藏,心下好奇,曾趁他不在书房之时进屋去找过那本簿子的踪迹,可翻遍了书房也没找到……不知家父当时是将它收去了何处,天火发生时究竟还在不在房中,留华也无从得知。」 他又抿着唇思索了半天,然后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便道:「包大人,说起这事,留华才又想起另一事……家父在闭起门书写事物之前,曾曰自己有事要办,因此离村过数日,回来后才将自己闭门关在屋中……在那之后相隔不到半月,村内便遭来了那场天火……」他的脸色愈说愈苍白。 包大人浓眉拧得更深,「你可知令尊当时离村后去往何处办事?」 留华白着脸道:「曾听他提过是要进城……」 包大人:「进县城?」 留华摇摇头,神色虽差,语气却很肯定:「不,进京城,京师汴梁。」 「来汴梁?」包大人有些吃惊,皱了皱眉,然后站起身来回踱了几步路,口里喃喃:「进京……进京……」 公孙先生提道:「酸枣县至京师,不过一日的路程……」 「唔……」然后两人一齐陷入了沉思。 我瞧着留华人立在那儿,在他们沉思的当会却似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眼神一瞬闪烁,尔后眼里诸光明明灭灭,整个人看起来的状况十分不好。 我不禁担心地问:「诶,留华啊,你还好吧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莫要逞强,真不行便跟包大人告个罪,先下去休息一下……」 他逞强地摇了摇头:「我没事……」竟是连唇上的血色都褪去了几分,复又瞅向我,微弱地喊了一声老师,声音却嘎然而止,未继续将话接下,眼有翻腾,欲言不言模样,瞧得真是有些心酸难受。 于是我主动问他:「……你是怎么了?」想了想,又问,「是不是又想到了什么事?不要紧,如今在场之人皆不是外人,你什么事都可以直说,便是不确定之事也无妨。」 包大人道:「留华,你有何想法,皆可向本府道来,毋庸顾忌。」 留华面上仍有翻腾,开口有些虚浮:「爹他……家父自辞官归村以后,有时闲暇无事,常去村后一处小山丘上散心,一待常是大半日……他道自己颇喜欢从那处看下山的景致,道自己喜欢在那处思考想事,因神智总会特别清明……」 慢慢的,他彷似终于静下了心情,讲话的语字愈来愈清楚,「家父也曾带我上去过几回,山丘不高,丘顶有一棵大榆树,每回上山,我们皆会在那棵树下休憩,从那处,正好可将整附近的风光一览无遗……」 估计知道这少年不会在此时说无必要的话,包大人他们都耐心地听他说话。 他吸了一口气,突然说了结论:「家父在树下埋了东西,跟我道过急难时可用。离村前我去挖过一次,挖出来的是一袋银钱,让我们在流浪之余撑了两月有余。可是那时走得匆忙,而且刚失去了父亲,心中又是悲痛,一见真挖到了物事,便觉家父所遗留的东西便是此物,就没再深掘。如今猛然一想,我倒想起家父当初在树下好像还喃喃说过一句话。」 「他说过什么?」包大人一抖袖子将丰腴的身子倾前,感觉好像快问出了什么关键。 「……愿子瑜明我心忧。」 「……子瑜?」包大人一愣,随即皱眉。 「留华当初以为这位子瑜是家父的某位朋友,可也许……」 公孙先生抚了抚胡子,却是接续着他的话道:「可也许,此瑜非瑜,乃榆也,枌也。指得正是你方才说过山丘上的那一株大榆树?」 我:「……」 ——又来藏头诗?! 这是种该留给个十出头岁少年的暗语吗?! 就不怕人家一辈子都没法领悟过来然后这套题就从此太监了么!! 「……唔,此倒有一探的价值。」包大人思索过后,点点头赞成道:「看来若想确定,并弄清楚暗杀留华一事与旧案间是否有牵扯,却得跑一趟这酸枣县了。」 是故可怜的展昭就又要被外派出差了。 (一八三九) 鉴于展昭这回出差的地方是留华自己的家乡,是故留华小少年本有意跟去作向导,可基于包大人心里还有些不太人道的小九九要实行,这项毛遂自荐的提议就便高层无情地拒绝了,以他的安全为由,要他暂时留在开封府妥当。 不过当他被问起留老爹及去世村人墓地何在之时,哪里还有什么小九九不能明白?于是留华的脸色又苍白了一回,撑着回答完了问题,才张了张口,艰难地问:「包大人,您是打算要……」 却是半天说不出后续的话来。 我看着他在那天人交战地可怜,拍了拍他的肩,安慰他道:「我看便由我跟着展昭去罢。事情完了,我会代你们好好奠祭一番的,你且宽开心罢!」 就这样,出差成员,添一…… (一八四〇)) 距当时约莫三年多以前,留庄村经历了一场天火大难,一烧便烧毁了大半个村庄,留下大片焦土残骸,伤者众,死者数十,也造成了留华他们这样一群的孤儿出现。不幸中的大幸,乃留庄村规模不大,否则火势一但像当初那般延烧得猛烈,伤亡人数还可能会更多。 话虽如此,可当时的留庄村经此一难过后,基本也算是完了。生还下来的人觉得此地受了诅咒,纷纷移居附近村镇另谋生路,村庄原址就这么被荒废了下来,至今在附近还流传着许多绘声绘影的说法,甚至有曰此处半夜常传出哀鸣之声,声惨凄烈,如炽火焚身,吓得鲜少人愿意靠近。 纵使如此,因事发当日有人见天闪雷光,又听见轰然劈物之声,后才见火光,故当地官府将此次灾难界定为雷火天灾,包括留老爹在内,死于火场的人数有达二十一人之多,死因一概被归以灾难意外作结,官方所记载的报告便是如此陈述。 彼时的我们自然知道了这件看似天灾的意外中还混有他杀的事件。鉴于前几晚留老爹在自我介绍时拉开衣领秀出的那一道明显作为他杀左证的血盆大口子,待行程快进酸枣县境内之时,展昭在马上表示出差的第一站便是墓仔埔。 我:——冏!! 彼时的状况是这样的。 展昭颇无奈地奉命多带上一个我同行,一路快马加鞭又不得不考虑下拖油瓶在下的情况,是故也不能太拼命地快马加鞭,是故当我们抵达酸枣县之时,天色虽还不算太黑,但也明显再白不了多长的时间了。当时的他却不表示先至附近村镇找宿头,而是马不停蹄地往留庄村遗址一带直奔,第一个休息站便是留老爹的坟前,休息时的活动便是挖坟。 我:「………」 ……纵使在下已对于开封府成员骨子里的高行动力有再深入也不过的了解,可每回总觉得此认知还是会不断地被刷新极限是怎样?! 连挖坟的铁铲都是半途去「马来速」买来的啊! 脚都没有下地过! 我拿着铁铲站在人家墓前抽眉,不确定地问:「……这天都还没黑呢,我们就这般开挖没有问题吗?让人瞧见了没有关系吗?」 虽说此行早做好了挖坟开棺的心理准备,甚至连答应留华会帮他们好好祭着的金纸都在「马来速」买铁铲时顺便去隔壁金纸店买好了,可一达点就立即开挖——这等行事的效率是否仍是有点太醉人了些? 「此附近无人。」展昭简单利落地丢出一句话,接着铁铲一插下摆一撩,蹲身于开挖前先检视坟墓一番状况,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头都没空抬起来看我:「……何况瞧见便瞧见罢。我等本便是奉公而来,也无甚不可见人的。若是真有人来问,届时再设法解释便是。待会尚有二十具棺木待挖,若不早些进行,怕是要忙到破晓也无法完成。」 我:「…………」 我觉得自己好像在那一瞬间蓦然豁然开朗,终于明白包大人当时为何轻易地就答应让我跟来做展昭的跟屁虫了! 因为一个人独自开挖二十一座坟什么的,这工作量实在太令人辛酸了!包大人也会心疼他的得力右手的啊!正好跳出一个自愿的劳动力帮助他减轻愧疚,他为什么会不答应! 因此,挖坟工人数,添一…… 174.一六五章 挖坟开棺就像转扭蛋惊喜 (一八四一) 不提包大人这令人心酸的动机,多提多哀伤。 总之当时我们检视过留老爹的坟墓状况后,发现留老爹坟上有一处泥土明显较其它处新,上边几乎未生墓草,我和展昭见了奇怪,决定拿起铁铲先往此处开挖,掘没几多久便挖到了一只巴掌大的木匣子,成色尚新,却像是近日才埋下去的新物。 是人都得有好奇心,挖出一个盒子却不打开什么的,简直是不合乎论理与经验法则,让人挠心挠腮,难受的不得了。何况这只木匣又不是从啥古墓机关龙潭虎穴挖出来的宝藏,哪里还需要有这么多的顾忌呢? 于是我将木匣从土中翻了出来以后,没先交给展昭,第一时间就自己手贱掀开了盖子—— 「——呜哇我的娘呀!」 岂料一见一个惊,手一抖连盒带盖就将整只木匣扔了出去,被一旁反应敏捷的展昭张手接下,低下头一看,淡淡蹙了蹙眉头。 我瞪大眼摀着自己怦怦怦的心脏,内心里在咆啸—— 刚匣子里的那一张鲜血淋淋的鬼画符是什么鬼东西?! 马逼貌似还有骨头状的物品散落其中啊啊啊!! 看着就像什么诅咒大全里会出现的物品啊啊啊!! 马逼重点是我刚还徒手去拿它了!! 快!水在哪里?!在下突患了一种不赶快洗手好像就要死的病——快来个人指点一下水源的方向啊啊啊!! 展昭这位神居然还可以波澜不惊地将木匣靠往自己的脸,往内轻轻嗅了一嗅,然后很镇定地与我道:「……此乃封鬼用的血符。」 我不可思议地瞪向他,就像在看着什么不认识的、正式学名称作『天外帽妖』、俗称叫做『外星人』的一種特异人种。 先不论那丝毫没一点障碍就将此种惊悚之物往脸前靠的动作……为啥他单只瞅了一眼,就能轻易认出这盒物事的来历? ——啊喂他在外的名号是展南侠展护卫,可不是什么展道长展天师啊! 难不成他在成为大侠之前,还曾上过茅山去当过学徒出过师么?!这一点都不道学!! 展昭他自然听不见在下彼时惊涛骇浪般的内心独白,却是看出了我眼里的质疑之意,当下莞尔了下便道:「……办过的案子多了,见过的事情自然也便多了。小春你还莫需觉得讶异。」说着,挑出匣内的符咒物,随手将它撕成两半。 我被震撼到了,指着碎符忍不住问:「你……就这样把它撕了?」 先不论会不会有被诅咒反弹这方面的疑虑,这样做难道就没有毁损证物的问题么?! 展昭抬眼瞅我,不答反问道:「你可知此物有何作用?」 我瞠著眼看他:「……有何作用?」 「封鬼镇魂。」他淡淡地开了口,眸光瞥在墓上,面上有几分沉肃,「将此符埋于他人坟尾,用以镇封墓主魂魄于墓内,使死人之魂无法离开方寸之地,令死者无法安息,无从投胎轮回。」 「什……」我又震惊了一下,随后觉得自己若继续这般大惊小怪下去,在如今疑似已有了天师光环的展昭面前未免太过跌分,因此咳了一声试图重拾淡定,不自觉压低了声音问:「什么人会对著人家的坟墓,做出这种事情?」 「……什么人?」展昭拉缓声调,聚回眼神,眸中已多出几丝凛凛的沉光,「自然便是——亏心之人了!」 他蹲下身,拣起一条细枝往方才埋藏木匣的地方又拨了拨,土中现出几片泛黄的碎纸片,仔细一看上面亦有鬼画符的痕迹,只是污损破烂得厉害,看起来倒像是埋藏了许久的时间。 「你瞧。」他用细枝一指,「深处尚埋过相类之物,应是遭野狗之类的畜生掘损过,让当初的埋符者发现,方又另安上一份新符代替。」 他丢下细枝站起,拍去了手上尘土:「如此一来,留兴之魂忽然出现,又突然失踪了去的情形,倒是也可说得通了。」 「你的意思是说……那留兴当初能出现在我面前,是因为自己墓上的镇鬼旧符,被畜生一类物毁去了,之后之所以又突然消失,乃因为又有人将新符重新安了回去?」我顿了一顿,「那我们如今还要继续向下挖吗?」 其实在下当时更想说的是,既然新的封鬼符都已经被你撕了,那照以上的逻辑就表示留爹鬼随时可能重新出现……那我俩还挖么? ……挖到一半他本人忽然现身的话该咋办咧? 难道要当着墓主人的面继续挖人家的坟吗?还要当着墓主人的面摆弄人家的遗体?! ——欧买尬大爷你瞅不见没有压力,可能看到的人压力真心很大啊! 看不见的人果真完全没心理压力,只见展昭长眉一扬,薄唇一张,吐出了一句话来:「挖。实事求是,意外或者他杀,总得亲眼验证了妥当。」 (一八四二) 留老爹的棺材看得出是匆忙下备置的,只是一副简略的薄棺,材质不是很好,经过大自然三年多的日子催衍,棺身已有不少腐朽的迹象,同理而论,棺内尸首啥的应该也早该回归尘土,剩下一副空洞洞的骸骨,可抬开棺盖一看,骨骸啥的没看到,焦尸倒是见到一具。 焦尸上的衣物有腐朽的迹象,尸首腐坏的状况却是轻微。 我揉了揉自己的脸…… 情绪接连震荡了几回,彼时的我已经被震荡得再不想表示大惊小怪了,脸部肌肉好累。 于是我作严肃无言状,转过头去问展昭:「……你方才不是说办过的案子多了,见过的事情自然也便多了么?那你曾瞧过此番场面么?下葬三年尸首还能保存如此的状况?」 展昭这回却是皱起了眉没有说话,随后竟是一跃跳进了棺材里边,小心避开尸首后,随即蹲下身查探起尸体的状况。 彼时夕阳逐渐西沉,天色已愈发昏暗,我望着棺木里的不腐尸,脑中不受控地跑了许多联想,联想到最后想象力过度爆发,忽然想起在咱们汉民族悠远的历史长河之中,似乎有一种状况能描述此种特殊的开棺状态。 ……想起留老爹的飘、想起方才挖出来那个咒怨风格十足的木匣子、想起从前看过一出叫做「一眉道长」大戏,里头负责斩妖除魔的一眉道长使出镇鬼黄符往某种不知该算生物还是死物的头上贴的目的……在下的整副思想开始被子不语的东西填满。 ……哇哩咧,在下的运气没这么好的吧? 上回撞鬼撞上个有晋级鬼王潜力的疑˙女巫后代,这回撞鬼不是又撞出个千年一遇的罕见角色了吧? 脑补太多的结果,导致在下的牙关开始隐隐发颤,不自觉便往展昭所在的方向靠了靠……想想不对,靠近他岂不等于靠近哔——尸?改而往后退了几步,隔着一小段距离从坑上伸长着脖子往下看,颤颤地同展昭提醒:「喂,我说……我说展昭啊!你查看的时候小心一点,他这副模样,搞不好……搞不好是传说中的尸、尸、尸——呜哇啊!」 哪知尸变二字还没说完,肩上就被一道黑影不轻不重地踩过去,转瞬黑影就飞掠到了树林里,吓得我惊呼一声,脚一打滑没能止住,眼看就要崩往棺木里栽去—— 喔不在下对参观棺材这种空间有阴影会发病的——快来座拦砂坝拦截住在下奔腾不止的脚步吧拜托在下定给你做金身供奉啊啊啊啊!!! 拦砂坝展昭兔起鹘落地迅速直起身一撑,赶在他友人真摔进棺木前腾空将人撑了住——可惜那等从胁下将人架起的姿势,著实跟在举个小奶娃没甚两样,当真是分外减损在下这位遭人架起的成年人的君子形象。 展昭的脚后已被我下落的冲劲迫得逼靠至了棺内壁上,双手凌空架着我,一双润黑明亮的眸子恰好与我的视线平齐,两人间的距离近在咫尺,堪堪挽救了一场可能要毁坏尸首的悲剧。 ——若我人当时真就这般直线溜进棺材里,跟留老爹他大爷来上一回亲密接触,依照当时这滑坡的声势,他大爷死后的全尸有十之七八要不保了,到时候就算此尸主人本没打算诈尸,都要被逼得不得不诈尸起来找我算帐了啊,这还不是个天大的悲剧! 展昭当时被我这来势汹汹的一扑扑得有点惊吓,虽然依靠灵敏的反射神经完美接住了他同伴,但站定后望来的眸光仍可明白瞧见他内心中的愣诧。 他不着痕迹地将我与他又撑开了些距离,才敛起眼底的错愕问我:「……好端端的,怎地忽然便摔下来了?方才因何惊叫?」 我则还有些惊魂未定,指着自己一侧肩膀,吞吞吐吐道:「方、方才有个不、不明物事,倏地便从我、我的肩上……踏过去了!」 他眉间一蹙,视线随我的指向落去,凝神观望了一会后,却是轻笑了一声,道:「……莫紧张,是猫罢。」 「猫?」我顺着他的眼神往肩上一看,看到几枚小巧的猫脚印,明显是被肉球踩过去的遗迹。 我:「……」 ……哪乱入来制造恐怖气氛的神猫啊?! ——哪个没公德心的将这等来无影去无踪的生物放生到这种地方来吓人的!! 「呃……」 被一只猫闹成如此骚动,我满脸丢人,摆回了头,略尴尬地解释:「方才那东西忽然窜出来,四周又暗瞧得不清楚,是故我才……对不起啊,给你添麻烦了。」 展昭忍不住一笑:「不要紧,又非是何大事。」便带着我跃回了坟坑上头,放我下地时唇角却忍不住又是一勾,随后说出口的话语中竟带上了几分调侃之意,「……反正你此般易惊易吓的性子,也非是头一回见上了。习惯了便好,不麻烦。」 我:「……」 ……在下这是,趁机被揶揄了么? 在下是在什么时候被归属进「这般易惊易吓」的性子范畴了?!! 在下只是情感比较丰沛!导致情绪反应比较大!这跟所谓易经易吓的定义不一样啊啊啊!! ……那谁,你敢再拿着字词释义对我翻白眼试看看? ——闭嘴! 敢再对我开说文解字课程,别怪你老师从此禁止你入书房喔!! (一八四三) 「好了,莫说此事了。」 展昭在轻浅调侃过人后,正了正神色,便讲回了正经事:「……棺内尸首的颈部确实有一道创口,与小春你当初所描述的状况相似。若此具焦尸确实是留兴之身,必是死后方遭祝融烧焦的。如此一来,死因乃是他杀无疑。」 态度从容平静,完全没有惊异的迹象。 我在一旁听的内心不住狂吼: 等等——现下是直接就讨论到这事的时候吗?! 在那之前,你难不成没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先表示一下想法的吗?! 给我注意一下,棺木内是一具荫尸啊!! 荫尸!不腐尸!尸变!木乃伊潜力股!殭尸前段班! 给我表现出一点惊讶的样子好吗! 我当时脸上的表情一定很纠结:「……你真能断定此乃留兴之躯吗?你确定后来没遭人调包过?」 展昭神色严肃:「遭调换过的可能性不大,方才开棺之时,棺内并无遭人移动过的痕迹。何况死者身上入殓衣衫腐朽状况严重,轻微碰触皆能令其破碎剥落,可如今观之,穿戴在死者身上的衣物状况却无不自然之处,不太可能是后来让人掉包尸体后又穿上的。」 我觉得自己的表情更纠结了:「……所以你不觉得尸首状况有哪里怪怪的吗?都过了三年了,棺木衣衫皆朽,可尸身却……」 「棺木衣衫腐朽,可尸身却仍皮肉完好,就彷佛方死之模样?」他接过了我的话道,脸上表情再淡定也不过。 「……你莫要跟我说因为以前案子办得多了,见过的世面也多了,是故不腐尸的什么其实一点也不稀奇喔……」 原来这世界是不腐尸满地埋的么……在下的世界观真会崩塌的哦! 在下一直以为自己这六年来闯荡的是一个武侠兼普通世界——原来我一直误会了?!在下这造访的原来是一个惊悚的灵异世界么!! 马逼那我之前的回忆录岂不都写错风格了!! 「并非如此。」展昭苦笑回我,「此种情形,我亦是头一回遇上,说不惊讶是骗人的。」 「……可你一点也不看不出来有惊讶。」 你还敢拿手去碰它! 你只略一皱眉就毫不迟疑地拿手去翻它!连手套帕子都没用上隔离一下! 就不怕它突然暴起么! 就不怕它身上带有殭尸病毒么! 最不济也要小心一下尸毒啊啊啊! (一八四四) ……诶,等等,刚刚他是不是、好像似乎看似就是,拿他那双在尸体上东碰西翻完的手,过来大方地接住我的? 我:「…………」 (▔﹃▔;|||) (一八四五) 「我非是不惊讶,只是事情总得确认全了才好……小春?你怎么了?怎地神色有些不对劲?」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只见展昭随即就又拿上他那在尸体上东碰西翻完的手来拍问我…… 「我……我无事。」我咽了口口水,斜睨着肩上那只手,往后瑟缩了下肩膀……虽不是在嫌弃他,可彼时还真颇想远离他,忍不住嘟囔道:「其实你的神经……也挺大条的。」 展昭:「??」 「……没事。」我催眠自己他手沾到的是泥炭不是焦尸,焦尸跟泥炭殊途同归,而且他碰到的是我的衣服不是我,衣服回去换下就成了,嘴里却忍不住问他:「你明白民间将此种不腐尸称作什么吗?」 展昭从容地扬了扬他那一双好看的长眉,试探般地吐出了两个字:「……尸变?」 语尾微微上扬,声音撩人好听。 ——原来你也知道!╯‵□′)╯︵┴┴ 我突然不知道自己该说甚么才好了,此人的神经线简直比一眉道长还强悍,我想他胸壑中只要有一股浩然正气长在,这世间就没啥超自然现象可以吓倒他的——想当初他还一剑就将乌盆里那只阿飘劈得四处逃窜!威猛地跟只钟馗现世一样! ——根本是鬼怪见了他后反倒都要怵得绕路走啊! 这世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 = 怎地弄得我这个受过现代科学教育的人,反而显得比他这位在封建社会中长成的人更加迷信又大惊小怪了? …………可在下除了接受过科学教育外还经历过更多的鬼怪小说啊!╯‵□′)╯︵┴┴ ————还有亲身经历啊!!╯‵□′)╯︵┴┴︵┴┴ 在下当下之心情实已非纠结二字所能形容,不禁就咕囔了道:「……又是符咒又是尸变的,亏你都知道,还能这般淡定。」 耳力超凡的展昭想当然尔听到了這番嘀咕声,笑了一笑,却道:「世间之事本便是无奇不有,尸身不腐之谜若要深究,或许另能寻出一番渊由也未可知。既是无解之事,多想又有何益?它一无起尸,二无害人,我等心思光明磊落,又有何好顾忌忧惧?」 完全是个身正不怕影斜的思想,足摘进亘古箴言录里供众人景仰。 「何况,若非尸身未腐,尸体脖上之伤未及颈骨,恐便无法保存得如此完整,以待我等验证。到时空有推测却无证据相佐,此案怕是再难以翻案了。」 顿了一顿,他眼中沉光一凛,开口间彷佛浩然正气盈逸于天地:「如此一想,倒像是天道轮回,勿枉勿纵,不想让一件冤情淹没无形,方以此种方式留下了线索,以使沉冤终将能重新昭雪。」 ……这对话没法继续了。 说得人都自形惭愧了。 难怪他身上的罡气能刚正得连鬼都不敢靠近有没有! 175.一六六章 为啥被偷袭多次还不免疫 (一八四六) 然后呢? 然后将留老爹重新埋回土里后,我们又转战了其它二十座坟头,整个晚上都在劳动…… 好在由于当初死亡的人数太多,后事多集中处理了省事,死者也大多埋在附近的区域,不然若是棺郭散布各处……真可以叫人直接先去吐一吐血再回来工作。 挖到差点断手的结果,墓中虽未再出现「荫尸」这种稀少的品种,可在几具化为骸骨的遗体上竟发现了几处刀痕,多在手骨的位置,应系防卫之伤,胸骨致命处亦见,力道竟入骨三分,骨上呈现锯齿状的伤痕,乃特殊兵器所致。 展昭指着那特殊痕迹的伤痕,顺带给我科普,曰于五年前的江湖之上,曾有一名劫杀了不下二、三十人的江洋大盗,名唤张华,用的便是此种刀锋上带了锯齿的武器,不过此人于五年前便遭赏金猎人捕获送交官府□□,理论上该已是个死透之人,不知其兵器为何又会在他死后重现江湖。 总之一夜二十一摸什么的,纯粹是在考验体力,相验完全部尸首后,在下唯一想做的事,就只剩下仆街了。全身上下酸痛得跟参加完一场八百里长征回来似的,早没心思想一开始那件超自然神秘档案的事了…… (一八四七) 进到邻近镇上客栈投宿的时候,店掌柜的是以一种嫌弃的目光过来迎接我们的。 在下能从他鄙夷的态度中看出来他其实很不想接我们的生意——浑身尘土满脸狼狈(脸狼狈的可能仅限我),身上还隐约有些诡异的怪味什么的客人,若是去食馆酒店之类的地方,恐怕早在进门前就让人端起扫把给轰出去了,也是看在我们牵了两匹好马又在甫进门便压了一碇银子在柜台上的缘故,他才勉强挤出一丝笑脸来应付我们,不然随便寻个「已客满」之类的借口将我们请出门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发生,这种客人进来只会弄脏他的房间吓跑其他的客人! 总之后来我和展昭一人各要了一间房,请伙计准备了沐浴用的热水入来后,我火速洗了个战斗澡,洗完后累得早餐都还没及啃完,就含着半块炊饼倒在床上睡着了,做了个被炊饼噎死又被火烧烤的噩梦,吓得我从梦中挣扎而醒,大口一呸,吐出了块险些耽误自己性命的炊饼,再瞇起眼往热源一瞧,发现自己睡的床正对着西晒的窗口,秋老虎发威,阳光灼热非凡,这才晒出了自己一身的大汗。 下床喝了几口茶补充回睡梦中流失的水份,我被热得没了睡意,便出门看看隔壁的展昭睡醒了没有,没想到探过班后才发现人家根本不在房内,向掌柜一打探,竟道他中午便出了门,留言让我在客栈等他便好。 我算了算时间,发现加总起来,他回来后根本就没休息上多少时候,这个工作成狂的工作狂人,才停下没多久就又病发跑出去工作了! 按了按自己已显出酸痛的肌肉,在下心里实在很纳闷…… ……这展金刚都是靠兴奋剂来维持体力的吗?他的体力条到底得有多长,才能这般无限地累积疲劳值……都不会感觉到累的是不是? ……兴奋剂吃多是会折寿的,就不能自我克制一点么!! 我一边咕囔一边下了楼,叫了小半桌菜来填补自己空虚的肠胃,趁着空暇向跑堂打听了些留庒村的旧事,意外听到了一连串恐怖的灵异故事。 因为在下是以一种对行旅中偶见废村所产生的好奇心为出发点开始搭话的,是故跑堂没怎么怀疑在下向他打听此事的动机,反而一惊一乍地问我等昨夜从废村址经过,难道便没遇到啥怪事么? 然后彷佛是想起今早我和展昭甫进门时那一身狼狈的外观,随即露出一脸了然的模样,也没再推拖,迳自就拉拉喳喳将附近有关留庒村的传闻都说了,长舌程度跟迫不急待想替人传道授业解惑的尽责夫子一般,说得端是绘声绘影—— 几年前天火当日村中惊慌惨烈的情状、炽红了一整夜的天空、帮忙清理现场时一具一具搬出焦黑扭曲的遗体,还有事后曾有名云游至此处的道长意味深长地表示,曰留庒村的地理方位彼年恰犯凶煞,本便易招事,便是因为此股凶煞之气未及时化解,才招来天雷大祸,又曰事发之日正属纯阳破衰之日,导致死亡之人冤魂不散,最好找位专家来做个道场办个法事祭奠一下为妥,免得将来要为附近周遭的乡镇都招来不祥之事。 说的附近乡镇的居民皆心惊胆战,集资花了一笔钱请该道长做了场法会超渡平煞,才抱著一颗恭敬的心目送道长扬尘尾而去。 事后根据公孙先生的说词表示,这名道长纯粹属一派胡言。 地理方位之事他未亲至现场了解尚且不作评论,可什么纯阳破衰之日,基本天干地支的阴阳属性都没学好,甲申虽是阳年,可岁末丁丑,两柱为阴,便是日柱时柱皆成阳柱也没法成就纯阳,又哪来的「纯阳破衰」?八成就是个招摇撞骗趁机来坑钱的江湖骗子而已! 那道长的确是个江湖骗子。 因为花钱请他做的法会根本没生半毛钱的作用。 跑堂的故事自此开始急转直下朝鬼故事的耸途发展,一开始还提到似乎有一群灾民的孤儿尚常留在废村中徘徊,可突然有一日便再也没见过他们身影,也不知这些孩子们是遭遇上了什么事,可自此之后,留庄村遗址便时不时有鬼魅之事传出,听说半夜经过该处之人常有闻哀号哭救之声传出,凄烈嘶吼,令闻者心惊。几个胆大的人曾循声而入废村中,想要一探怪声究竟,可四周鬼影幢幢阴气森森,光是临场气氛就激出了这些探险者一身的鸡皮疙瘩,待走入废村深处后,果遇怪事,一群人竟然遭上了鬼绊脚,其中一人被鬼跌倒扑地以后,更遭无形之力拉扯,鬼力一拖就将他拖行开好几尺,其馀人是怎么拽他都拽不回来,待好不容易挣脱了开,已将这些自诩胆大之人都吓得头也不敢回地连滚带爬逃了出去,其后更听说那名惨遭无形之力拉扯的探险者,回到镇上神智恍惚了近一月去收了好几回惊才恢复,从此被众人加油添醋地疯传。 相类的事迹还有据闻有人曾在留庄村遗址附近见过鬼火、在留庄村一带遇过鬼打墙、听过雷公怒吼的声音、见到枉死之人列队在村中无目的地游荡等等,然后留庄村逐渐被传为原来竟建村在冥界鬼门的位置上、再来变成建在妖魔巢穴上、最后连啥八字轻的书生在那碰上一名叫倩倩的清丽女鬼勾引他想采阳补阴这种的这种桥段都传出来了,留庄村在各种传闻的镀金下渐渐变成了当地居民的禁地,附近无人敢轻易再行靠近。 由于跑堂说书功力了得,在讲「众人循声初探废墟」的段子时,我本来还被他营造出的恐怖气氛说得全身发毛,可一直待听到「夜半破屋倩倩初登场 」的桥段时,在下满脑子只是剩下黑线,啥恐怖感都没有了…… 我纠结着这段倩倩与穷书生、随后又有老树妖跟收妖人乱入的传闻故事,觉得这情节一定在哪里似曾相识过,然后猛然间通透,就开始质疑起自己是不是参透到了什么天机,正在亲眼见证到某段乡野奇谈形成与崛起的过程…… (一八四八) 展昭返回客栈的时候,夕阳已薄西山,奼紫嫣红的天际,像名浓施胭脂的丽人,在苍穹中嫣然婉涩,辗转流连,久久不欲归去。 房门轻响,便见他风尘仆仆地入来,早晨才新换过的衣襬上复有了黄沙的痕迹,显然一下午跑了不少地方,腰杆却仍是保持着万年不变般地直挺,完全没有颓累的迹象,真是要令人好生叹服一番。 落座,置剑。 他那坐下后方微微呼出的一口气,好似才终于显露出几分几经奔波后该有的倦意。饶是如此,眼前人的坐姿仍是维持地端正平稳,如山如钟,与他对面那因酸痛显现而靠的像只软骨虫一样的在下,端是形成了一番强烈的视觉对比。 怎么觉得他的存在好像就是要来涮我们这些普通人的…… 有种羡慕忌妒愤恨的感觉…… 「客栈内一切可还好?」展昭放下剑后这般问我。 我点头,客栈内还能发生什么事?遇人来砸店拆牌么? 一边这般默默吐槽,我一边顺手递了杯茶过去,问道:「你下午上哪去了?」 他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润喉:「我打听到几名原留庄村人落脚于此镇上定居,便去拜访了他们一趟,想著许是能从他们的口中,探听出一些蛛丝马迹。」 「……你何时打听出这些事的?」见鬼一路和你同道的我怎么就没有听说? 「早晨投店时便向掌柜打听了。」彷佛看出我心底所想,他轻轻一笑,补充道:「那时你尚在洗浴,自是不晓……如何,清理后睡了一觉,可有恢复些精神?」 我挠了挠脸:「还可啦,就是西晒太强了些,害我睡一半就被热醒了……」 房外有人叩门。 开门后,客栈的伙计端着双人份的饭菜进来,是展昭方才上楼前于柜台点的,便叫人直接送来了我的房里。 「我想着这个时点,你该也是尚未用餐,便让他们送来你房内一齐吃了。」展昭对我眨了眨他那泽黑的眼睛,两泓星空里点点生光,便听到他那略显磁哑的嗓音轻松道,「我们先用过饭再来说事情罢。」说着,逌尔而笑,一时间玉面颓山,光华烂散:「……忙了一整日,我还真是有些饿了。」 (一八四九) !!!(>口<-)☆︵☆︵☆︵☆︵☆︵ 娘呀救命!!! 我被闪得倒地不起,糊了一脸的血…… (一八五0) 这展昭平日认真笑起来的模样本就够所向披靡了,在下日日这般看着相处着好不容易才培养出了一番不弱的抵抗能力——他如今突然又杀出一项新绝招是怎么回事?! 还给不给人平静地过活啊!! 笑+眨眼卖萌什么的,实在是太犯规了…… 这是打算要去征服三荒六界的节奏么!! (一八五一) 马的这日子没法过了…… 176.一六七章 祸从口出乃真理得管好嘴 (一八五二) 被一套组合技震伤的在下食不知味地用完一顿晚食后,听着展昭跟我说起下午出门的收获。 「我一连问了数人,都道当年的火势确乃从村北面燃起的。且案发当晚确实有人听见雷响,村南一名叫蔡二的村人,夜时出外打水亲见天降大雷,雷落得很近,便打在村北的方向,且雷似乎击中了某事物,轰然有声,不久便见北面燃起了火光。」 「村北是留家的方向么?」好不容易才从恐怖攻击中振作起来的我勉强抓了个重点问道。 展昭点了点头:「蔡二道当时因隔日村中要举行岁末的酬神祭仪,有许多活动,需得早起准备,是故许多人家早早便皆歇下了。事发当夜风强,村内又是接连数月未雨,干燥得很,是故火势一发便窜延得猛,转瞬便不可收拾,许多人尚于睡梦中不及逃出,最后方有如此惨重之伤亡。」 我疑惑:「难不成留庄村的大火真是雷引起的,与人为无关?」 「不排除此种可能,可有几件事甚奇怪。」 「何事奇怪?」 「你知留兴家中尚发现一对孩童的焦尸么?」 我摇头,不免惊讶:「卷宗内没写啊?」 「卷宗内确实未曾提及此事。是故我听说后又回头去问了其他村人,才有一名称王顺的村人明白详情。他道那两名孩童是留兴于天火发生的前些日子,进京回途中遇见的小兄妹,留兴遇见他们时,见他们无家可归,饿得几乎奄奄一息,一时生了不忍之心,才将人带回来暂时照顾。那对兄妹惧生人,到留家后几乎未出房门,许多村人才不明白状况。发现尸体后,或许因他们并非本村之人,县衙最后册列受害者清单时,竟是就遗漏了此二人。」 「……这也太扯了一点吧?县衙在打混啊?」 展昭续道:「且有村人同我提到,曰案发当夜因祭仪之事尚有细节未商妥好,曾有四名村人结伴至留村长家询问,大火扑灭后,其中三人被发现陈尸于留家大厅,尸首被压在横梁下,遭火烧得焦黑,却有一人不知所踪,到最后也未曾找到过他的尸首或下落。」 我抽了抽眉……一根梁柱压倒三个人什么的,此种带赛的机率进赌坊都可以薛爆了啊! 「等等……」我觉得自己的脑中好像被塞进了酱糊,「你说那三人被发现陈尸大厅?我不是记得留兴是被人发现陈尸在寝间的么?一般人不可能将来拜访之客人丢在外头,自己跑进屋内睡觉吧?」 「案发前两日,村人忙和祭仪之事,留兴身为村长,家中陆续有人出入讨论。为图方便,听说他后来白日干脆将大门敞开,未再落栓……县衙调查后的说法,乃案发当夜,留兴未上栓便入室休息,前来找他的那几人迳自登堂入室,后来尚未进到后院找留兴,闪电便先劈中了留家大厅的屋顶,导致横梁断落,压住了来访的三名村人,使他们逃生无能,最终才会被窜起的火势烧死在大厅之中。」 我:「……」 这乍听之下好像挺合道理,可仔细推敲起来全程推测,完全没有依凭根据的推理结论……咋的听起来咋有某位传说神探小五郎清醒时的推理风格啊? ——这怎地还能拿来作为正式的结案报告呢! 换在包大人底下做事先骂他个满脸的唾沫星子再说啊! 全部推倒发回去重作!! 我皱起眉问:「此般说法是否有些过于牵强?县衙当时对那失踪的第四名村人的说法呢?」 展昭耸肩道:「曰他早于半路中途离去,未曾跟进留家。」 我忍不住又问:「未去留家他还能去了哪了?最后哪里都没发现他不是么?」 展昭摇了摇头,看似也颇感无奈:「县衙当时并未重视此事,仅将此人列入失踪人口而已。」 我感觉自己满头黑线:「一院死六人,都赶上四分之一的受害总人数了,县衙难道就不觉奇怪么?至少该稍微调查一下吧?」用点心啊!我忍不住翻杯:「哪来的胡涂官办案!」 「……你还真猜对了。」展昭叹了一口气,「这酸枣的前任知县便是个出名的胡涂知县,后来任上让人参了一本,被贬调去别的地方了。」 我:「…………」 能打混打到第一时间被排除于刻意吃案之列外的,这原酸枣知县也算是混出点负面奖章来了。 「莫说此事了。」展昭替我扶正了翻倒的茶杯,里头没水,我也是看准这样才敢翻杯的。 「我另外问出几名定居于附近村镇的原留庄村人住处,打算明日去见上一面,你明日……」他略略一顿,「同我一块去么?」 不然待在客栈也没事,我点了点头,忽然想到:「那什么榆树下的那本簿子呢?我们何时去挖它?」 「明日顺道去罢。」他将自己杯内的茶水饮光后,站起了身,提起了剑,看似要准备回房去歇息了。 我则因下午鬼故事听多了,还被客栈内的跑堂当成撞鬼的见证人,一时好奇,忍不住便在他离开前嘴贱多向他求证了一句:「啊,对了,你今早跟掌柜问到留庄村事时,那掌柜的脸色可曾有奇怪?」 他目带疑惑:「……为何如此问?」 ……难不成没有? 「你是怎地向掌柜打听的?」 「我只道昨日经过一废村,问他这村落是如何回事……」他又跟我眨了眨眼,好在没笑,组合技暂且没施放出来,「待掌柜同我说明天火一事后,我便顺势感叹几句,曰死者枉去、生者无依,何不是人间悲剧……他便顺口将县衙当时曾介入后续安置的事与我提了,曰生还下来的留庄村人,后来多半散逸在附近村镇定居。再来打听出本镇是否亦有原留庄村人迁入,便也非难事了。」 我想问的却不是这个:「……那掌柜难道没跟你说别的事吗?」 「什么别的事?」他不解地瞅我,「怎么了么?」 见他这般,我不禁感叹:「……果然能当上掌柜的就是不一样,首先这嘴的密度就要不一样哪。」 展昭将单侧长眉微扬了起,好似生了兴趣:「怎么?有人同你说什么了么?」 我想了想,便精短简地将一下午的鬼故事浓缩说给他听了。 不过可能就是因为说得太精短简又浓缩了,所以他没能感受到其中的恐怖氛围,只觉得故事传成这样未免夸张,基于调查辦案者什么都要怀疑一下的心理,他表示很想在夜里实地去勘查一下。 只见他严肃地抬起了他那张如玉般的面容,缓缓张开了他那若丹霞般的绛唇,用他那若温珠入玉般的磁哑嗓音,缓缓地吐出了一句话:「……择日不若撞日,不若我们今夜,便前去探上一探罢?」 我:「……」 什么叫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自作自受? 就是在说在下这样一般…… (一八五三) 不是说我个人想推脱不去……可请教展大侠您的运转程序里究竟还有没有「适度睡眠」这一道程序? ——他到底记不记得自己这一夜一日以来只休眠了两时辰不到,系统超时运作,该要好好休息一下才能继续努力的啊! (一八五四) 蛤? 瞧我这般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自然是因为关心展昭的身体状况,不想他操劳太过,跟自己胆毛不想在半夜去夜探闹鬼圣地绝对没半毛钱的干系!! (一八五五) 先前未曾提过,其实自从在下于九岁那年与阿飘有了回「棺材内的第三类接触」以后,虽不至于从此获得了「常驻阴阳眼」这项技能,可一双眼偶尔却是还能随机接回个几次灵异频道的。 虽说每每接回都让人很想立马锁码,可惜一直找不到彻底断线的方法,好在频道开放的频率很稀少,避开高灵波路段减少随机机率,忍一忍这种有口难言的苦痛便也就过去了。 可此种平衡于在下少时离乡进入首都的高级学府求学时被挑战了! 在下里˙家乡的高级学府中,有种热门的活动叫做「夜游」,是在下向学时代风行的一种交际方式,不参加者表示你为人不合群,是故彼时的我曾经正经思量过此种活动是否属于一种新型态的霸凌手段……专门霸凌特殊人士的心灵! 夜游,夜游。 夜游的意思,顾名思义,就是一伙人夜间去踏青郊游。 特别之处只是在于此类郊游的地点,一向是专门挑选闹过鬼或死过人的地方去。 当年学府里的前辈们为了宣泄自己在学业上与各种上的压力,分外致力于放大此类郊游地点的恐怖氛围,常会亲身下海扮成各种诡状只求惊吓后辈,还常有人乐此不疲。是故严格说来,此种举止爱好突显出来的人生态样,何尝不也颇算是另一种社会变态的过程? 彼时方入学的在下因年纪尚轻,心灵羞涩,尚处于甚好面子的阶段,入学后迫于无奈,不得不跟同窗们去参加过几回此种交际活动,可其实在下内心实在甚为厌恶行此夜游之事,待到经历过几回不太美好的经验后,方痛定思痛,决心就算拚得朋友减少的风险,也坚决不肯再去参加这种残害人的活动! 意志如此坚决之因,非在我不爱合群,而是因为每回去高灵波的地段夜游,若驻扎在当地的鬼当天休假便没事,可鬼若打定主意现身充当地陪出来凑个热闹的时候,就一定有我的一份! 更有甚者,只有我一个人的份! 那段时期灵异频道根本是超时拨出,整整补足了前七、八年收讯不量的月份! 也不知那些夜游地点都是什么人挑选的,简直一个挑一个准!挑得都刚好是有现役阿飘驻扎的地方,每每都要让我一人独享恐怖时刻! 别人在旁嘻笑玩闹彼此打嘴炮的时候,在下却得被迫收看三低版的真飘实境节目秀,重点是还没法把此种苦痛分享给他人知悉,弄得人人见了我那副脸青模样,都以为我其实胆小如鼠…… …………搞到最后面子还是没了啊!╯‵□′)╯︵┴┴︵┴┴︵┴┴ 依稀记得有一回夜游到一半,灵异频道又猝然打开,在下被一个肢体扭曲的阿飘震撼得面有菜色,那时于前头血云幡事件中、我曾在白樊楼顶和展昭提过的一位、于里˙家乡里曾让我想谈婚论嫁的旧相好,便恰好走在我的身旁与我说话。 当时那旧相好还不是我的相好,我们才刚认识没多久,他见我话说一半就突然卡壳变脸,愣了一瞬后,很是佩服地褒奖我:「……哇,同学,你演得真像!看起来就跟真见到鬼一样!是学长他们跟你串通好来吓我们的吧?嘿嘿,刚差点就让你骗到了!」 那时候有一只阿飘(注:是将头旋转一百八十度的阿飘),正将他顶门破了洞的头缓缓卡进了我俩的中间,一种黄澄澄的露天物,恰好便卡在了我的嘴前…… 那尚未变成我相好的旧相好仍在旁边笑得一脸阳光灿烂:「哈!好了啦,你可以别再装了啦!都被我识破了,再装就不像啰!」 彼时的我慢慢将视线穿越过半透明的阿飘,然后慢慢落定在他那张阳光灿烂的笑脸上,突然就忽略了种种的恶心与恐惧感…… ——马的现在只想对这张阳光灿烂的脸开扁怎么办?! 当时走在我身旁另一侧的三人行同伴据说是一位八字甚轻的女孩,她听到这段对话后,还兴冲冲地绕到我正面来想看我演得有多像。 然后就——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女孩愣了半晌后,凄厉尖叫。 「怎、怎么了?!」 「怎么回事?!」 「谁在后边乱叫!」 前面队伍的人听到尖叫声后都往后聚了过来,然后—— 「…………哇啊啊啊啊啊!」 「…………妈呀呀呀呀呀呀!」 「————靠杯这里真有鬼啊啊啊啊!!」 彼回那夜游地点的鬼十分强大,竟能让众人都见到他,是故那次夜游是回难得大家都见到了鬼的体验,终于有他人可跟我苦痛同当…… 不过也正是因为彼次团体见鬼的经历被传了出去,让往后的在下有了光明正大可推拒夜游的创伤借口。 那回夜游过后,几乎当次所有参加者都至少精神萎糜了三日,当初走在我身旁那名八字甚轻的女孩据说还出现了类中邪的迹象,连做七天的恶梦呓不说,还高烧不断,眼神诡谲,直至她家人去名庙并替她烧香拜拜找师父收完惊作完法后,才慢慢恢复过来,学堂上连请了十天半月的假,再见她时已是整个人瘦上一大圈,一副被什么东西吸过了精气的模样,模样好不憔悴。 ……没错。 是「几乎」所有参加者都至少精神萎糜了三日,只有那彼时还不是我相好的旧相好除外。 他那双眼当晚就像是不知道被啥强力胶黏到一样,从头到尾只闻尖叫不见什么超自然的生物,导致人人都在萎顿的时候就他一人头好壮壮,精神啵儿棒,在一片惨淡中容光焕发得跟什么一样! 也便是从那之后,在下每回同他有共通课时,注意力不免便会往他身上多放了那么一点两点,导致两人间愈来愈熟,最后才会演变成…… 177.一六八章 夜游乃年轻人的活儿别逼 (一八五六) 唉,在下提起这段往事,并非是想要感叹什么,纯粹只是因为展昭说要夜探留庄村的提议,勾起了在下这段惨淡的学涯回忆而已。 此类时有时无的体验,打自入宋以来便不曾再发生过,是故于之前乌盆案撞见鬼之前,在下几乎都以为自己这有时会神经一下的视力已恢复正常——不料此种美好的假想,终于在不日前再次撞见留老爹鬼此种异界生物时受到了严重的动摇。 ……在下多想等到天光后再来拜访这座荒废的村落。 前一日虽然也是夜间活动、活动的地点也是个阴森的地方,但挖坟的动作是从白日便开始的,天黑后劳动得太辛苦,导致天亮一进栈梳洗好后倒头就睡,当时根本无暇心联想到这些五四三的回忆,是故也根本没想起「夜游」这片历史悠远的标签曾带给我的阴影。 如今小憩之后,夜半出门,三更鼓响不睡觉,策马奔驰荒郊外,过往不好的回忆就如流水般在颠簸的马背上涌泄了出来。 风森冷,夜阴黑,残墟洞洞影幢幢。 夜晚的留庒村遗址具备了几乎所有鬼故事开头会有的恐怖元素:黯淡的静夜、杂草丛生的荒芜废墟、随风摇晃的重重树影、风停时更显阴重的气氛…… 虽然展昭对闹鬼的传闻抱持着不置可否的看法,但私以为他认为此行真会见鬼的机会较低,觉得另有玄机而来一探的可能会更高。 是故从南边入村后,他一路专注地走在前头,神情严肃,目光犀利,走在废墟里跟走进什么犯罪现场一样,开着他那两道探照灯的视线,一丝一毫的异状都不肯放过,时不时还会走进两旁烧毁的民居中查勘一番,推敲当时的情形,遇着怪声一定上前弄清楚由来,看是不是有人刻意在装神弄鬼制造传闻,真是十分地忙碌,完全无暇去注意到他朋友冷静外表下复杂纠结的心情。 心情复杂纠结归复杂纠结,可在表面上也不好意思太闲着,是故我在他后边自发性地当起了他的小助手帮忙到处查看,也权作分散心思的一种方法——当然前提得不离开展昭超过半径三尺的距离,以防有什么子不语的突发状况发生,还可以就近跟他求援! 虽说几次在路上听到的怪声,探查过后发现都不过只是些动物或风吹过破瓦残洞的呜鸣声,可由于整片旷寂的废墟中除了这些呜咽声外,就只剩我俩沙沙的动静声在回响,脚下还得时不时让盘结的草木跟窜逃的野鼠惊吓,我一直觉得自己似乎断断续续地、没少接收到过往少年时一夜游便时常会感应到的、一种似曾相识的高灵波氛围,愈往村内走愈发感毛骨耸然。 鉴于展昭在前头忙着不好拿些没根据的事烦他,在下身上又还残存了些青春时爱好面子的残迹,著实不好意思没脸没皮地紧贴在他的身边寻求更高等的安全保护,只好在离他一、两步外的身后这般安慰自己:没事,我是跟展昭一起来的,这尊大神连鬼都怕他(详情请参考鬼盆案),我站的离他不远,遇事立即往他身边一凑也就是了! 想着走着,一脚却踢中一个软趴趴的物体,物体一震从草堆中惊窜而出,声响一路窜进一旁的废屋里,随即激出一小群暗黑生物出匣压顶,吓得我当时差点没腿软就给天地下跪了! 最后腿确实没软,只是不小心绊了一跤,半摔坐到了地上。 ——野鼠误我! 我愤怒……恼羞成怒来的愤怒。 因为便是这源自于踢中一只迟钝野鼠衍发成的突发事件,让前头的展昭对我努力潜藏住的情绪悟出了端倪,过来扶我的时候,他瞅着我的表情是又无奈又好笑,最后还是不忍地开口安慰了我:「……小春,无事。蝙蝠罢了,你莫须怕。四周并无那等诡异之物,客栈内跑堂所说不过是传来之词,你大可不必如此紧张。」 「我、我没紧张,我、我就是被突然飞出来的蝙蝠给吓到了而已!」 打死不承认!形象不可丢!不想让这英勇度爆表的人笑话我胆小啊! 不是,不小心说错了,在下哪里胆小?在下只是感觉太敏锐! 「你方才一路不吭不响,未料到竟是如此害怕……早知如此,之前便莫让你跟来了。」展昭的眼中多了几分真诚的歉意。 我不知他的跟来是指从客栈跟来还是从开封跟来,只继续辩白:「我没害怕,我就说我只是被吓到了而已,还是因为它们突然飞出来……」 「好好,你没害怕。」他无奈地笑了笑,将我从地上扶起,替我接过了话:「……你只是被吓到了而已。」 我:「…………」 ……他这一副「真拿你没办法怎么还是不肯承认?好吧我便不揭穿顺着你就是了」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莫要在心里头偷笑人啊!! 铁定在心里头偷笑了的展昭开了口问:「小春,你还能继续么?要不……」 他略为难地想了半天,一时却也没想出什么替代方案。毕竟我们当时村子都探上大半了,最重要的留家却还没探到,若在此时半途而废,约莫这趟也算是白来了。 他来此地的动机可不单纯仅为证实闹鬼之说的真假,探勘命案现场也是个列表重点。便是无听到我与他说起这些闹鬼的传闻,迟早也要来这么一趟……只是可能不会挑在这种大半夜的时间来造访而已。届时估计也会带上我一起来吧。 毕竟从镇上到留庄村有一小段路程,若有事他无法立即赶回,依他们最近很少让我落单的行为模式来想,总不太可能留我一人于客栈中那般久……要不他何必问着我来呢?今夜倘若就此半途而废,改日必定还需得再跑这么一趟,实在是不符合开封府一向行事效率的准则,也难怪他要为难了。因为现下的问题又非是当真有何种不宜继续的危险或情况…… 可如今也不可能因为我「疑似」有怕,便将我一人留在村外等他吧? 真这样我也不要啊!在下还宁愿跟这座制邪尊宝一起探险呢! 待会阿飘们跨出村界出没了可怎么办呢!! 「要不,小春,你……还是再稍微忍忍罢?我等已快将村内探完,再多花不了多久时间。」他下定了主意,便安慰我道:「心正行端,诸邪不侵。你莫要觉得害怕,有我跟着,总不会叫你出事。」 他说这话时浑身罡气凛然,像极了关公加身,自凝聚起一股浩然正气,说得我心头激奋,简直正道地好想让人插香跪地就膜拜起来了啊! (一八五七) 展昭身上的正气可能真的是挺强的,因为在下被他迸放的神光照射后灵波天线的感应确似关闭了一小段时间,不过随着愈往村中心走,土地房舍焦黑得愈厉害,散逸其间的窒郁气息也愈发沉重,之前那股令人毛骨悚然的鸡皮疙瘩便又悄悄回了上来。 说起这宋朝其实是个尊火的国家,太.祖皇帝曾昭告天下,曰国家受周禅,周木德,木生火,宋当以火德王,故色尚赤,腊用戌,奉赤帝为感生帝,每岁正月,别尊而祭之。 然皇室尊火之余又常谈火色变,太.祖建隆三年五月,开封相国寺大火,烧毁京中房舍不下数百间。天圣七年六月,真宗年间建造的玉清昭应宫发火,火势昼夜不歇,将一片费时八年、耗资近当时两年岁入、曾被朝员批评为“竭天下之才,伤生民之命”始建成的宏大宫殿群,除一二小殿幸存以外,其余皆一夕延燔殆尽,化为断垣灰土。 可说起最惨烈的一回汴梁火事,还是莫过于在真宗大中祥符八年四月、也便是距今三十多年前的一场“荣王宫火”,老一辈者对此场大火应皆是记忆犹新。 这场曾成为全京城梦靥的大火先由荣王宫延烧到五座诸侯王府,再烧至承天门、往西续烧向仪鸾司、朝元殿后阁,往南烧向内藏阁、香药库,往东烧向左藏库、往西烧向秘阁史馆,没多久便让整座皇城都陷入于一片火海,处处红光烈焰,众人慌乱惊逃…… 这场从夜半烧起的大火,截至次日未时已烧出宫城外,火势滚滚如欲攀天,汴梁城内街道热气奔腾,呼吸皆炙口鼻,抬头所见是一片炽热天空,便是日头西落,天色仍大白恍若白昼,四处皆有惊惶喊声,将此城间彷佛化成一片閰罗地狱。 此场大火连烧了二夜一昼才遭扑灭。汴梁城内逾二千屋舍因此付诸一炬,死亡者竟达一千五百人上,遭践踏窒息火焚的死者各皆有之,死状听说大多极其凄惨。 当时的荣王宫的主人荣王,也便是如今已深居简出、在前述「冒名李云事件」中,曾有过登场的、如今南清宫的主人八大王八王爷,当年因此被咎责,曰坐火禁不谨,夺武信军节度使一职,降封端王,移居宫外,出居故驸马都尉石保吉第,听说之后多年仍犹自愧咎。 也是因首都汴梁城内人迹紧密、房舍毗邻,才造就火势一发常轻易不可收拾。经历过数回不止的惨痛经验后,朝廷也做出了相对因应,建制了一套周密的救火方式,期能见微知卓,防杜灾难于未然,莫再要有如此庞大的灾难发生。 于是,汴梁坊巷每三百步便设有军巡铺屋一所,铺兵五人,夜间巡警,掌防火防盗之事,并在城内高处建有望火楼,驻铺兵日夜职守,若眺见灾情,即刻驰报,通知军厢主、马步军、殿前三衙及开封府,各处领军汲水扑灭,各灭火部队皆备有精良的灭火设备,毋须劳烦百姓相助,法更授予此潜火部队一定之特权,如路遇权贵不避让等……相对于此,责任亦更加重大,若救灾有违误,必须依军法处置。从此之后,京城火难的灾情渐减。 想数月前暗香居发火,火势得以及时扑灭,不至延烧邻里,就是亏得望火楼铺兵登高远眺,及时发觉火光,才能及时通知人前来相助灭火。 而倘若有人尚记得这回忆录前几册的故事,也可回忆下那场于数年前发生在开封府的偶像风暴(注:有兴趣者请参照本回忆录第三十二章),也便是因为展昭遭他众粉丝人手一顶灯笼围堵在初入夜的街道上,导致平素清冷的街道未获夜火申请,却突然烛光大作,尽责的望高楼铺兵乍见之下才误以为起火,惊动了军厢主、马步军殿前三衙,才导致了其后那一场让开封府众人吐血处理了许久后续的乌龙,还直接导致展昭被包大人软禁足了一段时间。 由此可见出帝京对防火救灾这一块有多重视。 记得有一回汴梁城内一处叫甜水巷附近的地方发了火,包大人得报后,即刻率人赶赴现场救援。甜水巷附近巷弄窄小,人潮一旦聚集,则过于拥挤而不易取水,可彼时在那紧急的时机点上,竟然还有两个白痴脑袋破洞敢来闹事,挤在人群里吆喝着一首打油诗扰乱交通,吆喝的内容大约如下: 「我们要救火!」 「救火怎么救?」 「救火去取水!」 「取水去哪取?」 「甜水巷有井,取水甜水巷!」 「甜水巷水甜,哪里能救火!」 「甜水不能救,便取苦水救!」 「苦水能救火,何处取苦水!」 「甜水甜水巷,苦水苦水巷!」 「甜水也是水,何不能救火?」 「苦水巷苦水,甜水巷甜水,苦水甜水都是水,苦水甜水都救火!」 「苦水巷苦水,甜水巷甜水,苦水甜水非常水,苦水甜水不救火!」 当时在现场帮忙救灾的许多人,都被他们这样左一句甜水右一句苦水的话给绕晕了,一时搞不清楚到底要去哪条巷子里取水,晕乎在原地不知下一步该如何动作,导致人人塞在巷子口,火势却还在巷里头闷烧,场面当真是混乱非常。 包大人当时简直吹胡瞪眼气了个半死——没看到火势都要延烧开来了么!是谁皮在痒了欠擂还敢挑此种时刻在那里念什么绕口令打油诗混乱人心! 立刻命令展昭施展开轻功来登高望远捉白痴,从人群里把这等趁乱胡念口令的罪魁祸首像夹娃娃般拎了出来——扰乱救灾,不容分说,先各来个三十大板把人打趴到半残再说! 还有火灾才刚发生,这相绕口令的打油诗立马便编出来了?不相信地痞才思如此敏捷,明显有鬼,捉回去打入大牢待审去! 结果调查出来的结果,彼回火事竟真乃此二人蓄意纵火,意图挑战开封府的权威……不过找错墙撞的后果,便是在火灭后没半日就火速被狗头铡送去了三途川观光,整件纵火案调查效率之快,简直令乡亲们无不在瞠目结舌后抚掌称快! 从此之后,京中再不见敢随便于救灾路上挡道扰乱者。 其实不独京城,国内各大都城对祝融之灾大多有各自的应对之策,惟无不皆是严阵以对,不敢轻易松懈。就是于大城外的一些乡村小镇,因经费人力皆不如大城充足,一朝起火,所能仰仗的,多半也只有靠乡亲们互相救济而已。一旦火势来得急猛,抢救不及的情况便所在多有,如留庄村这般一簇火便烧毁了大半个村落的情况,着实也并非头一次听闻了。 彼时留庄村内的景象愈靠近村北,也便是起火中心,便愈发地惨淡,亲身踏在这片焦黑凌乱的土地之上,彷佛能真切地感受到当年一条条鲜活的生命,究竟是如何在百般痛与绝望的挣扎中逝去的…… ——乃娘的在实景保全得如此完好的情况下,身上的鸡皮疙瘩根本发得完全止不下来有没有! 何况彼时还没过农历七月!! 展大爷拜托咱们加速勘验完快点回客栈好不好,再待下去即使受了您的神光照射在下也安不了心了啊! (一八五八) 彼时当展昭前脚跨入留家大门的时候,在下后脚像是听到了什么召唤般回眸望了一眼,可天黑野茫道木阴阴,除摇动的草树外就没见到其它的东西。 便在这一回头间,我就和展昭拉开了距离,回身后见他人不仅已迈入了大门,还有愈走愈远的迹象,赶紧抬脚想跟进。 一抬,二抬……奇怪,这回又是绊到了什么物事,脚怎地跨不起来呢? 低头一瞧,黑漆漆的杂草堆中,似有一团黑呼呼的物体黏在自己的脚上。 云开见月,景色霎时分明,只见一条干扁枯朽的炙烧人手,就这般光秃秃地出现在我的眼前,重点是它还像一坨魔鬼毡一样黏在我的脚踝上,随着我抬放脚的动作而伸起、落下、伸起、落下…………跟条弹簧一样。 泥地中忽地一鼓,随即又破出了另一条炙烧人手,分土扒草,然后跟随着前一只的焦手印,叭哒一声,也黏到了我的脚上来。 接着第二条手破土、第三条手破土、第四条手破土、第五条手破土……全数会合于在下的脚踝之上,来个同族大团圆,黑呼呼地围了一圈,远远看来大概会以为此人脚上是穿了哪个少数民族带来的象腿靴,审美观当真是需开拓视野,与他的上身穿著好不搭嘎。 方圆十丈内的土地忽然一阵翻腾,随即竟是千千百百条手臂同时破土而出,万影钻洞,争先恐后,由近而远形成了一层层的人手浪涛,一时间满地遍野的枯手晃动,看起来就像是一地的哈氏异康吉鳗正羞怯地探出沙洞外,在海流中纤纤摇摆…… 我:「………」 我现在是该叫还是该叫还是该尖叫…… (一八五九) 「小春,你怎地还愣在外头不入来?」 查觉到我掉队的展昭回过头来找我,月光照映着他的脸,清俊的眉眼间满是不解——不过他不解的眼神在见到在下当时苍白得比月光还要抢眼的脸色后稍稍一愣,随即大步跨将过来,按上我的臂膀,略有担忧地问:「——小春!你怎么了?脸色怎地这般难看?」说着很快分神警惕了一下周围,大约是不觉有异,又将视线落了回来。 ——他看不到那些东西! 我心里一惊,随后哀号: ……马乃娘的逼咧!所以这回见鬼的又只有我一个人的份?! ……所以我真是特讨厌夜游的啊! (一八六〇) 发现残酷事实的我觉得自己的呼吸都短暂地窒上了一窒,为了避免又要被展昭笑话自己是在无端恐惧自己吓自己,我张了张略哆嗦的嘴巴,尝试想镇定客观地告诉他:「有……有东西,绊……绊住了我的……我的脚。」 展昭闻言立即便蹲下了身,拿剑拨开了我脚边的草丛,我眼睁睁瞅着自己脚踝上那一圈本来同麦芽糖一般甩都甩不掉的炙烧人手,便那么在将与他伸过来的手掌接触上之际齐齐一抖,然后唰地一下,全体竟以光速蒙面侠的速度缩回了土里,瞬间一切无痕地好像它们就从没从土里钻出来过一样! 我:「……」 哇咧此位展大神果然是尊制邪尊宝的化身——果断抱他的大腿不会错啊! 没亲见到这项神迹的神尊本人呼了一口气,随后抬起头与我笑道:「无事,便是让些野蔓给缠住了而已,你莫须紧张。」 他动手清去了一团真纠结在我脚边的杂草,拍了拍手起身,见我面色仍不是很好,便好言安慰:「好了,无事了。你镇定一些,莫要自己吓自己。」 我:「…………」 ……谁在自己吓自己?! 结果不管在下遇事是镇定或是失态,都改变不了他对自己既定的偏见了么!! 敢情这家伙已经完全拿在下作一杯弓蛇影的胆小鬼看待了么!! 马逼你朋友不是惊弓之鸟快看后面明明还有一整片活生生不对,是死透透了的哈氏异康吉鳗在摇摆啊啊啊! 给我停止你那怜悯体谅的眼神啊啊啊!! 我悲愤交加得正不知如何是好,余光便瞥见方才被展昭吓回去的那几条烧人手,待他拍完手掌起身后又故态复萌地冒出头来,还隔着一段距离彷佛在观察般来来回回地梭巡,随后烧人手忽地尽皆一挺,其中一条更比出了一只破烂的食指,彷佛在下达指令,然后后头一整片千千百百条的手臂,竟都跟着同相应和,齐之一挺……霎时间满朝满野的鬼手彷若同时稍息立正,一股诡异的声势当真是惊悚无比。 我心底正惴惴然爬起某种不好的预感,便见满荒满地的鬼手,蓦地又同时往前倾了四十五度角,随后竟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排山倒海般一排排地朝我的脚边扑来—— 我:「………………」 救、救命啊———— 178.一六九章 因默契不足所引发的悲剧 (一八六一) 「——他娘娘的咧!」 被眼前一番万手奔腾的阵仗惊吓到的我连不该讲的话都脱出口来了,霎时间啥都没来得及想,只知惊叫一声后先往展昭身上跳过去再说! ——马逼鬼手大军来袭,先上到这座制邪尊宝上避避先啊! 彼时的在下其实并未考虑太多,鉴于鬼手们冲刺的速度著實太快,所以实际情况也不容人思考太多!我脑中只剩下方才鬼手在将被某人碰上之际就遁地缩走的神迹画面,顿时觉得这天地间只剩下隔壁这位展神尊的身上最安全——谁知道被那排山倒海的鬼手抓到后会怎么样啊! 万手分尸还是拖进地狱?! 马的想想都毛骨悚然坚决防范于未然啊!! 突然遭我这一记近身扑击,印象中身下的展昭似乎猛然僵了一下,僵过一阵后便生硬地挣了几挣,试图将我拉下身来,慌乱中似乎还听到他略哑着嗓音说了几句话—— 不过鉴于彼时的在下实在太忙乱,正双手紧扒着他的脖颈,不顾他的抗拒与制止,一边奋力地将脚往他身上勾以远离地面,一边又忙着回头往下频频紧张观望,随时防范高度不够被那些鬼手们抓住,着实无暇分心思出来细听清楚他到底讲了些什么。 领军的五只鬼手率先于我机警地扑向展昭之际便抓了空,心有不甘心地在底下复又隔空构了好几下,后头那批声势浩大的鬼手大军很快也压到阵前,一片黑鸦鸦的蠕动物,塞爆展昭周围所有可供立足的土地,密麻地如同挤在沙丁鱼罐头中踊动,乍看过去就像是一只只嗷嗷等着娘亲回来喂哺的凶猛妖兽鸟…… 马逼的这群妖兽鸟的饵食是活人肉么?! 靠杯这饵一旦掉下去会不会立马被分成渣渣啊! 救命!! (一八六二) 彷佛知道是高度上有不足,鬼手军团们见构不到我后便突然缓了攻势,疲惫般垂矮了下去,正待松一口气,却见它们才蔫下去一瞬不到,竟又立即异军突起,猛地一窜,像只蓄势跳起的野兔一般,一窜便多窜出了一臂的高度,小短手立马变身成长臂猿,吓得我七晕八素。 我:「——?!!」 ⊙△⊙;||| ?!! 谁?!是什么人在摸我的屁股?! ——马逼老子被鬼手性骚扰了啊啊啊!!! 混帐这群鬼手在变身后高度完全可以构上我了啊啊啊要被鬼拖下去了啊啊啊! 这群柿子挑软的捏的耸鬼!有胆给我去扑抓展昭啊! 只敢这样避开展昭隔着空来拉扯我,算什么英雄好汉! 显然鬼不太在乎当什么英雄好汉。 眼见「手平面」一下子升高了一大截,被吃到豆腐的在下再不管三七二十一,为了保命与臀上的节操,只好……继续再往展昭身上拼命逃蹭! 「哇咧!卧槽你个妈!」 在下彼时已是焦躁地连故乡话中的感叹词都随机组合出来了。手脚并用,边骂边奋起,攀过了展昭的腰还觉不够,这高度还不够有安全感! 爬! 虞春你赶紧再继续爬! 爬得愈高离这危险源愈远,生命才愈有保障啊啊啊!! 「——小春,够了!你……你莫要再蹭了!」 展昭似乎是终于忍无可忍般发出了喝斥,我瞅着自己的高度该够安全了,终于有精力拨出一点心思来注意他。 定下神一瞅,才发现因自己手下扒得紧,与他之间已近乎无缝隙地相贴在一起,如紧紧相拥;而此等攀爬的高度,莫说俯视他的发顶不成问题,重点是不是还算将他人给埋胸、喔不,应该算是埋甲了…… 从我这等角度,隐约可瞥见展昭的侧脸微有胀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被我恶心的……当然也有可能纯粹是因为被我勒憋太紧快吸不到新鲜空气的缘故。总之他完全不能理解我当时的恐惧,倒是忙着想将我拉下他的身来。 他的嗓音似乎有些喑哑,话语中似乎微有不稳,略带吭哧地说:「小春,你……你究竟忽然是怎么了?罢了……你……你先下来再说罢!」 眼见就要被他拉得往下滑,我心里一惊,赶忙使尽肾上腺的力勒紧他大喊:「不要!我不要下去!」 ——下去了感觉会被抓去和印和阗作伴啊! 朋友你莫要对我如此残忍好么! 虞春你使劲箍!使劲勒!莫让他找到空隙扯拉你下去! 「什——」一阵勒人与反勒人的较量,彷佛瞥见展昭的耳侧胀得更红,兴许因在下箍得真大力了些,他被我勒得连讲话都更有些不利索了,话语断断续续:「小春,你、你松手,莫——莫要再——」 眼见他还没放弃想扯我下去,我只得勒得更紧以求自保——抱紧他的脖颈!压紧他的身体!盘死他的腰杆!莫给他有缝隙扳开手脚!莫让他有机会像之前那样轻易便将人甩将出去! ——甩出去就是去喂食鬼手了啊!! 其实彼时的在下实乃因鬼手的突击太过,导致思绪上略呈慌乱,使满脑子只想着该如何更加纠缠身下的人,以远离底下一群嗷嗷待哺的怪物,完全未曾想过这展昭根本不明状况,自己应该先跟他解释一下攀爬的理由,如此兴许他便不会这般小气地坚持想将我从他的身上给扯下来也未可知。 ……还是那句老话,千金难买早知道。 便是这样一个小小的疏失,间接导致了接下来的悲剧发生…… 「……小春!!!」 被勒得受不了的展昭终于痛下杀手,做出了反击。 在承受了我手下更一轮的缩紧之后,他似惊似斥般这么喊了我一声,接着在下只感到肘窝膝窝处略有发麻,然后再眨眼便震惊地发现到自己竟然已经被他像剥芭蕉皮般轻易地从身上给扯下来了?!两脚腾空地让他给提著,仓促之间偶然一交眼的对视,见扒人者双颊红酖,脸上微有羞恼,目中隐有不解,浮动着更多的却像是……狭促? 我惊呆了,一时间甚至忘记去持续追踪地面的动静—— 不是被眼前人彼时那满树桃花活色生香不只可能沉鱼坠雁,连老鹰经过都会被闪掉下来的羞恼模样惊的,而是全然无法理解自己刚都使足劲力与巧技将他箍成了那样,他还怎地能这般完整无缺地就将人从他身上给秒扒下来的? 这不符合结构工学人体力学! 万千思绪其实仅在被他扯下来的一瞬间掠过,感觉到他举着我衣领的手微微一沉,分明是蓄力要将人甩脱出去的趋势,我猛然回了过神,慌忙攀上了他手臂,终于记起该跟他解释:「——莫扔我下去底下有怪东西啊!」 跟时间抢赛的一秒解释难度太大,实在没法说得太详细。 展昭的手却在这一剎那间猛然收力,竟是即时停顿了下来,与我对视的繁闪星眸中尽数改为疑惑,张口正欲相问,瞳孔却紧然一缩—— 因为彼时两脚悬空的在下没躲过其中一只加长版鬼手的抓击,下肢硬生生被它拉扯着转了个方向,因被展昭腾空举著,脚与地面实还有一段距离,便这般保持着此种凌空的间距,以一种与地平线约呈四十五度的角度,猛然被一股无形之力向旁拖走…… 假若在场尚有他人能瞧见这些方外之物,便可发现在下的双脚下,其实便是被这些加长版的鬼手擒住然后划一往同个方向拖走的,那离地斜斜腾空的长度,恰好便是它们冒出地面后突变的手臂长度,让我的身长连结了它的手长,共同构成了一个三角形四十五度角的斜边长…… 当时鬼手抓到人后瞬间爆发出的拉力甚大,几乎要将我从展昭的手中扯脱了走,展昭赶忙扔下另一手握的巨阙过来抓稳住我的臂膀,眉眼里皆是震惊,完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过素质向来良好的他很快便收起了眼中的惊诧,转而向四周凛然一声喝问:「——何人潜藏于此地作怪?还不快速速现出身来!」 ……别说人了,连只鬼都没有吱他。 一只鬼手得手之后,第二只鬼手、第三只鬼手、第五只鬼手……第若干只鬼手很快都聚集了上来,一时间我觉得自己好像遭受到某位妮可罗宾娘子万紫千红˙花海<一>的攻击……谁说罗宾姊姊攻击力不够的?完全没这回事的有没有!! ——这群东西简直就像是从阿鼻地狱冒出来想拉同伴的掮客啊啊啊!!!╯‵□′)╯︵┴┴ 所有的烧手因为高度允许了,一瞬间就团体组成了好几绺的粗麻花缠在我的脚上,团结后的力道简直强悍得吓人,展昭抓住我后便与这股无形之力角力,额冒冷汗,长眉深蹙,几次尝试欲将我拉去他的身上皆无法,手背浮现的青筋显示他也使足了力气,拉扯我的力道却还在渐次增加,可他下身却依然稳若泰山,虽未能成功将我拉去自己身边,却也未让我叫那到无形力量再带离开半分。 (一八六三) 可在下是个肉体凡胎身上除金钱运再无外挂的凡人…… (一八□□) 变成拔河绳的我:(▔﹃▔;|||) 马逼要被扯成两半了…… 面对此种类似将被车裂般的痛楚究竟该如何是好? 求大神来解…… ------ 批注: <一> 妮可罗宾: 相传千手观音年轻时曾化身为一名叫「妮可˙罗宾」的女子下界普渡众生,最后在人间不小心误上了一条海贼船,最后感化了一船的海盗,自己也受他们影响找回为人时的激情与热血,然后共同前往新世界寻找佛陀遗世珍宝的故事。 「万紫千红˙花海」便是在这趟旅途中受到魔道众生阻扰时研发出来普渡技,充分运用千手观音原形的威力,在自己周围产生出无数只手,据说技能发动时犹如花田中无数开出的花朵一般的美丽。大量的手在抓住范围内的目标时即会扭转目标,视情况甚至可将目标物一举扭断,是个「你若不让我好好普渡,那就直接等被碎入地狱别想再被超渡」的终极招式,专门拿来对付屡教不改没有反省可能的魔物,告诉我们有时千万不可以敬酒不吃吃罚酒,否则后果着实会残酷。 179.一七十章 展昭V.S.鬼手 (一八六五) 「……究竟、怎么回事?」 显然比我更一头雾水的展昭匀出几丝气力,咬着牙问出声来,额上沁出一层薄汗,手中却分毫无松脱之意。 「鬼、鬼手……」我喘了两口气,才忍着痛将方才来不及跟他讲明白的事说了,「方才地上,忽然冒了一片鬼手……我、我是为了躲它们,才会跳到你身上。现下,它们抓住了我的脚……」 「……如此要事,你为何不早说明白!」展昭有些不高兴,碜人的眼里冒出几分怒其不争的意思。 「我方才忙着躲它们伸上来的手啊……」悲哀完我忽觉一道醍醐入顶,「……啊,客栈里那跑堂!他一开始讲的那个鬼绊脚跟鬼抓人的故事竟是真的!这里果真有闹鬼!」 展昭瞪我:「……如今是讨论此种事的时候么!」 脚下拖行的力道忽然骤增,迫得我跟他都忍不住低哼出一声。 他是为使力吭的,我则是因痛得再也忍不住,终于失口叫了出一声来。 展昭听见我的痛呼手中便是一僵,不觉便放松了些力道,可他突然这般削力,却立马让鬼手一方占去优势,拉著我连他向后草上飞了好几尺,直至他手上连忙再使回力道,才将拖行之势缓冲下来。可他也再不敢和此无形之力硬碰,导致两方的僵持之态再无法维持,我俩竟是逐渐被鬼手们逼得一步步离开了原地。 「……它们这是想将我拖到哪里?」绕村一周后直接拖进地底里陪葬吗? 我哭丧着脸,虽不想连累展昭,可一时还没法下定牺牲小我的决心挣开他的手来舍身取义。 展昭紧紧抓着我的手臂不语,眉头蹙得死紧,估计也在思量着该如何办才好。他凝起眉瞧向我身后,准确地来说,是凝起眉朝我身后的土地望了一会,突然朗声开口:「……在场诸位阁下,我等前来此处,乃是为了查清三年前留庄村天火一事之真相,并无冒犯之意。诸位若是有话想说,展某谨慎恭听,必不托言,还请诸位松手,莫要与我等相难!」 朗朗声线,彷佛汇结了天地间的浩浩正气。 鬼手们彷佛听见了他所说的般齐一停顿了一瞬,随后争相用更强悍的力道扯动开来,焦急难耐,就好像更着急着欲带我们往何处前去! ……原来展昭的魅力值也有碰壁的时候。 这人终究还没有修练到人鬼通吃的境界。 兴许是展昭彼时手上失了一柄传言中有镇煞之效的巨阙古剑的缘故,他这回友情喊话的结果,跟上回来在下家里收服女鬼朱莉时大不相同,没发生到啥正面作用不说,还间接促发了涡轮加速效应,使得我俩一举便被鬼手们随后暴冲的力道向后又拖开了好几尺的距离,完整诠释出一句叫「得不偿失」成语的内涵。 彼时展昭嘴角紧抿,紧攥着我的手,被人、喔不,是被鬼无视的结果导致他脸色益渐深沉,看得我也心中惶惶——这样人肉拔河的日子要到啥时才是个头啊! 我在牛皮糖拉制过程中痛苦不已…… 再这样拉下去等人可以平安落地的时候身长都要被拔高了啊! 腿长了些还可以当作赚到了美一下,可这手若是被拉得过膝了还能看吗?! 我不合时宜地想到一个「垂手下膝,顾见其耳」的形象,长臂猿结合小飞象,其形象之霹雳,不免吓得人内心一阵哆嗦。 不得不在此好生感佩一把自己苦中调剂的能力……都陷在此种危急存亡之秋了,我竟还能从中跳脱出来想到这些有的没的东西? 马逼在变身成那种畸形之前手脚分明会先断光光的啊! 在下的思维自此不受控制地往悲观方向飞跃,想着依展昭这拗执的个性铁定不会放开我不管,眼下又陷入一个「他想用力又不敢用全力」、及「就算全力也不见得就能胜利」的僵局里——可就这样任凭它们老牛拉车般一步一脚印地拖着走? 迟早被它们拉到不知是哪里的根据地啊! 根据地里说不定真蜇伏了一只叫倩倩的女鬼——彼刻客栈跑堂下午所说过的那一套鬼故事集已然于在下脑中无限被真实化——然后背后有个黑山老妖的企业集团在撑腰,重点是在黑山老妖的巢穴里,展昭还得带着四肢半残、拖后腿指数达甲等的在下艰苦奋战……他的巨阙还躺在起点没来得及捡过来有没有! 身旁只退不进的景象令展昭眼中的焦躁之意愈发明显,也让我益加焦躁,一焦躁脑中却忽然迸出一道清明—— 啊……马逼的咧,他艰苦奋战个屁啊! 这展昭不就有一套罡气金钟罩护体么,方才这些鬼物们根本都不敢碰触上他! 这么说起来,方才一开始直接请他用直接用肉身去辗压它们不就得了吗?哪里还用得着这般辛苦在此处和它们力拔山河! 刚怎地就完全没想到这点上! 坚决不承认与年纪大了脑袋不好使了有关…… 于是我赶紧跟展昭讲了方才鬼手一待他触上便作鸟兽散的现象,又说明了我的猜测,他一听未有犹豫,即刻松了一侧的手,另一只手同时抓著我猛然向后一拉,脚下一蹬,整个人便顺着他松手的那一侧欺了身过来,赶在鬼物趁他松力空档更往后拉之前,胸膛贴着我的侧身擦过,用方才松开空出的那只手改迅速环住了我的腰间,然后于收力扣稳后即电光火石地起脚,贴着我的腿侧往我脚下腾空处一扫,顺势将我整个人都揽进了他的怀里—— 人高腿长又艺高胆大的结果,他扫腿的范围非常的全面,完全阻绝了在下小腿以下所有能与地面接触的空间,鬼手们在将被他的腿触上之前便纷纷赶著像剥落的藤蔓般争先恐后地松手,其一大绺一大绺脱落的模样,掉得跟涂抹上强效脱毛膏后的毛发一样迅效光洁,完全不再恋栈宿者的肌肤。 我脚下顿时一轻,再无箝制之力,他一有所感,即刻松开先前一直紧握住在下臂膀的那只手,改往我腰上一抬,转瞬便将我整个人扛上了他的肩头,我见状也赶紧配合将小腿往上一缩——这下除非鬼手能突破人类手臂的既定长度,改往橡胶枪发展,否则绝对不可能再构上来碰著我了! 展昭似乎还觉得不保险,顺着扫堂腿回旋一圈落地后,又带着我一跃蹬上了不远处被火烧得只见一片焦黑的颓垣断壁上头。 (一八六六) 更阑人静月侵墙,墙下遍地手幢幢。 万幸的是这些幢幢鬼手并没有突破生前的肢体限制超进化,然后随着月光一齐攀上墙来——否则还真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应对才好了。 如果真发如此惨事,我也只好死命抓住展昭这艘救生艇不放了。 底下的生物、喔不,是死物汲汲营营地攀动,明明构不上墙,却仍身残志坚地不肯死心,我瞧了下边已经够不上威胁的东西暗自吐出了一口气——唉,终于有空档能让人稍微平复一下过度运作了良久的小心脏。 展昭跟我确定了鬼手的状况以后才稍微放松下来,却仍未放心让我下来落于墙上,他回身注意到残墙后的地界,发觉我们已让鬼手拉到了留家隔壁的邻房遗址之前,差几步便要进去到这户人家原大门所在的位置了。 我往留家大门处回瞥,一看吓一跳:「呜啊!」 大概因方逃出一场诡异之事,彼时的展昭对在下的惊叫还很敏感,收紧尚搭在我腰间的手便问:「怎么回事?又发生何事?」 我颤颤指向留家大门,思索自己今日是不是跟上苍买到了什么惊奇鬼屋秀的门票:「留、留家大门前的地上,好像……浮出了一团黑影?鬼手都往那团黑影汇聚过去了!」 展昭往留家大门处瞇了瞇眼,却什么也没瞧见。带着秋夜凉气的微风吹得他一头乌丝浅扬,月光将他的脸色映得亮白,明明是站在鬼片现场的残垣上,此人却有把此处立出一番山岭之巅意味的能力,头顶明月清风,后应有千年苍松、万年云海,身影真是侠劲得无与伦比! 可惜彼时的我却无多余心思去欣赏这一翦豪侠的身姿,因为眼前的景象实在惊悚得太抢戏了:「——黑影分裂成五块,三块被鬼手们拖进留家,两块被拖着往我们这边来了!」 ……现在是什么情况?! 鬼手们抓不到活人,所以放弃改拖起自己人了吗?! 拖过来以后想怎样?当成棒槌权充作武器丢上来砸人吗!! 彼时在下已是紧张到都开始蹂丨躏起展昭后背的衣料,瞧着两块分离出来的黑影被鬼手们愈拉愈进,那黑影的大小形状,那被鬼手们拖得一拽一拽的模样,怎地愈看愈有一种……杀完人拖着尸体去弃尸的感觉呢? 展昭在一片惊悚中坚定道:「小春,先莫紧张。告诉我是何情况。」 「鬼手拖过来的那两团黑影……」我吞了一口口水,「我觉得……看起来好像是人的形状?而且它们那般被鬼手们拖着走的模样,我觉得……看着……看起来……」 眼睁睁瞧见鬼手拖着那两个人形的黑影经过我们所在的墙下,却没有停留的意思,继续将两团黑糊糊的人影拖进了不远处的原大门所在的位置,拖进了门后,又继续往通常小户人家寝间所在的方位拖去。 我喃喃地将未竟的话说完:「……看起来,颇有几分在弃尸的味道?」 我忽然想起之前看过酸枣县调查的文书,留家隔壁貌似住的是一对新婚夫妻,天火发生之后,他们的尸体就是在烧成灰烬的卧房处被找出来的,尸身遭大火烧得面目全非,根本认不清死亡时的状况。 如此再瞇眼仔细一瞧,那两团黑影的外观,一高一矮,一壮一瘦,不正可算是一男一女会有的体态吗?! 我猛然撑着展昭的背回过头去瞅方才被拖进留家大门的另三块分裂出来的黑影,距远天黑视力不佳,看不清详细的状况,可也能约略看出黑影之形状是人般的长柱形,一路被拖进留家大厅原在的位置之后,那些本拉扯它们的鬼手竟便熄了动静,在周围摇晃一阵,纷纷缩入土中再不见。三团黑影静静地平躺在残坍烧毁的空地之上,几乎要与深黑的地面融为一体。 而这边拉扯的鬼手们,在将那疑似为一男一女的一对黑影拉至约莫于东厢主间之方位后,亦是停歇了下来,徘徊一阵,同样缩入地底,再不见踪影。 月光下的土地恢复了先前的平静,杂草簇簇,木影摇摇,却再没了狰狞的手影。 耳边呼呼风起,风中隐约响现呜呜的悲鸣之声,风势由小渐大,愈吹愈狂,悲鸣声随着风势益渐增大,也益发凄惨,旷野回响,四处皆是哀哀之音,根本分辨不出确切的来处。 展昭见不到鬼,可他听见了这些凄惨的哀号,剑眉一蹙,手下又收紧几分,绷直着背脊,随时戒备,开口又问我怎么回事。 那些哀鸣之声……老实说嚎得实在是太没美感了,听得人着实舒服不起来。我告诉展昭鬼手已消失,让他将我放下,手上却是还不太敢松开他的衣袖,人挨他得也近,企图从他这尊护法神器身上多攫取一些安全感。 在下彼时自认为挺镇定地将所见的情况都与他说了,周围风势刮吹到最后,已是强劲到让人连开口都嫌吃力,站立都嫌不稳。我与展昭无管衣袖下摆皆被吹掀得满天乱飞,突如其来的这阵怪风阴阴惨惨,挟带著沁骨的寒意,冷得我身上都开始微微颤抖。 「……自你曰见到黑影开始,起的便是北风。」 听完我的描述之后,展昭在一片鬼哭神号的背景音中默默地说出这句话。 我:「???」 他顿了一顿,又道:「如今,甚至尚未过中秋。」 我:「……?」 ……啊! 在下忽然想起曾在卷宗上看到的一段描述。 “天火之日大风,风自北山而来。” 天火一案当年发生于岁末,暮冬的风自然多属北风无疑,可如今只算初秋,再怎样也不至于刮起如此强劲的北风,本以为这只是阿飘们行骚灵现象时随兴摆弄作怪用出来吓人撑场面的…………原来它们是在场景重现吗?! 展昭道:「小春,同你说起留庄村旧址此些异闻的跑堂,有无和你说明当初入村探险的那群人,乃是于何处遭遇鬼绊脚,又是于何处遭无形之力拖走的?」 「那跑堂没说得这般详细。」我讷讷道:「不过照他所说,那群人也是往内走了颇长一段距离,才遇上了鬼绊脚……后来眼睁睁见一名同伴被瞧不见的东西拉在地上拖走,直至被拖进附近一户民居的遗址后,才循隙挣逃了出来……」 我恍然大悟:「莫非他们也是同在此处,遇上了与我们相同的遭遇?」 展昭低头沉吟:「本以为留庄村闹鬼之说传得如此沸扬,其中又不乏浮夸之内容,便想兴许有人刻意于背后捏造传播……不料传闻倒是有几分真实。若当初那伙人遭遇了与我等今日相同之事,依方才情况,实甚难想象一般人,又如何能从此些无形物的手下挣逃出去。」 「……你的意思是?」 「我以为,跑堂口中传闻遭无形物拖拉的那人,之所以能从鬼手下挣脱,或许不是靠侥幸,而是因那些无形之物对他放了手。」 「……那群人中,应该没有如你这般能逼得它们放手的人吧?」阿飘杀器的这种技能,想来应是个万中无一的属性,普通人应该没法子有。 「此些无形之力或许并无害人之意,一待目的达成之后,兴许便不会多作纠缠?」 原来它们的目的不是将人绕拖行村内一周然后拉入地底陪葬么? 我心中隐隐约有一种猜测:「……目的?你觉得它们有何目的?」 「……兴许是为了重现,你方才所见的一幕。」 「你是说将过路人从留家大门,拖来到这间民居的东厢房处?」 「拖至留家或拖来此处,皆有可能。是故我才问你传闻中的那人乃是被拖至何处,或许能作参考。」 我抽了抽嘴角:「所以,它们是想告诉别人它们的死因不单纯,才对人作出这种惊悚的事情?」 「……或许吧。」展昭略显疲惫地闭了闭眼,很快又睁了开,「……原本推测遭他杀身亡者,暂且算上住在后院那对小兄妹,顶多是被发现于留家院中的六人。如今看来,应要多算上隔壁这对夫妻了。照你所见,他们真正丧命的处所,兴许是方才黑影出现处的留家大门处方是。后来所见的陈尸地点,不过是遭人事后搬运了而已——为了让人误以为他们乃死于火灾意外。」 他顿了顿,又道:「隔壁这对夫妻于案发当晚可能凑巧听见,或发现了何种动静,至留家查看,方惨遭毒手。」 他这推测才说完,背景音效霎时间有如在附和一般尖锐了起来,像在挑战世界级的女高音,挑战到最后还把女高音击败了,海豚音都要给它们跪了,人类的耳膜恐怕都快要受不住了! 我被这阵魔音攻击得有些头昏眼花,摀着耳朵有点站不太稳,眼角瞥见躺在东厢遗迹处的那两团黑影缓缓爬了起来,两道红亮的光芒倏然从它们脸上睁开,那看不清楚长相的洞洞黑脸,转瞬间竟便迫到了我的眼睫之前…… 「——什么人?!」展昭一把挟我蹬了下墙来,落脚在几尺外的地面,将我紧紧护在身后,下意识朝方才墙内侧的方向一声大喝。 我背上沁出一层细细的冷汗,视线变得有些模糊,吃力地眨了几下眼后,才发现方才那两团迫在眼睫的黑影,已经不知了去向。 周围的尖叫声居然停止了,甚至连阴冷的强风也平息了下来。 可一阵一阵寒冰般的颤栗,却彷佛从我体内深处不停地涌上来,冻得我格格发抖,止都止不下来。 「……小春,方才好似……你明白是怎么回事么?」展昭仍在警戒周围,只是背向我先为询问。 「……小春?」 直至见我迟迟未有回应,他方转过身来,蒙蒙眬中我好像见到他倏然睁大了他那一双深亮的黒眸,嘴里开合着说了几句话,将手按上了我的肩,弯低了他的腰,平视着我的脸,又张嘴说着话,脸上的表情似乎是有几分着急。 「……春……春……你……」 我看着他愈显慌乱的神情,觉得他的声音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层层迭迭,彷佛浪涛拍打在沙上,发出低沉细碎的沙沙声,又或许也有些像附耳听潮贝时的嗡鸣之声。 (一八六七) ……再来? 再来,我就再想不起,之后到底发生何事了。 180.一七一章 论非自愿性起乩影响后遗 (一八六八) 睁开眼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客栈房内的床上,桌上一盏残灯如豆,将明将灭。屋内夜色昏黄,展昭单手支在桌边休憩,好似在闭目假寐。 我望着眼前这一派平和宁静的景象发了会呆,情绪上著实有点缓和不过来。 ……奇怪?方才那些鬼抓脚的灵异场景,与接著在后头出现的两团诡异黑影,难不成是自己在作梦吗? 其实我们还待在客栈里养精蓄锐,根本还没出发去到留庄村夜探? 可展昭这位大爷,又怎么会出现在自己的房中呢? 难不成他本是想进房来唤我起床出发夜探,无奈榻上人赖床太过,见一时叫唤不醒,便看夜色还长并不著急,是故好心让我再多贪睡几刻,结果一边等着的同时自己也不小心睡着了么? 顶着满头问号起身,还在百思不得其解,凭桌假寐的人却似被我的窸窣举动声惊动,猛然抬头睁开了眼,微蹙着眉微瞇着眼,视线略有失焦地朝我这儿望了会,随后犹如骤然惊醒一般,倏地起身,几大步间便已跨来至我的床前。 「……小春?」他停在床旁,试探般一问,满脸犹疑不定的神色,双目紧盯着我的眼中不放。 「嗯……嗯?怎、怎么了么?」受他小心翼翼的态度影响,我莫名口氣也有些犹疑不定起来了。 「……小春,是小春罢?」他像是确认般又盯著我问了一次。 「……不然我该是谁?」我被他问得有些莫名其妙。 只见他眉间倏地一松,闭眼呼了一口气,才在床沿边坐下,喃喃自道:「总算是……恢复了。」 听出他这语气中有几分庆幸的味道,而细瞧他的脸色,竟是颇有些憔悴得令人不忍卒睹。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什么恢不恢复了?」鉴于他的反应实在太奇怪,神色更加奇怪,我忍不住问他:「恢复什么?怎么了啊?」 展昭缓缓睁开了眼,目中难掩操劳后的疲惫:「……你什么皆,不记得了么?」 一双眼中有些许复杂,对着我瞅了又瞅,方一叹与我道明了原委。 (一八六九) ……原来方才那些鬼抓人的惊耸场景、与其后出现的那两团诡异的黑影,都不是在下自己在闭门造梦! 马逼的在下当时会突然意识中断——根本就是因为被两只鬼给上身了!还给我上了整整一个夜日才抢救回神智!! 去乃娘的老子的衰人经历敢不敢再丰富一点! 连晋身作阴阳媒介的这种破事都可以遇上敢不敢再过分一点啊啊啊!!╯‵□′)╯︵┴┴︵┴┴ 彼时的情况据说是这样的。 两团开了红眼的黑影突然像是在练缩地般朝我靠过来的当下,残墙上的展昭虽然若有所觉,可惜拉人的动作仍是慢了那么几分之一秒,导致他次元死物竟不知为何能进了我的身上,而有了肉体凡胎庇护以后,它们就不怕展昭周身的正气金钟罩的碰触了!QAQ 挤兑掉主人的意识以后,它们竟开始近端操控起他人的身体…… 这两团凶鬼的身分,正是记忆中本来平躺在留家隔壁邻家废墟里卧房处,模拟案发现场状况陈尸的那对新婚夫妇的黒团块,附个身还要给我表现出一种「死生相随、你是风儿我是沙、你去哪我就去哪风沙相伴相随永远都不会分离」的态度——非法侵夺人身还不够,一次居然还给我上俩! 难怪当时在下身上会突感那般难受,根本是一平方小窝瞬间塞进了叁灵魂,都把在下这位苗条的主人给挤晕了——让它们这些入侵者反客为主夺上位了有没有!╯‵□′)╯︵┴┴︵┴┴ ——乃娘的它们对人没有恶意! ——乃娘的之前谁还说它们或许并无害人之意! 根本全部都是鬼在讲话!! 在下本非小气之人——若单只是附上身让它们诉个冤也便罢了,可重点是这两凶鬼给了钥匙就想进馆开房——让它们诉完冤后居然不打算立马给我下台鞠躬滚出他人身体啊! 据展昭说它们当时诉完冤后竟还不满足,便开始声泪俱下地表示想留在我体内重温阳界生活,任展昭好说歹说连半威半吓的话都用上,就是死命赖著不肯离开! 而当时面对眼前这尊展大神坚持清场的态度,此二只鬼最后竟然突发奇想,试图用上金光党的演技蒙混过关:先是假装已听话离开了我的身体,再模仿起在下这主人格的言行举止欲让展昭放松戒心,待摸到马边时便趁展昭不注意想占着我的身体夺马逃走,妄想从此便能海阔天空重新得体做人! 要不是当时身旁站的这展昭是此般轻功超绝反应敏捷的顶尖人才,兼它们当时身下夺的是一匹发觉主人不对劲后拒绝合作的通灵座骑神马阿秋,否则如今在下的这副躯体,搞不好就已经被它们拐带得失踪在此茫茫世界里,娘的意识自主权都不知道还可不可以夺得回来啊! ——这根本就是两只厉鬼! 我咬牙切齿。 重新尝到肉体的美好滋味后,竟连申冤的事都丢到一边去了么?! 当展昭当时将「我」制住后,天色已是将明,俩鬼大概是穿了一层人皮衣防护的缘故,便是被黎明的曙光照到也没要被净化或休眠的迹象,反而更加来劲,挣扎得益发厉害,时刻想尽速摆脱眼前一烦人展的铁箍掌逃走,追求小夫妻俩终于熬成彩色的另类重生人生—— 期间展昭曾一度因被这俩货烦得再无法忍而出手打「我」,尝试将「我」敲晕来阻止它们的行动而不成,反还因此举让主体彻底昏了意识,使它们操作起来更加顺畅没阻力,手脚协调度大增,挣脱起来是更加的得心应手…… 好在当时展昭眼见情况不对,当机立断用强硬态度随即改往「我」手脚上点了穴后带回客栈,把人暂时关禁闭起来以后,与这两只鬼又是一段斗智斗勇的过程……最后被逼得快无计可施,差点没决定要绑着我到附近城内的观宇或大庙,去找专业人士求救! 结果后来展昭不知做了什么,没闹到庙里便将此二鬼驱赶出了在下的身体外,这段过程任我怎么问他都支吾著未肯说得分明,最后在我以「当未雨稠缪知悉因果,以备将来再有万一方能紧急应用」为攻入点,鍥而不舍追根刨地追问之下,他才状似不支般偏过了头去,只道届时他自不会不管不顾我,让我便莫要再问。 我瞅他面上微有绯红,目光有几分闪躲,就怕他是以什么毁灭性打击本人外部形象的方式,方替我找回的自由,之所以闭口不说,完全是为了保全他兄弟的自尊来者。 ……那现下在下到底还要不要打破砂锅继续问到底好呢? 到时若问出来的结果,真是个无法承受之重的答案该怎么办才好呢? 在下当真烦恼。 说起来,再怎样也不至于是对附身状态的我动用到高级暴力才解决的吧? 我不禁纳闷。 揍得它们哭爹喊娘跪求无常来收,然后因实在忍受不了肉体上的暴行迫害,才肯丢兵弃马甲慌逃? 可在下身上并没有被殴打过的感觉啊,眼前的这展昭看起来还比较像被攻击过的那个人呢! 瞧瞧他嘴上都让人给抓破了! ……等等,嘴上被人抓破? 我的视线蓦然便落到了眼前展昭不知何时多了道口的唇上,又见他彼时这般样态,突然就有天外灵波一现,好像忽然被何种方外居士渡化般开窍,猜测成形之后,灵台上随即一场狂风暴雨,没忍住露出了目瞪口呆样貌,再开口……再开口,已与他之前一般支吾—— 我吞著口水问:「等……等等,你……你该不是……该不会是见那等鬼物,再不惧、不惧你从外的碰触了,便想到……试直毁其内,便用上了诸如口渡……直渡阳气的这、这类法子,来帮我了吧?!」 这辈子做人从没这么懵逼过?! 展昭猛地回头瞪向我,面上已成玫红一片,嘴紧抿著不发一语。 我:「…………」 在下先被这展昭面上一片动人的玫瑰春丨色所惊吓,随即乍觉有万千顿的硝石在自己脸上被连环骇爆,呆了个夯惊道:「真……真是?!」 马逼这消息真是太吓人了啊!吓得在下心中万马奔腾八方踩践,一踢一踢又一踢的矫健马蹄踩得在下一颗小心脏都快踏扁了啊—— 靠乃爹的腰!在下——在下害得这展昭做了什么了?! 在下让这受全府爱戴开封府内人人小心景仰莫一不是只敢远观而不敢近玩的府宝展昭,委屈著做出了什么了?!! 在下让这风靡京华几乎令人人放在心里肖想过的全民偶像展昭,委屈著贡献牺牲出了什么东西了啊啊啊!!! 我——我——我—— 在下的鼻腔膜不合时宜地又有了种想脆弱的冲动。 冲动的同时还熊熊兴起一股当时怎就没有意识是不是有点可惜的嗟叹感是怎么回事? ……救命哪!快把在下摇摇欲坠的节操给还回来呀!。゚ヽ(゚′Д`)ノ゚。 我跟展昭顿时便凝结在了一种他看我我瞪他,两人都瞠著眼不语的状态,现场无端陷入了一种略尴尬的氛围,刚刚在对两黑团鬼附人身躯之无耻行为有感之诸多震怒愤恨的情绪,转眼已被挤兑去了某种失落的国度里边去了。 我下意识地舔了舔唇,只感口里莫名有些乾躁,约是多少有些紧张所致。心想奇怪,明明表面上就是两男人基于一种类似叫「CPR<一>」的急救目的相碰了会……而已,如这般说开以后不是应该哈哈哈大笑三声互亏恶心就可以将此事给揭过去了么?!怎么今地现场却反而会陷入此种颇类似于小儿女间无意轻薄到人了的别扭气氛里呢?! ……这展昭怎么不笑! 陷在此种气氛围,他若不先笑,饶是在下一颗糙汉心再糙,一时也亏不出来啊! 不但亏不出口,竟还有了点……状同龙眼吃太多略上火起来的扭捏感是怎么回事?! ……争气点啊虞春!! 以前在课堂上让你与「安妮」这般实习渡气功夫的时候,也不曾见你有过这般惺惺作态的姿态啊? 你那时还浅来深来,居的是主动地位,不知将人家糊上过多少口水呢——如今还在這里扭捏个鬼啊!╯‵□′)╯︵┴┴ 亏以前张龙他们还曾以为你乃是风月界的老手呢!简直是砸招牌!!╯‵□′)╯︵┴┴︵┴┴ 莫问我这种招牌有什么好扛,只说当时的我蓦然开朗: 唔……不,不对。 好像有哪里不对? 在下怎么能拿此般花好月圆、一笑便能倾城倾墙让满城飞花的全宋名人展展郎君,来跟那等量产死沉连眼白都法张开的安妮比呢……他们能放在同一个天平上比嘛!!╯‵□′)╯︵┴┴︵┴┴︵┴┴ 我终于惊醒。 就、就是说嘛……实施急救的对方,可是那个能激起男女老幼无分性别年龄大小的群众皆会一齐鼓动暴动的展昭、能碰上他一次小手都能说是占上莫大便宜、不知便要被多少人嫉妒忿忿的那个展昭呢!更何况突然得知自己与他有了这般便是叫一些人折命一半来换,都会愿意前仆后继抢滩上来卡位的意外遭遇呢!! 我此时情绪如还能维持得静若止水,那才叫奇怪了——想若是随便换上个诸如赵虎之流的花痴来替我这般经历,其人搞不好已在第一时间,就因为刺激太过而爆血管喷了一床血……反而永远地倒下了也说不一定啊!!! 181.一七二章 这年头侵门踏户都不申请 (一八七〇) 最后还是展昭先开了口,面上带著几分狭促:「小春……你莫要多想,事急从权,我当时……也是无了其他的办法,才想一试。你若觉得受了冒犯,我在此与你道歉,你,你……」 我又吞了口口水,莫名心跳快迸出口:「道什么歉,你不是为了帮我么。看来便是那个我……在过程中……挣扎了,还……伤到了你?」瞥一眼他嘴上伤处,很快心虚收回了目光。 娘呀,这得是用指甲还是用……另一种凶器伤到的他啊? 纵使对当时毫无记忆,一想面上仍止不住发烧:「我……我还该向你道谢才是。」 饶是自认面皮已愈发厚实的在下,说起这话来也不免讪讪,忍不住游移了目光:「……谢谢。还有那个……对不起啊,为了帮我,还让你这般牺牲自己,竟让你对著我这么一个……做出这般一般人定嫌恶的事情,说起来你好吃亏啊哈哈哈!」回头让人知晓得有多少人来暗算我?!「为了朋友两肋插刀,展昭,你当真是太够朋友了!我该怎么补偿你才好?哈哈……」 什么嫌恶不嫌恶的,其实本是想更直白地道,竟让他这样一人物对著我这一男人牺牲委屈当真抱歉什么的……不过突然因一阵心虚就讲不下去了。 ……莫问我心虚何来,这事情少年人不懂。 复又咽下口口水,在下实在有点鄙夷自己当下这般镇定不了的心情,才终于万分理解到这展昭方才不想明说的心情——此种尴尬事,能含糊过去不是最好!讲出来简直是互找难为,何苦来哉! 他方才一定在想我就是个不懂适时进退察言观色的,非得将事情破得这般明白干嘛!不得已得对个作友人兄弟的同性人行如此之行为,当时不容多想,可事后想来定多少糟人心情,催忘它且来不及,偏我还在一旁死命进行硬碟修复,简直是欠揍!弄成现下这样好了吧,大家眼神都不知该往哪放了! 心中如此想,见展昭再看过来的神情好像有点难解。 半晌后,他的神情淡去,只是摇了摇头,道:「举手之劳,谈何补偿?」话及至此,却是顿了一顿,后语低语轻喃,几令我听不清楚:「……若是如此便能将你唤回,我,又如何有不能为?」 我:「……咦?」 他复又摇头:「……无事,你莫需在意。既然你心中无介,那自是……最好。我便再与你,续说昨夜后来之情形罢。」 (一八七一) 展昭当时回述起在下一段被附身经过的时候,是从他察觉有异,猛地带着我从残墙上跃下后开始说起的。 他道他那日察觉有东西靠近,带着我跳下残墙,其后却未见四周有何处不对,反而是迟迟未听见我回应,转过头来唤我的时候,见到的却是在下再度挑战月光的脸色……双眼涣散、心神恍惚,苍白的额上沁着冷汗,任他如何呼喊都不见回应,随后见我将脑袋向前用力晃了那么一大下,再从他手臂上撑起来之时,就已经开始表演雌雄同体忽男忽女的功力了。 ……就像个疯子一样! 我想他彼时心中应该很想这般感言。 他后来是这般同我回述当时的经过的: 「当时你方抬起头,便袖子一抹开始掉泪,一哭便是一刻不止,只顾哀哀悲泣,其余诸话不说。我过往未曾见你哭得这般凄惨过,端是吓了一跳,一时却并未往鬼魅那处思去,只是不明所以而着急不已。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际,便见你脸色又是一转,竟随即正色,操着一口未曾听过的粗哑嗓音,朝我跪地便是大呼一声冤枉……」 这是在那两鬼表现得还算不致太过分的时候发生的事。 从展昭回述这段话时嘎然而止的语气、与其脸上一时难言的神情便可约略猜到,在下当时那在啼哭后又似精神分裂般蓦然朝他一跪的行为,给他当下的内心世界带来了多大的冲击。 他道,以往见我有需跪包大人之时候,皆未曾见过我跪得如那般挺直恭谨,昨夜却似猛然换了一个人似的,跪姿标准得不似平常也便罢了,其后竟还死撑在地不肯起,费尽力气好不容易才将我从地上拉直,背后都被我惊出了一层的冷汗,心里甚至还悄悄怀疑起我是不是疯症复发…… 我听了内心:「…………」 这还不是最令他吃惊的,他吃惊的是我站起来后内里是当真换了一个新人! 说至此处,他神情复杂地瞅向我;我听完他的话,心内也是冲击——世事难料,没想到在下小心翼翼保护了多年的人性尊严,生命中真正意义的标准姿势第一跪,竟不是给天给地给父给母甚或是不小心给了包大人,却竟是献给了展昭吗?! 真是跌破俺丢在老家生灰中的眼镜…… 展昭道,那日「我」下跪之后,他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我从地上拉起,便见我以一种受害者之姿开始叙述起数年前天火当晚发生的事情,先是自我介绍道自己是留家隔壁邻家中的男主人,天火当夜妻子听见雷声后惊醒,发现隔壁冒出火光,以为发生了甚意外,急忙推醒他,两人一同前去查看。 岂料才走到留家门口,便见到一名村内的干事慌慌张张从留家大门跑了出来,才跨出门坎便被随后追出的一名黑衣人持刀杀死,黑衣人抬头见到他们,立刻提刀追上,凶神恶煞一般,看来便是想来杀人灭口!他推开妻子中刀倒地,眼睁睁看着黑衣人跨过自己往前杀了妻子,最后将两人拖回家中寝室,纵火烧屋,佯装成乃遭火烧死的假象,让众人以为他们亦乃因天火之灾而死,沉冤无法昭雪。 这对夫妻当年新婚三月,正是你侬我侬最甜蜜的时刻,人生喜事当头,却忽遭横死,心中怨气无法消解而汇集成形,想凶手还逍遥于世,更不甘超生离去,可又苦于无法与世间人沟通,因此联合了隔壁同样凶死三名村中冤魂,与其馀丧生于火场中人未散的怨气,对路经此地的人做出这种以鬼抓脚方式让当初弃尸之情景重置的事情,妄想引人注意,进而让人来重新前来调查当初天火一事,让它们的死因有机会真相大白。 是故,展昭当时在与鬼手的角力僵持中大声喊出了我们的来意,它们知晓后简直亢奋得不得了,更加努力拖拉!其后见我们居然甩开鬼手没法继续暗示以后,又焦虑得不得了,发现我能看见它们继而高兴得不得了,这才在我的眼前上演了一出重现当年弃尸现场的视觉版戏码——最乐翻这两团黑团鬼的事,是它们发现我莫名地很吸引它们想靠近!一靠近后居然可以直接就附上身了!附上身以后还可以控制着这副身体! 简直是不能更欢喜……所以它们就上身来用口头阐述上冤情了。 然后阐述完后附身动机就发生了质的异变,估计是占着身体的感觉太美好,它们忽然间就被诱惑得不想离开了。 先是一人分饰两角忽男忽女声音骤高骤低,最后左臂抱向右臂右臂搂着左臂,自己和自己相拥痛哭流涕打哀兵政策,将在下风流倜傥的形象打击得烛灭风中濒临重残,企图以此般无形象的形象争取展昭的同情心—— 不过展昭此人向来是名观念端正的好青年,它们妄想激起的同情心是建立在夺舍这种基础上,尤其夺得还是他老朋友的舍,展昭当然不可能心一软就放给它们去,反而想方设法地劝说它们人鬼殊途,终须各归正道,实不该再贪恋我的身体,还是早早离去的妥当,命案之事开封府自然不会随便了,让它们安心去投胎罢。 阿飘们表示不听。 因此谈判崩裂,后头这两鬼才会使出诈骗的手段想从展昭这知情人身边逃开,去过不受人拘束而逍遥天下的另类重生生活,于是才出现假装已离开我的身体后又趁机夺马奔逃的后续。就连被抓回客栈以后,它们还陆陆续续地又用了好几回同样的手法伪装成我已恢复了意识,想骗取展昭的信任,寻隙走脱。只是一直没成功不说,反而将展昭的眼神练得愈发精辣,到最后只消一瞥就能辨别出当下在他眼前主导此一熟人躯体的在下,到底是真我还是假我…… 在这段风云变换的过程里,「在下」这个人,就像是个得了三重人格障碍的神经病一样,二真一假个人格出来轮流上阵,把客栈这间单人房里的音效播放得跟家庭房一样热闹,若给个不明事理的旁人开房门瞧见,准会想着这是从哪里逃出来不按时吃药的癫狂患者,为免危害社会,赶紧扭送进隔离场所里做永久监丨禁才是真理啊! 我听完后这些故事后只有一个感想…… (一八七二) ……娘的回去后要立马换一家庙宇道观求护身符啊! 原本这张根本连大门都把守不好! (一八七三) 展昭讲述这段经过时其实态度很严肃,可我仍旧是抽了抽眉,有个疑问实在是不吐为之不快,无法忍下口:「我说啊,照理说它们这些鬼都能发出鬼嚎来吓人了,要想阐述冤情,难道就不能在最开始的时候,直接开口用鬼声讲吗?」 有必要上演抓路人脚这种惊悚事嘛?有必要还上到我身上玩么?以至于上身后受到诱惑甚至起了鸠占鹊巢不想离开的贪念,到最后反而将伸冤的本意给忘光了……真是一点都不想帮它们昭雪了有没有! 更何况一般人被鬼抓的反应只会想尖叫然后永远敬而远之而已好么! 完全不会联想到凶杀案又找人来调查好么! 又不是人人都是从开封府里出来的怀疑论者! 能吸引谁来调查?附近村镇的人完全被吓到不敢靠近了啊! 就算真有行动也只只会找道士来收你们啊好么!╯‵□′)╯︵┴┴︵┴┴ 显然也问过鬼同样问题的展昭脸色跟我一般无言,然后道:「它们……道自己说不了人话,充其量只能发出呜鸣之声引人听到,是故才想出此种捉人脚的方法,之后又想藉你之口来诉冤……」 我:「…………」 这是哪里出来的烂设定……还有鬼能叫却说不了话的?前些日子遇上那与他们同一梯上路的留老爹鬼怎地就没这种烦恼? ……鬼界真是无奇不有。 总觉得好烦人哪。 182.一七三章 论室友愈妖娇的影响后遗 (一八七四) 听完了一段不算短的事情经过,方才一时横亘在我们之间的那阵无名尴尬,也便渐渐烟消云散开了。 半夜三更后,客房里烛影灯摇,展昭眼下阴影深重,流露出浓浓的倦意,更多的却像是一种被摧残得心好累的憔悴……或者文艺点来说,被摧残得心力交悴的疲惫。 为着我的回魂,他不知是如何费心地与那二只恶鬼周旋,可能确定当定是消耗了不少心力。 想起方才确认我确实恢复成本人之时,他复杂多感瞅向自己的神情,一半是战战兢兢后的放松,一半又似有担忧过后的庆幸,又似乎参杂了一些后怕与难喻的情绪,纠结在眼里,可总得来说,应该还是欢喜的情绪占了多数吧。说起来,这趟留庄村夜探的后半经历着实是太猎奇了一些,普通人实在承受不起啊! 算起时间来,自阿飘被驱离开我的体内后,据说我还有昏睡上个把的时辰,可眼前的这翦疲惫的身影,仔细数起来,可不是已经接连劳动了将近三日皆无怎么阖眼休息了? 眼见眼前的展昭一双本是黑白分明的眼目都已熬得发红,窗外夜色深沉,他却仍无有要回房休息的意思,我忍不住劝了劝他……哪知他在瞥我一眼过后,淡淡道了一句:「……我已将自己的房退了。」 「你将房退了?」我有点搞不懂他的意思,「为什么退了?」 他疲惫地揉了揉眉间,才道:「那二鬼如今不知身在何处,亦不知是否尚会回来……它们既是惧怕于我,我还是就近与你待着妥当。否则若叫他们又趁机占上你身,寻隙一走了之,该往何处寻你?届时,便真是要将你给弄丢了。」 我:「……」 ……那你还是别离开好了。 只是无想他竟为自己设想关心至此,心中不免有一阵灼灼触动,情翻意涌,一时也道不明白自己当时的情绪,究竟该是感动多占上一些,亦或是感激更多占上一些。 展昭指了指我的衣襟,复道:「你压在房内桌上的一纸护符,我已替你挂回身上。有道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既有招此类邪物之嫌,往后便莫要再轻易将护身之物取下,梳洗罢亦需记得佩戴回去,以备万一。明白么?」 听他这么一说,我啪眨着眼睛低吓了头,便瞥见一小截露在衣襟外的红绳,红绳尾端当乃便系着一枚才刚被自己嫌弃过顾不好大门的护身符—— 没想到祂不是顾守不力才让鬼趁虚而入,而是自己昨晨洗浴完后就根本忘记挂回去了么?! 我:「…………」 ————对不起!!!m(_ _)m 在下错了!! 在下不应该质疑这护身符的功力的!! 太上老君道德天尊太清大帝观世音菩萨!请您们千万要大神不记小人过,请继续保庇信徒在下我啊啊啊! (一八七五) 那夜我跟展昭到最后理所当然的只能凑合着同榻休息,只是与前几次同房的时候相比,他那日在榻上与我的间距是离得特别远,让我霎时有了种他是不是在躲避某种毒蛇猛兽的错觉,可不就紧挨在床铺的边缘上,边缘到睡相一个没好就会滚下床的地步,好像是我坏心霸王著这张床不给睡,才害得他得如此委屈受虐般屈居在角落,看过去怪可怜的。 ……我说这床铺这么宽,他有必要这般可怜兮兮地缩在这床铺的边边吗? 就算是要替我「看床」,不让飘世界的生物跨过雷池上得床来,也不必这般紧贴在边界线上吧?该不会是因稍早前不得已让他与了「同性」友人渡气后的后遗……跟我靠太近是会勾起他这份不甚美好的回忆,进而让他生出恶心,才需这般将自己放逐的么?! 心中莫名有些五味杂陈,好在展昭的睡相从来是中规中矩不会乱动,是故自己心中猜测归猜测,倒也不需额外替他担心会不会发生诸如睡到半夜不小心就滚到下床去的这种问题。 其实关于展昭睡姿之端正模样,早便曾引得在下一番思量研究过,甚至因此纳闷是否每一位习武之人,都已练就出一番如小龙女睡悬绳、亦或是类似飞影卧树枝的本领? 不过此种幻想在见识过一回张龙和赵虎醉后横扫千军的残暴睡相以后,就彻底消停了——原来睡相好不好,还是与个人的睡品有关的,与有无练过武没绝对的关系! 自打从开封府赶路过这酸枣县来,几日之间,我们一路掘坟寻访夜游斗鬼驱鬼的,都是些劳心劳力的活,甚是耗费体力。而展昭他与好歹有睡上两回久觉的在下不同,他只在第二日上午,掘完坟进客栈后有小瞇过一小段时间而已,其后就一直持续开张营业,根本没再怎么休息,是故应当真是累坏了……那夜他卧上床榻后不久似乎便沉沉睡去,呼吸渐稳渐长,听得我也在不自觉中入了梦乡。 再次苏醒过来的时候,窗外天光大白,早过了卯时的晨点。可我侧头往床边一看,竟意外发现睡在外侧的展昭竟还没起床,见他双目闭阖,眼睫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吸吐声很是绵延细微,整张面容看上去十分的玉润宁静,乍然一看,真是瞅得人根本不舍得移眼。 我在心里感叹……这展昭真不愧是个深具巨星级本钱的人,随时随地都这般上镜,便连睡个觉都是如此翩翩模样,怪不得他的崇拜者们总是前扑后继地增加个没完!据说昭社的秘密人数于月前都又突破了新上限了! 望著眼前这张睡容整整发了半刻的呆,我才猛然从这阵早衰的痴呆症中惊醒过来,登时便大感自己情形不妙——怎地学汴梁城内那些花痴一样瞧他,瞧着瞧着竟还瞧到发起痴呆来了呢?!这又不是没见过市面,头一回看见他这般没防备地在睡觉! ……不对,之前在外虽偶有遇上与他同房过数回的经历,可好像真的是到今次才头一回瞧见到他如这般真正熟睡下的样貌啊?先前在下都秒睡的比他早,又皆赖床得比他晚是不? 我敲手——难怪自己会看得呆了! 这不是因为情况稀罕,先前没得看过的关系嘛! 我恍然大悟。 自己一定是在潜意识中发觉了这项异状,才瞅着瞅着就呆了……这不是在思考究竟哪里不对劲嘛! 不过……这展昭就算在年前被那白花杀手萧新摧残成伤残被自己捞起宿进医馆的时候,白日一到晨点都还能自动清醒,不因身残体伤而有延误,每每皆还比当时在下这位健全的人起得早……他今次该是有多累啊?居然都累到打破他自已的生理时钟赖床了? 其实他昨夜上榻的时点便早已过大半夜,就算现下有些睡晚了,可严格说起来,怕也是根本就没睡到多久……这么想来,望向床侧之人的眼中不禁就带上了些许被展母附身过的后遗。 ……瞧瞧! 平日太勤奋不知休息的人,只是偶尔睡了回懒觉,便要叫人如此莫名心疼! 轻手轻脚摸下了床,我穿戴妥鞋袜起身,正准备出门洗梳,免得吵醒了尚于床上安睡的人,才一转头,腕上却冷不防被人往后猛然施力一拉,拉得我没站稳又跌坐回了床榻去—— 拉人者是前一秒还在安睡的展昭,惊望向他那略显惺忪的颜貌,便知道他彼刻兴许根本都还没有醒。只见他瞇着眼皱了皱眉,皆还未将视线聚焦,便先沙哑着嗓音,瞅向我疑惑了一句:「……小春?」 然后视线才渐渐清明在我穿戴整齐正准备出门的模样上,彷似瞬间便清了醒,手下一紧,攥着我喝道:「——尔等如何尚不死心,又敢来纠缠?!此回还欲占上他的躯体往何处去!」 说着整个人翻身跃起,转眼就已将我压倒制在了床上——其身手之矫健、动作之利落,跟在暴起逮扑何等正欲逃逸的现行犯一样,行云流水动作熟练,就差最后一项将人犯反手上铐的步骤而已了! 我:「……」 难得体会上一回被金牌护卫压倒的犯人的感受,如果在下真乃心虚的嫌疑犯,彼时受制在他这座如山般坚实的身影下,心底一定会油然升起一股呜呼哀哉从此跟自由说掰掰的绝望感。 可是在下并非犯案嫌疑人。 所以我当时只是啪眨了几下眼睛,怔怔地瞅着他有点懵逼,回过神才坑巴地想到要与他解释:「我、我没有……我没有被附身,我只是想……想出去外面、要点洗梳用的温水……」 展昭的表情明显愣了一下,微瞇起他那双墨黒的眼瞳,一错也不错地盯着我的脸细细瞧了一阵,随后神情一松,又转瞬一红,很快讪讪地收了手,略有些狭促地从我身上爬起来,道:「……抱歉,方才于睡梦之中,察觉有人在旁悄悄摸摸,一睁眼又见你偷偷要走,未及多想,还以为……」 我讷讷地说:「我……只是不想吵醒你。」 明明已经小心再小心,都没怎么弄出声响了,怎地还是将这个睡眠不足的人给吵醒来了? 难不成是穿完鞋起身时遮住了床头的光线,因着这阵光影的变化就将他给惊醒了吗?! 马逼那这不惊动到他让他赖床的难度系数未免也太高了吧——天底下有谁能做到这项神迹啊某位白奇葩花堂吗!! 我彼时有些不好意思地整了整自己的衣衫,头都不太敢抬:「没想到最后还是将你给吵醒了……你其实可以再睡会的。」 展昭语气中是真不解:「……你今日怎地醒得这般早?」眼角余光瞥见他边说边侧了修长的颈线往窗向看了天光,然后语有吃惊道:「……竟已是这般的时辰了?!我今日竟起得这般晚?!」 「……其实也不算晚,毕竟你昨夜歇下的时候就晚了。你这几日都未曾好好休息,此时多睡一点也好。」跟他说了心底话,我赶紧爬下了床,「你先穿戴一下吧,我去找伙计讨些水来。」 说着低着头一股溜地跑出了房门。 (一八七六) 在下当时之所以会这么赶着离开房间,完全是因为坐在床上的展昭,因为刚睡醒就忽然一番大动作拉扯的缘故,将自己弄的是衣衫微开,发丝撩乱,重点是那些青丝在撩乱中又不失顺亮,缠散在他的身上脸上,平白添了好几分莫名的诱惑,加上那方睡醒尚残留着几许水润雾气的眼角,那结了一道红痂的嘴角,一举一动间都散发出一股谜样戳人心惊的气息………… 马的逼——这个性感尤物是什么东西?! 简直痒眼到太不象话的地步了啊!! 他到底还是不是个男人啊!!(注:这句话千万不能让他看到) 因得昨日听来的经历,我的视线还忍不住一直往他的薄唇上飘……娘呦在下鼻腔内昨夜已涌动过一次的热流呦! 在下明明是个三观正直的好青年,怎地好端端,却像是被逼得要往一条兽性大发的不归路去的准变态一样了呢……谁快来救救在下岌岌可危的节操哪! 重点是为何某人还可以一点要误人入歧途的自觉也没有…… (一八七七) 好在这展娘当年有先见之明,早早便将自己这宝宝送去学了个一身武艺回来自保,不然凭他这个样子随便走在路上……早不知给人家强抢回去当过几回的压寨情人了啊!╯‵□′)╯︵┴┴︵┴┴ 可怜这展昭以后的老婆,可能不只要防范别的女人来觊觎自己的夫君,照这状况进化下去,搞不好连对男人都要分出一半的心神来顾忌…… 全民皆是敌人,真是活得好生辛苦! 183.一七四章 人心中都有一首诗的情怀 (一八七八) 让我们暂且先不管展昭未来的老婆会活得如何辛苦,总之话说回那日已然清醒过来的展昭,当然不可能再做出回头补睡回笼觉继续在床榻上翻滚的这种事情来……这辈子还真没见他干过这种事,这不是他的风格。彼行既是为公务而来,他自是想早早将事情办完了妥当。 因此睡了一场觉补了精神的我等二人,洗梳完食毕了早点之后,再度驾上马风尘仆仆地出去了……该日第一站乃留庄村遗址的后山头! 本打算先去邻近村镇寻访旧留庄村人的展昭忽然改变了心意,改欲先将留老爹那本不知记载了什么事的神秘簿子寻出来再说。说起来这本神秘记事本,其实方是包大人想我等来留庄村最初始主要的诱因之一。 留庄村遗址后的山丘坡度不陡,道路能容马通行,是故上山并没有多花到我们什么力气,一切有座下的哒哒马蹄能代劳。 来到山丘顶上,果真见有一大榆树,生在丘缘的边上,半面鸟瞰丘下之景,数十尺的高度,顶冠旁阔,入秋满枝金黄,周围的地上已铺上一层斑落的黄叶。彼时彼刻,彼棵榆树,便似一名沧桑古人披着一件黄金的薄氅,氅上满缀琳琅的金黄片饰,翘首立于一片艳黄斑驳的柔毯之上,眺望着远处山下的故子,盼有归人。 子归,子归,子胡不归?黄叶在风中微摆,枝枝展望。 目八极兮怅望,独顾怀兮殇往,望尽春去秋来,却发现自己已日渐被遗落在这方益渐冷清的山间,不再见渺渺的炊烟,再不有熟悉的来人。 这棵榆树长年远立在山丘之上,经历了至少数十载的秋风,它不在往来四方的要道上,就近也再无其他聚落,在唯一邻伴留庄村一村破散之后的上千记的日子里,不知身边再有无偶上山的游人猎户拜访?遥遥茕立,是否寂寥? ……明明骑马骑得好好的,却硬是脑补出这些无病呻丨吟般东西的在下,绝非是突然想转换风格改走文青路线尝鲜,只是因为那阵子心中有点事,乍然见到眼前一幅秋黄扫落叶的情景,人不免就突然有些多愁善感了起来。 正所谓惆怅情怀总是诗,偶尔会薄发出一点此般似于文人雅士的骚性,也应属情有可原,与在下一向乐观豁达的人生没有冲突! 是故请莫要针对在下的文学细胞与丰富感性,露出脸上这般质疑的神情,谢谢。 饶是你老师我,骨子里还是有一副纤细敏感的感受神经的,请莫要再对此抱持怀疑了!! 其实打自在下被展昭他们从秀州郊外的庄院救出来以后,心底就一直梗着一股隐隐的不安不能消散,此份难言的不安在揣测出邱香临走留言的可能真意、又和公孙先生一番讨论后更获得放大。 关于当时提到的那啥组织、啥五影阁背后可能牵扯到的势力与麻烦,我实在不确定自己到底希不希望开封府的人能尽早累积到足够证据向上级申请跨界调查……因为根据各种乡野奇谈的规律,每每主角们倘若遇上此种类似跟隐藏势力对抗、甚或如蕃商案中隐隐约似与朝廷中事有上牵扯的戏码,在案情大白获得大胜利前,总是得折损掉几位人才来衬托出故事的悲壮性,以增加令人扼腕的谈资,乃是千本不变的常律。 在下曾於自己家鄉中曾读过一部傳奇故事,里头也有诸多公案事件,其中一则凶险段落,仔细回忆起来,却也有与五影阁迄今所留之几分谜团,有上那几分隐约的相似之处。 现实虽不可与此般小说话本乡野奇谈一块比拟,可后者情节认真谈说起来,岂不亦是时常取材于生活,乃算一种前人经验的累积,不可不引以为鉴,叫人完全忽视—— 到时候铁面人与五影阁的事若由开封府去调查,真查出了何等深广的影响,若是同乡野故事传奇里叙述的一般,照例在邪不胜正前得先折损上的一些人手,不就是会和开封府有关连的人才了吗! 折上哪个熟人、又或者是哪种折法,都没敢想象的哪! 尤其是人才中的开路急先锋,比方说有超群身手的大侠一类的人物,最常栽跟头的地方,大概就非属毒物机关陷阱阴谋论不可了…… 为此,端午时自陷空岛返回至汴梁以后,我曾找机会问过青师兄,曰先前五影阁不是找过自家云师兄想得张机关塔的设计图吗?那时青师兄自己道那帮人马,大约是不会因求未得图便放弃初衷……从彼事件迄今已近有年馀,则青师兄你以为,那些人等如今,是否已另寻到替代之道了? 「何止寻到替代之途?他们当初欲兴的一座机关塔楼,如今,怕是已经建成了。」青师兄当时这般波澜不惊地与我道。 彼时的他,并未奇怪自家后辈为何突然问起他此事,因为那时的在下,正拿着之前被一句傻姑自嘲激得捡起来充门面研究的机关阵法的学书向他请教。 本门的此方学问著实难度不浅,先前自修自读之时因无人带领,加之书中又动不动有繁复的演算要推演、有艰深的谜语要猜解,不时还得翻翻说文解字的字辞典,是故研究进展得有点龟速,钻研了快半年时间,在下的进度还悲惨地停留在九阶中的第一阶段…… 直到那阵子我终于痛定思痛,不想皤皤白发才堪升二阶,想起就近有资源何不好好利用,将不懂之处拿去找青师兄求助请教,得了他不藏私又不厌其烦地细心讲解,兼之遇空时甚至会亲自带我去找实例做现场教学,这才加速了他师门后辈快达人神共愤的学习(慢)速度。 记忆最深的一次,青师兄他还假藉职权之便,领著我去了趟大内藏宝阁观光,给我现场来了一场皇家机关感同身受体验营…… 啊…… 彼回当真是一场好叫人印象深刻的体验哪……(▔﹃▔||) 真真是让在下我刻骨铭心地体验到皇家藏宝阁里的机关到底有多危险,这辈子只想安份守己地做个脚踏实地的好公民,永远敬而远之此等凶险之地,生命著实应该浪费在更美好的地方上啊!!! 后来经青师兄与我解释后我方知晓,原来此种「实地教学」的学习模式乃无痕雪派的指导门风——想当初他八岁正式开始修习此道,咱们的师父立马便领着他进来皇宫宝库长了一圈见识过了! 不过我们这位不著边的师父权充向导解说员时却没什么专业操守,当时带著小青师兄进入此等惊险之地,却没记得保护好自己的这位小游客,害小青师兄回去时头毛左右都各被削去掉了一大片,被迫留了三个月的类庞克耻头,从此于在下这位三师兄年幼的心灵中激发出了一股愤慨的好胜之心与发愤图强的决心——待到他十四岁初出茅庐重回旧地来一雪「剃发」的前耻的时候,已可孤身一人潜进,破尽机关之余还可以顺手将它们恢复原状,真真做到了来无影去无踪的地步,直至离去,全然无惊动到附近任何一名守卫! ……瞧瞧这什么变态的成就?! 这是个十四岁的少年该做到的事么!! 这简直就是由一次失败发型所造就成的一名天才,但我敢肯定此般进程决不在咱们当初那师父原本的计划与预料之内——如此结果完全属歪打正着!!! 如今时下一些评论狄青将军若在早年无受范希文一本春秋奋发精进内涵,至今应仍是一介庸俗的武莽之夫的人,完完全全是被青师兄深藏不露的装低调功力给蒙蔽住了啊! ——开玩笑!智商不及一百七的人有办法将无痕雪派中的各种奇门遁甲机关阵法之学兼之一些零零总总的杂学都融会贯通至淋漓尽致的地步么?! 乃妹的他的内涵早已精进到走火入魔的地步了啊!! 此等变态若还被称作莽夫,那此天下间岂不是都要让笨蛋给淹没了么!!! ……唉。 姑且先莫论这世上莽夫与笨蛋的比例问题,总之那时问起机关塔一事的我听到青师兄说此物怕是已经建成之时,心中端是暗惊,连忙问他缘由,他便如此答我:「前些时候,听闻京西荆湖一带有大批工匠失踪,我思量着,该是参建了什么秘密,让人给灭口了。地理上有巧合,想来应是八、九未能离十了。」 我请他讲解得详细一些,他便问我:「先前不是同你和云师兄提过,有回我作密探时,曾打探到有人暗中在寻访机关巧匠么。」 我点点头表示记得。 「当时我沿着消息追过一阵,发现源头便出自京西荆湖一带。不过对方谨慎,却是再寻不出更确切的消息出处。」 说到此处,青师兄不由得顿上一顿,随后摇摇头,笑道:「其实那回出行探查,后来倒与你也有些干系。我便是于当时查探完回京的路上,巧遇上那拿着你秋之菊玉把玩的白玉堂,才跟着他见到你的。」 我才恍然大悟:「……怪不得青师兄你当时神秘兮兮的,原来是有秘密任务在身?」 青师兄抱歉地笑了笑:「当时也非是师兄我欲对你神秘,只是那时我方被召入京不久,人应在汴梁才是,又懒得再易容,便蒙着脸出现了。」 我不由得道:「……青师兄你这张脸,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确实是蛮好认的没错。」 青师兄环手点了点头:「是吧,害我每每私下有要事待办,都需得先行遮掩一番方能出门,否则光是一路被人群围著拱着,那也便毋庸再办何事了。」 我:「……」 他不是在炫耀,他是真烦恼! 所以追根究柢都是做人太受欢迎惹的祸吗!!(╯°Д°)╯( ┻━┻ 我呵呵笑了两声,对于此种会让宅男气秃头发的奢侈烦恼不置可否,只是问回了机关塔的事情:「既然青师兄你方才这般说,那便是你也尚不清楚如今此座机关塔落成的位置了?」 青师兄收敛神色,想了想道:「近来并无传出何处出了厉害的机关巧楼,估计它外观应是被建得与一般楼房塔楼无异罢?除非实际闯入,否则外人也很难知其根底。」 我听完莫名有点泄气,便见青师兄以手支颔,喃喃思索自道:「其实要想查出位置亦非无法,只需探尽京西荆湖一带半年内新建成的楼房或塔楼……范围有些广,不好下手。何况他们若将楼落建于如荒野深山等隐密之处,怕更是难以察觉……」 184.一七五章 榆树乃多功能居家万能物 (一八七九) 一阵清亮的响鼻声将我从与青师兄对话的回忆中拉了回现实来。 实不相瞒,彼时在下座下的那匹阿秋实在是个吃货,当牠察觉到我们已抵达了目的地,便如此喷着鼻子开始骚动着向我讨要驱使牠劳动的钟点费了。 我从牠臀上专用的粮食袋里掏出两条胡萝卜喂食,见着展昭在榆树下下了马,绕在树边观察了两圈以后,方拣定一处地方准备开挖。 因为工程不大,他便让我在一旁瞧着不需动手,没想到挖了两个坑后却还是没见到有埋藏物,我不禁开始怀疑起先前于开封府中基于留华一句话来的推测可能真只是推测,留华当初见到的那本神秘记事本或许根本没被埋于此处,一句「愿子榆知我心忧」的喃喃自语,搞不好只是留华他老爹一时无病呻丨吟出的话,兴许根本便无甚特别的意义也说不一定。 因着不用我动手,我边这般思量边少不得四处乱看,一乱看就发现丘下的林边立了一个人,躲在林线的阴影之内,似乎一直往着我们这处张望。 这土丘顶上就这么一棵榆树一枝独秀,才造就了这个特别显眼的地标,不过丘下却有一片树林子,那人就站在林子的边缘张望,林边离丘顶算不上远,可也还未近到能让我这不太良好的视力瞧清楚那人长相的地步。他就那般立在原处似乎一直注意着我们这方向,过了小半个时辰也未离开,甚至脖颈肌肉强悍超群,期间貌似连头都没转动过一下。 我被他这样紧迫盯人的架势盯着盯着,莫名就有点发毛了。这丘上虽然阳光灿烂,可那人一直藏在丘下的树影之中,愈看愈发阴寒,我不知道展昭为什么对于这般明显的视线提都不提一声,最终还是决定来与他讨论一下。于是拉了拉他的袖子,道:「喂,展昭,那里有个人一直站在树底下看着我们呢,怪寒碜的,你说他是不是有什么目的?」 展昭闻言抬头张望,却什么也没瞧见,便问:「何处有人在看我们?」 我朝着林边的方向一指:「那里啊,就在林边那棵大树底下。」 展昭蹲在树旁皱眉:「……我没瞧见有人。」 我维持著伸手停半空的姿势愣了一愣:「……你没瞧见有人?」 展昭蹙着眉笃定地跟我点了点头:「我没瞧见有人。」 我:「……」 他没瞧见有人的意思,就是我瞧见的这不、不……不是人? 我:「…………」 ……马逼不会又来了吧?! 这趟酸枣之行整个往灵异的方向迈进了啊!! 这篇文是打算换剧组了吗!! 我不自觉就往展昭身边凑了凑,他似乎也意会出可能的情况来了,起身一步就跨来我身前,将我整人挡去了他身后——看来先前夜以继日在短时间内密集和飘界生物斗勇斗智的结果,已经让他培养出了一套冷门的经验推衍法则,从而反应出了一套标准的应对流程。 「是那夜于留庄村中碰上的黑影么?」他的背脊似乎有点紧绷,视线来回在树林的边线上游动,竖起了十二分的警戒。 「不是,他是个人。」说完觉得有点不对,「我是说,他远远看去外观就像普通人,有手脚有衣服,好像还穿扮得齐齐整整的,至少不是黑乎乎的一团。」 「他待在那里多久了?」 「小半个时辰了。都没移动过。」我盯着林边,吞了口口水:「……他好像发现我们俩注意到他了,在向我们招手耶。」 熊熊觉得好像看到忘川河岸对岸的背景板是怎么回事? 展昭皱了眉头,我盯着远处的人影,莫名觉得他有点急促:「我觉得……他的意思好像是要我们过去。」看他缩在树阴下徘回不前的样子,心中冒出了一番猜测:「我觉得他好像过不来的样子……我说他是不是怕这林外边的阳光啊?」 展昭思考了一下,跟我问了些位置状态之类情况,想前往一探。 「……这样好吗?」没见过人这般积极去跟鬼接触的。 展昭倒是想得很开:「反正树下未挖到物事,他虽不知是人是鬼,可此时凑巧出现于此地,或许有关联,不妨前去探上一探。他过不来正好,你便待在树下等我,莫要随便行动。」 「……我看我还是跟你去好了,你瞧不见他,就算真过去了能有办法交流吗?」 「不可。」展昭一口回绝,「若他真是鬼,到时又循机上了你身如何办?你还是在此处等我,榆树可避邪,兴许亦因如此,他方无法靠近罢。」 「我想应该不至于随便一只鬼都能随时上到我身上来吧……」不然这还得了,早先就变成任人践踏的公共场所了啊!身体哪里还能自主得到今天!! 「不然我待在太阳底下莫靠太近就好了,往前点我还能将他的长相看清楚,真要查什么事也比较方便。」 鉴于脚是长在我身上,展昭被我说服了一阵,最后也只好点头同意了,只他需得走在前头,而让我跟在后头,而且非要我紧挨着他随时以防万一,两人便这样连体婴一般腹背相亲地一起往那丘下的林边而去。 秋老虎的日头是真烈,莫说是鬼,连我们是人,才离开树阴没多久,就已经被晒得满头汗了。 随着距离的接近,我瞅着那人的身影就愈发眼熟,待到距离近到可以看清楚长相之后,我不自觉发出了啊的一声。 「怎么了?」 展昭他……大概真被自己友人前一日鬼上身的经历给弄得有些杯弓蛇影了,随时怕我再被鬼附身,全程精神状态皆略显紧绷,只听我喊出这么一声,便立即停下脚步,抓紧著我,警戒四周,沉声问我。 我瞅着树林子下的人,身着青衫,头戴方巾,唇上一道横须,面容沉稳俊朗,外表停留在三十好几的年岁,不是先前尚在汴梁城里撞过的那自称是留华老爹的留兴是谁? 「是留兴。」我对展昭。看见熟鬼,莫名提著的心就落了两分,便朝留老爹喊:「你怎会出现在这里?」 吃惊完好像又觉得他出现在此处似乎也不怎么需要吃惊,又问:「你在那之后上哪去了?真被墓里的封鬼符给镇住了吗?」 只见林边的留老爹鬼鬼口开开合合地张闭,又状似是发不出声音。 我跟展昭说明了状况,表示想再往前一些,他只道要我小心,仍然是不准我越过他前头。于是我就这么隔着展昭,站在树荫与阳光的边界,跟眼前这位也算是旧人的鬼交流。 留老爹鬼经过一番努力之后,似乎还是没法发得出声音,我想着上回听见此飘说话是在大半夜,也不知道是不是白日影响了他的鬼力,才叫他发不出鬼声来。只见他发声不行,改一阵比划,手频频往丘下的树林深处指示,好像想让我们前去。 「他好像想叫我们进到林子里去。」我这么跟展昭说。 展昭皱了皱眉,思索片刻,对着留老爹所在的位置问:「留主簿可知我等方才于丘顶榆树之下,乃欲掘何物?」 我见留老爹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开口说了两个无声字,看那唇形应该是「应知」。 传达给展昭知道,他又问:「不知留主簿要我们往林内走,又为何事?」 留老爹口上又开阖了两字,字语句短又经他刻意放缓,我看出应是指「找物」二字。 (一八八〇) 思及我们来酸枣最主要的目的之一,便是想寻出留兴当初那本神秘笔记的下落,如今冲着他的这句「找物」之话,再怎样也该去看看情况。鉴于只有在下能看到留老爹本人比划的方向,展昭纵使还不太放心,也只能妥协地带我一起进入树林,只是入林前反复叮咛我必小心,一觉有不对须得立即跟他明说。 前有留老爹鬼领路,他带着我们往林内并未走很远,便在一棵老树下止了脚步。同样为一株秋黄叶落之树,此树底下亦是铺散着落叶,周围几乎没有人迹,看来是许久未曾有人来过这周围了。 留老爹指着此树的一处树根处,看那意思应是下面埋了东西。 展昭未立即开掘,先是四下张望一会,然后彷佛见到了何事物,纵身一跃便窜到了树上,又很快落了下地来,口中便道:「愿子榆知我心忧……原来此话是如此解释的么?」 相较于他的茅塞顿开貌,我只有一种眼淤耳塞的感觉,环顾了一圈四周,鉴于身高有限,啥特别的东西也没瞧见,只好虚心求教。 展昭道:「我们之前皆想错了。愿子榆知我心忧——当时以为留华转述的此一话中,重点应在榆字上头,却忽略了前头的梓字亦是一种木名。」 「……子?」我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梓?你是指梓树?难不成原话中的梓、榆二字皆指树名?」 「方才我于树缝间似瞥见有梓树之影,上树顶确认,果然在不远处看见一棵梓木,生得颇为高大,与丘上之榆有互别苗头之势,看来也是栖立于此地有不短的年月了。我们此刻停留的这棵树的位置,恰好落于此二株梓、榆连线之正中。留主簿当初那句话的意思,应该便是如此解释了罢。」 我见留老爹在旁边点了点头,代表展昭说得并没有错——果不其然,在他方才所指的地点才开挖不多久,便起出了一包内覆了油纸的包裹,翻开油纸一看,乃一本蓝皮的簿子,正是我们此行来欲找的那本笔记。展昭粗略翻看了一下,脸色一变再变,留老爹鬼在旁边看着他的神情,却很是肃穆。 「……小春,」展昭阖上簿子后,严肃地望着我:「留主簿……有办法跟着我们回去么?此案尚有些不明之处,若是可以,需仗得他的说明……」 185.一七六章 那些不能说的秘密 (一八八一) 经过一阵比手画脚唇语猜谜的脑力激荡以后,我们最后是让留老爹附于本缀于在下腰间的一枚吊佩中,复将之藏于袖内,藉此使它躲过阳光的曝晒,而与我等一齐离开树林中的。 至于为何会让它搭我之物又躲我之袖作便车……老调重谈,都是因展昭身上罡气太强,搁在鬼界当真不是个太受欢迎的角色的缘故,让即便是品格看来端正的留老爹也不愿与他太亲近。是故纵使展昭初始不太赞成任它这般自由选号入座,后头也不得不勉为其难如此任它将就。 展昭初始不甚赞成这般便宜行事之因,多少与前日在下身上才经历的一场鬼上身衰遇有关。不过待阅尽了挖出簿本内所载之言事以后,他对留老爹的为人起了一定程度的敬意,对其终不像防二黒团鬼那般提防……否则任凭当下是再如何的别无良策,约莫他也不肯会将让那块附了鬼物的玉佩交至我的手上来。 那本挖出来的蓝皮簿内,记载了留老爹死前一年间的经历,从他尚在洛阳县任内发生的疑事书起,一直记叙至他死前为何上得那一趟汴梁京城。 留老爹留兴,当年所当职的洛阳县乃属西京河南府治下,位西京之东,与西京相距不过一日路程。 西京古称洛阳,乃十三朝国城所在,经宋定为陪都,乃本朝太.祖皇帝出生地,位于黄河中游南岸,其馀三面亦皆有天险关隘,其地理与经济位置不可谓不重要。辖下洛阳县,谓京内赤县,有民户四千,座落于离西京东郊不远处,是故与西京可说是一荣俱荣,关系十分密切。 在留老爹留兴当职洛阳县主簿的期间,于邻近的西京河南府,尚有一名与他同榜登科的进士,名唤魏登,时任京府推官,两人结于同窗,私交颇笃,时常有相互往来。 留兴为官期间兢兢业业,以馈于众,担的虽是个从八品的小官,惟待人以礼,兼又随和,工作上谨守本分,认真尽责,又不吝于助人,于洛阳县中人缘不错,日子一往过得在繁忙中也算是稳定平静。 可好景不常,一日留兴却于一机缘凑巧中发现,自己前述这位于河南府任职推官的友人魏登,私下竟与人附群结党,与一民间私社往来密切,其中众人更彼此私于各方面结为团体。魏登知晓自己朋友察觉己之交际以后,便将留兴引荐入此私社,经一段时间的来往之后,留兴却发现此一群社内之言谈多有偏跛,思想不无激进,当即隐觉不妥,不欲复与此等人深交,开始竭力劝己之好友随己疏远离开此些人等……无奈魏登不纳其言,他却不欲友人他日误入歧途,于是便表面应下愿继续留社试与其中人交往,实则是在同众人周旋,只欲循迹再对己友作谏言。 无想于此群社中人来往愈久便愈叫留兴心惊,只因他发现此社中人竟牵连甚广,上至府级政府,下至周边诸县,举凡官吏绅贵,皆有往来之人——而最令留兴感震惊者是,他的好友魏登,不过与他同为从八品官员而已,于这群人中的人言地位竟还似不低! 此群派中人口里常论及一清贵之人,对之尽皆有仰慕崇敬之意,虽不曾见他们口中这位「清贵之人」于社中露过面,却可从众人的言谈态度中得知此人必定是身分显赫,于社内地位颇高,倒像是其中之精神人物,隐然被奉为领袖。可社内竟几乎无人曾亲见过他!留兴当时更无从打探出此人的来历来由! 待到留下深入交往后留兴才知晓,原不止河南府区,各地官府皆多少似有此群社聚集之人,且彼此间不乏来往,他心中愈发不安,直觉事情并不单纯。 彼时西京一名新任的徐姓官员暴毙于洛阳县内,历经调查,知县以疾病暴殁结案上陈。 时洛阳县尉有二,其中一县尉陈寿乃认真负责之人,为人机敏,身手又不错,查办起案件来是颇有成绩。他与留兴年岁相仿,理念相近,同衙为官,彼此小有交情。 徐姓官员暴毙案结后,陈寿以为案内尚存疑点,便趁公务之余私下继续查访,得知该名官员素无隐疾,平日身体康健,不像是会突然暴毙之人,便认为其死因应不单纯。深入追查后得知,该官员新任不久,曾多次受邀参加河南府士绅间的聚会,与其中一群人往来亲近,惟案发前半月,曾有人见他与这群人于茶馆不欢而散,其后便未再有往来,甚为可疑。 陈寿曾将调查所得于私聚时说与留兴听过,并道与该名徐姓官员不欢而散的人士中不乏权贵之士,实在棘手。留兴意外发现陈寿说出的几个人名,竟与那些常与魏登往来的群社中人有重合,暗暗诧异,犹豫再三,还是将西京附近此一附群结党的团体透露给了陈寿知晓,陈寿决定深入追查。 惟陈寿开始调查起此可疑群社之后,却迎来几名关键证人相继暴毙而死的消息,一时案情陷入胶着。不久,洛阳知县发现自己这名下属竟在私下调查已结案件,将他叫去训诫了一顿,要他莫再浪费时间空查……陈寿表面应允,实则并未放弃调查,只是行事上愈加低调小心。 此般又过了一阵时日之后,陈寿似乎又新发现了何种内情,一日惶惶忡忡地找来留兴宅中,告诉留兴他所透露与他知晓的此一河南府群社的背后,牵涉上之情形竟比自己想象中更来得深广,与之有关者,恐不止西京徐姓官员暴死一事,道出了「其心可异」的评语。 留兴当时问友人陈寿详情所以,陈寿满脸烦躁,却只道事关重大,需再行确认,待事实确定后才能与他深谈。 临走前,陈寿叮嘱了一番留兴,要他莫轻信身边诸人,莫可将他所查得之事泄露予他人知晓,道此群社的势力远比他们预想的还广,连他们自己这方洛阳县衙内的人皆不可尽信,最后劝诫了他一句:「魏登其人,不可再交。」 言犹在耳,疑仍在心,数日后,听来的却是陈寿在追捕江洋大盗的途中因公殉职的消息。只有留兴知道,陈寿彼行外请出差,根本就不是真去追捕什么江洋大盗——这个不过是他对外掩人耳目弄出来的烟雾说词罢了。可饶是如此,陈寿死讯与死因的后续却被修掩得毫无破绽,根本引不起也无从兴起旁人的质疑与怀疑。 自此之后,为人本是随和的留兴,便甚少再与人交际,日日两点一线,从衙门回来之后,也几乎自关于书房之中,甚少出来见人。 ……留兴在笔墨间表示出当时的自己很痛苦。 悲痛朋友的死、悲痛好友可能的堕落,更为窥视到一张不知目的的网络,却盲于网络的复杂大小、牵扯深广而感到担忧痛苦,竟是连一双儿女都给遗忘,弃置数日不知照顾。 留兴的这本蓝皮簿中写道,后来的自己,是让小女儿留蕾的哭声给唤醒的。 惊慌开门,见到的便是自家哭到声嘶力竭、小身子频频抽蓄的女儿,与同样站在书房门外,抱着妹妹安慰无措,明明眼中压不了担忧害怕,却还强作坚强的小儿留华。 ……他的儿还未满十岁! ……他的女儿才方过五岁而已! 他们前不久才刚失去了娘亲,自己如今却又这般—— 留兴当下便一把抱住了自己的一双儿女,胸中凄凄,终于下定了决心。 隔日,留兴便以「丧妻之痛萌生归意」为由,向县衙递交了辞呈。 一来,自己虽知徐姓官员与陈寿之死中有猫腻,可无凭无据,痕迹又被消弭得干净,单凭一己之力,根本无从调查起;即使能找到可信之人举发,说出来却又不见得有人相信。二来因孤掌难鸣,县衙中不知何人可信任,河南府中又有耳目,即便是有心告发,也无处投递,此方地界处处是桎梏,倒不如另图海阔天空。 何况友人魏登那处,已察觉出自己的迟疑,感觉到自己日渐的生疏,几方试探,频频催促自己正式盟誓加入他们的群社…… 留兴当时忽然便想起了、那名与他们之中部分人生龃龉后不欢而散、却莫名于洛阳县处暴死的、牵连上调查者陈寿一条命的死者徐姓官员,他当时是否亦发觉了此群人思想不正,不欲与之并肩,愤然拒绝再与其等来往,才于茶馆处与此些人等不欢散场,终而引来杀机,使自己客死于异乡? 留老爹蓝皮簿上的文字,当时是这般记述的:「道不同,不相为谋。或徐公亦终觉不妥,与之睽异,拒而与之比肩,乃至不欢而散?随陈寿之逝,此爰不可考矣。」 一切只能流于猜测了。 若仅是孤家寡人无有家累,留兴表示自己倒不是不能继续与此等人周旋以探真相,以身全节义……可思及一双儿女于出事时不免要受牵连,即便是届时祸仅止于己,可膝下子女年岁尚少,已先没了母亲,若再失了父亲,家中一无其他亲戚,往后将又该凭甚生存? 若真想做什么,也该先安排好孩子们的后路才是。 留兴当时选择暂且远离此一漩涡之中,再图他法作为。 也存着一丝念想,他的友人魏登,会看在以往的交情上面,不至太过为难于他。 于是留兴辞了官后,战战兢兢踏上归乡旅途,一路以散心之貌迂回而行,且住且行,待确定无人窥伺后,方始回乡,安定地过上了一段时间。 惟午夜梦回之际,留兴仍是念念不能忘洛阳诸事。他本便是忧国忧民之人,为子女计暂离漩涡,却愈想愈觉得魏登所涉之社规模过广,隐然他日有成势之状……谋杀朝廷官员,意欲为何?背后却似乎尚隐藏着令人更加不安的猜测,若纵之发展,将来是否成祸?便打听了朝堂上可靠的御史,打算私行告发。 方苑少年之父方秦,乃同留兴一齐长大的少时好友,两人小时交情甚笃,待留兴出外求学乃至任官,相隔有数年未见,待留兴携子女回乡,一见仍相互亲之如兄弟,其人十分忠厚。 经留兴的刻意经营,方秦与他互相许下了两家彼此照应的诺言,曰日后谁若有万一,必会替对方照看好他的家人——留兴至此心中一大牵挂终于落定。 子女未来有了安置,无法对洛阳之事撒手的留兴便出发往汴梁动身。可惜事与愿违,抵达汴梁后经历了一些情.事,让他无法再相信原欲打算向之告发的御史,又当时包大人的青天之名还未太显,他找不到其他可信任的官员投状,又觉有人在窥视行踪,四面楚歌之下,也只好愀然而归。 回了留庄村后,留兴因心中一直不安,便将于洛阳县、西京河南府二处所知所觉之事皆记录成册,以防万一,将蓝皮簿埋于后山树林。 彷佛验证他当时的不良预感一般,留兴在那之后半月,便遭人断喉身亡。又遇留庄村大火,整座村落,几乎皆付诸一片灰烬之中。 留兴没能料到的是,原本欲托付子女的对象,亦在随他死后来的一场大火中罹难,先后与他尽皆丢了性命。便是逃过一劫的村人,泰半也因家产焚毁而流离失所,还有何人有余力能照看受难者的遗孤?他的一双子女,最终是随着其他孤儿流落上街头,尔后遭人贩拐带,另有了一番经历……却是与他当初的安排相去甚远。 方苑少年之父方秦,于天火当晚奋力救援,受他所助从祝融下逃出生天的村人不下六、七者,他自己最终却是为了想再多救一人而葬命于火窟,没来得及逃出火地来。 「片面之词,事理不知深,牵扯不知广。惶惶我心忧,终夜不安眠。 此事无人可说,却不得不说,许谓无证,惟天常有道,迹证灭尽,必有蛛丝。只恨某力未能逮,未能上揭露白。皆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京师一行,恐延祸来。一人之死生不惧,惟惧日后祸起之殃民。今将所知记之藏之,聊策万一。」 从树林中挖出的这本蓝皮簿子上,记叙的便是这么一段往事,其中清楚胪列了留兴所知关于那群「附群结党之群社」中人的名单,并记载了当初于西京洛阳一带,他怀疑亦跟这群社有联系的人名。 展昭说,他从中看到了几名如今已乃一方显赫的地方要员。 186.一七七章 跟著展爷去冒险 (一八八二) 暗香居纵火一案的调查,从杀人未遂牵扯到留老爹留兴的命案,又牵扯出留庄村的数条人命与一场毁村的大火,最后甚至牵扯出多年前河南府徐姓官员暴毙之案、前洛阳县尉陈寿之死,一直到在留兴生前所记的蓝皮簿中,隐隐暗示到的一群似有激进之意、人脉广布各州县,他日有成势之状,而「其心可异」的党众…… 这些还尽皆是在庆历四年便已发生的事情,背后代表的意义有何可能,已叫人不敢再深想。 查到如此结果,著实始料未及,怪不得展昭观那本蓝皮簿至最后,脸色会忍不住一变再变。 (一八八三) 夜里,留老爹现身房中,形体鲜明,声音低喃,沟通再无困难……果然上午那时它没法讲话,是因为白日里鬼力较弱的关系?总之它能发声后便同我们补足了在蓝皮簿后所发生的事情。 认真听完它说话后,在下著实觉得它这补足跟没补足的帮助都差不大—— 因为留老爹生前的记忆断在被人横刀抹颈之关键时刻,再待死灵出场记忆被衔接起来的时候,剧情章已经跑完了,留庄村的火皆已被尽数扑灭了,简而言之就是黄花菜都已经凉了!后续的重要情节它因正处于人转鬼的变性(注:此『性』乃性质的『性』,请各位莫要遐想误会)阶段完全没瞧见,只给出一个「凶手是蒙面人」的模糊情报,这帮助岂不是有限得很? ……怎么这找上门来的鬼们都这么两光? 当年的乌盆女鬼也是,老是连杀死自己的凶手是谁都给不出个准据,亏得世间那些亏心的害人者们一直心心念念想方设法地防备著它们,其实哪里需要另求那些邪符歪方来防范厉鬼变身强势归来复仇?只消在行凶时拿块黑布遮住脸让人认不出来不就好了么?简直是惊天发现…… 留老爹说到自己变成鬼后便跟着留华留蕾飘荡了一阵,后来就莫名其妙被吸回墓里出不来了,直至两月前让野兽掘开了墓角,弄毁了镇符,才又重获自由。而它在墓中被关了几年禁闭,闲闲无事只能冥想,貌似还就这般攥出了些许鬼力,便凭着这股鬼通力感应找来东都汴梁,想看看自己牵挂许久的子女现今过得如何,没想到才刚找见人无多久,就发现有似存心不轨的人在悄悄摸摸暗中观察尾随自己的儿子,一跟踪该人后端是吓一大跳,此人悄悄尾随观察便罢了,竟然是在意图谋画要杀去自己的小儿! 于是留老爹当时便奋起了,听着一些游鬼地缚灵推荐说开封府有个虞春,据说曾见过鬼,想来必是有此方天份,搞不好还有再开眼见上它们这些异界生物一起玩耍的可能,便照著这些道听涂说来的提议,跑上门来找我碰碰运气了……想著倘若我真能见到它的形体,它就能找到个活人来帮助它的儿子了!说不定还能托付生前未及举报成功的那一桩憾事!好有一试的价值!! 不料在下这边是如了它所愿见到它了没错,可在展昭他们设计捕下欲对留华不利杀手之后,它还什么都来不及跟我多说,就又莫名被吸回到墓中出不来了。 留老爹当场还跟我透露出了一个恐怖的情报! 根据他文诌诌的用语白话过来的意思大约如是:「虞郎君你在开封城内好有名啊!遇人(鬼) 人(鬼)都认识你,天天都有见人(鬼)去找你去试运气,看能不能被你瞅见。听说城内鬼界还因此日日皆开赌盘,赌注愈下愈大,光某在京中的那几日,瞅著跃跃欲试来挨到你身旁、等著被你见到的人(鬼)就是愈来愈多呢,都快将你围成一颗球了,虞郎君你在京中天天带著团球跑你知道吗,远远瞧著都被围得瞧不见你的人身了……」 我听完:「…………」Σ(lliд゚ノ)ノ 马咧喵个叽! 哪里来的噩耗!!! 在下回去后想立刻搬进开封府里住到展昭隔壁去求大神护佑了啊啊啊!!! 到底是谁散播出这种恐怖的谣言的!!! 谁想要这种出名哪!!! o( ̄□ ̄o#) (一八八四) 留老爹道自己二次被吸回墓后,这回是才醒过来的,一醒来就借助鬼通力感应到在下人似在附近,找来一看,见我与开封府的展护卫登上了村后山的土丘,又见我们在树下挖掘找物,在鬼通力对灵感的加持之下,联想到我们可能在找的东西,这才想给我们指路……可惜山丘上阳光猛烈,榆树本身又有避邪之效,它无能靠近,只好挨在树荫边上拼命注视刷存在感,期待在下我能再次发现它的存在。 留老爹心有所感地道:「虽某日前于东都待的时间不长,仅远观过包大人几回,可以鬼目观之,却可请楚感见到包大人身上之浩然正气,一望即知其必乃刚正清直之人。早知,当年某一开始上得京城,便该去找包大人告事方是。」 不过随即它便也看开了:「……有道是好汉莫提当年勇。如今能将此事交托与阁下,也算是了却某生前一椿心事了。」 说着感慨了一下自己的儿子留华,没想当初因着方埋完簿子不久随口感叹出一句「愿梓榆知我心忧」的话,竟是让留华听到也记进心里去了,还叫我们多年后又寻了回来,真可谓无心栽柳柳成荫,天理公道自有祂的循环也。 (一八八五) 经一夜长谈过后,发现的消息更加刺激着尽忠职守的展昭想尽快查明真相回去复命。于是我们东西南北地奔波,访遍附近村镇剩余迁居的原留庄村人,简直奔走得跟名闪电侠<一>发起威来时一般忙碌,最后仅得到一条比较值得人注意的讯息: 询问到一名原留庄村人林氏表明,天火发起的当日,他是先远远瞥见留家处有烛光,尔后才听见雷响之声的。后来火势一发不可收拾,人人都道乃从北面延烧来,他方想到自己当初往留家看到的那番景象或许不是烛光,也可能是火光才是。不过由于众人事后对天火酿灾一说言之凿凿,他见留家烛光先现一事,又是于睡梦中出来起夜时迷迷蒙见到的,便想也许是自己与雷响声记混了顺序,灾后诸事烦恼,他便未再多想——当时可没有来个像展昭这般细心的官差帮助激荡他的回忆! 留庄村大火,究因人为而起,或真乃天火酿灾,探查至此,尚无法拼辨出事件的原貌,因此展昭决定全力搜寻看看当初那与其他三名村人一同前去留家找留村长议事,最后却莫名失踪不见有尸体或下落的村人。 那位村人名叫陈阿牛,猎户出身,天火事故的当年,应是二十来几的年纪,尚未成亲,兼又举目无亲,孤身独居于父母留下的屋舍之中,加之平日交际的人少,与之有密切往来者皆丧生于火难之中,是故失踪后也无人着急去寻他,才让他死生不知这数年也未引得人重视。 由于这位失踪人口职业的关系,展昭首将搜寻的范围放在了附近一带少人出入的山野。虽不能排除此人当年若没死,或许早已离乡背转往他地发展的可能,但展昭还是觉得这人若真于天火当晚惊见到什么不该瞧见的事情,而后又躲过一劫,依其技能背景来推测,就此藏躲于自己熟悉的山林的可能性应是更大。 搜山,那可是地毯式的活,更何况范围如此广阔,甚至不是一两座山头的事,费时费力,若想搜得有效率,大量人力需求没法跑,势必得要找当地官府帮忙。 可在读过了留老爹的笔记本……喔不,是蓝皮簿后,展昭察觉此事实不宜大张旗鼓的查办,以免打草惊蛇,断了破案的可能性。因此不得不舍去请当地官府协助的打算,另图寻人的办法。 陈阿牛当时为人不特别低调也不高调,扣除那些丧生在火难中的挚友,剩下与他有上些许交情的朋友不多,问过几人后方有表示这位陈阿牛以前在村中之时,入山狩猎偶尔会视情况于山中过夜,在山里应有几个作休整补给的据点,确切位置却是猎户自己的秘密,未听说他与谁提起过。 正烦恼之际,夜幕降临,又来到留老爹电台发声的时间——我把留老爹鬼从吊佩中摇了出来,询问他关于陈阿牛之事。 「阿牛?阿牛是个好青年。自有一回他落了风寒,让某配了简便的药治好了以后,从此待某便很是亲近。」想起当年陈尸在自家中的数人,留老爹神色不免阴郁,「倒是某连累了他们。只望阿牛仍平安无事。」 说着便道自己粗通一些医理,当年为作日常备用,偶会入山采药,有些药草须得到深一些的山区才能得见,因自己对山内不熟,又为安全见,阿牛知悉后多半会护着他一齐入山,有时赶不回来,确实曾被他领著在山中野宿过…… 留老爹说自己还记得几处曾被阿牛带去歇宿的山中地,该处皆聊备有些日常必用物,以防阿牛平日于山中打猎遇有需过夜之情形而用,其中一、二处甚至有搭建简陋架棚,可作临时避雨遮风之所。 「阿牛平日常花甚多时间于山中活动,对留庄村附近之山林是再熟悉了解不过。他若有心欲藏匿其中不使人发觉,确实非是难事。」留老爹这般说。 因为如此,综上所述,是故我与展昭便准备了好几日的干粮物品,带着一只鬼当导游,入山兼职当回特搜队去了! (一八八六) 事实告诉我们,就算能在茫茫山野中限缩了搜索范围,但没有经过一番寒彻骨,也是很难成功收工回家休息的。 留老爹毕竟不是靠山吃饭的专业户,虽然去过陈阿牛当初于附近山中的几处据点,可凭着几年前的印象,也只能知道个粗略的位置,少不了我们仍要一番寻找。何况山中有山,野中还野,这个陈阿牛若想逃避人迹不叫人发现,想必会往山的最深处走,这样一路寻找过去,效率比起龟速来说,大概也只好上了那么一些些——堪称牛速。 过了好数日荒野大挑战的生活以后,在下都得觉自己快要听到来自野性的呼唤了。山中动物似乎能感应到我与展昭二人并非是上山来猎杀牠们的「屠夫」,不觉我等有威胁,充分表现出了地主的友好,拼了命在我们眼前乱窜,山鸡野兔麂狍獾狐不在话下,中途还不时有蜘蛛虫蛇抢来做伴,最后连粗勇的山猪都冲出来宣示地盘所有权,场面可说又是温馨又是闹腾,要我等乃猎户恐怕内心都在喜极而泣了——可惜我等不是。 什么走兽都遭遇到了,就是没遭遇到我们要找的人。 先不说展昭是如何将一只冒失又没眼力窜出来固地盘意图冲撞人的山猪,教训得落荒而逃的,看到他一掌就击偏一只壮猪的奔跑路径之时,我已经彻底让此眼前之景,重现出了以往自家师父带着自己到处在群山中野营教学的日子……那等老顽童的师父,当时还曾拿「跑给野猪追」这等方式,来锻炼他小徒弟的脚力,把那阵子的在下都锻鍊出了两腿精实的肌肉,田径选手恐怕都没那时的我来得矫健迅捷! 那时可真谓岁月静好,每天活得跟原始人一样,睁眼要面对的最大敌人就是猪,脑中除了猪以外一应皆容不下其他的烦恼!哪里像现下这般,万事可成嗟叹,生命不断创新低下限,连被鬼附身这种鸟事都可以遇上了,此方世道还有甚狗血事不会发生? 才这样想的时候,就差点立马响应狗血踩上一个简易的捕兽夹,要不是方才展昭打偏了山猪的奔跑方向,这踩上来的就是山猪了,真不知该说他是在积福(对山猪)还是造孽(对放捕兽夹的人)。 ……咦,放捕兽夹的人? ……在这荒山野岭里面? 过来确认了我无事而松了口气的展昭,似乎也意识到脚下这捕兽夹出现可能代表的意义了。 这一带勉强还属在旧留庄村的采集区野内,打留庄村废散以后,几乎就不会有他人入来,因此置放这捕兽夹的人,岂不有很大的可能,便是我们要找的那位陈阿牛? 展昭与我在守株待兔跟主动前寻间挣扎了一下,最后决定慢慢往前探——毕竟放捕兽夹的人不一定每日都会来回收,有时一放便是好几日的情况也不是未曾听说,空等未免有些浪费时间。 虽还未见到人,也还未能确定这放夹的人,是否便是我等要找之人。饶是如此,此一发现著实也足够提振我等的精神了。 ……这无尽的荒野生活终于能够瞥见头了,真是太好了啊! *★,°*:.☆(〒▽〒)/$:*.°★* ------ 批注: <一>闪电侠:据说是雷公在人间界的代言人。 187.一七八章 那些年师父们做过的萌事 (一八八七) 遭遇上山猪与捕兽夹那日晚已是个月圆之夜,八月十五团圆日,未想彼年却是同展昭与一位灵界朋友,在这偏僻的山旮旯子里围着营火度过。 金风送爽,云淡天高,靛黑的夜空中挂着一轮光满的白月,与其说是银盘,倒不如说像是一颗晶莹饱满的珍珠,琼浆浮玉,皎皎枝头露,清辉满山间。 相较于去年汴梁城中热闹欢腾的中秋夜,此处只有低鸣的万物之声,仅有乾枝燃烧迸裂出的哔剥杂声,清冷的月光将山中萧瑟的古意收敛得宁远静朗,安静祥和的山景,映衬着展昭一张反烁著营火红光的清润面容,恍恍然间,竟令人有了一种彷佛我们已遗世而独立的感觉。 展昭彼时正在热作晚食的饼,发觉我在看他,分出了些许心神,抬起眼来瞅我。淡粉的唇畔微微一勾,一双润泽的黑眸,被眼前跃动的火光映得极亮,彷佛两颗黑夜中的明星。 「……饿了?」他抬目笑著与我道,「这饼很快便能好了,你且再等等。」 被他当成贪吃急饿鬼看待的我,也没好意思反驳说自己方才其实不是在盯饼,而是不小心看人看到有点呆了。掩口轻咳一声,试图掩饰自己的尴尬,回他道:「抬头见了空中的明月才想起来,今日,竟已是中秋日了呢。」 展昭笑道:「是啊,赶不及于中秋前回到开封过节,也只好在此处烤个饼,聊作庆祝了。」 他看起来心情似乎不差,还有兴致同我调侃,想来是下午捕兽夹带来的盼头,在其中发挥了不少作用。 彼时我等的另一名同伴留老爹鬼,正盘踞在一段距离外的树梢上吸取日月精华,鬼脸向着汴梁的方向远望,不知心中是否在此古来应阁家团聚的节日里,思念起了他已阴阳两隔的子女。 展昭将热好的饼递了过来,不忘贴心叮咛上一句:「……小心烫。」 我接过饼来,同他聊道:「包大人此时,应该正在参加宫里的大宴吧?」 他轻轻一笑,却道:「今年河北水患,人民流难。依官家的性情,宫中恐怕是不会设宴了。」 「是么?这样也好。」我点了点头,认真瞅他,「免得包大人像去年一般,吃撑著回来,又要烦恼自己胖没胖的这问题了!」 展昭:「……」 展昭只笑不语,无奈般摇了摇头,继续低回头去烤他的饼,没有接我这吐包大人槽的这荏! 我:「……」 ……真是太可惜了,这展昭怎地就不进套呢! 多想听他发表下对包大人身材的评论啊! 有点惋惜地拨开了饼,转眼间思绪却已飘去旁的事物上,不由得笑出一声,便心血来潮地又与他道:「其实刚来到宋境的那一年,我的中秋也是像这样在山上过的,同我师父一起。当时明月清风陈年佳酿,就是欠缺一些应景的小饼……此种中秋小饼在我家乡的口味可多变了,我那师父他听我说得多了,自己也馋起口来,竟就起了自给自足丰衣足食的念头,想要试著动手来做看看……」 「……后来呢?」展昭停下手边的动作,自我复开始自说起话时起,便一直专注地看著我,见我话语稍停,也捧场地问我。不知是不是因让火光与月光揉合映照了的关系,他的声音轻缓,连带面上都带出了几分温和的软意。 「后来?」我摇了摇头,「为了贪速又怕焦,师父他还使上了内力护航,做一顿点心弄得倒似比要他去打只山猪还累。不过那时可神了,师父的手一放上去,火焰就忽然忽大忽小律动地跟在跳舞一样……」 害得当时的我看得都目瞪口呆了,还以为自己穿的其实不仅是个武侠世界,还是个小当家版的武侠世界——不会还有像美食猎人这般惊悚的桥段跟生物出现吧?! 娘呀这种世界叫我这等凡人怎么活得下去!! 好在后来发现像师父这类变态人种实在乃属特例中的特例,发掘出十个国宝也不见得能兑换上这样的他一个。 我笑着继续道:「虽然最后的成品外酥内润颇是可口,简直比我在家乡里吃过的还好吃,可我师父他自己倒是不太中意,直道与其吃这些花俏的东西,倒不如去啃大饼来得实在……白瞎忙了一场,最后那些小饼倒是全落到我腹中去了,害我长了好一圈的肥膘。」 展昭静静地听我说着,最后嘴角噙著浅笑,仅说了一句:「你师父待你甚好。」 「……是啊,他待我很好。」努力拼合出听来的小饼口味,不过是想一解他小徒弟当时的思乡之情罢了。当年流落异地,第一个碰上的人便是他这位老人家,当真是天底下最幸运的事了。 我望了一眼斜里的月色,转回目光对展昭笑了笑:「如今再提起这件事来,倒是让我有些想念起他来了。」 不是伤感,只是有些怀念。 「若说我,于中秋倒也是有些回忆。」展昭也笑了,道出自己的事:「展某自幼拜师入山习艺,头几年,为磨掉我身上的娇气,家师将我与家中隔绝,不允许我无事下山回家中省亲,只许家母一年三节至山里来探望几日……」 我忍不住瞪大了眼:「你也有娇气的时候啊?完全想象不出来哪!」 展昭笑了笑,不以为意:「毕竟小时是被当少爷般养起来的,怎能没有些娇惯?那时不过才多大的娃娃,平日练武本便辛苦,有时思家之情一上来,亦不免有觉得委屈的时候,也曾悄悄摸地躲在床被里抹过眼泪的。」 ……躲起来哭? 这家伙真是从小就是个暗自忍耐的好苗子…… 想象一幅缩小版的小展昭泪眼萌萌地躲在被子里抽抽搭搭,一边哽噎还怕让旁人知悉的模样——好可怜啊!光在虚空中挂一幅画面,就能碎掉一整座城池人的心了啊!!! 「那时哪知憩在隔壁屋内的家师其实什么都听到了呢。」展昭摇头失笑一番,续道:「拜师后第一年的中秋,正逢家母头次上山来探望,我当时一见上她,当真只觉娘亲真是天地间最美好的物事,甚不想与她分开。待家母下山之后,心中更觉不舍,便趁着日落夜黑,悄悄从房内溜出,想偷偷回去找探家母一番。」 我已听出了兴头:「结果呢?」 「结果?」他展颜一抿,朝我眨了眨眼,「结果仅能山难了。」 展昭笑道:「一个方上山不久的毛孩子,人地不熟,便敢摸着黑走夜路下山,倘若不是家师一路尾随相护,可能早便掉进哪个山沟里头摔死了。我那时几次因绊脚而改了前行方向,也没有多想,哪知其实是师父暗中在助我呢。」 「那后来怎么样了?」 「迷途在山林里了罢。」他说得轻松。 「走了大半夜的路,四望皆黑,风呼影动,最后甚至不小心扭了脚。彼时的我心中终究是开始惶惶,又听到有野兽嚎叫之声响起,当下更是慌张……」他轻笑了一声,笑容里藏了无限怀念:「然后便听到不远处的林子里传来一声叹息,家师一脸无奈地走了出来,最先做的事,却非是责备我私自下山之事,反而一把将我抱起,按在身上轻言安抚……当时其实我早已暗中忍耐了一晚,听到家师这般温言以对,倒是再忍不住,挨在家师身上哇哇大哭了一场。」 说到此处,他长眉一扬,问我:「待当时的我哭完后,你猜家师他说了什么?」 「……跟你阐述夜晚山路的危险性?要你下回莫要再这般偷跑了?」 他笑着摇了摇头:「他只字未提教训之事,只是道,“既已与你下了大半山路,不若便先至山底过一夜,明日天光后再行上山罢。”之后运起轻功将我带回了村中,家母当时瞅见我还甚是吃惊。」 他笑了笑,眼中尽是温暖流水:「隔日家师借口欲采买物事,令我于家中相等……小小一个村镇,依家师的脚程,却采购至午后始回,平白让我和家母多了一上午的相处时间。他自己设下的规矩,倒是在第一年便为我破了例。其实凭师父的轻功脚力,比起下山后复行上山,哪里有比直接上山来得省事呢?更莫提当时的我根本尚于山腰打转,离山脚尚有一段距离。」 ……这也是个用心良苦的师父啊。 「家母隔日便对我说明了家师他的用心,要我敬他奉他,日后需得心无旁鹜地学艺,莫要再自己悄悄摸摸地下山……」 他眼中淌流的软水渐渐沉静,沉淀成一种宁润而内敛的气息,温和且致远,兴长途不波:「自那次回山以后,家师待我仍是严格,可入夜后却渐渐会找来说话,说的皆是些他过往在江湖上遇到的趣事,倒是分去了我不少思家之情。家师告诫我道,男子汉大丈夫,生于世,当如是,有泪不应轻弹。家师道,惟有当己心先坚强了,日后方能护得住自己欲守护的事物。否则,心若软弱不坚,纵有天高武艺亦是枉然。此理移至武道上亦是。意志尚不能坚定,武又如何成就大家?」 展昭朝向我笑了,笑得有如一段浸润在青潭中的玉璧:「自那之后,我便再不做卷被啼哭此等丢脸事。此一过往,反成了师父日后笑话我的谈资,每每讲起,都不免要令我汗颜。」 我瞅着他一双清澈的眸光里,那于一般时候,从来不会显得锋锐的光芒,却知道在这双眼里头,有一种锐利,藏在层层韬光养晦之下,静时谦润怡处,一动则能破天搏风,其凌厉将分毫不逊于那翱翔于遥东高空之上的万里海青神鹰。此人的骨子里,总是有着一股百折不怯的坚轫,让他总能不畏世险道阻,只如实地遵照着自己的心意飞翔。 也就是有着一位能说出这么一番话的师父,才能培养出后来这么一个展昭来罢。 他的师父陆放之前辈,想来必也是一名,风骨心志,都不会逊色于他的,人杰一般的人物罢! 清风雅月,片刻闲聊。 彼时虽无一壶花间酒相酌,身旁却有相亲人可伴。一囊平淡白水,于此般的中秋之夜,对饮也能成玉液琼浆。 夜正迢迢,河汉月中疏。辰景正好,公务俗事,烦忧暂且不恼。 188.一七九章 泰山此物不常有机会捕捉 (一八八八) 终于又累积到一次一节数字八的三连发,鉴于下一回想累积到四连八实属不易,几乎可以确定此节便是本回忆录里最后一次的八福音了,因此在下心里不免又是蠢蠢欲动。 虽然先前才信誓旦旦地表示过再不相信此方从没准过的数字占卜,可一想到这可能是本回忆录中最后一次的八连发……等在下冷静下冲动的时候,已经放弃写作,揣着自己新领出来的荷包,人已经站立在城外赌坊的门口了。 ……… …………… 罢了罢,反正人都已经到来了,不妨……就再进去,碰碰回运气吧? (一八八、九) 往事不堪回首凄惨中。 在下就不明白了,明明打入宋以来,自己一向就是个承蒙上金钱外挂运加持的人,行走各地挖宝无往不利……为何偏偏就在这赌坊上头老栽跟头,是一回输得比一回多呢? 不能怪在下有合理怀疑那家赌坊有鬼! 愤愤不堪地回家,远远便见到有一人端着一盒布包在自家门前徘徊,走近一瞧方发现是故人阿金。他如今已从军中退役下来,待在青师兄宅里专职做管事一事,瞧见我很是热情地挥手:「虞爷!你可回来了!你若是再不回来,我便当真不知该如何回去向将军交差了啊!」 鉴于他如此热情对我,在下也不好意思不热烈回应一番,一阵问候过以后,他将手上的布包递了过来,说道:「这是宫内今日赐下给将军的点心,将军知你在城内,便道你应会喜欢,就让我趁新鲜先拿来给你了啊。」语毕,又撞了一下我,改神秘秘地说:「上回你递了拜帖后,便未再有过上门的消息,将军说你离京日久,却这般不积极待见他,他当真很是心寒呢。」 「真的假的?!」简直一听吓一跳,在下想起自己当初确实是『离城出走』得匆忙——匆忙到根本没记得要先跟自家师兄说上一声再走,而最开始在离城后捎回报平安请众人勿念勿忧的信,还只寄给了开封府,却忘记再捎一份给城里这位爱操心的师兄…… 我心虚得要命,连忙紧张道:「青大哥近来新晋高位——我这不是担心他忙,不好意思太叨扰他么!哪里有不待见他的意思!你回去可要好好帮我跟你们家的将军澄清澄清!」 阿金这才嘿嘿笑了几声出来,一脸奸计得逞的模样:「我跟虞爷开个玩笑而已呢,瞧虞爷你紧张的!」 我瞠大眼瞪他,他却又嘿嘿两声笑,挤眉拿手肘撞我:「好了啦,虞爷,许久不见,逗弄一下你而已,莫要生气。将军让我来递个话,说今晚想找你吃个饭,问你有没有空?」 我真不知此时是该气还是该庆幸,有些哭笑不得地朝他点了点头:「青大哥找,自是有空的。你也莫在门口站了,进来坐坐吧。」 「不了,我还得回去给将军复命呢,等下回有机会再说罢。」说着挥挥手就离开了。 回到家中打开那盒青师兄托拿来的精致点心后,在下一边品尝,一边不觉也感念了一番自家师兄周到关照的心意。 许久未见,不知这位青师兄看起来有无有改变?是不是俊朗得又更上一层楼了? 遥想当年汴梁城的两大风华,一是玉树临风的威武将军,一是温润儒雅的朗朗南侠,这大宋朝内男女通吃的两大巨星,各占据箕踞的一角,不分日夜,照耀着整座汴梁城的苍穹,酝酿得城内无处不吹拂着熏暖醉人的春风。 离了汴梁这么些年,却在哪里都再没遇过这般的盛况了。当今世上,在官身武绩的加持之下,恐怕是再无人能夺得了此二人的风头了。 (一八、九〇) 青师兄依约来赴的时候日正黄昏,天边浅火烧云,端是娘子家家绚丽多彩的胭脂红妆。他一身黑地负手扣门,头戴黑纱帽,袖镶流纹金,那等模样与造型,与我在两年多前、尚未离开汴梁之时,在城内街上可见上他时的一向装扮是一模一样。 ……不,并非一模一样,而是遮掩得更发严实了一些。 瞧他帽檐上的皂纱,颜色深到几乎已经透不过光了,这跟罩着一块黑布在路上行走有什么两样?他这样难道还看得到路吗?如此走上街头,难道就不会反而因此引起了另类的注目吗?「黑色斗笠客」这类的称呼,其实早已在坊间流传开了对吧! 在下的这位师兄,怎地相识的六年来皆如一日…… 都平步升云到枢密副使这种高位了,出个门却彷佛变得愈发显得不能见人了是怎么回事?! 当真是前途无亮哪! ……人生永远一顶黑纱帽中,又哪里有亮来呢。 (一八、九一) 青师兄并非是空手来造访的,他还带来了满手的好菜。 铁屑楼的胡炙羊肉、清风楼的荷叶蒸鱼和冰镇蜜白藕、还有妞妞分茶的梅花馒头、炭张家的腌渍小菜、州桥夜市的翡翠清汤、第一甜水巷的贵花甜糕……大多是曾让我交相赞誉推荐过的佳肴。 我瞅着眼前这位师兄神采熠熠的瞳眸,凌厉的光芒隐现其中,峥嵘的眉眼之间,已有了经年累积出的威仪,岁月在他身上沉淀出的是一种如蛟龙入海一般宏伟的气度—— 这名明显性格更加成熟、身分亦益发高贵的男子,待我却一如往昔般周到亲切,举态随意不添架势,令我不禁深深有一种「得个关照后辈如此般的师兄,真是夫复何求」的感动。 可惜这位师兄在前边这一阵久别重逢的寒喧中所展现出来若汕烂晴空般的表情与气息,都只是假象。 一饷友好的嘘寒问暖平安确认以后,我被他转而按在座位上教训了小半个时辰——从不应不告而别天大事应找师兄商量,说教到一去经年不知返,只顾玩耍不知孤身行旅危险,不管开封府的人可以,却如何能连同门都不透行踪?更别说后来这只记得给开封府捎信却忘记给同门报平安的行为甚不可取——诸如此类絮絮叨叨,训得在下还当真益发觉得自己是否十恶不赦,头快低进地心里去抬不起来。 ……马逼难怪他不直接邀我去他宅中吃饭,如此还能顺便让我跟阿全阿力阿金这三人组叙叙旧,敢情是先打算来这私下敲打一顿人再说啊! 万事皆有因果,微处不可忽略,阿金下午时拿来惊吓我的那番什么心不心寒的玩笑话,敢情是其来有自的么! 自知理亏的在下只好期期艾艾地瞅向自家师兄,忒心诚地认错:「师兄,我错了,我真明白自己错了,以后再不会做这样的事了!」 说着忒诚恳地朝自家师兄眨啊眨啊的眨眼,腹内饥肠辘辘:「青师兄,天炎气热,我们再不开饭,这桌菜会要馊掉的!届时浪费了你一桌张罗来的心意有多可惜!不若等我们先吃完再继续来说这类的事吧?」 青师兄目光復杂地瞅了我一会,眼目中满是无奈,半晌后才似没辄般嗟叹了一声,与我道:「你若真是明白了才好。罢了,时候确实不早了,那便开饭罢。」 状似暂时揭过了这荏的他语调一转,改挑了眉来看我:「你这般看上去……人好似不止黑了些,还瘦了些?这段期间在外头可是吃了苦头了?」 我立刻靠了上去,给他说起自己这二年来的一段寰宇探奇行旅记! (一八、九二) 一顿饭的时间,互道两年多来或繁荣或平淡的风华,手里饮着绵软温和的雪浸白酒,品尝掺和于其中的荷香清香,小酌戏月,看着眼前青师兄同自己举盏酌饮的风姿,恍恍然好像就看到了与师父当年相叠的重影……豪放中带着风雅,肆意下却不失潇洒。师父他老人家那魏晋遗风一般的风骨,在某一种程度上,也在他这位精忠义胆、早已奋不顾身入世的二徒弟身上传承了下来。 同样曾四望无亲的背景、曾同样先后承受过那名老者的指导恩泽、曾同样与那位老者相伴过的山居岁月,纵时间上从未曾重迭,可终是连结了我与青师兄之间,不止单仅作为同门师从的情谊……尊师代父,却在暗中早已将我们羁绊成另一种家人。 远行而归,自己竟从来未曾于哪些时候,比起今日这般,对此有这般深刻、而非仅停于表面感触的体认过。 遥想当年那自吐蕃上归来,原本只有一马相随的自己,一路行至繁华的汴梁都城,又从此处行走过天下——数年累积,在不知觉间,身边对自己嘘寒问暖的人,竟是益发聚得多了,早便不再是当初那个茫然立于自家师父新堆的墓前,举目四望,却感悲凉得只觉天地间只剩自己,此后再无所依靠的傻二孩了。 我想,纵使此生或许已归乡无望,可我也大约是不会再有嫌感登高孤独、而格格难入今世的时候了罢。 这大宋一朝,细雨润物无声,早已化作了供在下落脚的另一处归家。 (一八、九三) 将感叹之事且歇。 让我们先将话说回前述的那一年,于留庄村废址一带的野岭荒山中。 彼时,在那荒郊野岭之中,确切寻获到有他人活动的痕迹之时,是在中秋夜隔日的晌午,待我等腹中早食被消化得差不多、正开始想笙歌讨要点心的时候。 当时的展昭是用他那有如声纳探测器般灵敏的听力察觉到林间动静,又用他那能堪比蝙蝠惊飞般的迅捷速度……俯冲过去,扑倒那枚可怜蛋的。 那可怜蛋大概从莫名被人发现到下意识惊逃、乃至转眼便被制伏的这一短瞬的过程中,都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以至于惊慌失措,在展昭手下挣动个没停。 展昭不得不软硬兼施,一边压制一边放软语气好言相对,报出自己的官名来历之后,没忘先做人别讯问,请问阁下是否为陈阿牛——换来的是身下人更慌张无措的挣扎,现场当即就陷入到了一种沟通无能的障碍里。 眼见言语一时无法交流,展昭当机立断随即抬目视我……几年相识下来的默契虽然在关键时刻常常不灵,但多少仍是培养出了点头,在下瞬间心领神会,立即转头去看留老爹,希冀他这位【前村长牌辨识器】能给出个答案——倘若堵错了人,也好早点放生另寻目标,不要多浪费彼此的时间啊! 于是留老爹鬼牌辨识器接收到任务以后,便飘来了此人身前,对著眼前这位蓬首须面野生得快跟泰山做同伴、搞不好造型还比人家更粗野的仁兄的脸仔细端详了一阵后,面上十分不忍,复杂着一张半透明的脸色朝我点了点头—— 我立即转向朝展昭也点了点头,受了留老爹的影响,神情也带上些许嗟叹。 目标人物确定捕获,接下来自然省不了一段安抚兼友好加表明来意的沟通流程。 早先便让开封府众人试验鉴定出具备疗愈系潜能证书的专业人士展昭,待到彼时彻底展现出了他此项优势的应用——只见他确定下人后,便将自己身上这等奇能催到全开,在最短时间与最短字数内,像奇迹大师般镇定下了陈阿牛激动的情绪,加以一张巨星脸魅力的加持,很快便让转过头来与他打上照面的陈阿牛被迷惑了住……啊不对,该说很快便取得了这位目标人物的信任才是。 当终于等到陈阿牛愿意开口,而颤颤说出数年前天火当夜的见闻之时,我们这两位代表开封府来查此事的『官差』听完他的陈述以后,当真是各个振奋不已! ——这位陈阿牛看到了杀人凶手的脸! 天公伯在上!他还旁观了整个弃尸过程! 自天火夜过后,他还真就这般在山里躲了整整三年!连当初那名杀手,恐怕皆不知还有一目击人证活着! 故事要从这位陈阿牛在天火当晚做的一件粗心事开始说起。 「那天夜里,小、小人同李大伯二伯,与何大山一道,想去留村长的家里说事咧。可走到半途发现落了物事,就回头去找,后来见到天上劈下一道好大的响雷,就打在留村长家的方向咧,小人担心留村长家会不会出事,于是一找到落在路上的物事以后,就赶紧的往留村长家的方向走……」 「可到留村长家的时候,就发现门内的声响有些不对劲咧,就躲去附近的一棵树后看著,然后就看见何大山他摇摇晃晃地从门内跑出来,后头追著一个人咧!黑衣黑面的,把自己的脸都用布给蒙了上,然后、然后后来竟就亮出了刀子,将、将何大山他给、将他给杀了!」 他颤颤发抖:「还有住在留村长家隔壁的李大哥和李嫂子!不知怎么的也跑去留村长的门前,让那凶狠的歹人瞧见了,便也想去把他们给……李大哥为了护着李嫂子,扑去那黑衣的歹人身上,就吃上了一刀子,倒在地上不动了。然后……然后那黑衣的歹人又去追上了李嫂子……」 陈阿牛面色惶恐……因其须发太过茂密糾結许久未妥善清理的缘故,大抵这般情绪是从他颤抖的眼神与手脚上观察出来的。 他回忆起过去这件凶事,依旧心有馀悸而惴惴:「那时事情发生得实在太快咧,小人才吓回过神咧,李嫂子便也已经倒在地上不动了!小、小人想自己打那凶狠歹人不过,只好一直躲在树后不敢出去,便瞧见到那黑衣的歹人把何大山的身子拉回去了留村长家里,这才发现村长家里竟好似早、早就有了火光……然后那黑衣的歹人换把李大哥跟李嫂子他们拖去了他们隔壁自己的屋子里,不久后李大哥家也冒出了火光……」 「小人……小人当时真是慌了咧!那一日北风又大又狂,村内连著多日未雨,乾燥得很!这火头要放著不管,那是会整个烧著开的!所以小人就想在怎么也该得悄悄去喊人来防这火,可才动了一下,却不知咋的便让那黑衣的歹人发现了小人藏身的地方,见他拿着刀子追过来,小人只得跑,他便追着小人进到了后山里头……」 「后来小人被他砍中一刀,滑进山沟里晕了去咧。那歹人大概便以为小人死了,见山沟狭窄不好出入咧,就没下来查看。他不知小人命大,没当场就被他取了性命去,后来是困在山沟里头,发了两日的烧咧,才捡回这一条命……」 也亏得这位陈阿牛身体强健,又长年在山中讨生活,识得山沟下止血消炎的治伤药草,度过了前几日最艰难的时期,这才活了下来。 据陈阿牛说,他在滑下山沟之前,曾在抵抗中以手扯开了黑衣歹人的面巾,看到了这位凶手的真容,待身体方便走动后曾悄摸摸地下山过一趟,却发现村子已遭大火焚毁,县衙断定以天火结案,他本想上县衙将所见所闻述说,却发现那黑衣歹人居然还留在附近未走,时不时徘徊…… 事发当夜所见闻的情景与其后受的那近乎要丢命的一刀,给这位陈阿牛留下的心理阴影太大,他当时就吓得半死,为了保命,不敢叫那名凶手知道他还活著的事,便跑回了山里躲藏,从此不敢对外露面,一躲便是三年之久,期间无人知晓他的下落,只当他多半也是凶多吉少,而留庄村天火一案中隐含的冤情,也因此一沉便沉寂了三年。 (一八、九四) 先不对陈阿牛这人就当时所采取的行为与反应,做胆不胆小或自不自私的评论,毕竟求生本能乃属天性,一般人难背此而行。依当时的情况,人家以自己的生命安全为第一优先,说实在的也乃无可厚非,寻常人等,也无何可对此做批判的,至少他如今愿意出来作证了。 何况万事皆有两面,如今事后这般转念一想,假若此人当时大胆呼咙咙地真就冲进了当时那由一位糊涂知县坐镇的县衙里喊冤,难保其后不会真被凶手发现灭口,进而真做了刀下亡魂—— 如此一来,我们如今对这件案子能掌握到的证据便更少了。 (一八、九五) 天火当夜闯入留家大开杀戒的那名黑衣人为谁,展昭在听完陈阿牛的叙述之后,内心似乎已有了底,从山林中一脱出以后,他以为案情调查进展至此已多有掌握,似已可无需再像先前那样万般低调,便穿上了官府正装,稍作整理后往酸枣县衙去打了声招呼,又走正式流程去开了一回当年留庄村天火案中可疑死者的棺—— 这回找上了当地的仵作主簿与知县同作见证,众目睽睽之下,见证了那几具确有他杀嫌疑的问题尸首并纪录在案,然后回到客栈包袱收收,带着新尸检鉴定的文书与关键证人陈阿牛,揣着一本留老爹生前所书写的蓝皮簿要证,招呼我一齐打道回开封府了。 唔,问在下我的分工呢? 你老师则专职负责保管那枚早已被灵界生物占据作栖身之所的吊佩,还得小心照顾,莫能让它暴露给阳光烤晒…… 至于曾附上过在下身的两团黑影——如今已知就是以前住在留老爹留兴家隔壁的李家夫妇上哪去了? 谁还有空关心它们!这二个不顾江湖道义阴阳界线没有三观的自私鬼!最好是已经被展昭的阳气灌溉到灰非烟灭!永远别敢再出现在我的面前啊啊啊! 回城后在下就去相国寺里求瓶杨枝净水三千来备用,以防万一它们还没被消灭,下回每见上它们一次洒一次——直洒到它们强迫升天啊!!! 真是气死我了…… 189.一八十章 这双微表情学史上的先驱 (一八、九六) 陈阿牛跟着我们回到开封府后,很快便被要求入牢去指证那名被关了快有半月久的纵火兼杀人未遂的人犯,出来后立即跟我们确定了说词,道天火当夜所见的黑衣凶手便是此人无错,至少亲见到他杀死从留家逃出的伙伴何大山,与留家隔壁的李家夫妇。 其实展昭从开棺的骸骨上头,见到了锯齿的刀痕之后,心底便有了一番推衍猜测,如今有了陈阿牛的指认,思虑一向熟络敏捷的他,很快便连结整理出了一番说词出来。 他道:「属下日前捉捕牢中那名嫌犯之时,便曾与之交过手,当时已发现此人招式间有些许熟悉。只是他当时使的是普通的刀械,是故属下一时未联想得太远,直至于留庄村外见到那几具骸骨上的刀痕,方想起江湖上曾有如此一号人物……」 展昭略微一顿,随后开门见山说了结论:「虽不知他的相貌因何与当年不同,可属下怀疑,这牢中之人,恐怕便是据说于五年前,早遭官府处斩正了法的江洋大盗张华。」 包大人浓眉一皱:「展护卫可能确定?」 展昭道:「当年将强盗张华缚送于官府的那名赏金猎人,是属下的一名友人,他曾同属下谈起过与张华交手的情形。一个人的招式可刻意藏掩,武艺套路有相似之处,亦可有出于同源之疑。可诸如起招收招之一类惯习,却乃人躯体于无意中累养成的反应,通常已根深蒂固,即便有心收掩,亦难免会流露于外。当年的强盗张华于起招之前,传闻有个甩刀的习惯……属下与牢中人交手之当时,便曾留意到其有此一动作过。又张华当年惯手的武器本便特殊,兼之又属重刃,寻常人不好驾驭,便是真能使得,也不易称手。因此该把武器于张华死后复又流落至他方手上来使的可能,属下以为,应是不大。可如今却于留庄村人的遗骨上发现此种武器造成的伤痕,实在难说概属巧合。」 「这张华是何人物?有何作为?当年下令处斩的官府为何,展护卫可是知悉?」听完了展昭的分析陈述之后,包大人一连丢了三个问题出来。 展昭此人与公孙先生相同,在某方面来说也是本活事典——武侠江湖事典。有关武学江湖之类事,问他少有应不上来的。 因此包大人的问题才刚提完,他便已不带停顿地回答:「张华此人心黑手辣,乃一强人,当年在道上得了一称号,曰『病太岁张华』。他当年领一班匪徒做尽杀人越货勾当,后遭官府通缉围剿,同伙入网以后,却让他这首领逃了走。当时的江湖正道之中,早有人对此人作为有不耻,张华虽是身手不差,却不擅长湮灭自己的行踪,最后才会叫属下一名做赏金猎人的友人给追踪上缚绑了去,送了官府后终获伏法。」 见包大人点头表示理解以后,他再道:「至于当初判他处斩的官府……倘若属下并未记错的话,应是峡州远安县衙无疑。」 「峡州,远安县……」 包大人和公孙先生一同蹙起了眉思考……不同的是我们伟大的人体神脑公孙先生,在皱眉的一秒后就做出了豁然开朗的表情,随即回头去抽起桌案上的一份文档,直接精准地翻到其中一页上,指着一处文字向他的上司道:「大人,您看。峡州远安县——在那留兴遗簿中所提到之魏登,在就职于河南府推官之前,便曾于此处任过职啊。这病太岁张华一事……」 公孙神脑先生颦眉掐指一算,「正恰好于其在峡州远安县的任期内发生。大人,不知您是否还记得?这魏登于七月初,曾奉召入过京一趟,落脚的官驿附近,便是留华等人平日所上的私塾。偏偏在他甫述完职离京后不久,这暗香居便闹了火灾……」 包大人粗眉更蹙,喃喃思道:「看来此魏登当真十分可疑……莫非当初便是他暗中救下本该被处死的张华,而让他替他卖命?当年的留兴之命,便会是张华受他指使所取的么?甚至牵连上留庄村中许多无辜人的性命?此魏登之前曾与留兴交过好,必定见过其子留华样貌……莫非他此回上京,便是因曾巧遇上留华,进而认出了他来,疑其不晓知不知当初其父所知的内情,唯恐事迹有败露之可能,方乾脆宁错杀不错放,又遣了张华来杀之?」 截至目前为止,这场会议开得很容易让人误以为现场乃只有一包一展一公孙在三枝合秀,但其实其馀的开封四子也皆在现场,一个都没有短少。会让人感受到他们存在感如此薄弱的原因,纯粹乃角色先天性的问题——在包公展这三大梁级的人认真论起事来的时候,这四大门柱常常便是这般被透明化,总挣不到太多开口发表台词表现的机会。 ……这便是身为二线配角们的悲哀。 不过相信他们四人想必也早该能习惯了吧,否则哪里能撑得这么多年来。 可存在感薄弱归薄弱,就算是分配不到台词做主场演出,配角们至少还能保有「表示附议」此一项出镜的机会—— 于是他们在喊出一阵「大人英明」、「大人说得甚有道理」、「必定如同大人所说一般」等等瞻仰上司的台词之后,很快也附和著总结出一番恶意的结论,一致肯定这在留老爹遗簿上所提到的魏登当真是十分有问题(纯属废话),是目前该重点调查的对象(还用你们说)!此人之前是否在洛阳搞奇怪结社之事先莫讨论,总之留庄村命案与暗乡居杀人纵火此二事,便绝对与他绑牢牢,应该从此处下手!以此为起点,用拔地瓜的方式,将其他隐藏于台面下的一连串粽子全都给牵拉出来! 可惜目前除了留老爹的蓝皮簿以外,认真想起来,咱们还真尚未拥有什么足以开启新地图上棋局的真凭实据呢…… 「大人,看来我们,还是得再匡上这张华一匡了。」公孙先生瞇眼抚胡,眼中散射出浓墨般的精光,令在场众人不自觉都暗地先抖上了几抖。 王朝马汉张龙赵虎,以及与他们这四配角显然处在同一等级的在下我:「…………」 突然有一瞇瞇预先同情起这坏蛋了怎么办? 被以高智商辗压的方式当球玩,好让咱们这些智能程度仅在中等的旁观人胆寒啊!(((▔﹃▔;))) 救命接下来的画面会太美我不想看! (一八、九七) 总之公孙先生跟包大人这对很会黑人的黑搭档,隔日便升堂使用了一回仿效某部叫「别对我撒谎」戏曲中一套空手套白狼的大绝招——彼时已经被我们默认绝对乃是张华的倒霉蛋人犯,在堂上一没多话二没露夸张表情,可一通问话下来还是被讹诈的七七八八,已将包大人想从他身上确认的事都给泄漏得差不多了,简直比戏曲中那名能勘察人心的大儒莱特曼博士还要可怕!去从事研究事业完全能突破咱们大中华犯罪侦查史上的新纪元! 真可惜此二人平日都将所有时间拿去忙于审案,没空闲将这份专业编写记载成具贡献性的教材流传后世瞻仰……否则咱们未来还愁不能成为国际犯侦界中的領頭乔楚么! 「强盗张华!你可知罪!」包大人一上堂便先甩了记气势磅礡的惊堂响木,背景音配上站堂衙役击棍喊威武的三重音效。 张华:⊙__⊙! 堂下张华眉毛微幅度地跳了一跳,要不是公孙先生事后跟我细说,凭在下这本便不好的眼力还真是发现不出来。 「你杀人越货勾结假死在先,犯留庄村、暗香居两处杀人纵火大案在后,夺财取命,杀人犯火,手下数十人命,诸案累积,本府判你腰斩示众之刑,就地开铡——张华,你服也不服!」包大人声势凌厉装模作样一百分! 然後背景音换開始出現成公孙先生叨叨念念地细数起「大盗张华」早年所犯下的条条罪行。 张华:(╬☉д⊙)!! 腰斩跟斩首虽然都死刑,也都带了个斩字,可斩的部位不同,爽快度可是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当判腰斩之刑虽乃包大人胡编的,不过乍听之下还是挺吓人,拿来唬对当朝这裹脚布一般的宋律一知半解雾笼笼的小老百姓半文盲人,效果应该是还挺有用的。 ……有道是筋骨再硬的汉子如果可以,也都会想要避开此种死法啊! 这张华在震惊震撼完后立马回过了神,表示再不能沉默:「慢着!你这包黑子!荏地给老子我乱添姓名与罪名?!这张华是谁?!又与我何干!纵老子已认了火烧暗香居的事,你也莫可给老子胡乱再添罪名!」 「哼!你自以为只要换了一张相貌,本府便查不出你的来历了么!」见张华眉角又是一跳,包大人冷笑一声,看上去特别地有底气,身不斜眼不偏地喝道:「我道你是张华,自是已经过一番查证!五年前,你受赏金猎人缚送于峡州远安知县,却被魏登偷天换日替了出来,世人皆以为你已伏法,实则上你却与魏登达成协议,换得一命而听他办事——你待此等事当真是天丨衣无缝,便无人能探出分晓来么!」圆手再拍一下惊堂木! 张华:(☉▃⊙)!!! 张华这回换作眼角微幅度地抽了一抽,同样是个眼神不好的人在距离外观察不出的异同,在下的视力只能看出他坚持死鸭子嘴硬,自以为帅气地撇开头道:「你……你这包黑子在说什么!老子听不懂!」 包大人这便说给他懂:「三年前你受魏登所托,入到酸枣县的留庄村中去杀留兴,却又牵连了其他七条无辜的人命,更促成了留庄村一场大火,死伤无数,村民流离失所——如今又受其所托击杀留兴之子留华,火杀不成,改以近身杀之,被展护卫当场捕获,你还有何可狡辩!」 张华又换肩膀微幅度地抖了一下,坚持非暴力不合作,不肯将头转回来:「……要杀那小崽子的事老子认,其他老子不认!」 包大人立时传上展昭与陈阿牛作证,指出凶刀特色与陈述目击见闻,再甫以开棺验尸的报告,让他当年在留庄村恶行再不得掩藏! 包大人嘲讽功力全开,顿时变得跟公孙先生一般毒舌:「……怎么,三年前饲主交予你的任务未完成妥,没灭全留氏一家,养你的主人不高兴了,这便令你过来替自己的失误,清理善后了?」 张华一听「饲主」二字瞬时转回头怒视,听到「养你主人」之时更是眼中带煞,不过却很快抑制住了低下头去,口里仍然坚持道:「……老子虽不知这魏登是谁,不过天底下还没人能养得了老子——就算要请老子做事,也得求看老子欢不欢喜!你这包黑子爱咋讲便咋讲,就算讲到天上去了老子也不管!」 我看公孙先生嘴角都抽得快要笑出来了,又听包大人道:「那你为何要如此对魏登言听计从,还如此维护于他?难不成过往江湖中人称病太岁的大盗张华,如今便像拔了爪子的老虎,甘心做被人豢养在腿上把玩的家猫了么?!」 张华登时大怒:「——胡说八道!包黑子莫毁老子名声!老子岂是那种任人亵弄又不要脸的畜生!」 站在一旁的我及王马张赵四人:「……」 这句台词里头,怎地听起来就好像有一种哪里不太对劲的感觉呢? 啊……对了,在下想起来了,在展昭和白玉堂间的关系,还没同如今这般渐通往大和谐境界的时候,我是不是、好像、曾经听过,白玉堂他拿了类似「被豢养在家中把玩的家猫」的话,来攻击过展昭投身入公门的事?那时看去展昭好似真因这句话有些怒了,庭院中一场三百回合的切磋,打得叫一个昏天黑地日月无光的…… ……公孙包这对死没良心的! 还真真是灵感取材于生活——怎地把这样的桥段也拿来编入进剧本了呢?!Σ( ̄□ ̄; 真是太没有同僚道德了!!看这张华被激得连「畜生」二字的感言都发表出来了啊!! 显然都对「家猫」事件印象皆为深刻的我等配角一众,视线都无巧不巧地悄往堂上某位红衣人的身上飘去,见该人姿态笔挺,负手昂立于堂阶前俯视怒将家猫呼作畜生的张华,抿唇淡笑,在我等心理偏见的效果下看过去真是十分惊悚…… 我等还在惊悚的同时,公孙先生已因堂下张华激动下说溜嘴的行为给刺激得低调且激动地握住了笔杆,而包大人那头则是不惊不乍地将粗眉一挑,语带欢快地说:「……你这是承认了自己是大盗张华了?」 堂下张华:「…………」 彼时的张华一脸马的老子被摆了一道的表情,知道自己被智商辗压了,干脆学乖,在后来的讯问中一路坚持米兰达精神,捍卫起了他的缄默权来,竟意外是十分忠心,再怎样也未吐露出有关魏登涉案的证词。回过味的他颇有一种「老子想起来了腰斩这刑不是那么容易判的八成是你们在眶我老子横竖都要被问斩干嘛还要跟你们多说」的意味,坚持他先前的主张:自己是私人犯案。 包大人见讯问再无进展,当机立断惊堂木一敲,先退堂来个中场休息再说。 190.一八一章 智商不够就别出来跟人玩 (一八、九八) 基本关于案情大走向方面的猜测,都被包大人和公孙先生此二名尖端人物,使用「脸部动作编码系统」的新颖方式证实出来了。可惜此套系统目前只能拿來當心证靈感,尚未发展成普遍实证,做不得呈堂证据,因此他们的二阶段目标,都改将心眼放在如何让张华坦承自白这条大道上奔去了。 公孙先生是个人称「智赛诸葛」的神奇人物,虽然年轻时受考前症候群的症状所扰,导致明明内里博学洽闻得不得了,无奈结果却硬是屡屡都名落孙山,平常那些才识在他面前只能当菜瓜的人都跃上龙门摇尾显摆了,他这枝高岭之花却偏偏还一直没法赶上镁光灯。 明珠持续蒙尘的结果,导致他考到物极必反,生生对科场都生出了一种酸葡萄般的鄙弃心理,曾愤愤地发表过一份类似「你瞧不起我,难道我还就瞧得起你了?」的逆反宣言,美其名曰:「时不我予,我不予时」,实则表现出的是一类二状态的叛逆心态:既考它不过,那便包袱款款,永不再准备继续参加此种不识好歹的瞎眼考试,要回家当大隐隐于市的隐士去……心里其实还真有点不太服气。 若非后来因为一些因缘际会,而中途被包大人收了去,此名陷入二状态的公孙氏,想必已在愤青这条道路上扬长而去,也不知孤寂奔驰到最后的结果,会不会发展成什么高智商的反社会分子之类的麻烦角色。 从此点而论,包大人当真是拯救失足少青年的一把好手!当年不但从还没成形的马汉牌大饼中拯救了全宋人民的胃口,还阻止了一代腹黑魔王的诞生,把此魔王目前主要的受害者都局限在开封府这块为数不多的员工之内,苦果由府自担,真可谓厥功甚伟,与我们这些被迫牺牲小我偶尔让无聊魔王耍耍的人一般,都值得世人好好感念敬佩一番! 彼时这名由魔海中回头的神奇人物,在议事的花厅中思付一阵后,替他的伯乐包大人想出了一个解决困境让张华开口的方法,名曰:假灭口计划。 顾名思义,这个「假灭口计划」,若以一句话以蔽之,就是找人来假扮成魏登派来断尾求生的杀手去杀张华——虽说你现在谁都没咬出来,看似嘴挺紧,但抱歉,老子只相信死人嘴不讲话,为了老子好,只好请你这办事不牢靠的落网之鱼去死一死了! 藉以刺激张华认识到被雇主背弃的事实(误),看能不能激一激他在堂前表现出来的自尊心,进而引发起叛变心,最终得到我们想要的内情证词。 这计划打算在冷他个两日后方开始执行,期间对留老爹蓝皮簿中提到的人名事项各种求证调查。 ……瞧瞧这什么「假灭口计划」,电视小说中都使烂的伎俩,可说不但是一点新意也无,还特别地恶俗!完全搭不上出计者公孙先生头上所悬之【智赛诸葛】之类高水平的标签,让在下旁听至末尾,原本炯炯有神期待著的大眼差点都成了豆豆眼。 ……这计谋好简单啊,说好那些错综复杂计计相连,动辄牵一发便要动全身的三国连环智计呢?! 耍观众的啊!╯‵□′)╯︵┴┴ 宣传不实广告!消费者要要求退票!!╯‵□′)╯︵┴┴︵┴┴ (一八、九九) 在此不得不再重申一句老话:做人千万莫小看老梗,它老梗是因为它经久实用! 给人打丨黑活的员工多少都有个死穴,愈徵用道上的兄弟愈难逃脱。 ——马的!老子看在你曾救我一命的份上给你做牛做马,下狱后还遵守道义没把你给抖出来,你竟然还妄想打破默契来灭老子的口?! 马你逼的奸小人!对你的换命之恩早用工时数报恩完了!你剩下就给老子去吃哔——吧!! 开封府在多年风霜的淬打之下,时不时要即兴应付些突发状况,因此不免锻炼得全体要角几乎人人皆能堪当影帝(注:赵虎除外,但开镜时他可以绷着脸站到后排作背景板),只要不是什么太刷下限的角色,几乎众人揣摩起角色来都是得心应手的一把好手(注:赵虎除外,但开镜时他可以绷着脸站到后排作背景板)——尤其因为第一线接触过太多大奸大恶人的缘故,对坏人这行业了解太深,饰演起来那一股坏胚子黑水盎样的气态,简直是诠释得比奸人更奸比恶人更恶,随便放出去演一下都是能刺激得正派人士立马想替天行道先剐了再说的形象。 因此别看咱们开封府的展护卫平日一副光风霁月磊落胸怀的模样,他因着时常需隐瞒身分深入龙蛇混杂之地低调或卧底查探消息的缘故,又被开封府两大尊祖级演帝耳濡目染了那么多年,一朝若让他认真演绎起坏人来,自也是一把罩的好手!虽然太过下三滥的角色鉴于他本身的气场关系,没法太得心应手,可彼时配上他自身那一股「武霸」的属性,区区一名负责来灭口的高级杀手的角色,实在是绝对难不倒他! 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一名蒙面杀客突破层层看守闯入开封府大牢,击昏牢内守卫之后,在张华一阵「你是谁!」「你想做什么!」的喝问声中,抱着一种隐隐透露出些许「反正你都要死了就让你死个明白吧」的不屑口吻,「不小心」向张华透漏出了其雇主要灭口的意思,言语挑拨之后,蒙面杀客又「差点」击中张华要害真把他给杀了,最后在发觉异状赶来察看的王朝马汉一阵大张旗鼓的骚动下,「不得已」暂时先作撤退…… 觉得自己差点就要跌进三途川里吃自己的幽灵人口张华,在经历了半夜一场刺激之后,心理状态顺利从「老子横竖都要被问斩,干嘛还要跟你们官府的人多说!」,转变成「老子横竖都要被问斩,干嘛还要帮你这没天良的老板保密!」,隔天包大人才费了那么一点点的巧劲一问一坑,他便将幕后主使给倒了出来了。 指使他去杀人的人,确实是留老爹蓝皮簿上,那位截至目前为止,皆还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魏登无错。 五年前,张华因魏登帮忙以囚替死,又找奇人替他变脸,从此答应帮他打工,偶尔会替他办一些不得见光的事情。张华虽知这魏登与各方各界的人物都有来往,常有密谈,却是不知道此其间深入的所以。 三年前,魏登将他召来给了件任务,要他干净解决莫留下线索,便是要他到酸枣留庄村杀一名叫留兴的书生,道其有一子一女,需一并灭口。 当年张华得命后来至留庄村中,在观察了数日以后,挑在一个因隔日庆典而全村人皆早睡、天象月阴有风的日子潜进留家,先杀留兴,后至院中杀了那对彼时被他认作是留兴子女、实则乃日前方被留兴捡回来安置的小兄妹二人,然后便准备放火焚尸以灭迹。 哪知当时火才刚点燃,天上便落一巨雷击在留家的屋檐上,以致火星跳跃,四溅散开,许多处都生出零星的火光。张华当时虽在做亏心之事,竟也不怕这雷,反想如此倒更好,有着天火的尤头遮掩,兴许官府还不会深究入留家这场实乃被他放起的火,于是在重点处加大了火势,正待完全烧起,便听见外有嘈杂之声,本来找留村长讨论事项的数名村人抵至门外,见内有火光冒出,急急忙进屋想查看帮忙—— 入来的一人未及大喊便被他毙命,另一人眼见同伴被杀,腿软哼呜了一声后,也被他捅了个穿。倒有其中一人趁乱跑出了门外想呼救,随即也被他从后追上砍杀毙命。而隔壁睡中的夫妇多事,见到邻家的火光起身出来查看,恰巧走来留家门前,看到了他行凶的这一幕…… 张华本便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凶徒,端是心狠手辣,连暂住在留家内的那双蒙稚小儿尚且能痛下杀手,何况是这对亲见到他杀人的夫妻?自然是砍了一并灭口处理。 杀完了人后,他将自己染血的刀拭净了收起,把各人尸体拉回各院,用了点心思,让这些死者看来像是意外遇火身亡的模样。一切后续做完,正准备退场,却发现稍远处有人在鬼鬼祟祟,才知尚有另一目击人,立即上前狙杀之。 ——他说到的这人,便是我与展昭日前从山里找到的失踪人口陈阿牛。 陈阿牛因长年在野中行猎,动作敏捷反应颇快,是故能从张华刀下逃过一段险象环生的追逐。陈阿牛当年见其后必跑张华不过,立即掉头改往自己熟悉地势的山内奔,张华回回转转追了一阵,好不容易才追上补了一刀,亲眼见人被他砍落入山沟下,想着此人应是活不了,又死在这荒山野地的沟里,尸体不用处理,也叫人发觉不着,才会未下去查看确认便离开。 其后,张华盘旋数日,打听到官府将留庄村内的所有死者的死因,皆咎因于天火的意外,分毫未起怀疑,大叹运好遇雷,便重刃款款,放心回去与他的老板交差去了。 之后,只因留庄村那地冒出了鬼怪传闻,让他原与死者留兴似有些交情、而有心虚的老板,叫回来埋过一回镇鬼的符纸,便再与此留庄村的事宜无交集——一直直至上月。 月前,张华又得老板魏登的召唤,指责当年留兴之子根本未死,且如今人竟在京城!一番责怪过后,便让他入汴梁来一趟善后,并曰若有何旁的人知悉了何等不该知悉之事的可能,便要一并除去,此次莫可再留祸患。 张华一向知道留兴可能便是知晓了何种不该知晓的消息,才会让魏登叫他去灭了口,而魏登那些不想让人知悉的秘密,一定和他平日私下在交往的那群人有关。心中明白此般判断的标准,故张华得命后亦不为多问,纂着一肚子被贴上【办事不力】标签的窝囔气,便踏上这往东都汴梁而来的杀途。 ……他就不明白这留华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当年不是妥妥地都死透在自己手里了么! 原来这张华当年赶着回去交任务,于留庄村内的调查工作做得并不详实(由此可见招募员工的素质很重要): 当年,留华和方苑这二位性格天差地别的孩子交情打得正火热,加之村中正在筹办的庆典上头,有孩童合作表演的专属节目,于是留华便在他父亲留兴的默许(实则因太忙+心事深重缘故没法管太多)与鼓励(鼓励自己儿子与方家打好交情)之下,常常拎着自己的妹子(留老爹有照顾不力的前科,怕放在家中被自家爹给顾出事来)往方苑家跑,随着祭典将近,接连两晚更是直接宿在方家没有回去留家,以至于张华当初就将留家院中那对小兄妹误认成了留家兄妹,杀完后就无特别去关注后续,才使得在阴错阳差之下,反而让留华兄妹捡回一双性命。 后来会有张华在汴梁城外堵门烧暗香全居一事出现,便是这张华因吃了上回的亏长教训,在潜伏观察了好一阵时候,也没法确定留华究竟知不知悉乃父心里的秘密,如果知悉是否又和他朝夕相处的小伙伴们提过,乃至拿不太准此次该灭口的范围……罢了,干脆一了百了,宁枉勿纵,全杀了了事! 由于在开封府的地头上,天子脚下,又「包府尹」的名声亦是如雷贯耳,他也晓得该谨慎一些,否则一下子无缘无故地就死上一群孩童?实在太过招眼,傻子都会知晓有问题,绝对会被大力且重点查办!是故他才旧技重施又想用起了火,想出了一个因使火不慎而导致惨剧的剧本……先使计调走了看夜的王婆子,再弄来了迷药堵了房门放起一把火,居然想就这样将全部的孩童一齐活活关起来烧死! 又怕邻里太早注意到火势烧不死孩子,他刻意在入门前先绕去隔壁民户,杀掉了那户人家院中爱对生人杂事吠叫的可怜狗,再于三更半夜趁百姓熟睡之时去堵门放火! 堂上众人听完他的自白后各个义愤填膺,简直人人都想冲上前去对此名人渣一阵私刑殴打。 ——这黑心黑血的无良品! ——视人命为草芥的畜牲! 竟随便都能对着这么些天真纯良的孩子们痛下杀手! 没看到连包大人都怒得很想对他射出一支红判签吗!! 接下来之事,便如我等后来已知一般,孩子们半途苏醒钻密门狗洞安然而出,随后被分批安置在开封府中,张华再难下手,才想说至少得先把最核心的人物留华除去再说,无想佯装多次意外都被他逃过死劫,最后只能回归到最原始的办法处理——亲手大刀伺候,然后……然后就被展昭他们逮个正着,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191.一八二章 一个嘴毒孩子的诞生史 (一九〇〇) 听完张华此人的呈堂证供以后,包大人对他口中与魏登有来往的各方各界人士表示很担忧,佐以留老爹蓝皮簿里提到的记叙,一点也不敢掉以大意。为免打草惊蛇太过,包大人对外并未揭示张华的前江洋大盗身分,而是宣告此人因先后犯留庄村入室强盗杀人后放火,及暗香居入室窃盗后纵火杀人等二案,依律处斩,已当堂开铡。实则另行安排保护拘禁,使其苟活一阵,欲让他将来做关键证人,指认主谋魏登,届时再一并论罪科刑。 此项消息一经对外放布,暗香居的孩子们始知原来自己家乡当初那一场大火,原乃是因经人为助势方会酿成如此大灾,一时思起故去家人,悲愤交加,纷纷抱头大哭,场面一阵哀戚。惟可庆幸者,终究是天网恢恢不漏,即便多年经过,案情仍得以真相大白,凶手终未能幸免于法外,也算给了他们尚年幼的心灵一丝安慰了。 所有孩童之中,唯独留华不好呼弄。彼时已长成小少年的他,眉目清秀,弯月般的眉毛紧紧地蹙着,清澈的瞳谋中却压抑着一股忍抑的情绪,即使心中有疑,他却懂事地未当场发问,只是伸出手按着他妹妹的脑袋,不时安慰,看得包大人都对他的早熟于心不忍,私下将他召来,解释道:「令尊一事,现下尚无法与你详说,不过本府保证,有朝一日,必定会给你们留家一个交代。」 留华望着他眼前这位长者笃定正直的目光,缓缓点了点头,不无坚毅地道:「留华知晓了,一切但凭包大人作主便是。留华相信大人,在那日到来之前,再不会有疑问。」 包大人待他离开后,不觉向旁人感叹,对留华做出了极高的评价,曰:「年少已成,此子能成大器,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而先前经包大人主祭过门神之后,便得以自由出入开封府的留老爹鬼,彼时瞅着他这儿子告退后恭敬离去的瘦条背影,一双鬼目中皆是安慰与骄傲,就像天底下间,所有以自己孩子为荣为傲、并因之已满足不已、再无所求的父亲一般,尽是慈祥神色,随即便已尾追了上去。 (一九〇一) 三日后,留老爹鬼来向我告别。 汴梁城内屋檐连绵不绝直接城外,还有不少的柳堤绿地美化,形成四通八达的林荫回路,加上近来天阴,外頭日光不强,只要不太挑剔前进地点,街上有不少来来回回的人影可供利用,留老爹鬼自回城以后便彻底从在下的吊佩中解放,外出有八成之地都不会卡路,不再需要借助我等帮忙他行动了。 一连三日未曾见他,彼日再见,却见他平静地立在当初那初见他时的墙角边下,斑驳在摇曳的柳枝中,身影已淡薄地似乎经晚风轻轻一吹,便会要跟着消散。 我当时心中就已有个念头飞过,三步并两步快走至他的面前,不顾路人看疯人的目光,对着空气中的他便问:「留兄,你怎么了?」 墙影中的人只是淡淡一笑:「心愿已了,某似乎快离开了,便来同郎君打声招呼。郎君助某甚多,又对小儿小女有再造之恩,某此生已无以为报,只待来世复结草衔环,再来偿报郎君的恩德。」 想着此人是留华的父亲,我彼时的心情不免有些复杂:「……你的心愿,难道不是想揪出杀害你的真凶,而见他伏法吗?」 留老爹鬼摇了摇头,面上的表情很平和:「在某死前一刻,最忧心者,不过一子一女罢了。如今见他们确实安好,且能得郎君与府尹等人之关照,也便无甚可忧心了。何况,某所知所忧之事俱载于簿内,如今有包府尹此般清明干练之人愿查后续,某此生心事可说已尽了,亦是时候该离开了。」 我不禁苦笑:「……留兄倒是看得很开。」 留老爹鬼笑了:「某已非此世间之人,想来便是想长留伴于蕾儿华儿身边,对他们而言亦是无益罢。只是要再劳烦郎君一事,若日后得遇机会开解小儿,冀能令他明了自己身边关心可靠之人甚多,要他遇事莫要独担,莫需同我当时那般,只能选择将事皆藏心中。人生在世兜转不过数十载,他年岁还长,尽可再活得随意些亦无妨。某无能与他一个天真无忧的儿时,总希冀着他日后能多补一些喜乐回来。至少对着亲近的人,大可不必时刻拘谨也无妨。」 一段疑似临终遗言的请托内容,我听完后却觉得有些为难。这等话语,只消开口说出的人名头不同,言语上的重量及效果,总会是不一样的。 因此反复思虑了一阵后,在下决定回他说:「这种话,该让留华知道,是自留兄你口中所说出的才是。我这就去告诉他!」 说罢转身便往开封府方向走,也不管彼时天色已向晚,造访开封府上的时间合不合适,又或留老爹鬼在自己后边喊着什么他人都已经死了,事到如今莫想再打搅他儿子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生活之类的鬼话。 虽然他先前就是以此为由,请我让他默默在旁看看自己的子女便好,不要告知他们自己鬼魂回来的事情。那时我见他灵光稳定,觉得这个「做沉默父亲」的提议不是没几分道理,便尊重家长意见,从头到尾没向留华兄妹透出一点「嘿,我其实见到了你们老爹的鬼了诶」之类的风声。 可此一时彼一时也,如今他们父亲的魂魄已将近升天,明知留华这少年,似乎对当年无能分担己爹忧愁一事多少有些耿怀,甚至隐隐有愧疚之貌,再让他错过这父子最后相知的机会,未免对他太不公平,何况这留老爹鬼也有些小瞧自家儿子对异常事物的承受能力了。 (一九〇二) 入开封府找到留华之后,我将他带去一偏僻的空房,见他老爹果然担心地跟了过来,将房门带上了以后,便将撞他爹鬼一事、无涉案情的部分,以及他老爹方才跟我讲的一番的留言都与他一并说了。 新起的烛光之下,留华目中闪闪若有雾光,死盯着我所表的一处空处,手下握拳,张口声音微抖:「老师……你说……家父,家父如今,便是立在这间房里么?」 我瞅着留老爹鬼复杂却也不失动容地盯著自己儿子看的神情,二话不说地肯定点头。 「——爹!」 这名一向在我等之前都尽量将自己表现得镇定的少年,见到当时的我一点下头后,竟是随即便对着空中失态地大喊了出来,言貌激动哽咽,看得我心生不忍,他对面的留老爹鬼的鬼眼之中,亦好似泛出了晶亮的水光。 「……你爹便在这里,有什么话,你自己跟他说吧。」说完,我又瞅了留老爹一眼,见他的身影似乎又更浅淡了一些,便对它道:「……入夜后,留兄不是能使旁人听到你的声音么?趁着还有些时间,留兄亲自将想说的话再交代予他听吧。放心,这小子平静的日子,不会这般容易便被突然出现的你打搅到的。他当初能领著一群孩子在外流浪数月机警应变,后来还配合著我带著他们从人贩子手中逃脱出来……留兄的儿子,可要远比留兄你想象中的,更要坚强得多了!」 说罢,我转身出了房门,带上门板,给他们父子留了一方空间。 当房门再开之际,屋内已不见了那名沉稳清朗的中年书生,只剩一红着眼眶的少年留华,瞧见了我在看他,合起双袖,深深朝我一揖了到底。 ……自那日以后,这名青葱少年,不知是否是因听进了他父亲的开导的缘故,眉眼间是愈显开朗,言谈举止间……也是愈发犀利……和令人吐血了。 少年啊!跨过悲痛与遗憾,一个言语暴力的孩子,就这般在时光的间隙中成形了! 这等人格偏差自我放飞的结果,实在是令人始料所不能及! (一九〇三) 开封府的行事效率一向只能用「精简利落」四字代表。 打自我和展昭从留庄村带消息回来后,不过才又经四、五日的时光,他们就已把那些曾出现在留老爹蓝皮簿上人物的生平下落都给搜罗来了! 包大人看着桌案上一篇篇的调查传记直蹙眉,莫说其中最可疑的魏登如今任为襄州通判,可名单上其士又是怎么回事? 如今竟然也纷纷以襄州与西京河南府为中点,作辐射状的生涯发展啊! 还以襄州周边的地区履历表投入的最为密集! 一些居于官位的人先莫提,单是这些民间集团—— 商人张氏,京西一带粮业大老,近几年从各地运输进襄州城内的船只频繁。 商人徐氏,京西丝绸业之二把手,家财万贯,尽一年来以襄州为中心,频与各地辐射往来,运进城中的箱件数不胜数。 商人林氏,能排进大宋境内十名的酒商,曰取得增酿酒数的许可,彼两年陆续购进大量可观的食粮,对外曰增酿酒用,各地皆有其名下酒厂,近年多在京西南北两路间活动。 士人杨氏,虽已退休归乡安养,可在襄州一带的声望,无人可比。 士人巴氏,现时已成为年轻一代学子龙头,在襄州学府中,有一呼众诺的魅力。 士人谭氏,襄州东邻随州名人,通治理治平之道,虽未居官位,但当地官府遇事多有请教。 名门李氏,襄州东南郢州人,文武双全,机智聪颖,在当地有小无双之美称。 名门高氏,襄州北邻邓州人……… 士人王氏,襄州东北唐州人…… 士人姜氏…… 商人张氏…… ………… ……… …… … 公孙先生望着他上司包大人烦恼的容颜,睁眼说了句废话:「……大人,可是在烦恼何事?」 包大人一边皱着自己眼上一双浓黑的粗眉,一边沉重地说:「本府只是忽然想起前段时日调查的那桩产业侵吞案,那名被告曾提过襄州行会之不正常。行会乃一州经济之大脉,自古以来,政经难分离……经济有异,地方官府又如何不知?为何任由人私下操控,而不加遏止?」 「也许地方官府尚未察觉呢。」公孙先生给出一个连他自己表情都显出不屑的答案,讲出来纯粹是帮助他上司做脑力激荡的工作而已。 「……若真是如此尚好。」包大人捻胡深思,「不知公孙先生是否还记得,展护卫当初自秀州带回来的、提自那对邱香兄妹于临走前,同小春他留下的话语?」 公孙先生显然已很习惯上司这种时不时抽问的讨论方式了,眉没蹙话未顿,动脑搜寻不需要一秒钟,就已顺口答起:「包大人是指“相望于阳,有生忘亡,三十里槐林树下”一句话?」 包大人点点头:「截头截尾念起来,却是“襄阳有王”的藏头语。襄阳为襄州俗名,当初因无从确定那邱香留言之真意,是否便是此藏语,是故方将此事暂且搁置。可如今,除了襄州行会的异状以外……」 包大人拍了拍案上高迭的调查档案:「又加上了此一些事。襄州,又是襄州!世事无巧合,近来诸事,却皆指襄州!」 包大人又摇了摇头,面色凝重:「看来此一襄州,是势必得去查上一查了。」 公孙先生为难地道:「可跨区办案,襄州知州那……」 「有了这等脉络累积,本府自可先往圣上处报备。此事欲查,自然得私下查,却是暂时不能叫襄州官府察觉。派去调查的人,须得小心谨慎,能临场应变……」 说罢,低头沉思了半晌,再抬起头来时已是满面愧疚:「展护卫,本府有愧,你方回府不过数日,如今却不免,又需劳烦你跑上这么一趟了。」 展昭挺隽地立在包大人下首处,闻言薄唇一勾,抬臂一阖,丝毫无介地恭敬领命:「承大人关忧,展昭惶恐。查情办案,本便乃展某之责,大人又何愧需有?属下愿为大人解忧,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展护卫……」包大人目光闪闪,显然是被他爱将一番诚挚慷慨的说词给感动到了!颇为动容地注视了一阵他的得力下属之后,才招他过去叮咛正事。 「不过展护卫,你此趟前去,务必顺道往襄州城南的槐林村一探。若该处真为那邱香当初暗示之地,便有查证之价值与必要。」 「属下省得。」 「还有,此行切忌莫要逞强,若有不妥之处,便要立即……」 192.一八三章 这愁死人的四不像剧情线 (一九〇四) 彼时包大人口中的叮咛继续在增殖,在下脑中却有一种隐约的奇想在奔腾,心情复被自己惊得七上八下……一阵悄悄然升起的不安,如同晨起那无边的山岚一般,要漫覆上了我的灵台。 只因眼前这一番讨论,内容从「襄州」二字攀上了「襄阳」,又连去了当初那邱香一句「襄阳有王」的藏头语暗话,襄州地界的政经异状、邱香背后所代表的五影阁会与此一地有何交集活动、甚至联想到了那一座据说已然被五影阁兴建完成的机关塔楼……冥冥之中似要连成一条似是而非的剧情线,让人云里雾里瞧不清楚,却颤得我心惊胆跳,彷佛似曾相识。 于在下的老家乡中曾有一本奇书…… 我想开口与众人说些什么,却发现截至目前为止,此般不安还只能算是自己内心中一种无能得证的惶恐,就算与何事似有相似,其中却有更多歧异,又该怎么宣之于口?纵使不管不顾囫囵倒了出来,他们可会相信?可愿因此退避?能参考得了几分的准?若问起所以然由,又该如何表示? 总不能老实说在下脑中忽然出现一道天启,熊熊有一股南方不吉利的预感吧?!亦或是曾看过一本天书,预示南方大凶,这襄州乃大凶之地!可能有某某与某某某种的灾难与劫数!尔等不止莫要前行,最好这辈子连靠近都莫要轻易靠近?! 马逼过往好不容易被淡去的那疯子标签还不得立马让他们重拾起贴将回来! 就算多加一排注释装逼,标榜自己乃受过时光之神眷顾的宠儿也是一样哪! 当真是一疯黒十年,要怎么才能洗得回白来……一步错,步步错啊! 我当年就不该发那一场神经!!╯‵□′)╯︵┴┴︵┴┴ 心塞塞…… 这种要人吐血的误会…… 而且,在下怀疑就算是真照那般四不像的天启预感说了,而他们也在疯话鉴定选项外表示愿多给一点点点的信任,也是挡不住这等热血正义的份子偏爱往虎山行的脚步啊…… (一九〇五) ……唔,什么? 说开封府常年经办大案,哪种危险情况没遇过?之前也未见过我如此一般担心到说出这么多不知所云的话来?实在不理解你老师笔下这般不安与担忧的来由? 而且似是而非的剧情线是什么东西?老家乡中的奇书是啥鬼? 拉哩拉渣地写一堆却叫人有看没有懂? 请我锻炼文笔解释得明白一点? ……娘的,这少年一副明白白「就是因为你文笔不佳所以才讲成这般不清不楚」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看不起你老师的文笔就不要常常来给我报到催更等著新书看啊! 却精明地揪出这么多问题来干啥么?! 得过且过有关那位差不多先生的人生态度,都教了你这么多年难不成还没有学会吗!! 什么?不想学习此种颓废的人生态度?觉得学了根本就会变成社会的蛀虫? 请我莫顾左右而言他借机转移话题,快点说明问题? ………… 这种好像站在质询台上被攻击了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 = 你这小子以后的志愿,莫非是想上台做个专门来攫人阴私以口舌来碾压人的监察御史不成?!现在是在实习未来的工作内容么!! 真是小孩子不懂事——每位成熟的大人身上,总是会有遇上那么一些两些说不明白道不清楚的时刻的,纠缠这么多是想做什么! 拿去投稿给八卦周刊么?!!o( ̄□ ̄o#) 领悟力不足不能够理解也不影响剧情!何况再过个八百一千年,总能遇上到能一眼通悟你老师所著内容的识货人的啊!尔等凡人只需谨记好你老师有一种偶尔会冒出些神预感的特异功能就可以了!! ……千万莫因此便太过崇拜于你老师我了。崇拜也没法教人。这等几近于未卜先知的能力,完全来自先天性的因缘际会来者,旁人可学不来,是故你再多问也没有用。(-_>- ) y-\'~~~ ……奇怪,少年人呢? 居然给我转头就走掉了! ╬ ̄皿 ̄ (一九〇六) 莫管那个目无尊长放飞自我后脾性就倒退成长的少年了,让我们将回忆说回当时的小组会议上头。 总之,彼时在下的心房被一阵无端的惶恐蹂丨躏了一小半会儿后,觉得自己暗自在这边迫害自己的脑神经不知须尾地忧心,对事情实在也没帮助,便想倒不如干脆直接跟去第一线了解情况,也好确定自己心中这份多有雷同的天启到底真纯属巧合还是确有隐忧,再盘算该如何应对。 于是,当时的我开了口提议,毛遂自荐道:「包大人,此行可否让我同展昭他们齐去帮忙?」 在我方才烦恼的当会,其他人的讨论已经进行到决定先从经济方面着手打探消息,由展昭配上一对张龙赵虎,然后乔装成外来商旅,兵分二路进入襄州城内的行会查探异状。 未免被人嫌弃多馀,在下当时还道出了自己所能提供的贡献与价值:「我到底也曾在外头以商人身分走了几年的商,对各地商社行会的状况多少略有些了解与门道。若要扮成外来客商,你们对买卖采办之事若与人谈论起来,终究无能有我来的熟稔,有时难免怕露破绽,不若便由我以古玩珍宝商人的身分随展昭他们一齐进城,做他们的掩护,假作自己欲在襄州新开据点,藉此试一试襄州内行会的水温吧?」 凭心而论,在下觉得自己当时的提议,还蛮符合客观需求的。 毕竟依方才他们讨论的结果,一进襄州后是要先从商行开始调查起。届时少不得要假作商人身分搞一番间谍活动,若肚里没个三两三的专业知识垫底,怎能同人自然地打哈哈打着打着就套出想问的消息呢? 即使负责出差的三人皆有机警应变之能与深厚的探查经验,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倘若以商人身分与人应酬间不小心露出小馅,暴露出自己是假内行的底细,若襄州行会内真有问题,打草惊了蛇后,那还要怎么继续隐密的探访工作呢? 警报钟都已经被敲响了啊! 是故与其临时让他们的脑袋接受荼毒,急速恶补专门职业的常识与知识备用,还不如启用在下这个现成的商人打掩护更要万无一失。光是事前的准备工作就不知可精省上多少,十分符合他们当下想尽速疾行的目标,正所谓隔行如隔山嘛。 所以在下这提议不是挺替他们省事的么? 不料这项提案却被展昭严正地拒绝了。 拒绝的中心思想大约是此行南去状况不明隐忧重重,届时若遇事怕难顾全我之类的理由……被聪颖的在下深刻地听出了一种不想让普通人在关键时刻拖众人后腿的意涵。纵使公孙先生对我当时提议表赞成,觉得甚为可行……可拥有决断权的包大人,最后还是看在他的主出差使兼另一得力爱将甚为坚持的态度之下,驳回了我此回自请跟去协助打掩护的提议。 被「猪队友」这一把羞耻的大刀压在头上,在下还有甚立场能反驳争取? 磨人磨心喔!简直都快把我给郁卒死了! 只好在晨会后将三名出差人士私下拉到一旁,把从青师兄那儿听来的、据说五影阁已将一机关塔楼落成、而且此座机关塔楼就建在襄、荆一带的消息悉数告知了他们,要他们看到塔型或高楼型的建筑物,最好先避开远远的,绝对别脑子一热就孤身冲进去参观探险——就算不得已需进去也得挂上十二万分的小心跟满满的道具装备才能踏入!顺便将我之前在流言蜚语中听来过的一种叫啥「某网阵」、「铜某阵」之类的高级陷阱报给他们知,以策万一—— 可惜关于此种道听涂说来的先进型陷阱的型号,在请教过专人如青师兄后也仅表示:在未实际见识到实物之前,不好给出肯定的破解之法。不过青师兄当时还是说出了几种此类机关构成的可能原理和基本应对方案——虽然方案达成的难度系数各个都颇高,没经一番寒彻骨练过的人士,即使事前知道破解之道,事中遇上还真也不一定便能够顺利应用,可终究多份知识多份机运,做不做得到都比到时候啥都不知道来得要强多了吧? 抱着这种没鱼虾也好的想法,我自顾自地抓着脸色愈听愈呈奇怪状的展昭等人唠叨完方案甲乙丙丁戊后,回头又补送给他们一人一堆韦神医牌的解毒祛毒疗伤保命用的圣品……反正再不用完也要过期了,不送白不送。最后才被一脸无奈的展昭赶回去做事,曰此行情况虽不明朗,却也不必我如此忧心,让我毋庸这般担心。 只是那瞧过来的眼神哪,一副他眼前人哪里走火入魔又吃错药在小题大做的模样,真是弄得我好生郁闷! 唉,先知的道路果真都是孤寂的。心事谁人知的烦恼,就好像是含着一只甲鱼来吃苦药,真是满口的苦鳖,有谁能来分享? 193. 一八四章 白大侠请问您何时才长大 (一九〇七) 揣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送走展昭及张龙、赵虎后,在下接下来的日子可说日日都快如一名小妇人般在望穿秋水地等他们回来,期间还做了几回的恶梦,导致不安感不减反增,多希望这种惶惶的思绪纯属自己多想,永远也不要有实现的时候。 等着盼着,未先等回展昭他们的消息,倒是意外再见上了不久前才打包着他的青梅竹马回陷空岛的某位锦毛鼠白大侠。 ……此人真是颇闲,看看跟他的心上猫分开不过数月,就忍不住又找上这汴梁城来了! 白玉堂上门的时候正值薄日向晚,彼日在下从开封府回到青师兄的住处后一直静不下心来,便拿出之前腾抄来的图纸研究,正研究得两眼开始发酸,停下来揉揉后伸出手想去端桌上的茶来解渴……岂料手都还没碰上杯沿,便突闻硄啷一声脆响,定睛一瞧,但见本欲拿的杯中赫然多出一粒墨玉色的鹅卵石添料,原本盛在其内的清茶则滚滚从杯壁破开的一圆孔处流走了大半,仅馀杯底的几滴清流残喘。 我:「……」 这种墨绿的石头我见过,在陷空岛泛舟的时候,曾有人拿此将路过船底的游鱼掷得翻肚吐沫,然后使竿轻松一挑,现场便将它们勾挑上来烤给我与丁月华吃过。 那位堂而皇之欺负上水生动物的人大名便为白玉堂,这位陷空岛上的五员外,通常皆随身常备著一袋此种的墨玉小石,据说与人对战时可拿来作投掷性的武器使用——虽说在下平日除了见他拿此来掷鱼掷野兔饱作口腹、或做恶作剧之用外(注:比如说当年初来京城时在山寺和皇宫里装鬼吓人),还没见识过它们被他展现出何种其他威风的用途过——可不管如何说,此种「飞石之法」,据说是这位名闻江湖的锦毛鼠除刀法以外练成的第二线拿手绝技,其辅助性的地位,大约便与那藏在展昭腕上的袖箭相同。 白玉堂此一骚包青年甚至为自己这项随身的暗器取了个风雅又招风的称呼,唤做「墨玉飞蝗石」,听著就比一般的石子拉风上许多。 ……是说这些习武人士,莫非都得学上一些第二武器才能出来混吗? 又不是在玩一种叫三国无双的传说游戏…… (▔﹃▔;) 我望着眼前那奇迹似的、只除一侧杯壁上一处平整的圆破孔外,杯身上竟再无其他细碎裂痕的陶瓷茶杯,心里感叹究竟该如何发力才能使一颗石头以这种看似低调实则高吊无比的方式躺在杯中,别说周无裂痕,却连其中本近将满的茶水都不起溅到人的身上,甚至水滴还避开了周围的书纸……一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不免无奈地开口:「……你就不能偶尔一次用正经的方式叩上门来拜访么?以往在我家那处没门房可通传的地方,随兴些也便罢了,可你如今出入的可是青大哥的住处,这般不打招呼地便闯进来,小心被当成无故闯入的歹徒啊!」 窗外传来一阵哈哈的笑声,清朗如玉石相击,好似能冲开高空万里的晴云。 随后便见一道熟悉的人影出现在窗纸后,一如既往不知礼仪,以一记行云长腿扫开了半掩的窗扇纵进屋内,脚落定后振了振衣袖,伸出他那如玉般修长匀称的手指,夹起自己鬓旁的两绺青丝一顺,才潇洒地松下了手,扬起眉朝我打招呼。 「呦,小虞儿。」 方才这般落屋的系列形象雕琢得臻近完美,装完全套逼的他彼时才向著我湛然一笑,脸上已满是那独属于他的亲昵笑意:「你这回倒是长进了啊,还未见上人面,倒已能先认出我五爷来了。放心吧,你五爷这回是正经从大门拜入的,正巧在门口遇上将出门的狄将军,你房间何在,还是狄将军亲自报给我知晓的呢。」 他白玉面容上的这一笑宛若牡丹晚开,细碎的余日残辉侧映在他这张冠绝群华的脸上,竟泛起了点点的莹光,那眉眼间流动的水意与风华,简直明白昭示着此人已往九天玄女的道路进化而去,风骨愈来愈像人间妖孽。 我望着这名人间妖孽,听著他说的话,心里颇有些吃味。 为啥这小子进青师兄家门竟会懂得要依礼拜门入来,可每每进我家门却那般随便? 为啥他在外头都依礼进来了,一来到我房门口却还要坚持特地绕道改用这种费时又费劲的失礼方式进来? ……这小子果然是青师兄的粉,就知道在青师兄面前装正经么?! 这家伙可是连出入开封府都不曾这般规矩过的人啊!! 他一定是看到刚好要出门的青师兄,才想著那便趁机上去搭讪的吧?! 是吧?一定是这样的吧!! 白玉堂嘻嘻笑完后,微瞇起了他那一双勾人润泽的桃花目,若有所思般打量着我片刻后,哈地一声,又勾起一侧的唇畔笑道:「哈,之前见你还一副瘦皮猴的模样,无想到一阵子未见,你看来倒是又补回来了不少,愈发像颗球一样了!不错、不错。」 边说还边伸手过来拍了拍我的肩,感受了一把我发福后的身躯。 我握紧了桌上那个破洞的茶杯,觉得快控制不住自己将这破茶杯砸往他脸上的冲动! ……马的老子去一趟留庄村回来还瘦了一点你知道不知道啊! 你大爷的还说谁愈发像颗球一样了!!╯‵□′)╯︵┴┴ 所以说人长得再好看有什么用?!配上这张贱嘴再好看的人也不顶用了啊!! 对面这位发出一番人身攻击宣言的人,却像浑然不觉自己言语有何错处,迳自往我桌案旁一靠,侧头瞧了一眼桌案上的东西,便问:「你方才在作甚呢?唔,抄缮机关图解?原来你还有继续在研究此种学道么?咦,【铜网阵】?此阵是倒是未曾听闻过……话说这张图纸上批注的字挺端正的,怎地唯独上方这【铜网阵】三字写得如此拙劣?啊,跟隔壁这张图纸上的字一样不端整……」 (一九〇八) 彼时在下正在研究的纸图解,是早先向自家青师兄请教一个道听涂说来名曰【铜网阵】的机阵解法时,青师兄就着我对此【铜网阵】道听涂说来的各项相关描述,思量过后所画出的几个可能的原理结构,拿来给我讲解用的教学纸。 原版教学图纸上的批注自然是出自青师兄的手书,可上头被白玉堂讥为「拙劣」的三字阵名,和另一张的誊写过来被他讥为「不端整字」的图纸,却是在下自己一笔一划地书写出来的…… (一九〇九) 所以这白玉堂铁定是故意的! 他哪里会不认得我的字迹! 这人从方才开始就一直在找机会趁机嘲笑侮辱他的朋友啊啊啊!!╯‵□′)╯︵┴┴︵┴┴ (一九一〇) 当时的在下被他左一句字拙劣、右一句字不端整弄臭了脸,挥掌就想拍他,可惜只能一如往常般落空,结果还是只徒然内伤了自己而已。 白玉堂朝我哈哈一笑,倒是没怎么把这些攻击放在心上,躲过一波攻势之后,主动靠上前了来问:「不过此张图上的机阵结构,看来倒是凶险得很。小虞儿啊小虞儿,士隔三日,刮目相看。原你竟已能研究到如此高程度的机关阵了么?」 ……最气的就是这种你拚了命人家还没当过一回事的态度了啊有没有! 彼时的我是咬牙切齿地瞪他:「你只看一眼便知道凶险?而且我不能研究,难道你便可以么!」 白玉堂长眉微微一挑,面上立刻便摆正出了一种高人氛围:「小虞儿啊小虞儿,你可莫要小看了你白爷爷。五爷我少时好歹也跟着人学了好数年的奇门遁甲机巧之术,莫是我要寒碜你,若叫你这杂学的自修了这一、两年便追过去,那五爷我还拿何颜面去见我的阵法师父去?」 我瞥了瞥他,好奇心有些上来了,便问:「……你的阵法师父是谁啊?」 他抿唇朝我一笑,桃目聚花,嘴角含春,姿态之艳艳,让在下好像又重见到当年他时时不忘带在身后的那片飞花背景板复兴起,便听他道:「告诉你其实也无妨……」 只听他拉长着语调,脸愈发与我靠近,直到吊足人的胃口,他那精致的五官也离我只剩咫尺的距离后,才猛地站直回身子,挑着他那一双桃花目欠揍地说道:「……可惜我这阵法师父生性低调,叮嘱我需得保密师承。师命难违,我还真没法与你说。」 我:「…………」 ……可以申请剧组把这货丢出玉门关外喂沙尘暴吗? 跟这家伙相处,简直时刻都在苦其心志锻其脾气准备承受大任啊有没有! 我开始有了一种在面对白玉堂时,是否应拿起心如死灰之态度应对的自我怀疑,其实对付此人一开始就该拿出入定老僧般无波无澜的心态应付才对啊!否则永远都只有自己被气死的份!! 由于在下实在不想再被此人拿来当作茶馀饭后消遣娱乐的对象,便果断地将桌上那份誊写版的图纸折了几折塞进他的怀里,迅速结束了这个话题:「好,你是神秘高人之徒,你好厉害,我研究有问题你研究没问题,那这就让你拿回去再好好研究个够好了!」 白玉堂见我就这样将图纸往他胸口一塞,却是微愣了下,尔后有些迟疑地道:「……小虞儿,你这莫不是气昏头了罢?」 他抽出那张纸并不收下,反有些诧异地瞅我:「此图中内容,乃你师门之物,我方才仅瞥去一眼,尚不好多看……你如今却这般轻易便将它给了人?你是傻了还是胡涂了?倘若李老前辈地下有知,知门内竟出了你这般不肖小徒,随便将派内秘学塞与旁人,岂不得气得回来将你教训一顿?」 「谁傻了还是胡涂了啊!」这人就不能别说话三句不离人身攻击的吗! 我气了,将图纸胡乱推回了他手里:「这纸图是后来才请教人画出来的,算不得我们师门秘籍中原有之物事!想来画出此图的人,估计也不在乎多个你看!你爱收不收随便你!」 「……方才那话不过是句玩笑话呢,瞧你,这般大的脾性。」他见我瞪大了眼又要发作,很快又勾了勾唇,先我一步说道:「好了,既然你如此说,又这般大方,那五爷我,自然便却之不恭了。多谢赠图。」他端正地拱抬一手,「我确对此道甚有兴趣,这便拿回去好生研究,待研究完了,再拿来归还于你。」 姿态从雅不说,重点是其中让我感受到了几分正经的意思,弄得我刚被撩起来的一腔愤慨也不好意思再发出来了。 「不过……」不过他复又拉长着语调想说话,一双桃花目意有所指地往桌案上另一张原版的图纸瞥。 「……不过怎样?尊驾又有何高见?」我没好气道。 他挑了挑眉,举起手上的一方图纸,认真地跟我说:「不过我手上此份图上的字好丑,看起来甚为费力,能不能商量与你置换,桌案上字体较为端正的那一幅图?」 我:「……」 (╬ ̄皿 ̄) ——马逼这白玉堂简直是不将人气得吐血三升就不肯罢休的是不是! 我忍不住怒道:「——你给我拿回来还!」 ——狗咬吕洞宾! ——我还就不想白送你看了! 我气得扑上去想抢回他手上的图纸。 「……那可不行,哪有才送了人的东西便要讨回去的道理?」气人精白玉堂才出手就抓死了我扑动过去的手,嘻嘻笑道,两颗晶莹露出的虎牙像一对上好的白玉,平白为这名徒有外貌秀美内心却欠揍到无边际的男子添了几分少年可爱的气息。 便听他操着那如玉石般清爽的嗓音又道:「放心吧,爷钻研完后一定记得回来指导你,到时你有何不懂之处尽管问,爷决不嫌弃你!」 我:(╬ ╬╬ ╬ ̄皿 ̄) 194.一八五章 走窗来的消息都非好消息 (一九一一) 白玉堂最后说的这句话简直瞧扁人!说得不免让生性镇定(?)的在下又失控暴动了一回……导致一刻钟后我俩在窗旁的茶几处入座时,我还止不住一副气喘吁吁的样貌,全是因方才运动得太激烈的缘故。 每回与此人碰面时除了淬炼理智翻江倒海锻炼忍耐度以外,还几乎都得被逼得经历诸如此类一番的体力活动,真的是好为辛苦! 擅长激怒人的罪魁祸首一派悠然地端着茶盏,优雅地靠坐在茶几旁的太师椅上,品尝着一盏清透的菊茶,沏盖闻香,口啜甘露,说着他此回来开封的缘由,一副华贵公子爷般的形样儿,对比起他对座大汗淋漓的在下,实在是令人心中久久难以平衡! ……这家伙此回还真就是单纯来找展昭玩儿的! 根据此人的言辞表达可知,这白玉堂应是闲了数月未能跟猫较量,便觉得技痒手痒浑身都不舒爽,因此便踏着达达马蹄找来开封府,想来会一会他的武中知音了。 可惜他的武知音颇忙,几日前才又被派出公干,上开封府扑空了的他,在喝完茶听我说完展昭往襄州去的下落以后,难掩些许失望的表情,却是很快又打起了精神,招我附耳过去,摆出一副情报头子的作派,装作慷慨的模样,施舍一般地道:「唉,没办法了,既然猫儿人不在此处,那五爷我,也便勉为其难地,将此一消息,同你说一说罢。」 由于他彼时的语气实在是太勉为其难、态度实在是太高视角俯瞰了,顿时便让在下产生了一种披上一件破衣揣了个破碗、沦落到哪大户人家门前乞索的既视感,强烈刺激到了我骨子里对人性尊严的捍卫与坚持—— 于是我朝他翻了个白眼,九十度将头扭偏过去,拿耳朵看他,以一种不屑的态度回应他这一番施舍。 他却这般与我说道:「唉,莫闹。要与你谈正经事呢。」 我:「……」 ……叫谁别闹? 到底是谁在闹啊!! 不知这两字很能戳人的神经线么!! 见我闻言回头与他瞠目而瞪,这白玉堂倒是忍俊不禁地笑了,开口:「好罢,不逗你啦!是真有正经事要与你说,你暂且便先莫与我置气了。」 ……瞧他说得一副好像真是我在无理取闹的模样! 我不由得恼羞成怒道:「——你到底想说什么?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唉,说话何必这般粗俗?」他听我出口成粗倒也不恼,展开腰间一把紫木题字留白风的绢扇于胸前轻动,开始拿乔,「五爷我近来……打听到了些消息,想着小虞儿你该也会有些兴趣,才想著便是不见展昭,也可与你说一说才是。」 我面无表情看他:「……你究竟想说什么,能不点缀上前缀词地直接说出来么?」 与此人说话,常觉累感不爱,全身好疲惫。 便见对座白玉堂微瞇起眼,唇畔浅笑,折扇轻探了几探,目中却已渐渐无了嬉闹之意。 见他如此,我不禁也正起神色问:「……究竟怎么回事?」 他轻垂下长睫,拿掌中字扇晃了两下,彷佛在思量什么,过会才开口道:「……其实,自上回在苏州让人将你劫去后,我便吩咐下岛上的通路,一直暗地注意著那从你们那处听说的,称作甚五影阁一类组织的消息。可惜这群人以往一直藏得颇深,于过去的江湖之上,几乎皆未曾显露过踪迹。」 说著,搧扇的动作略为停了一顿,复又轻晃起来,飞扬的眼角一抬,锐利地睇向了我:「可,便在上回他们一把火烧去那座囚禁你的庄院之后,无隔多久,却似无意再掩藏自己的势力,五影阁一名,竟渐次于江湖中流传开来……传出的倒非是何等坏名。便说上月武林的比试大会上,无端出现了一名无人识得的高手,便是自称乃五影阁内之一名高姓影使,一路过关斩将剑指魁首,最后若非由德高望重的南宫老庄主出了手,以内力胜之,说不得今次的大会,便真会让此名不见经传不知来历的新人夺了魁去。」 「如今江湖上,正对此一新起之势力谈论得沸扬,以致许多年轻小辈对之起了兴趣,不少有投靠拜门之意,甚至听说了他们已经收留上了一些慕名而去的武林人手……」白玉堂的目光愈发锋利,内挟沉沉之光,「虽其行止如今尚未可证出有何不妥之处,可依我等前两回与他们交手的经验与所见来看,却不觉此一突然显出名头的五影阁一众,会是何等光明的势派。知你们开封府后续一直留心注意著此阁的动作,是故五爷我得了消息之后,总是要来与你们说一声妥当。」 他见我听得扭眉瞪眼的,将掌中扇子一收,最后无比严肃地与了我道:「小春,此五影阁以往行事藏头藏尾,能数年不露消息。如今却一反常态化暗为明……事有反常则为妖,怕是另有甚目的。你们开封府与他们有过几回交集,可得提醒提醒展昭他们,近来诸事需得多加留意防范,小心为上,方为妙策。」 窗花棂影之下,眼前白玉堂一副难得认真端正的神态,令在下那累积了好几日、本因他方才一阵胡闹而淡下去的烦思,似乎又要重新郁重了上来。 (一九一二) 人生最无奈的事,莫过于便是纵有这么多烦忧的事得存在这见方不到的小心肝中,却还是得睁眼继续过著日常的日子。 失眠了一个晚上,又被公孙先生荼毒了一个早上以后,我挥别了顺路护送自己回住处的巡街衙役,在正准备踏进青师兄家大门之时,才发觉自己常放在袖中的一笼香球竟然不见了。 左思右想一阵,深觉应是在上午困极不小心倒趴在案上呼呼「早睡」的时候滚出来的,后来被据说上午应在另一头忙得不该进屋的公孙先生突然现身捉到了个「上工偷睡懒觉」的现行,惊醒后慌慌忙忙甩袖将口水一擦,随后干脆就掩饰性地将手沿桌面乱扒,假装忙碌掩饰自己刚才其实是在趴桌找东西,而不是在趴桌睡觉……也许便是在这阵大动作下添了最后一把柴火,将那可能早便被自己睡滚到袖边的香球给甩出去了也说不一定。 其后我就忙着完成公孙先生微笑著发下来的各种限时完成的阅卷宗工作,也不知这黑霸王是不是藉此在敲打我胆敢在上工时补眠的「恶行」,总之由于后来随即便陷入了一片忙乱之中,根本也没多余的心思去注意到究竟是否有物事从身上掉落…… 不见的这笼香球乃是鎏金嵌银雕花锻造的,外观上精致高雅,在下于先前所撰写的回忆录中,曾提过此物,曰此物乃青师兄于某年年节后得自宫中的赏物,后来辗转送给了我。在下当时虽藉机腹徘了一番宫中礼官安排赐物与人时的品味,不过为了不辜负青师兄他对后辈一番拳拳的送礼心意,我从此常将此香球随身携带,让它进驻到自己拥挤的袖袋之中,有时放到熏香料都过期了,也常没记得要将它掏出来见光。 ……想必看到此处,各位心中可能会生出一点疑惑,那就是既然此物常遭在下遗忘在各件衣物的袖袋之中,那为何彼日我还会如此即时地发现它的失踪? 这答案得回溯到当日清晨青师兄送我上工时的谈话内容。 青师兄那时曾提到,曰咱们的云师兄据说又依例调配了下半年的新熏香料捎送给了他俩同门过来,欲让我们更替使用(注:真是时刻不忘督促他俩后辈身上至少得有一处风雅的品味),道早晨赶著应卯不及给我,便待自己傍晚回来之后,再将云师兄要指给我一份的薰香送来我房中给我。 ——通常在下若有收到此赠品,为了表示对自家两位同门师兄的重视,都会在青师兄将熏香转交给我的当下现起出一符熏帖(注:表示对自家云师兄赠物之情的重视)、再当场将前述的那颗小香球「随身」掏将出来(注:表示对自家三青师兄赠物之情的重视。特别强调「随身」,表现出在下有将师兄送的礼时时携带更示尊敬)、复当场将那熏香料置入香球之中,再闻香点评感想。 而通常若无意外,青师兄皆会将此些感想喜好并着感谢之意,浓缩成一封短小的书信,让他家的白鹰青青儿捎去给云师兄知晓,权当我们收到他赠物的回条。 我方才于回来途中还在想像云师兄此回捎来的会是如何样的熏香配方,不知有没有照自己上回透露去的暗示感想调整,别又再来个太婉约派的香味了…… 因为约莫就在上回春末收到新薰香换上后不久,自己曾找过四校尉们在武场上又暴力发泄舒活了一回筋骨,那时候还被近身抵上的张龙笑话我身上的这新香味娘娘腔……虽然他随后很快便被走过来的展昭岔开了心神,没继续就著「娘娘腔」这件事作深入攻击。 还记得当时展昭走近后,瞅着正停格在磕肩抵腰动作上的我与张龙,莫名就默上了一默,随后便莞尔道,曰自己亦是许久未曾下场,想加入与众人切磋一番——听得某其他三名校尉当场便乐得要命,全迫不急待都围拢到了他们展大哥的身边去,摆开架式个个跃跃欲试貌,谁还有兴趣再和我一旁拉衣绊脚地玩超近身摔角战? 就连不久前还在笑话我的张龙也是,当下立即松开下我的衣领,两步并一步,立马不落人后就挤到了展昭的跟前去,还抢到第一个开口请展昭给他指教,跟同样也想抢头香却因口慢失败的昭迷赵虎先打成了一团,害在下本已含在口里准备反驳他方才一句娘娘腔讥笑的话,诸如「你这五大三粗子又懂什么风雅懂什么熏香,能敢笑话人娘娘腔?!」一类的话都没来得及反击出来,就被人彻底忽视了去,当真是在一旁暗自内伤了半天! 而当时那剂被张龙笑话过「娘娘腔」的熏香,待到它自然失味以后,在下便不曾再添过新了。 只是不记得后来在换衣一并将衣袖内物品转移至新衣上时,有没有记得将装它的香球挑出来清理过? 思及至此,我当时要进门时,方才下意识往袖袋内一摸,无想摸出不少杂物没错,就是没摸出个目标物香球,至此才惊觉自己是不是把自家青师兄送的礼物……给弄丢了?! ( ̄口 ̄)!! ……喵咧个糟!!( ̄口 ̄)!!! 为了避免待会收礼的例行流程开跑后,让自家三师兄察觉到他后辈竟将他赠予之物弄丢了的这个事实,误会原来自家后辈对待他所赠之物,私下就是采行如此随便对待的态度……在下赶紧袖口拢拢,立马转身奔回路上、往开封府找遗失物去了。 195.一八六章 能请对同门多一点信心吗 (一九一三) 彼时时序进入九月,本该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可惜那阵子天气却一反常态地连下了几日的大雨,导致汴梁城内处处青漥积水,无铺石的道路泥泞不堪,青砖上也湿滑不已,又因重阳将至,人货穿流,是故路上交通意外频传,车滑轮陷的事件曾出不穷,每回上街亦皆可见识到好数起行人当街滑倒的场面——那跌倒的姿态五花八门到足以引发闲暇人的闲心,将此等景象累积分类立书介绍,即期发行,竟是大受欢迎,其后甚至登上了好一阵城内书界的【汴梁风云书】排行榜,带动了京内一股奇怪的话题热潮。 在下那时从青师兄宅的门口返回开封府找物,因为脚步有点赶,又一心二用地思量着「碰上公孙的应对二十招」,加之下雨天视线不良,撑伞行走多少更阻隔了些视野,导致没见到不远处的巷道上居然埋伏了一片孤独破落的瓜皮……种种因素累加起来,让我也赶上了一次流行。 当在下脚底一滑腿一蹬将要来个「腾云拨雾仰躺式跌姿」时(注:风云书里所介绍的跌姿第三十二式,腾云部分乃描述踩滑时腾空的脚,拨雾部分则是描述脚腾空时胡乱挥抓想攀上个东西抢救却失败的手),却意料外地没迎来一阵坐骨神经的惨痛麻痹——往后一瞧,原来身后有个更倒霉的行人,因为走离我得近来不及闪避,被我突起往后滑的那一跤撞到,间接成为在下保护性的肉垫,接着我一起摔扑到了小巷旁一户民宅的围墙上面…… 暴力著陆以后,后面那变成夹心馍馅的倒霉蛋的手唔哼一声紧紧抓着我的腰间,听声便知应十分痛苦,或许在事发的那一剎那之间,他本想推手阻挡,却慢了半拍反应,让我这飞来重物抢先撞在了他的身上,双手才变成这般的紧抓姿态,不过多少也改变了些许著陆的角度,让我等二人没有更凄惨地直接摔趴去了湿漉漉的地上。 因为撞击的力道颇有些大,我瞬间有点战战兢兢地不敢向后观望,怕一看就看到具口吐白沫七孔迸血的将死之尸,那在下还不得准备三度被人拱进开封府里受审去! 可怕的是这次的行为还没得有解释跟脱罪!! 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回抬过头查看时仍不免吓上一跳,不是因为看到一脸白惨的案发现场受害者,而是因为瞧见的是一名半熟人…… 「……孙兄!」落难书生孙璜! ——怎么撞上的又是你这个倒霉鬼啊! 想起此人的身体状况本便病弱,在下当时当真乃十二分心虚地询问他的状况。只见他面上白惨地吐出一句「在下不要紧」后,随即便窒上了半天都没有喘过气来,钳在我腰上那条紧绷的手臂,明白显示出了主人的痛苦,吓得我也开始呼吸急促,随时准备一有不好就要立即将他翻身扑倒就地施行CPR<一>做紧急抢救! 好在伤者自己窒了几窒就恢复了呼吸,用不著使上这般先进的技能去抢救他,但见他脸色仍不是很红润,在下内心仍旧不免愧疚非常…… 几月前在小巷民居中对他那无心的一撞,就撞得他在床榻上缠绵了快十天半月,好不容易才恢复。如今活蹦跳还不满三月,就又被天外飞来的同一个犯冲的人肉横弹击中……只能说他今年流年不利,该请他去相国寺拜个拜么? 饶是在下脸皮厚度已愈发进展,彼时仍旧是觉得十分对不起人家。一边诅咒那丢了害人瓜皮的不知名缺德鬼,一边赶紧想立直身转过去关切身后这一位体虚的孙郎君一番,只是这孙璜似乎还未完全和缓过来,双臂仍是痛苦忍耐般死死箍在压于他身前快把他给压扁的人的腰上,好似还有些颤抖,让我一时也转不开身去,只好继续用扭脖向后抬头这种高难度的动作来关心他:「孙兄,你还好吧,孙兄?」 怎么都不吭声?!有事要说啊! 我再带你去上回看好你的那家医馆回诊去!! 「约是……无碍……」身后之人虚弱地长吁了口气,中气不是很充足地道:「失礼了,虞兄,在下现下尚有些……站不住脚,请让在下靠一会,再维持这般……扶一会,缓上一缓,便可好……」 我赶紧应诺——肇事者此时哪有说不的资格?! 在下当时想他该是怕自己一松开手便要站不稳,又怕人家说不定是闪到了腰,自然直挺挺地站在那儿做拐杖给他支撑,只是将身体的重量稍稍往前移了一移,不好雪上加霜再压在他的身上加重伤情。 幸好当日是在抄小巷时碰上这种衰事,巷弄中行人稀少,否则就凭我俩当下这种诡异的姿势,就足够让路人围观暗批出些作风大胆、又得传出何种伤风败俗一类的八卦了。 我正想过了这般久都没有动静,会不会真快出了什么人命,正打算拉过颈子再关心一下他,便感觉到他停在腰间的手臂倏然收紧了一圈,紧到我觉得自己衣内的护甲好像都被挤压得发出细微的喀响,心中却莫名闪现出某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在快参透出确切的记忆以前,孙璜臂上的力道却带著我的重心又压回到他的身上,惊诧的我不觉又扭过头去瞅他,见他一双狭长眼目中的眸光定定落了下来,一改平时文秀的气质,在那一片刻间,竟是变得有些幽深难测了起来。 「孙兄,你……?」 我觉得有些不对劲,正想开口打断现场渐有奇怪的气氛,哪知话都还没说完,就见身后的孙璜,维持着面上那副高深莫测的模样,然后……然后就直扑扑地压了下来,整个人软倒在了我的背上。 我:「…………」 娘的,高深莫测个屁! 刚刚看去一番高深莫测的模样——分明就是这位黛玉兄两眼发直行将魂离了的前兆啊啊!! 结果此人强撑了半天——最后还不是昏过去了么!! (一九一四) 孙璜倒的很不是时候。 因为他倒下的时候雨势正好开始转大,在下被他那不吭一声的一压差点没被压垮,要不是奋起撑住了他那高出在下一颗半头的身驱,两人还真能在大雨滂沱中演绎一场前述那本风云书中的第零零八式的跌姿示范——「五体投地狗扑式跌姿」,重温一场自己当初在陷空岛地洞中被大涨的伏流逼得替展昭做了几回人肉垫铺的回忆。 即使如此,我当时仍是被迫往前晃了几步才止住了压下的负重,这几步就似冰火二重天,带人离开了那上有屋檐勉强能遮点风避点雨的墙边,让我等二人彻底淋了透心凉,变成一双落难的汤鸡。 孙璜他醒的也很不是时候。 在我双手背着他、左臂间还夹着一把他被自己撞掉的纸伞,因为担心他体虚、纵使此人全身上下早在方才便已淋湿不少地方,仍不敢让他继续淋雨,是故用右肩夹着右颈打着方才因跌倒而摔出的自家伞,在没有肾上腺素的帮助之下,好不容易气喘如牛地打了一场恍若三百里负重的耐力赛,差点没将脖颈扭抽了去,才将此人先扛至距离目前最近的、在下我的住处……也就是青师兄的家宅。 哪知方将他带进房间扛上床去不久,自己身上的湿衣都还没来得及换下、要替他置换的干衣也都尚未向人借来,不过才嘀咕完一句到底该由湿淋淋的自己先替他换衣好、还是请干爽的阿金来帮忙时,他老兄便嘤嘤唔地清醒了。 我:「……」 ……要不是见此人品行一向优良,兼身子骨着实不太好,都要让人以为此人是不是故意在整人,自己懒得走路,就装晕诓我背了他一路! 不过鉴于这孙璜方才代我撞上墙面的那一下,替我的坐骨神经免去了一回重著地的灾难,他就算是真这般诓我背他代步,或者半途路醒见状续装昏迷,我……我也只好认了我! 谁叫我过失伤害有愧于人先呢…… 清醒后的病美人做的第一件事是先打了一个喷嚏,抚了抚胸口,坐姿有些摇晃,人看起来有些脆弱。 基于良心的谴责,我自告奋勇表示要替这位病美人烧些洗澡水祛寒,为了避免他就这样回去恐怕又要染上风寒在床上休养个十天半月,坚持推拒了他坚持的推拒,堵他在房间里,逼他一定要先谭汤以浴袪除寒气,再换上乾爽的衣衫,否则不放心放他回去。 逼迫到他勉强答应后,我向阿金借来一套干净的衣物让他替换,为了怕他二晕的冲动上来之时,人却刚好坐在浴桶里,难保不会上演一场灭顶溺毙的惨剧,还不时隔三差五地敲门查勤,又下厨房煮姜汤准备待会给人暖身祛祛风寒,又差门外闲汉去请大夫待会给他把脉检查,一时忙碌得要命。 好在病美人出浴后脸色明显红润上许多,大夫把脉的结果也只表示开些顺气祛寒的药服用便可,其余并无大碍,才让我一直悬着的肇事者之心终于能松卸下来。 孙璜兄说他方才在路上瞅见我,本只想上前打声招呼,孰料才走近便赶上我发生意外的时机,抢救不成反遭累,一齐摔在墙壁上,真是人在路上走,祸从四周来,倒霉了个催,恍若被衰神附身。 招待孙璜在自己房里小聊了一会过后……虽然主要皆是在下因著一颗愧咎之心在单方面慰问,时辰在不知觉间也已届至官署放工的时间了……意思是青师兄回来了。 听见外头的声响动静之时,我的心里一片懵…… ……时间怎会过得这般快?! 莫非是先前烧水花了太多的时间?! 完蛋香球还没去找回来啊啊—— (一九一五) 那日,青师兄归来的时候,前脚才方踏进大门,后脚就听见兼职门房的八公阿力向他夸大其辞地说了一个「虞爷疑似欺男霸男,打昏一男人扛回来,不但把人软禁还鞍前马后地替人烧水煮姜殷勤伺候,在人家想逃的时候堵着房门不让人跑」的故事,一进主院见我房门紧闭(注:纯粹是因鉴于孙璜兄的黛玉体质,不好意思开门让他见风),兵甲都未及卸去,就先带着叁八卦好奇的尾巴来敲我的房门。 我在门内听到青师兄喝散一群小尾巴们的声音,因为心中想著香球之事神志有些涣散,导致在去开门的路上小脚趾不小心踢到一旁的方几角,疼得惊呼一声跳脚—— 房门在此时立即啪啦一声被人破了开来,其破门力道之强劲,甚至大得差点没让门板从门框上整片框啦地掉飞下来。 病美人孙璜:「——?!?!?!」 抱脚的在下我:「……????」 怎么回事???? 只见青师兄长脚一跨人如惊风般入了进来,表情不无急切,在瞧清楚屋内的情况后,明显松一口气貌,然后在瞥见我与孙璜后又猛地皱起了眉头,向屋内孙璜道一句失礼,就过来拉啊拉地将我人拉去了房外,离开前还记得顺手带上了房门。 青师兄一路将我拉到院中的棚架下才止步,一转过身来,就开始拿出那套他对我说教上礼仪课时最常用的一副「不成体统」的眼神刨我,询问我屋中人是谁?问我是否真在街上将人害昏了带回来,还趋前褪后地殷懃伺候,人家不愿想表示离开,甚至便堵着房门不让人回去的事儿? 我想眼下这位师兄的说法好像有哪里不对,可仔细一想又好像讲得都对,脑袋稀历胡涂的,便先点了点头。 正打算说明一下孙璜的来历与事情经过,就见青师兄瞅来的眼神瞬间变得更加刨人,里头不无几分纠结之感,看我的目光,顿时变得像在看一位误入歧途的后辈,烦恼地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你一个……怎能学人家做出这等事来?」 青师兄痛叹一声,有些无法理解、又略有些痛心疾首神貌,问我如何能这般行事,又究竟是如何想的,便是他曾说过要纵容我在京城横走,可若我真碰上了个……想结识的人,循正常方式……引见,再按部就班地……来交往,有何不可?好端端地将人截道打昏带回来关在房内是要作甚?为何要用强?难道不知强扭的瓜不甜的道理? 最后莫名其妙地表示我若活得太开放而他又任由我去的话,这种事到最后无论如何更吃亏的都只会是我这一方,他没法眼睁睁地便这般纵容我去啊! 劈哩啪啦劈哩啪啦一阵谆谆劝导。 我在被辅导的过程全程处于这种状态:(°⊿°) 会过意来以后:(゚Д゚;)!!! ------ 批注: <一> CPR:一种渡气救人的医疗之法,以三枚符号表示救人的步骤:「C」表示伸出你的手去抓患者的下巴,「P」表示用你的手把患者的下颚钳得吐舌出来,「R」表示在你深吸一口气后,要将空气化作一根利棒般划过患者的舌头上,吐进对方的口内。 当然详细的过程还须经过专业先生的教导与实地的学习练习,请各位莫要因懂了这三枚符号各代表的意义,就觉得自己已然能运用此项绝活。切记!无得专业出师便冒然将此技实施于患者身上的后果,除了有吃豆腐性骚扰之嫌外可能无法有其他救助的成果——重点是你可能因此会背上过失杀人的人命的!会被抓进开封府里过堂的!绝对要谨慎使用!! 196.一八七章 这毁人名誉的事玩不腻吗 (一九一六) 「——青师兄!你……你都在说些什么啊!」 我窘胀得脸红脖子粗,连师兄二字都不小心喊了出来:「谁打昏了人了?谁又将人带回来关起来了?!谁又强扭瓜了!!」 ——严正抗议啊! 哪个浑帐造的破谣!! 嫌在下来到此地后所扛过的流言蜚语还不够多样化是不是!!! 我气急败坏地将事情阐明了一遍,顺带将当初认识孙璜的缘由与对此人累积的愧疚都说明白了,然后愤愤难平地表示要追究这歪七扭八的谣言来源! 青师兄在明白真相以后,暗暗吐了一口气,状似真松下了口气,然后便开始撇清责任:「咳,我就是进门时听阿力说的,一时惊诧,未及多想,只想著先过来阻止……唔,好了,无事便好。我们便莫要再论此事了。你也莫须这般生气,待会我帮你说说他们便是。」 可能是看我当时的脸色太恼怒了,青师兄又多安抚了两句,后头却是忍不住又拐回老调重弹,复又再说了我几句:「其实你自己亦是有疏忽,不是同你说过了?不拘小节并无不可,可有时总还是需得注意一下礼节,你却老是尽随意。他在里头洗沐,你一个……总上去探问,成何体统?做了此些似是而非之事,其后又与人单独处在房内,复将房门关得这般紧,也怪不得让人家误会。对了,还有,你怎地让人送回来后又独自上街?下回再遇上这种事,让阿金他们找一人陪你过去……」 ……明明都将误会给澄清明白了,却还是得待在原地继续接受这般训辅导话,当真是天理何在,不得不叫人略感憋屈。 ……唉,虽知众人嘱付近来行事最好别落单是为自己好,可这种出个门都要有人陪的不能自理的日子,到底啥时能看到个尽头啊! 话说那些每回出门不带上一串跟班就没法好好走路的富家子弟们究竟是怎么过活的? 求经验分享啊!! 就这样,青师兄在主院的小葡萄架下就我关于生活礼节的认知,与关于生活安全的警觉重点再关注过一回后,才想起我房内还被丢著一位客人等著人回去接待。 青师兄那日穿着轻便的兵甲,兵甲衣衫上微沾尘土污渍,那该是带领操练过的痕迹,想来他该是直接从军营那回来的。 彼日虽下了几近一白昼的雨,近申时才收歇,但京城附近还是有供军士室内演练用的场地,依青师兄认真的性格推想,他该是不会让带下的兵士们藉雨能得闲偷懒。 据闻这位师兄在操练兵士时,颇喜欢亲身下场示范,更常亲自指导,时常与手下的士兵们打练在一起,因此每当见到他衣染尘土的时候,十有八或九,便是又到他下营带人出操的日子了。 青师兄清了清喉咙,生活礼仪的辅导课终于来到了尾声,他表示自己先回房换一套衣衫,时辰不早,我不妨留那位朋友下来一齐吃顿晚食,也好介绍给他认识。 说着好似想起了什么,伸手往襟前暗袋中掏索,因得此一动作,我注意到他收口的窄袖上有一枚黑不隆咚的手印,正感叹这可不就是自家师兄受到部下们热烈拥戴的证明——这平日像神一般存在于大宋禁军中的男子,只有在带人操练的时候,旁人才有机会跟正当理由与他做如此亲密的接触啊有没有! 瞧这枚手印黑的……为了要给自己心目中高大上的狄将军留下深刻的印象,是不惜在上场前先将手滚进墨汁袋里去撸上一撸再拿出来用的吗?! 你这样虽说是满足了自己的虚望,可会害洗衣服的人很辛苦啊知不知道!! 青师兄自己没空洗的时候帮忙洗的阿全会暴躁的好么!他会找出祸首来揍你的好么!! 莫要把自己的恋慕建立在他人的痛苦跟自己的悲剧上面啊好么!!! 就在我陷在一场黑手印的联想里的时候,青师兄似乎找到了他想取的物事,手掌一摊放到了我的面前。 我:「…………」 揉揉眼。 再揉揉眼。 然后我拿看著传说中存在于某位猫妖手上,一种叫做【取物皮包<一>】的法宝的眼神,瞪向自家师兄衣襟处的暗袋—— 原因无他,只因青师兄掌中一件精致鎏金嵌银雕花的造物,不正是那疑似被我用丢在开封府上,不久前本还想赶著去找的那笼香球么?! 青师兄见我一副被惊呆模样,忍不住笑了,言语中都带上了笑意:「我今日回来得比往常早,便顺道绕去开封府看你是否还待在那儿,想著若是你尚未归来,乾脆便接你同归,也省得你还要再等寻街的衙役一起……遇上公孙先生,道你将此物落在书房,便托我将它带回转交与你。」 我脸上一红,不免略有尴尬地澄清道:「我、我是不小心掉的。我平日都将师兄你送的这香球保管得很好的,就是今日……方才我要赶回去找的便是这样物事,一发现不见时我便立即要回去找了……」 乃妹的这样都会被赠礼人捉了个「弄丢赠物」的现行?!这生活当真是太苦逼了…… 真正的一「失足」成千古恨哪……多么具现的体悟!! 青师兄眼中的笑意更显,拍了拍我的肩,安慰道:「莫需这般紧张。不过落了个东西而已,又非是什么事。」 他将香球放到我手上,道:「云师兄捎来的熏香,晚些时候再拿来与你,你先回房去罢,莫让客人等太久。方才不管不顾地将你拉了出来,你友人心里估计也要莫名,便先代师兄我与他告声罪罢。」 (一九一七) 晚餐的饭桌上,我为青师兄与孙璜兄两人正式引见。 孙璜的反应倒不像平日那些小市民们见到【狄青将军˙民族英雄˙当红一线偶像】时那般失态激动,除却初始显出些许惊诧与尊敬外,其余拜见应对等皆有礼有度,未卑未亢……不愧是曾被包大人与公孙先生称赞过、并且被评为有资深潜力的绩优人才。 青师兄则恢复了他一向温醇恭谨的形象,敬酒时先为方才连介绍也无就把主人抓走的失礼行为告罪,其后甚至社交性地开启了一番闲话家常,一点也无拿出名人将军的架子,言谈间不着痕迹地将孙璜的故乡户贯家世背景都用闲聊的方式旁敲侧击了一轮,让我愈旁听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种隐晦式的提问法与引导式的话题,怎地好像之前的展昭也向人家做过同样的事呢…… 当时我还以为展昭他会那样与孙璜此人说话,乃长久养成的职业习惯使然,没想到青师兄也有这毛病么? 因为也时常需要在皇宫内盘问出入什么的么…… 相形之下怎么觉得自己与人交往的方式就这么随性……(▔﹃▔) 因为与【狄青将军】这位汴梁城内的风云人物同住的关系,相对于青师兄这实在的东道主以身家调查为中心的话题,孙璜倒是比较好奇我们之间的关系与交情——由此可见纵外表看来再淡定或不卑不亢的人物,骨子里都甩不掉一些人类天性八卦的基因。 关于孙璜的这些好奇,青师兄皆只是拿一些朋友、一齐住方便之类的话含糊了过去,没聊得太过深入。 一餐饭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饭后告辞,青师兄见我因怕人又在半路晕倒,而坚持要送这孙璜回家去,也表示要陪我们走一趟。孙璜一听才终于在惊诧外露出了几许诚惶的模样,私下与我感叹这位狄将军待我当真颇好,定是交情颇深的朋友罢。 我当时笑了一笑,推托了几句哪有,也没再多说些什么其他。 (一九一八) 而那日与青师兄送完孙璜回家以后,在下回来的第一件要事,就是去摇阿力的领口,逼问他方才为何要对青师兄造谣来中伤我!没想到一追究竟探听出了一个三人成虎、众口铄金过程,实足以记载下来供大家警戒,让各位了解一番关于语言变形的可怕威力! 原来,那则什么青师兄听来的【虞爷打昏人带回来软禁】的谣言是这般形成的…… 首先,在下于方进门时,为了要同身形与孙璜相仿的阿金借套干净衣衫来与他替换,向过来查看帮忙的阿金所就事件说明的第一版本是这样的:「我在路上摔了一跤,不小心撞到此人,此人身子弱,缓了会还是晕过去了,我不能不管他,便先将他背回来照顾了。」 然后阿金转述给他老友阿全听的第二见闻版本就成了这样:「虞爷刚在路上把个男人弄昏了,带回来安置,又烧洗澡水又煮姜汤的,照顾的可周全了。我方才瞧见那人醒后想走,虞爷却将人拦着没给走,将洗浴用的热水送进去后,还不时徘徊在门外边,不知在做什么。」 阿全听后,又去找他的好伙伴阿力分享:「听说虞爷方才出门弄昏了一个男人带回来,又烧洗澡水又煮姜汤的,伺候得可勤快的了!那人清醒后据说想跑,可虞爷堵着门不给走,还硬逼人家去洗浴,自己在门外偷看,不知意欲图些什么!」 于是阿力报告给青师兄的版本就变成了:「——将军!听说虞爷欺男霸男,在外头打昏了个男人带回来软禁,还殷勤地烧水煮姜伺候人家!不过那男人不领情,一心想逃,被虞爷堵住了门不给跑,还被硬逼去脱衣洗浴,虞爷还就站在一边监督著看著!现下两人都关在屋子里不知在做什么了!」 才将脚刚踏进门来的青师兄:「————?!!!!」 ……然后就接青师兄急冲冲地赶来敲我房门,紧接着破门而入的那段误会了。 终于弄清楚谣言生成过程的我:「…………」 ——吼呀! ╯‵□′)╯︵┴┴︵┴┴︵┴┴︵┴┴ 无怪乎古者从云人言可畏! 人言何止可畏!人言根本像把杀猪刀——随时可以将别人的名誉砍杀到毁容破产不费力啊啊! 你们这三个谤人清誉的可恶八公啊啊!! ------ 批注: <一> 取物皮包:一种仙家法宝,属于乾坤百宝袋的一种,据说只要在心中发想,便可从中取来纵使是处于四海八荒千里之遥外的物品,不过却有一项禁制,那便是该物需确实存在,且确实乃你本人所有,否则法宝便会失灵。 197.一八八章 预感这事从来坏灵好不灵 (一九一九) 戊申之日天阴。 事隔多年,之所以还能清楚记得这日的气象,是因张龙与赵虎二人,便是在此一日霾暗的清晨里,拖著一身累累的伤痕,出现于开封府门口,被人紧急搀扶进来,强撑着透支的身体,至我们眼前之时,人已近乎力竭。 他们拼著带回了几个消息。 一则乃襄州一带商社行会之背后确实遭了人把持,把持者乃当地之各帮派,他们要求商社行会向欲在当地行商的商人,在法定税额之外另行再按货缴交会钱——看起来似乎是各帮派在争夺地盘征收的「保护费」,可实际上这些帮派背后还有隐势,此些额外多收来的「会钱」,最后半数以上竟是皆未留在这些帮派的手中,而是一概都上交与了他人。 张龙赵虎与展昭他们,此行前去襄州探案,于机缘巧合之下,找到一名熟知此间内情的线人表示,这个在襄州背后控制了众帮派的隐藏势力,在襄州一带的经营早有跨代之久,早便暗中掌控住了当地各大帮派的头领,其存在向来却仅有各派执牛耳的人物知晓。这些个帮派内的知情之人,私下替这位神秘势力的首领人物取了个暗称,呼其作——「襄州无冕之王」。 消息二,则是有关那些曾出现在留老爹蓝皮簿上数名现职襄州官吏的状况。这些人为官意料外地竟皆是十分中规中矩,无大功也不曾出过大过,资历平凡地不足以引起人特别注意。倒是留老爹生前那位可疑友人、也便是现身为襄州通判的魏登很得襄州知州的信任与重用,作为一枝独秀。襄州知州为官贪利懒散,政事竟大多倚靠魏登的建议与协助,使官府监督行政的机制已几同虚设……这位魏登通判,如今已堪成州衙里掌了实权的红人。 张龙他们最后一则带回的消息更是惊人,曰他们潜藏于襄州城内调查时曾获不知名人暗中相助,以飞箭提示他们去某地点埋伏,竟在该地发现有人在进行兵器交易——该批兵器从城郊民宅经密道运至襄州城中,出口竟在先前他们查探到、每两月各帮派分批将自商社行会处收取来的「会钱」,再上交与他们口中所称之「襄州无冕王」指定他们来纳钱的宅邸中! 当时该座宅邸内负责点收兵器的领头之人,竟乃一身手不凡的高手,事后经他们辗转调查后证实,此人竟与先前开封府早在暗中留意著的那五影阁组织有关,且似为其内的大老级人物,不日前更在武林会上出过风头,人唤高影使……由此可见这些「五影阁人」,与此纵横襄州经济界的地下操手之间,必有不浅的关系。 再查襄州地界的军队暗地竟有厉兵秣马的情形发生,且军中装备精良,根本不似一般的地方之师!更叫人吃惊者,乃是五影阁中在襄州城内活动的大老竟不只高影使一人,尚有另一被尊为武影使者,身手更在前述高影使之上,且此人竟与通判魏登间有接触,从暗中窥探来的言谈内容可知,这魏登竟以五影阁中的「阁主」为尊,自称「下属」……俨然便亦是五影阁中人! 连结前述探来之种种风吹影动,便是惟恐当地官贼牵扯,又有江湖组织与五影阁涉入其中,明暗相应,怕是……有不轨之心! 屋内的气氛被这一番报告的内容压抑得低闷沉重……纵使在派人去襄州调查之前,各人心中多少早有了几个可能的推测,可推测毕竟还止停留在推测,一时间便被确认成形,众人的心理上还是颇有些难受。 彼时的我却是更着急著一个人的下落:「……展昭呢?」 我忍不住问了出口,瞅着张龙与赵虎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几乎是心急如焚地道:「展昭他人呢?他到哪里去了?他怎地没随你们一齐回来?」 张龙与赵虎面上竟露出了压抑与痛苦的神色,再看包大人眼有哀忍,即使他下属还未回答,也似乎早已对他们将说出口的话猜到了底概。 赵虎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握拳道:「襄州的那帮人——他们发现到我们打听出一些消息之后,就派出了人来追杀我们!一路上都是追兵!展大哥说事关重大,要我们先一步回来报讯,就自己……自己与我们分头,去引开追兵了!!」 我听了顿觉自己心跳漏了一拍,便见张龙吃力地开始解释:「……在我们调查出不对劲、就在离开襄州城的那前几日,便发现开始有人暗中在跟踪监视我们的行踪。当时对方似是也开始有了戒备,我们因此也再探不出得用的情报。是故展大哥决定将计就计,将跟踪监视的那些人马引去偏僻之处后,合我等三人之力擒住了人,却故意放跑了一名让他回去报讯,再尾随于后想找出幕后的指使……展大哥便是跟在那人身后查到了魏登,并撞见了一名称作是武影使之人与魏登的会面,言谈中提到五影阁与阁主一类话,才知晓原魏登那厮也是听命于五影阁阁主行事的阁众!展大哥听到了些他们的对话,也听他们讲起一些成事在即之类的话,后来叫那武影使察觉,大意下被划了一刀在手臂上……」 张龙一时缓不上气,压着受伤的腹部急喘了两下,那上头有一道横长的刀伤,已让公孙先生包扎上药做了紧急处理:「后来……展大哥脱身回来找我们,道襄州事异,五影阁牵扯其中,情态诡谲,此地不宜久留,我等应尽速赶回京城将消息上报。」 包大人沉默了一会,沉重开口:「……后来呢?」 我慌茫地看向张龙,见他眼中压抑更甚,心中不安愈甚。 「后来——」张龙喘著气道:「后来我们还未及出城,便碰上一绺追来的人马,身手难缠,好不容易甩开出城外后,展大哥道城南那槐林村尚未去看过,要我们先走,他去查探一趟后,再追来跟我们会合……」 「——我就说当时我们该一起去!」 赵虎忿忿在旁大吼,也不管自己身上还有伤,激动到目眦都晕出了殷红:「后来会合的时候,就见到展大哥身上多了好几处的伤!有刀伤有剑伤!一看就知道是让人给围袭了!要是当时我们一起去了,有了帮衬,展大哥搞不好就不会受伤了!」 张龙攥紧拳,却是在他兄弟身旁低语:「……我们身手不如展大哥,要是当时一道去了,也许便没法像展大哥那般容易便可脱开了身,也说不定哪。」 说著说著,声音也便隐隐激动了起来:「……哪想到在后来又击退了一批新追来的追兵后,展大哥却觉事关重大,不容再这般与他们拖延,要我们先一步回来报讯,坚持自己去引开追兵——敌人太多了,一批接着一批,纵是再强的人也抵不过这般轮番消耗,何况愈后追来的人还愈发厉害!我们三人合力都嫌吃力,展大哥他还受着伤,就算再怎么厉害,可只一个人——」 张龙忍抑的低喝声回荡屋内,叫人听了惴惴然如浑身战栗,连日来积压心里的难安,顿时已化作潮水无际般蔓延了开来,恐惧得几要叫人覆顶。 「展昭他……他不会有事吧?」 我哑声虚问,心却已几乎要沉至谷底。想著他这回离开汴梁前,明明才跟我道过此行状况虽不明朗,却也不必我太过忧心,他说、他说他们……他们都不会有事的! 可张龙却沉默著没有回答,似乎抑了又抑,终于忍不住忿忿朝床铺砸了一拳,眼眶红潮如血。 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包物事交到包大人手中后,便决绝地道:「包大人!此物是展大哥于槐林村中匆忙带出的物事!在我们分开之前展大哥交给我的!展大哥嘱托属下先一步将此物带回交与大人您,说此物极可能便是邱香当初从五影阁中带出的东西……大人!我们已将调查到的事情及经过皆向您报告过了,请大人允许属下回去找展大哥!」 说完抱了一拳,也不顾自己的伤势,起身提刀就摇晃着身体想往屋外走。 「大人,属下也要去!」赵虎大喊一声就跳下床,没走两步就踉了个跄,多亏有王朝及时将他扶住,才差点没倒头栽倒。 包大人看不下去,忍不住大声喝止他们道:「——胡来!还不快回来!也不瞧瞧自己如今是何模样,此番状态便是去了,又能帮上什么忙!」 王朝与马汉站上前抱拳请命,二人面上皆显焦急:「包大人!三弟、四弟有伤,让他们在府内休养,便由我等前去找展大哥吧!照三弟、四弟方才那般说,展大哥会需要帮衬的啊!」 张龙:「大人,属下没关系!属下还撑得住!」 赵虎:「大人,赵虎无事,让赵虎也去吧!」 张龙和赵虎不死心地嚷嚷,挣来挣去大有要将刚包扎好的伤口再度挣裂开来的趋势。 方才在此二人陈述经过时就默默替人治疗包扎著的公孙先生,在一旁见了这种情况,状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慢吞吞地摊开了他宝贝的针袋,慢吞吞地从中挑出了两根细长晶亮的银针,拈了几拈后,站到了一个不起眼的角度去,然后细眼一瞇,唰唰两下就快狠准地让两个本来还在吵嚷不休的伤员瞬间就昏趴到了地上去! (一九二〇) 我:「…………」 王朝:「…………」 马汉:「…………」 包大人:「…………」 现场气氛原本乃一片决绝沉重…… ——乃娘的突然就插播进这一段像是午夜现场的惊悚短剧场是怎么回事?!! 当真要吓死人啊!!! (一九二一) 王朝和马汉一脸激愤的神情霎时间就被公孙先生这突出的一手给惊断了,因得站得离肇事凶手颇近,两人在旁纷纷倒抽了一口冷气,连脚步都不自觉向后远离了小半步,堪是满眼的惶恐。 本来还想跟着开口加入「让我也跟去」呐喊行列的在下顿时也卡词了,原本滔天倒海般的担忧情绪,瞬间也被这场惊丨变中断了小片刻,三个人齐齐盯瞪着那躺平在地上的俩受害人看,骇得半天都没人能发出一个字来。 现场仅余神经线强大的包大人还能面色不变地瞥了地上的俩伤员一眼,然后竟很快移回了思绪,状似短暂思量了片刻后,对着王朝和马汉点了点头,浑然像是完全没看见事件发生,接着方才未完的讨论,正要道:「……也只能如此了,王朝,马汉,尔等……」 「——慢!」 却有一道清亮的短喝打断他未竟的话,只见一名白衣隽朗的青年从窗外落了进来,面上神色微凝,有着罕见的严肃与沉抑。 「……包大人。」此人无视脚前俩卧倒在地的不名人状物体,绕开走至包大人身前行了一礼,方转向与王朝及马汉说道:「事情经过如何,我方才于屋外皆听见了。如今猫儿不在,张兄及赵兄身上又是不便,虽依他们所言,应是甩开追兵才进得城的,却也难保不会有歹人再探入开封府来,王兄与马兄,还是守在包大人身边妥当。」 言罢,转身向包大人请命,语态坚定不容动摇:「包大人,这展昭也是白某的朋友,他那儿,请便交给白某去寻找罢。」 「……唉。」包大人思量片刻后,许是看出了眼前人的坚持,沉重地叹出了一口气,而后点了点头道:「如此也好。白大侠,本府……本府便将展护卫他,拜托给你了!」 这名年近五十的长者,历经过无数风雨大浪的三品开封知府,字字郑重交付,谆谆的话语里,沉痛的眉眼中,终是再掩不住一番对下属境况的无尽担忧。 立于他面前的白玉堂毫不犹豫地点了头,仿佛应承下的本便是他该为的事一般,半分也未迟疑道:「交给白某罢!」 随后白影一飘,竟是片刻也不再多留,转瞬人已去出了门外。 「……小白!」 蓦然惊悟出当前情况的我顿时回过了神,再无暇去想方才据说乃一手无缚鸡之力的某医者,竟在两下间就放倒了两武汉的恐怖行为,往后无事最好莫要站他旁边的好等此类旁事,抑不住慌张地跟在后头追了出门:「——等等,小白!你先等一等我!」 198.一□□章 有关职业技能的发光发热 (一九二二) 追上人的时候,白玉堂已正准备翻墙而走,听见我的喊声才立在那府衙的高墙上,侧身微弓着脚步回头瞅我。 他平日看起来虽总有些吊儿啷当模样,有时立于门旁会斜倚门框,有时立于墙前会盘手背靠,时常斜倾着一张俊丽得常很刺激人的颜貌,飞挑起他那一双好似揉了万千风华于其中的桃花眼角,扬着一侧的长眉、噙着些许戏谑的笑意,似笑非笑地瞅人。 可只要这人一端正起来的时候,也与那展昭一般,身姿能挺拔得仿佛将天地皆撑起。 或许这便是源于他们习武人的习惯吧?一弯背脊一旦直耸,便是最不屈的姿态。 只是展昭的身影总似竹若松,煦煦如轻拂过松竹间的一道清风,而白玉堂此人端正起时,却似只于雪中飘然翩立的白鹤,修挺风雅,总少不去几分矜贵的气息,一身真真如闲云野鹤一般的肆情随意,彷佛随时张翅便能排云飞去,那般不羁的自由与狂宕,又有谁能轻易拘划得了他的心志? 可是彼时他的面上镶上凌霾,他的翎羽坠上沉铅,整个人郁重得好像一把即将出鞘的利剑,却强自收在剑鞘里嗡嗡低鸣,身上再无半点平日轻纵风流的样貌。 他在我面前的情绪一向丰富——或闲散或得意、或风发或炸毛,或捉弄相,或无谓貌,或邪笑或淡笑,或嗤笑或冷笑,也有不少时候不计形象地哈哈大笑。 当他将这一切惯有的表情都收入面下,沉眉敛目,只显现出凝敛的气息与神色的时候,彼时我看着他那张沉穆地几乎要叫人不敢认出的脸,忽然就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我只能喃喃:「小白……」 心想他心里何尝不是十分担心于展昭,否则何以有如今模样? 因为虽然他们二人在口头上总闹别扭,可展昭对他而言,何尝不是难得深入肺腑交来的知交? 我忽然就想起了若干年前与那名自称为金懋叔的男子,在汴梁城郊的冬山上喝酒聊天的情形。 那时的他年少华美,比起今日多了几分模棱两可的秀美,少了几分阳刚达练的稳重,披着一袭葱绿色的大氅,立于皑皑雪丘之上,放目远眺著山下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 彼时冰寒夜色与大氅亮彩同映在他一张嫩秀的脸上,将他衬得肤凝玉、眼生漆,秀丽得宛若雪中仙子,害得当时的自己跟得了失心疯一样,被煽动着陪他待在山丘顶上喝着西北风配酒,酒劲兴致过后便冷得直打哆嗦,隔日下山后差点没得上伤寒感冒。 他那时还是个揣着找砸的心特意要来找展昭砸的熊孩子呢,可岁月如梭,曾几何时,他们彼此之间已然有了如此莫逆的交情了呢? 我心中忽有一阵慌乱不已——对下落不明的展昭的担忧、对彼回案件的不安,还有对襄州这地方,一直挥不去的、一种从恶梦中延续出来的、无有旁人能了解的恐惧。 彼时已缠连自己有好数夜的恶梦,那个刀光剑影的梦中,红衣白摆交错,最终却是浸染在同一个令人惊惧的血色里……如今梦中之一人已然状况未明,难道还要任着梦境中的另一人单独找去、找去那块让人惶恐的地方么? 尽管担心展昭没错,可眼前这人也是自己的朋友,在下也会担心他的安危啊! 这位不管将外貌压抑得再冷厉冷静,行事却仍旧常凭借意气与傲气作为的朋友,一旦事上眼前,在一念冲动之下,便常要不管不顾地行出孤躅一掷之事,不惜将自己置入险境也不在乎……可他此行要去的地方本便危机重重,到时倘又孤立无援,会不会同展昭一般又要失了他的消息? 若连他也有了个万一,那……那又要怎么办呢! 我简直是彷徨又惶恐。 可,如今除了眼前的他以外,又还有谁能一齐去寻展昭帮上他的忙呢? 哪怕仅是在关键时刻,当他意气上来的时候,能够劝住他半步,让他莫要冲动行事也好的人? 我紧了紧拳,虽然觉得自己跟去可能碍事,还是止不住仰起头唤了他一声:「……小白。」 只是后话还未说出,墙上之人却似已先明了了我的心思,在我再开口前便道:「小虞儿,我知你也担心著猫儿的状况,可你便是跟去也帮不上忙……你还是留在府里,等著五爷我的好消息便好罢。」 「可我……」 「展昭他情形不明,假若追兵真与襄州官府或五影阁有关系,情况兴许凶险,展昭那边等不得,届时我亦可能无暇兼顾你。」白玉堂的视线认真地瞅了下来,眼中影影绰绰,彷若两盏沉灯:「……小虞儿,我很抱歉,但带上你会碍事,你还是留下来好罢!」 (一九二三) 就这样直白地被打了个巴掌的在下,简直就像是个小媳妇般反驳无能,头回于心中涌出一股如此无边的无力感,觉得自己在这一群非凡的变态中,可不是真如废渣般无用?瞧瞧,一旦真遇上了什么大事,想帮忙都无能帮得上忙!还要被人家嫌碍事! 唉,所谓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伤情之感莫过如是。 彼时的在下算是明白了,即便自己先前在脑中烦的那些不安的天启预感一类事真有可能发生,自己也不会是那名适合跟上去帮忙的人。 比方说这白玉堂此行南去如顺利找到了展昭,若干他本可能成功带回展昭的情况,设定上倘若多出了个平庸的在下在旁边,或许本来逃得掉的状况便会被拖累成逃不了了……? 便是知晓了这道理,纵使担忧地五内如焚,我当时也无法发展脸皮厚度坚持要再让眼前的这白玉堂带著自己同去。 因此我咬了咬牙,只向他问道:「你的四位哥哥有没有人恰好在这附近?如果有,结伴一起去,彼此有个照应,寻起人来也能事半功倍……」 白玉堂低头细瞅了我一会,却是不可一世地笑了,俯视我的脸上恢复了几分平日常能见到的率意样貌:「……原来除了担心那只猫儿以外,小虞儿你还在担心五爷我啊?」 「……安心罢!」他笑完后收敛了几分神色,立在墙头上朝我一喊,「五爷我跟那只猫儿可不一样,可靠得紧,你且安心等五爷我带回那只猫儿便是!」 说著便要转身走—— 「——小白!你要小心一点,真不行的时候莫要勉强!递消息回来找帮手!还有听说五影阁在那附近兴建了一座凶险的机关塔,你若遇上奇怪的楼阁需得小心一点,切莫胡乱就冲进去逞强了!」我忍不住赶急朝他一串叮咛,「还有,还有记得我之前给过你的那一张机关图纸啊!!」 他朝后挥了挥手表示明白,随即纵身一跃便翻下了墙头,再瞧不见身影。 (一九二四) 白玉堂便这样翻墙走了。 留下我一人恍恍然独立于府院的高墙下,就这么看着他的背影倏然纵去。 半晌后,我提掌往自己脸上奋力一拍,藉由双颊上火辣辣的热度,让自己重新振作起了精神。 ……莫再多想了,众人如今都各司其职,正努力在做着他们力所能及的事,我又怎能任由这些没有完全必然根据的不安感颓废在这里? 回去看看有何处能帮上忙吧。这些破事情若能早一日了结,也才能早一日真落下心来啊! (一九二五) 走回去府内堂的时候,遭公孙先生扎昏的张龙赵虎二人已经被移转回他们各自的寝室休息,包大人与公孙先生带着王朝马汉在书房里闭门讨论张、赵二人拼命带回来的情报,案上摆着那包据说是由展昭奋力从刺客堆中护出来的物事,布帕掀摊,露出里头一枚暗红色的雕佩,约有半个成年男子的手掌大,而公孙先生正柳眉倒竖地盯着它瞧,细眼凝注,就像是要将它都看出一个洞来! 「公孙先生,这枚玛瑙玉佩,有何处不对么?」王朝见府内这位万事通霸王严肃著神情端睨了玉佩许久都不作声,终于耐不住问。 「不,此物,看来并不像是玛瑙玉佩。而是……」公孙先生抚胡凝思,却迟迟没给出后续的答案。 「唔,小春,你回来了?回来得正好。」包大人见我进来,招了招手要我过去,「你与玉石古玩之类珍物相熟,恰好过来看看此佩乃何物,能否辨出来历或他样名堂?」 ……刚才想说要努力探寻一下自己的人力价值呢,这不,立刻就有挑战任务叩上门来了! 我立即精神抖擞地上前接过雕佩准备展现价值,触手后却不觉有些诧异,屏息凝神将雕佩翻来覆去逆光透光反复琢磨了一阵,愈琢磨却愈发心惊,忍不住道:「这、这东西……」 公孙先生严肃地征询我的意见:「此物,应当非是玛瑙罢?」 我讷讷地摇了摇头:「的确不是玛瑙,这是赤玉……而且,光泽如脂,通体光莹剔透,触手细腻温润,色如凝血,内外如一……」 我看了又看查探再三,有点觉得是不是自己眼瞎幻视了,吸了一口凉气,不太可置信地说:「如果我没判断错的话……这玉佩是稀有的和田赤玉,而且还是其中最难得的原生赤玉!」 ——马逼这东西就算是在咱师父老那价值连城的藏宝库里也没瞧见过的啊! 而且这东西可不止「价值连城」四个字就可以形容的啊啊啊!! 公孙先生跟我有共鸣,怵怵然道:「果然是么?和田赤玉过于珍稀,几乎不为人所见。虽我曾于书上读过相关的记述而觉得有似,却不精此道,方才倒不敢贸然断定。」 「赤玉?赤玉与玛瑙有何不同么?」完全不了解玉石这世界的王朝发出了一声井底之蛙的疑问。 「差得可多了!」我痛心疾首同他传播知识:「传言道,玉石赤染,价值连城。你便可知赤玉有多稀少珍贵了!张龙他们带回来的这枚赤玉,色泽纯正,质地细润,拿出去纵使万金也换不来一个,更遑论它还是上好的和田玉种……和田玉,以赤为最珍,它只产于于阗国境内昆冈山北麓的乌玉河,数量稀少的像个传说!就是因太难得了,一般平民连见识的机会都难得,是故历来只在宫廷王室内流传,说它为一种皇家玉也不为过。你刚口里的啥红玛瑙,品级上根本完全不能比……」 「慢着,小春——你说此玉珍贵到仅在王室内流传?」包大人直接抓到重点问,「可真是如此?」 「……理论上应是如此吧?」我想了想,道:「因为和田赤玉在当地都是珍贵,一般也只可能作为贡品上贡给朝廷,就算有例外……在民间内流通的可能性估计也是很小?」 要不然就凭在下那位师父老的手段,当初在网罗天下奇玉给我做教学范本认识的时候,怎会独缺了和田赤玉一样……因为外头根本没在流通,他那群朋友弄不来啊! 愈想愈有道理,我不觉兀自点了点头:「先莫说前朝前代如何获得这宝物,据我所知,于本朝开宝年间,于阗国的一次上贡清单中,就听闻有一块和田赤玉的原石……」 说至此处,我就着手上玉佩的雕工与纹样翻看了一下,是一幅由流云背景和五蝠画面两部分构成流云百福玉佩,远近景分明,雕工极尽精致,不由得引人赞叹道:「而且,观此玉的雕琢技法与风格,我觉得像是本朝后才有的特色。说不准这枚玉佩,便是从当初那块贡玉石上切割下来雕刻而成的呢。」 包大人听罢却皱起了眉,沉吟了会道:「如此说来,要查清此玉的来历,必须从皇室入手了?」 作为一名包大人左手的好主簿公孙先生,此时立即看出了他家上司的心思,身子一倾便问:「大人……可是想先往南清宫那儿拜访一趟?」 「不错。」包大人点了点头,「八王爷素来文雅,平生无他嗜好,便是喜欢收集书画珍宝之物。倘若此玉佩真乃出自宫内,八王爷必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我:「……」 这南清宫的八王爷……不正是那个跟在下师门曾有过点酒水关系、差点能用佳酿唬到在下师父收他为徒的那个少时离家过的八大王吗! 我惊悟了想:此人哪里「平生无他嗜好」,他不是还以热爱江湖事闻名么?此人不是还曾一心梦想着成为一代威风凛凛的江湖神偷来者么?不过当时被自家家长棒打了鸳鸯而已…… 啊,莫不会就是因为梦想让现实残酷地凌了迟,之后才改退而求其次,转而将一门心思偏向与神偷这职业有点同质重合关系的收藏家一途发展的吧? ……师父老您这不是处处留情么! (一九二六) 为了谨慎起见,在下复又研究了几下手中的玉佩,愈看心底却愈有种怪怪的感觉。这种奇怪之感不出自玉上,却来自我自己的脑海中。 ……奇怪? 怎么看著看著,便好像有种要想起些什么事的感觉……? 赤玉…… 玛瑙…… 双层流云百福雕佩…… 我一握拳悟:「…………啊!!!」 199.一九十章 每个稀有宝后都有一故事 (一九二七) 就在没几个月前,在下是不是才受过谁的请托,要替他留心一块受友人托管后遗失的流云百福雕样的玛瑙玉佩? 现下这枚和阗玉上蝙蝠的布置与风格,这流云的卷向与型态,还有这远近景的雕工! 这赤玉佩的款式——不正跟先前那位流难来京城的书生孙璜,一回曾开口提起过的一块玛瑙佩的款式颇雷同么!! 我震惊了。 鉴于平常人的确很可能分不清高等赤玉与红玛瑙的区别,我立即将这项巧合情形报给上级知晓,包公二人……就是包大人与公孙先生二人的简称,他们听我说完亦是惊讶,讨论片刻,却不打算直接传人来询问,而是决定先上一趟南清宫,弄清楚这赤玉佩的真实来历再做安排。 于是,包大人常服整整揣着玉佩,在王朝马汉左拥又簇的护卫下,便这般即刻上王府南清宫去找皇室收藏专家鉴定宝物去了。 (一九二八) 鉴定结果出炉。 据说听八王爷所说,本朝于开宝年间,朝廷确实曾受于阗国进贡过和田赤玉石一块,后让当时的太丨祖皇帝差人将其加工雕琢成了玉佩一双、雕石摆饰一座——前者玉佩图样一为百福一为瑞兽,瑞兽佩在太丨祖驾崩后与雕石摆饰一齐收进了大内的藏宝库里,如今尚在其中暧暧含光。而百福者则在当时工成后不久,便被太丨祖赐给了他自己的皇长子赵德昭赵武功郡王。 数年后这位武功郡王赵德昭自尽于自府内的茶酒阁中,郡王府曾因此混乱低迷了一段时期,那枚御赐的和田赤玉佩,也不知确切于何时悄悄失去了下落,令皇室里爱宝成痴的八王爷每每思及此事,都觉得此真乃珍宝器物史上一回惨绝人寰的国宝级损失! 见识过另一枚瑞兽玉佩与大内藏宝库中精致润腻至极的赤玉雕纹摆座后,当年这名玉树临风的八王爷是大为赞叹念念难忘,受到身为收藏家半强迫性的偏执念影响,还曾大费周章地在玉器所卷袖下海亲身当了快半月的苦力,好不容易找到一张当初与瑞兽玉佩及赤玉雕纹摆座一母同胞生出来的百福宝佩的摹样图过了一把饥渴的干瘾—— 正所谓得不到的东西才是最好的,不复存在的物事才堪称是最为梦幻叫人渴望的,此枚只闻其形不见其物的百福赤佩,因此心心念念地在这位王爷的心中刻下了一道不可磨灭的磨人遗憾,是故令这位八王爷即使在数十年过后,依旧对此物留有分外深刻的印像,导致当时包大人将怀中的百福流云玉佩亮出来时,他一瞅便瞪直了眼,哆哆索索伸出了手,颤抖地捧着这枚相当于让他魂梦良久了的梦中情人,喘着粗气口不能闭,差点没因太过亢奋而引发过度换气症候群,自己将自己窒息在自己这座老窝宫殿里头,届时又得酿出一场另类的皇室悲剧。 据当时在现场的王朝妈子表示,彼时八王爷鉴定完此玉的来历之后,根本就舍不得放手!紧紧将玉握在手上频说让本王再看一下,半时辰过去都不能将它看完,最后还全靠包大人半哄半抢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此项重要证物趁机夺了回,立马告辞就走!令那佳人遭夺后的八王爷扫过来的眼神堪称哀凄又绵延,略带哀怨的目光一直勾勾缠到他们离去还彷若黏在背上,真是令人满身子都不对劲不舒爽! 我听完后只觉:「……」 ……怎么都没注意过这王朝其实也挺有坊间那些说书人们扩大发想的潜力呢? 什么哀凄又绵延,什么哀怨的目光的……这话说得是不是益发有些在下我叙事的风格影了啊?! 总之这枚从槐林村中掏出的赤玉佩,竟是出自于皇子府——还是一位曾经搏了不少人同情心的悲剧皇子武功郡王府的消息,事后让包大人不禁也开始扩散思维了。 说起当年这位略带悲衰性色彩的皇长子……要不是他的皇帝老爹当年不走寻常路,留下一道兄终弟即兄友弟恭的遗诏,表示自己若有万一,要以稳定身后朝局为优先考量,而决定将皇位传给与自己一同发迹于天下、且一直以来便颇为喜爱与照顾的弟弟,也便是后来的太宗皇帝……则当初这位人物,依皇位变迁的历史惯性来看,原本可曾当为第一顺位的皇位继承人啊! 在一些史书传闻的记载中,此位当年被封为「武功郡王」而后与皇位失之交臂的王爷,也曾是名仁武正直的人物,喜愠不爱形于色……猜测不排除有跟马汉一样受过面部神经重创伤史的可能,据说于太丨祖驾崩后听到遗诏内容之当时,也不曾对皇位的安排表示有不满,竟也安份守己地在他堂叔的手下做臣子。 可惜,就是抗压性有点不太好,心思有些过于纤细脆弱,以致于后来被自己堂叔皇帝的一句话刺激得没有想开,竟就地取材拿了把十分具创意性的削果刀,衝動性行动,自己将自己刎颈在茶酒阁内去了性命,徒留身后无限唏嘘,仔细想来,岂不亦不失为一种人称草莓族的代表? 包大人不住揣测着这枚玉佩是如何从堂堂郡王府里辗转数十载,而后流落到一介江湖隐密织的手上,又让这组织的女叛徒藏到襄州城郊一座村落里头,引发了组织内部的高度重视,以致频频派人来寻其下落? ……此玉与五影阁间是否有什么特别关系,或对他们有何重要性可言,导致其中干部邱香在叛出时选择它作为保命符携走逃匿,更令他们于一度抓回叛徒邱香后仍锲而不舍地想问出它的下落? 邱香当初在芦花荡上留下一句「襄阳有王」的留言有何用意? 是影射展昭他们于襄州查出的那名掌控住了当地地下经济的「襄州无冕之王」么?这位「无冕之王」,难道也是此五影阁组织中人?或是「襄州有王」这句话根本另有其他隐藏的含意,需得和这枚被他们收藏在阁中的皇室玉佩,有什么样呼应的关联性? 这个可疑的组织五影阁,不但疑似将触手伸入政治经济二层面,如今竟更上一层楼,隐隐然与襄州的不轨之举有密不可分的牵扯?背后因由究竟为何?这幕后到底是谁在操控? ……诸多种种,实在令人不得不多思量。 是故包大人从八王爷府出来、又顺道高效率地去了武功郡王后代王孙的府邸、向他们打听完有关就此枚玉佩所知的情形后,回来开封府的时候,神情凝重面显微疲,与公孙先生闭门商讨了一阵,略作拾缀交代,纵已时辰不早,仍换上了公服,再度揣上了这枚百福流云的和田赤佩,凝眉向我们表态道:「……襄州一事处处透出诡谲,如今实已不可小觑。无论如何,本府需得先行入宫面圣一趟方是。」 (一九二九) 不知宫里会谈如何,总之隔日上朝,朝堂中讨论到河北涝患一事的后续处理之时,官家当朝下了一道诏令,出内藏钱帛赐三司贸粟,以赈河北流民,并命龙图阁学士权开封府知府包拯为赈灾主使,往河北视察涝灾。 明面上是这回事儿,却另有密令让包大人隐密前往襄州一趟查明异状,若当地真生反叛之意,务必带回确切证据作为依据。 而为了弥补他臣子得力爱将,也便是某位四品护卫暂时失踪所给团队带来武力上与防御力上的缺陷,据说还另派了一名亲信武官与他臣子随行,甚至交下虎符一枚,能供调动沿途的兵马军队,以应万一的急火。 ——权力下放得这般大,责任便是如此深。 包大人觉得自己此行任重道远,下朝后赶紧抓紧时间找来孙璜询问,想在出发多厘清一些皇子玉佩遗落民间后的流浪故事。 孙璜在我们面前也不算是什么生面孔了,府内几个曾与他有过交谈的人对他的评价都不错。彼时估计由于赤玉佩背后牵扯上一些需机密调查事项的缘故,包大人并没拿实物给他指认,也未对他实说,只道手下近日于辖下查获了一批赃物,上呈的文卷中有赃物的描样,经我过目后发现一件疑似他当初请我注意过的物品,拿出图纸让他辨认,看是否为他口中所说「曾受友人托管却遭盗失」的红玛瑙佩——获得肯定的确认后,并向他细问了当初在室遭劫的经过。 于是孙璜将之前在我面前说过的一番故事,又重新向包大人等述说了一遍,在包大人各种怀疑种子的攻击之下,逼得他不得不捣年糕似地将脑内的记忆拿出来翻动了一轮又一轮,直到翻到底朝天快将脑力运作成浆糊的时候,才有点不确定般回想出一件以前似未曾特别去想起过的事。 「周兄当初来拜访之时,面上便已有郁色,似是怀著心事。学生彼时问他缘由,他道是前一日在客栈房内遭了宵小,好在他将贵重物品随身携带,才未有什么损失。可感叹人心不古,心中不免犹存烦闷……」 孙璜终究是个聪明人,一经提醒,便察觉出了不对之处:「……包大人,莫非周兄当年是卷入了何种麻烦,其后方再无消息?那、那他如今人在何处?又、又可还安好!」 「本府只是例行之问,你倒尚莫需想多。此事本府自会追查,你且先缓下心来。日后若有还需问你之事,本府会再通知你过来,而你若又有想起何要事需禀,还请即速来开封府相报。」包大人顿了一顿,「至于那枚玛瑙佩……需得结案后才能叫人来认领,你且待耐心再等待一阵罢。」 包大人以一番熟练的官方说词含糊了对方后,派人送走了这名看来更为友人如今处境担忧的青年,闭门又与众人讨论了一阵,同公孙先生皆以为当年或许早有歹人盯上了孙璜友人身上的这枚赤佩,曾在客栈中便想偷盗却未果,而后可能又未在他身上寻得,才回头找到他路上曾停留拜访过的朋友孙璜家,终在他家中搜出玉佩而卷走逃逸。 就是不知这孙璜口中的「周兄」为何会拥有该枚皇家赤佩,又是什么人在觊觎他身上的赤佩,他们这些人究竟是否知晓这枚赤佩的来历,如果知晓,会否与当年的武功郡王有上何蛛丝关联? 终究,推测仅能止于推测,还待调查来实证。 包大人默默将孙璜口中那名周兄的画像收进了行李囊中,包袱款款,匆匆开始准备起其他临行的事宜。 四肢健全的人力都要走,在下这早就心不守舍的人,又怎可能按捺得住让自己留下独守空府? 展昭跟白玉堂二人,如今可能都在襄州的附近呢!在下还怎能小姑独处在这开封府里,陪张龙赵虎两伤员看家呢! 君不见那等战斗力比在下还弱的公孙先生都被选进团队里要出发了么? 想来如今便是多上一个我,也算不得是碍事的了吧? 那在下还有何理由不能跟去! 君没听过多分人手多力,纵使臭皮匠也有可能有发光热的时候么! 于是于在下奋力使出一番死缠烂打不给你睡的缺德式毛遂自荐以后,赶时间在做事的包大人被我烦得不能再烦,终是让我如愿以偿地加入了这趟秘密之行的行列。 (一九三〇) 暗香居重建的工作还在如火如荼进行中,众小儿暂时仍无处可去,只能继续暂居于开封府内,等新居落成。此行一去,开封府内主事者皆往,时日少则数日多则未定……不过府内人大多亲和仁善,既有包大人交代在前,倒也不怕连我皆要一起离开的这一阵子,会叫这些寄居在此的孩子吃上何种苦头。 因此我在离府前去看了这些孩子一趟,交代他们听话,嘱托留华多顾,便也未太担心地回住处去整理行装了。 准备,往那京南的是非之地去。 200.一九一章 牛鬼蛇神还缺吗 (一九三一) 在下先前还在纳闷,这官家一会要包大人往河北赈灾,一会又要他暗度陈仓去襄州秘密调查……朝在黄河岸,夕现汉水南,这开封府内又没啥进修过瞬间移动或遁地术此类缩地系法术的人才,要咋达成这种一人同时出现于多地的魔术表演呢? 殊不知人家考虑周当,早就已经把影分丨身都给准备好了! 皇室这柄大伞下的人才果然应有尽有……瞧那名威严凛凛浑身正气蓬勃的黑胖子、瞧那名仙风道骨看起来就外白内黑的白瘦子、瞧那名外貌平凡一副好人相大妈脸的王妈子、瞧那名一脸严肃面上神经八风不动的面瘫男——简直活生生是一堆本人的翻版! ……像!像到实在是太微妙微肖了! 伪包拯小队出任务,领着一列浩荡的护粮车队风涌云集地出城门口,引得京中百姓夹道以观。为了不引人耳目,我们各自乔装分头行动,约好各自出城后再在约定地点会合。 为了方便换人作业,公孙先生早在前一日便被某名驻宫御医以研究疑症的名义请入了宫、包大人当日对外名义则是见过驾后才出宫往河北行的,实则他本人早晨入宫后便要和公孙先生一起,与那官家派下同行的亲信武官相伴,乔装后出宫往南,在城外与我们会合。 而早晨护卫包大人入宫的王朝马汉二人,则在外头的「护卫休息室」中与人替了身先行脱走。在下并无开封府残馀的这四子这般引人注意,则是悄悄摸摸整顿了一番后,小心地由青师兄家中出发,混在人群中拐了三、五十几个弯外加蹲身贴地以人头掩护前进,为保险起见,顺便二次变了装后,才大喇喇地出了城门。 汴梁城外,垂杨柳下。 一辆车,几匹马,几个人。 人人面目全非。 通过暗号确认过身分以后,我瞅着眼前一对马里奥兄弟<一>造型的搭档,张口结舌瞪目圆瞠,一时间觉得天地都在摇动。 ——别、别提眼前这二人唇上各自一撇飞扬状的波浪胡与倒筊胡! ——这啥红蓝配V.S.绿蓝配的造型啊?!( ̄口 ̄;)! 市面哪有在贩卖这种红色V.S.绿色的平结幞头啊?!! ( ̄口 ̄; ) ! 到底是去哪家神隐起来的时装店里蒐罗过来的奇葩品啊!!! 马逼咱们乔装打扮的目的不是在于低调更低调,以求不引人注目悄悄南行么?! 你们却弄成这样杂技艺人般鲜艳夺目的造型——究竟是咋回事啊!!!╯‵□′)╯︵┴┴ 王朝妈子红蓝的色相搭配勉强也便罢了,除了那顶鲜艳的红幞头外,跟开封府衙役的制服配色还有几分相像,鲜艳就鲜艳吧,当此人不甘寂寞喜欢花团锦簇就是了——可马汉!!! ——瞧瞧他顶上那坨绿葱葱到让无数男人避之惟恐不及的东西!!! 哪个雄性生物(注:色盲除外)会喜欢把这等颜色的帽子戴在头顶上啊跟我说啊!我要去认识下此等心胸开阔的人才啊!!! 这位帮马汉做造型的造型师到底存何居心……该不会是哪家暗恋莲娘子未果的扒墙鼠吧?! 视觉上经历这一番震撼巡礼,在下当时著实是忍了一声两声两声三声,最后还是忍不住噗嗤了一声出来。 显然早有戴绿帽自觉的路易小弟,一双眼随即敏感纤细地瞪了过来,那副仇苦深高的模样呦,像极一只被踩了尾巴而急瞪眼的小狗,触动了同样敏感纤细的在下神经,让我很快就止不住抱肚狂笑了起来,真是给这两日颇有郁结的心思来了一道即时发泄的洪口。 彼时兴许便是因这笑声太过激昂了一些,刺激坏了咱们开封府马大爷面瘫外表下细若游丝的耻度线,是故见他脖子一红,瘫着一张脸,直接上前便往我的肩头搥了一记飞拳过来——好在多少还能惦记着控制下力道,没一恼怒就全力飙出北斗神拳的威力,让在下于断了骨后真像流星一般飞上了天。 饶是如此,他拳下的力道仍让我不得不岔了一口气:「啊哈哈哈——唉呦!好痛!咳咳咳!」 不过因正笑得高兴,肩上的疼痛又尚在可忍受的范围内,是故他那一拳一点也阻却不了在下.体内一股已然被启动的笑意——更别说我还瞥见旁边的王朝也在一起掩拳偷笑! 于是我在挨了一拳后还是继续笑他:「唔哇,马汉!你何必这般激动?男子汉大丈夫,不就是绿云罩个顶而已嘛,一日五蔬果,绿绿更健康,有啥要好生气的……噗!啊哈……啊哈哈哈哈哈!」说着彷佛张龙附身一般粗鲁地笑了个东倒西歪。 马汉被我气得脸红脖子粗,眼神发狠,拳下聚气,眼看大有要变身成当年贞子马的趋势——察觉到危险的我一个寒蝉颤了个抖,连忙收起笑脸,正了正神色道:「……我就是开个玩笑而已,马汉你莫要当真。」 「春儿?」 话才说完,便见从马车后走出一位车夫打扮的人士,面孔陌生,脸上是微有错愕的表情。他皱眉盯著我走来面前,满是不赞成地道:「你人怎会在此处?难不成你也要与我们同行?」 我愣了一愣:眼前这人熟悉的声音,还有这似曾相似的教育前目光…… 「青师……青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在下当真诧异无比! 这两日在下这位师兄似是公事繁忙,便是与他同住在一院子里的我,从早到晚竟也都无个机会能见上他一面。也正是因为如此,自己欲与包大人他们一齐出城去的事,也一直没找到机会当面同这位房东兼师兄的人报备过,今早眼见出门在即,实在再拖不得,才写了一封信托阿金交给青师兄,要他转告自己将与开封府的人出去几天的事…… 面对我的惊诧,青师兄还没开口,王朝就直接先替我解了答案:「小春?莫非你竟不晓得,官家今次派下来要与我等同行的亲信武官,便是狄将军么?」 我:「——?!?!?!」 我惊悚回头——那被上级特地派下来随行的安全主任,就是青师兄么?!( ̄口 ̄)!! 刚才才被我取笑而积了一肚憋气的马汉,逮到机会不惜动用了金口趁机来数落人——脸如糊胶,意若敝屣,话里行间充满了鄙夷,睨著我道:「……夸张!」 翻译:白瞎了你跟狄将军住一块,消息还这般不灵通,实在夸张! 我:「……」 青师兄目光定定落在我的身上,一直没有移开,平日如低音弦般醉人的声音,在彼时却酝酿出了一种行将要大说教前的平静:「春儿……你还没与我回话呢。」 我:「…………」 ……在下这位保护过度的师兄,平时最讨厌他后辈去沾惹进一些麻烦事里边了。 (一九三二) 说明清楚原委以后,在下果不其然被自家师兄提到一旁言简意赅地说教了一顿。 教训的中心思想在于在下这等没跟师兄报备一声就擅自离宿的行为,让他感受到自己这师兄的身分颇不受到重视,进而觉得我没把他也没把他说过的话当一回事,一阵压低著声音的叨念,结论是此行很有风险,我不该跟着去冒险,最后要我赶紧打包把自己送回去他那栋集合宿舍里保险! 「……有青大哥你在呢,还有甚好怕的。」我开始给自家的师兄戴高帽,眼巴巴地抬头瞅他,死皮赖脸不肯回去,先恭维完一句话后,再底气颇充足地与他道:「而且包大人也答应我可以一同前去了!!」 青师兄:「……」 旁有暂时变身的【马里奥兄弟】在探头探脑,连马车窗上的布帘都被人似好奇般掀开了一角在观望,青师兄大约是不好意思在当事人虎视眈眈的情况下,摆明要我将包大人这亲差主使的话当鸟把他的话作宝,加上我俩兼一对红绿拍档不上车就这般杵在路旁边实在显眼,让人留下印象难保不会有被有心人士识穿的风险。 千重万重任务最重,我又在这儿死缠烂打得厉害,青师兄最后可能觉得一直再这般于路旁扯皮下去也不是个办法,等会误了出发的良辰吉时、或者真不巧让眼尖的有心人给认出来了,要怎么办才好呢? 只好千不愿万不愿地警告了我一番诸如此趟出门不可做危险事,有事记待他身边之类的话,才放我上了车,揭过了这场震惊了他也骇到了我的不期之遇,只能默许了我的随行。 (一九三三) 殊不知撩帘上车的那一瞬间,在下整个人就霹雳了!雷打生烟,魂魄快飞出九重天!! 只因为里头早坐了包大人和公孙先生两人在等候着。 ——重点是他俩身上的乔装都没有卸下来! 包大人……包大人他,他的脸白了…… 缁衣自拭色转皎然,俨然一副奶油中老生的模样,用的是哪一牌的玉露香粉膏,美白效果竟如此超凡入圣?端将黑夜化成了白昼,面如凝姿冉冉生光,闪亮到他额间那枚月牙胎记都相形黯淡了,全身上下惟剩一副发福的身材能提示上他的身分。 而一旁的公孙先生,他——他的脸!他的脸黑了…… 黝黑透光健康满分,一改从前文弱的病态样,像个从麦秆田中爬出来的麦美人,眼角眉梢都透着麦芽色的光芒——这是把麦芽糖给糊到了脸上去了做面膜么?! ……啊咧?是不是还有哪里有异状? ——啊娘喂喔!! 公孙先生他最引以为傲的那三撇山羊胡跑到哪里去了?!! 难怪他的脸这般臭!!! 我看坐他旁边的包大人的脸色,应该有一半是被这位同车的好搭档吓出白的来的吧?!! 究竟是哪位勇者竟然敢在这只千年狐狸的脸上拔胡须啊!!! 定得去找人为其塑像,号召群众来膜拜一下啊!!! 真是初生之犊不畏虎,哪里来的无知人?待此趟查案回来以后,就等著准备被大神神隐掉在皇宫大内里头吧! 殊不知眼前这位公孙高人倘若想认真犯起案来,连号称开封神探的包大人估计都会捉不出破绽的么! 在下当时是貌若痴呆地瞅着眼前一对黑白颠倒的新番白黑无常的震撼造型,惊吓得久久无法言语。 这俩搭档变身后带给人的震撼程度,完全和车外那对马里奥兄弟不在一个层次上,压根没法子比……绝,太绝了! 这大内中的易容高手委实是太绝了!! ……恶搞学院里头毕业的学生对吧? (一九三四) 鉴于公孙先生身上因【丧胡事件】而层层笼罩著的惊悚低压风暴影响,王朝马汉及青师兄等人,无一不各寻借口待在马车外找事做,自扫门前雪,死活都不肯轮流进到车厢里来休息,美其名是他们经常在外奔波,早习惯餐风露宿不介意,事实上则趁机霸占了所有空闲的马匹与车夫的位置,让剩下的在下只能无选择地同包大人他们二人挤在车厢中,接受来自对座的低压攻击。 包大人大概是亲眼目睹了整起【丧胡事件】的经过,一路上都很识趣,自己揣了几本卷宗在车上打发时间,完全不主动去碰触他臭面搭档的怒头,遇到什么需主动发话寻求自己智囊意见的情况,都十分缺德地用卷宗顶在下上前去当开话的急先锋,简称叫炮灰…… ……马的,这粒无良黑馅的油条老包子!以后哪个眼瞎的说他个性刚正不阿到不知变通的老子就跟他急! 看这舵头不是滑溜地跟条泥鳅一样么!还晓得先拱在下这个虾兵蟹将上去挡枪! 在下是空有一肚子不敢探究的好奇心:我说他们在宫中变身的过程里面,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事啊?好想知道哪!谁快来透露下根底吧…… 被顶出来开话头的我,暗地咬牙切齿狠揉着手中的干粮包子权当泄愤,被公孙先生随后瞥来的一记【你发话究竟想作甚无要事莫来烦我否则休怪我不客气找你出气】的冷漠白眼瞧得通体疙瘩,对于该怎么开头全无主意,当下只想尖叫一声然后跳车逃跑! 夹在这俩资深黑馅的中间求生,是多么一场痛不欲生的修练,无怪乎古人总说人在世上练、刀在石上磨,生命是一条障碍多端的长远路! 好在公孙先生还有些职业修养,明白在谈起公事时多少将自己的情绪收敛一些回去,虽然面无表情地听我坑坑巴巴地发话,却也不至于无时无刻持续拿他那双雷射<二>眼来扫射我。 包大人见气氛顺了,才开口顺着将话题引到他想要讨论的方向,与公孙先生严肃地在车内开始讨论起了案情来。 随后就被冷落在一旁的我:「……」 ……有种被用完就丢了的既视感是咋回事? 好叫人不爽啊,现下在下究竟该如何办才好? ………… ………… 也不能如何办。 乖乖在一旁当壁花吧。 这角色王马张赵他们不也常当吗?听说坊间还有人因此替他们取了个绰号,叫做【四大门柱】什么的,他们貌似后来也都辛酸地接受了…… 就当自己是在吸收新知锻鍊新经验吧! 眼前包大人他们正在谈论的这个【武功郡王自杀秘辛】的话题好像颇有趣,快张大耳朵来听听。 ------ 批注: <一>马里奥兄弟: 一对在神话时代里曾闻名国际的兄弟,哥哥姓马名里奥,弟弟姓路单名易。兄弟不同姓的原因在于兄从父姓而弟从母姓。只因母亲家族无子,因此跟自己夫君约好了头胎生男从夫姓,而次子当从母姓。 这对兄弟祖上职业修筑水渠道,筋骨发达,擅长追赶跑跳碰活动,最喜吃香菇,挑食到不吃香菇就没办法长大的地步。而且他们这对兄弟对衣着还各有种极端的坚持: 哥哥马里奥对火有异常的憧憬,总想作梦让自己能修仙修炼到像哪咤三太子一样踩着颗火球四处蹦跳……便将此心心念念的梦想反应去了自己的衣着上,造成他以为自己就是火的传人,非红衣不穿,非红帽不带,最喜欢的衣色搭配是红蓝配。 弟弟路易也有个修仙梦,只是相较起自己的兄长,这位路易郎君的修仙梦乃属植物系路线。他热爱自然,酷爱植物色系,对绿色的东西总是狂热地不能自己,总梦想自己能找到棵叫「截客」的通天神树爬到天上开开眼界做做客——这些念想反应在他的衣着上,便是非绿衣不穿、非绿帽不带,最喜欢的衣色搭配是蓝绿配。 因此他哥俩这般衣装齐整地并排站在一起,还曾造就出一句叫「红配绿,狗臭屁」谚语的由来…… <二>雷射: 乃一种神光,修炼起来后可使其藏于眼底,大成后对双眼附加上的威力,可说并不下于天庭中那二郎神君额上的第三只神眼。 201.一九二章 神经太纤细也不是好事 (一九三五) 武功郡王赵德昭,当年咱们开朝祖宋太丨祖的皇长子,本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不过前头也曾提说过,曰因得咱们这位开朝皇帝崇高的品性与务实的个性,在这一方面却是偏偏不走寻常路,在遗诏上竟是将皇位兄终弟及地传给自己的爱弟而非长子,也便是后来大宋朝的太宗皇帝,一度在当朝惹起了一番议论。 其实这位太宗皇帝当年在开国的过程中也出力颇多,陈桥之变更是跑不了他的参与及功劳,他兄长下两侄儿的作为反而未有他的显名,因此若以功绩论皇位,使他得之也能说不甚亏心。 只不过终究是出于对自家兄长之长子的尊重,待他继位后的首要之事,便是将自己这位侄子下诏册封为武功郡王,并予以特权,使其在朝会时地位更列于宰相之上,向众人表明了自己对这位侄子的重视与重用,其中也不乏显示有优待之意。 武功郡王赵德昭,彼时正值青壮之年,二十有六的大好时光,据说在当年,也是名英秀俊逸的人物。为人宽厚正直不说,又懂得怜悯体谅下属,一般不常摆出高架子样态,因此在朝中及军中的人缘都堪称不错。 当初他叔父继自己父亲之位时,因太丨祖留下的金匮诏书少有人见证,是故朝野多少出了点声音,多亏当时身为皇长子而有影响朝野一方动向之能的他,并未对此有何种积极反对的表示或行动,以致朝堂之上,虽有嘈杂微乱了一小阵子,最终却也渐渐安稳了下来,未给四邻带来何种可趁之机会。 受封为武功郡王,又得在宰相上的特权,看来似乎也是风发。不过这位赵德昭当时听说行事风格反而变得益发低调严谨,才使得后来朝野对他评出一句「喜愠不形于色」的评语,想来是面瘫路线没少走。只是此位郡王话虽说得少,职责内的事情却从未少做过,最难能可见的,便是他过往体恤下属不摆高架的性情,并未因身分改变而有变。 只是说来却是因此性情间接促成了他的死因。 太平兴国四年,宋军率兵平定北汉首都太原,当时太宗皇帝命大军乘胜攻打过往被辽人占去的燕云十六州,自己亦领军亲征幽州,并命郡王赵德昭随军北征。 但当年这场战事的结果却不如人意,宋军最后吃了个脱裤的败仗,输了面子又丢了里子,致使朝野气氛一阵低迷,班师回朝后那亲征失败的太宗皇帝心里的郁卒可想而知……人家烦闷到连先前太原的一场大捷,都不想提要论功行赏了! 便是由于朝廷久久不行太原之赏,当时一同领军出征的郡王赵德昭一方面因怜悯军士,一方面也因认军队为立国之本,逢此时刻更应妥善安抚,便上殿欲替将士请功讨赏,陈述功过是非——哪知就是这一讨讨出了火头。 话说当年七月七日清晨宋军大败之时,太宗皇帝曾于混乱中单骑走脱不知所踪,由于前线军情紧张,大军不可一日无主,是故在遍寻不著领导的情况之下,底下许多将士纷纷举推当时在军中地位最高的王亲赵德昭做宋军的临时统领,一些人甚至还说出了什么君主已崩,要请郡王在军中即位之类的话。 这种话在国君真崩的场合里说说也便罢了,可偏偏彼时咱们大宋的当任君主还未真崩,只是不小心走散失了踪——虽说赵德昭当下便对说出这种话的人予以斥责并未理会,可此事之后还是理所当然尔地传到了两日后自行脱困找归回来的太宗皇帝的耳里。 正所谓卧榻之侧难容他人安睡,除非是像某位刘阿斗这类似乎根本便不觉做皇帝好玩的皇帝,否则饶是再大度的君主听到此种传闻,恐怕心情也都很难好得起来。 ——朕在那九死一生的乱箭中逃命,你们后院竟然开起轰趴在想着要换掉老板是怎样?!! 什么? 因为不知朕的行踪才会有如此之言?是下面少数人在乱讲而已,当事人根本没这意思? ——谁管你! 主君遇难,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地去寻朕回来也就罢了,还在后面碎嘴!不管当事人实际上有没有这意思朕听到后还是会颇不爽的啊啊啊! 朕正在各种不爽消化情绪的时候,你们还要拿此回北征军相关的事来烦朕,当朕小绵羊没脾气的呀!! 赏赏赏!赏什么赏!赏这些随便就想着要换掉老板的军将么! 老子就是不愿意啊!! 郡王赵德昭便是这样撞在了一头已憋闷许久的枪口上,当时的太宗皇帝一时情绪控管没做好,当场就忍不住脱口对自己这位身分特殊的侄子撂出一句狠话:「——待汝自为之,赏未晚也!」 俚白点的意思就是:想赏人是吧?等你哪天自己做了皇帝以后,再来去赏他们也不晚啊! 说得彼时赵德昭的心绪当堂大震,瞬间心中就因君王的这句话代入进若干种最糟糕的公式,然后得出了一个最让人心凉的答案——主君猜忌。 只是向来沉默少言的这位郡王在殿上,却是说不出太多巧言辩解令君主情绪转怒为安的话,也或许就是此种性格容易让人一路走黑,在困境中走向极端——总之当日赵德昭退殿后未隔多久,即被报死于自家的茶酒阁内,以一把果刀向朝廷明志,竟是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享年仅二十九岁,离太丨祖的崩逝甚至还不满三年。 据说太宗当时闻讯后大恸,跑去人家家里哭丧时还不忘骂这侄子是个傻子,何必将自己的气头话当真?端是懊悔不已。其后大肆追赠这位郡王为中书令、再追封魏王,赐谥号为懿。后来改追封为吴王、又改追封为越王,厚待其子嗣。 扣除当初这位武功郡王的长子赵惟正早夭以外,他的二子赵惟吉于太平兴国八年出居东宫,便授左监门卫将军、封平阳郡侯位,再加拜左骁卫大将军,进封安定郡公,淳化四年调为左羽林军大将军,至道二年授阆中观察使,以「好学、善属文、性至孝」,在宗室中享有贤孝之美名。 而赵德昭的三子赵元扆于太平兴国八年改名为赵惟固,官拜左千牛卫将军。可惜天不假年,人在当年冬日即病殁,离他父之死不过四年有余。 赵德昭四子赵惟忠,于太平兴国八年赐名,授右千牛卫将军,四迁右龙武军。在武功郡王这一脉中,子嗣堪为丰厚。 至于赵德昭最后一位么儿赵惟和,则于太宗端拱元年间授右武卫将军,历右骁卫、神武龙武军、右卫将军。据说其人敏雅好学,颇有诗画之才,一向以礼法自居,颇受宗室推重。可惜却是早逝,死时年仅三十六岁,正值壮年。 由于当年这位太丨祖之子死得太过突然,当时在朝堂上是曾有过些议论的。再加上其后太丨祖仅存的另一名子嗣,也便是自尽身亡的郡王赵德昭的二弟赵德芳,在短期内亦因急病暴逝、甚至于太宗继位依据的金匮之盟诏书中,另一次位的皇权继承人,魏王赵廷美,之后竟也因贬谪而死……凡此种种巧合累积起来,当时私下难免便有了些不好的传闻流传了开来。不过事到如今,因年事久远,此类说法,大抵却已在时间的长河中沉寂无波了。 弯弯绕绕的宫廷当年事,包大人与公孙先生二人说得是委婉又含蓄,可还是让彼时的在下听出了几许难以言说的端倪。 ……看来那块本属于武功郡王府,却横空出现在民间的皇家赤玉佩,多少让包大人他们勘出了一些麻烦的隐忧。 (一九三六) 我在马车上一路听两位查案巨头,从五影阁持有那块自武功郡王府中流出来的和田赤玉佩的可能动机,讨论到皇室秘辛,最后又说到抵达襄州后行动的安排上面。言至末尾,包大人习惯性地抬起手来抚捊了一下自己的胡髯以帮助思考……都说视觉效果会传染,瞧见他这一动作的公孙先生,下意识地也抬起了手,同样想来抚捊一下自己的美髯—— 不同的只是一人胡须仍然茂密,而另一人……另一人颔上却已全然无胡好摸。 公孙先生的手习惯性地一抬抓了个空,没摸到自己颔下半根宝贝的毛胡子,原本已因专注于案情而安定下来的神情瞬间就裂了。 包大人一瞅一个惊,意识到自己做了何等招祸的动作,连忙松手改摸书试图想掩饰弥补,可惜……已是于事无补。更有甚者,此种试图弥补的作为,不过只是个流于强调「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动作罢了。 因此在被刺激过后,又被人赤幌幌地在行动上同情了一把的失胡先生公孙,脸上又阴沉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恰好公事正讨论到了个段落,他干脆就闭上嘴缩回角落的座位上,继续沉溺进先前那股周身都是「走不出的丧胡之痛」的负面情绪风暴里头去了。 郊道车厢内,暴风吹无形。 抵达襄州城的时候,在下觉得自己的心境已苍老了十岁…… 被这车内一路无形的风雨给摧残的。 在瞅见那襄州城高耸壮观的石砌城门的时候,眼里一股终于能解放的泪水,都快要流淌出来了啊有没有! (一九三七) 碰见白玉堂的时候,是在我们入襄州城后的第三日。 襄州城的城守对出入的人民盘问得异常严谨。 马里奥˙王和路易˙马两兄弟脱下自己一身离开时尚东都以后就显得招眼的红绿配造型,换上朴实低调的短打装扮,乔装成受雇于人的护卫,欲护送发达的员外与员外娘回城省亲。 ……没错,各位不用揉眼,也不用质疑是不是在下笔误,诸位的眼睛并没有看错,他们护送的对象,确实是一「员外」……与「员外他娘」无错。 喔,对了,还外加了一名管事,与一名负责赶马的车夫。 此名员外的角色,想当然尔是由在我们一群人中,身分最高、实际上也是居于发号司令地位的包大人担任。而看起来最精明的公孙先生,则当仁不让地稳坐了管事的角色,没有人敢跟他争。 他们俩本来维持着出京城时那另类黑白配的猎奇造型,可惜在路上因为公孙先生的肤况,可能因蕴养多年的美胡被一朝被刮去,导致的憋闷情绪,间接影响了贺尔蒙分泌的缘故,脸上逐渐不太吃妆,黑面琵鹭的原造型常会随着太阳西移而有渐淡的效果—— 为了怕如此「变色」的现象反招人耳目,兼之没胡子后的公孙先生,其实也压根没法再让人联想去那位远在开封府小有名气的公孙主簿,是故干脆就让公孙先生他洗白了……顶着轻透裸肤,难得与包大人一齐做了回白面的主仆党。 青师兄则因为脸上刺字明显的缘故,自出汴梁城后都不曾卸下他的易容面皮。观之他彼时身上那副平凡的相貌与平凡的装扮,加上刻意的伪装,瞧着就散发出浓浓劳动人士的味道;兼之他一直占着车外车头的位置不肯入来的关系,团体分配中一车夫员额自然便稳稳落到了他的手上。 是故当这位师兄温和地嫌弃我一张「邱香脸」招眼、上头的乔装又是太过简陋,好意表示要替我加个强,准备来好好帮忙易容一下的时候,在下还以为他会帮我易容成一个诸如少爷之类的角色……毕竟在下彼时一向是坐在车厢里的嘛是不,好歹在这群人中应该是有点身分地位的人物嘛不是? ————可是!!! ————为啥么是员外他娘?!! 马逼员外他娘啊!!(注:请莫误会,在下并没有在骂粗话的意思。) 一名六旬的老妪!一名佝偻的老者!! 虽然在身份上还比预想中的少爷角色更高出两阶没错……可走路得驼着个背撑着个拐,时速最高只能五里啊有没有!! ……我不过是没跟你报备一声就跑出城外宿来,可那也是没机会遇上你说的缘故!犯得着用这般的方法趁机来敲打人么!! 在下扯着一头灰白交雜的假发很纠结。 话说这顶假发到底是从哪生出来的啊!难不成事先就有人预料好了会有人来顶这老太婆的角色吗!到底是谁在策划这项阴谋!! 在下当真是感到不止一阵的心塞。 只想自己难不成在进城之后,还得继续维持此等造型窝腰撑拐地上街打探情况吗?! 老妪这身分在行动上很不方便的啊……就算是乔妆成老太爷,机动性都比老太婆还好上个翻倍不止好吗!! 见过老阿公在大街上乱乱逡串门子的,可啥时见过个老阿婆活力四射地拐拐杖在大街小巷里四处趴趴逛的?! 又不是像传说中的节乃婆婆<一>那种超级赛亚人<二>! ……啊,这该不会就是青师兄的终极目的吧?! 用此种方法迫使他的后辈即使是到了襄州城里,也只能尽量少出门乖乖坐镇在客栈内当个家有一老如一宝的吉祥物,跑不了太多危险的外勤活动…… 同伴王朝见到易容完成后的在下的第一反应,是噗一声就把口中含的茶给喷了出来,喷得我滴滴答答满脸水花,然后在他兄弟马汉呛咳的背景音中,有点困窘地拿出帕子边道歉边帮我擦脸,毁灭他刚刚亲口造成的迹象,看得出边擦一边嘴角忍抽得厉害。 他兄弟马汉一向废话不多说,呛完后学起我过往动作直接跟我比了个赞,无声却完整地向人表达出了他彼时内心澎湃慷慨的感触。 公孙先生一路阴鸷的心情,则似乎也让在下彼时的造型给娱乐到了,有短时间稍微走出丧胡的愤痛,眉眼舒缓,看着是恢复了几分过往仙风道骨的悠然心态。 发觉到此点的包大人,抚着胡须……蓦然惊觉自己竟又下意识做出地雷动作的他,以迅雷不急掩耳之速甩下袖子将手背至身后掩护,以免不小心再度刺激到自己已无胡好摸的搭档,让他身上好不容易才消下去的阴沉气氛再度包围大众。 其后包大人瞅了瞅造型后的在下我,又瞅了瞅心情明显好了几分的他的「管事」,最后将目光移了回来,点了点头,彷佛心中已有了计较,对着在下,慎重且老练地、尝试性地……喊了一声娘。 变身成老太太的我:「…………」 ……他娘的你这个三品官的下限到底在哪里啊!!!╯╬ ̄皿 ̄)╯︵┴┴︵┴┴︵┴┴ ------ 批注: <一>节乃婆婆: 一支冷门的道家流派中所供奉的灶神,因得有曾在地狱任职的经历,虽是一名弯腰驼背撑拐的老婆婆,可战斗力却是高得吓人。后人一致认为此位婆婆没去当个战神而竟屈就来当灶神,当真是九天军界的一大损失!进而推测必定是当初的调职任令出了问题,说不准是遭小人陷害,感叹神仙界也有朝斗,这位节乃婆婆大概不擅长官斗,所以最后只能被排挤到厨房来吃豆? <二>超级赛亚人: 据说是为山海经中一支奇人的种族,「眼如绿枣,发金倒竖」,外貌上与本回忆录第一五六章后批注<三>所提到的【赛亚人】相近,只是金发更长,「发形如流金之刺」,乃为【赛亚人】此一种族中又最菁英优秀的一批进化人种,其骁勇善战的程度更胜于一般的【赛亚人】。 202.一九三章 论专业分工的排挤效应 (一九三八) 当时在下被包大人亲口对喊的一声「娘」打击得心中万千感叹如下—— ……他娘的你这个三品官的下限到底在哪里啊!!! 被对你搭档的恐惧或是开封府后巷那条大黄狗给吃掉了么?!! 我说您好歹也算是个德高望重的人物……对着整整小了自己一轮半有的少年人(?),这口「娘」字竟还能如此轻松无负担地喊出来?!! 在下认真地发现自己,是不是其实早就被这位闻名遐迩的黑子包给不着痕迹地坑过好几回了? 回忆一下…… 第一次是被此名尊驾坑去当什么忙到暗无天日的【孩童专按副使】(注:有兴趣者请参见本回忆录第十一章)……虽然是公孙霸王起的头。 第二次是顺理成章地被拾缀去当灵媒(注:有兴趣者请参见本回忆录第五十三章)……虽然在下后来的工作表现十分亮眼。 第三次更是被此人见缝穿针,直接拍板被逼去当人妖(注:有兴趣者请参见本回忆录第五十六章)……害在下阴错阳差地惹上一戴铁假面的变态! 好啊好…… 这些在开封府内负责动脑的领导阶层——内里就没一个不是包满黑馅的黑货! 难怪这包大人的政敌老爱叫他包黑子! 可不就是个包黑的老子么!╯‵□′)╯︵┴┴ (一九三九) 唉,思量往事,实忆成伤。 昔日真是不堪回首,让我们莫再多提这些令人心塞的往事。 总之当日入城以后,【包员外应变小组】正式全面启动,多管齐下,第一手要务便包括搜寻白玉堂与展昭的消息。不过他们的下落还没探听到,却先打探出了几则惊人情报。 一则乃蹲点听墙角的成果。 话说这任襄州知州是年前才到的任,为人颇为油条,上任以后很快便和当地仕绅打好了关系,脱不出是位敛财贪污的官员,最大的人格特色除了油条贪财以外,大约还十分的懒散。自从得了魏登这位好副官「帮助」以后,因著财源滚滚来的缘故,是十分满意他这位在当地新交上的「好盟友」,很快便给他烙上了一种名为自己人的信任,从此万事有人打下手,坐在家中有钱来,何苦还须自抛头?便彻底将能代的知州之权放予魏登代行,由他替得他做事与赚钱,自己居著太上皇位置偶而过问,难得管事,镇日是快活度日。 可奇便奇在襄州的正副官两者虽皆非行止端正的人员,可州政在魏登的掌控下却未显特别败坏,至少表面上一直维持著一种低调普通的持平状态,并不特别引人关注,至今也才无甚特别的警示消息传入京城,不得不令人佩服这位魏通判的手段,大约是贪污贪得也有几分张持有度,敛财细分对象,不致于吃相太过低端粗暴的缘故。 至于这位魏登副官与江湖组织五影阁或许有牵扯一事、甚至当地有盗买兵器厉兵秣马等具造反之嫌的情况发生,身为襄州首正的知州应当不甚清楚。或者该说,依打聽及观察来有关这位知州的性格,应是没胆涉入。连襄州境内商会在多年以前开始,便一直私下存有另交「会钱」与帮派的传统,这位知州截至目前为止,也似乎对此皆仅有耳闻而已。 ——此人懒得不能再懒,放权与魏登之后,只要财道持续畅通,其馀他事,几乎便皆一应不管。 情报二则乃是采取偷鸡摸狗行动的成果。 青师兄入城以后,克忠职守,当日便悄悄去侦查了本地兵营一趟,以他那易容高手的神奇眼光观察世间万物,当即便惊悚地发现到各营中皆有几名重要位置的军官,是由人易容假扮顶替而成!则真身到底人在何处,又是否已遭遇了不测,一应不知,可细想便晓约莫是凶多吉少,暗里酝酿著阴谋。 先有私买兵器之情,后有厉兵秣马之实,如今更有军中官士遭顶冒——这襄州一地的异状不掘则已,一掘惊人,依据历史说书及经验法则的推衍,要说没牵扯进「反」字系列的图谋,那还真是奇怪了! 因此包大人一听十分重视,随后像想通何事一般,请青师兄顺带调查了一下在襄州当地任职的另一名许姓通判,才发现当时这位在人前露面的许姓通判,竟也遭到人易容假扮而顶替,且装扮他的人技巧十分高超,若不是如青师兄这种精通此道的高手,根本察觉不出来异状…… 通判本是中央派至地方的监察,大州设两三人,小州一人。若地方有异,通判第一要务应先向朝廷报告,犹如朝廷的眼目。不过历来也不乏有通叛到任后,便与当地首官一齐同流合污的情形发生。 襄州设置通判魏登、许铭二人,魏登此位疑点重重的仁兄姑且不说,可后者这名许铭通判,据包大人所知,应是位正直有为精明能干的年轻人。襄州此处若有异状,依许铭的才干与操守来断,应不至于分毫无察,更不可能知情不报才对。是故临行前,官家还曾特地交代过包大人,要来看看这位许铭通判的情况。 只是包大人为人谨慎,入城后并未在第一时间去找这位许铭了解情形,也幸亏如此才未在此假冒人面前暴露出我方踪迹。彼时知晓这位许通判竟不知在何时遭人顶替了去,那本人可能早便遭遇不测,也才能解释他为何一直未曾向朝廷递出过这襄州内有异状的消息了。 一个通判假若横死地方,可能会引起朝廷的注意或重视。可若这般神不知鬼不觉地进行偷梁换柱,不易引起注意不说,更重要的是,如今这个假的许通判,俨然与魏登交情不错——至此监督阵线全沦陷,行政监察两合污,只要其间这些人有意愿合作,简直可以只手遮天,将襄州化为一片半游离于中央之外的地域,自成一方的土霸王! 马逼在下听了只觉得头皮发麻…… 这般高密度的顶人率……熊熊就生出了一股ET<一>已经来到你我身边的惊悚感是怎么回事?! 有种我等此回要去攻打的对象其实不是地球人<二>而是寄生兽<三>的错觉感要如何才能克服得好啊啊! 能跟中央申请来一只米奇大将<三>来共同应战吗?!对付异形需要适当的帮手的啊!! (一九四〇) 得知了此等惊骇之事以后,当时为做应对,【包员外应变小组】几乎是全体总动员,一个掰成三个用。 青师兄负责的行动区域最广,盖因他轻功好脚程快,出入许多地方都能神不知鬼不觉犹如入无人之地,续行的情报工作由他来做是特别方便! 而王朝及马汉,主要便负责针对襄州城内特殊对象的消息做监视打探。连公孙先生这名平日都宅在后方只管动脑不动手脚的「管事」,皆需要亲身上阵,不时在街上趴趴闲走,以算命先生或隐世高人之姿发表玄论,以恰巧让某位偷懒泡在高级茶楼里开小差把妹的知州听到他的神妙言论,进而心生触动起上交谈(注:迷信)之心,让人恭恭敬敬地将他请上茶楼来入座,便可继续招摇撞骗作最高级的深层探话。 至于身为应变小组的组长包员外包大人呢? 他的宅男搭档都已经下海,他此回自然也不得不贡献出短缺的劳力,除了主运筹帷幄以外,在王马轮班的护卫之下,亲自去找了两回透露出【襄州无冕王】内情给先前的展昭他们知晓、也便是先前展昭他们来襄州调查时于阴错阳差之间,曾救助过的一位知悉本地商界私下缴交「会钱」真相的帮派人物,要与他做当面的问话,奔走得大汗淋漓,需得时时补妆,要不然等麦黑的脸色露馅一显,身分便时时可能曝光。 眼看人人忙得像条狗……而区区不才我的分工呢? 区区不才对外的名义暂时是员外他娘…… 员外他娘是名老太太…… 老太太惯常年老力衰,行动不便,便是空有一腔蓬勃的青春热血查案热诚却也无能有心力,被安排端坐在客栈大厅里过滤往来的民间情报,意外听到了个【前朝太子遭王爷陷害谋杀,致使奸佞篡位】的说书桥段。某些片段听得还有些耳熟,把一众听众激得是热血沸腾,说书人的嘴煽动性十足,当真是好生了得! 白玉堂多日无消无息,来到襄州城后,也未发现到他留下的暗号或提示。不知他到底与展昭碰上头了没有,二人的情况,可还安好? 明明忧心忡忡,打上路以来就没睡稳过个满足的好觉,彼时却得被困守在一名老太太的身体里,苦守寒窑大本营,只能待在客栈里听八卦说书,却无法尽情到外头去帮忙打听情况,此等感觉还当真不是一般的锻炼心志! ……虽说这苦守的过程,在半数时候还有个便宜儿子相陪。 但此儿非彼儿——在下宁可无有这个「儿子」在旁伺奉啊有没有! 每回听到包大人这般的大人物恭敬谦谨地喊我一声「娘」的时候——在下这位娘亲都只想给这个儿子下跪了啊有没有! 在下听得浑身颤抖承受不起啊包大人!求求您老给条生路闭上嘴回房休息,就莫要再在大庭广众之下折腾我一个打工仔玩了行么!! ------ 批注: <一>ET:为了节省笔墨,请参照本回忆录第三十章,批注<二>谢谢。 <二>地球人:为了节省笔墨,请参照本回忆录第五十五章,批注<二>谢谢。 <三>寄生兽、米奇: 所谓的「寄生兽」,其实乃一种神话中的妖兽,其形各异,擅于附于他种生物的躯体,借助三界中生物的身躯,以发挥其自身最大的能力。据说若是能收服一只性格好的寄生兽,就等同得到了一把战力无双的武器及血量破表的法器,挑战世界之王将不成问题……不过若是被一只品性不好的寄生兽给看上,因其附身的特性,则有不幸沦为他傀儡的风险,届时只能呜呼哀哉,还请各位需得万份戒慎! 郑重警告:因此种妖兽极其任性自我,不好操纵,为了不使偷鸡不著蚀把米,各位有意捉妖收妖收宠的人士,还是尽量远离莫去招惹这群妖兽的好。毕竟人生只有一次不能重来,需得小心重视自己的生命! 至于「米奇」一词,则是指乃此种妖兽中的大将,属于族群中较能与人类沟通、性格上相对较能与人类和平共处的寄生兽。不过由于妖兽族的天性使然,其个性上的任性程度并没有减,欲饲养者还需得小心为上,不可侥幸松懈方是。 203.一九四章 包老太太相认记 (一九四一) 彼时的在下,人虽是端坐于此行下榻客栈的大厅中,心思却在胡乱四处飘。烦恼完失踪展昭与失联的白玉堂不知现下如何以后,不觉又想去前一夜发生的事情上头。 话说回前夜马汉在近日出入颇杂的魏登宅外远远蹲点的时候,发现半夜里有二人提着一大布袋从魏宅后门鬼鬼祟祟出来二人将麻布袋丢进了山坑里,待他们走远后便跳下去查看,结果一打开布袋,竟发现里头躺的是一具新鲜的尸体!! ——不,更正一下,正确来说,应该是名鲜血淋淋的活人才对。 会有这番更正,乃因麻布袋内的人原似气息早断,连马汉本都已对此人下了死亡判断而放弃抢救,正蹲身改要来勘验此人身上的伤口……孰知因山坑底坡陡泥烂,导致马汉查探到一半一个不慎踩滑了脚,一跤泰山压顶撩下去,好巧不巧就摔到眼前这具躺地的无名尸的胸口上,当场便把这具「尸体」压得呕一声诈尸,咳出一口黑血来,然后—— 然后此尸就这样……被马汉的一个肘击撞击得当场恢复了呼吸,人竟就这般奇迹式地复活了过来,堪可载入全宋年度十大奇人异士的候选名单! 彼时亲眼目睹上一场人类从鬼门关里爬回来的实境还魂过程,自己还参与其中而觉得与有荣焉的默汉马汉,就这样瞎猫碰上死耗子,很快领悟出此人活著更添价值,便这么在三更半夜背了个半死不活的潜在证人悄悄回来了客栈…… 只是此位无名人士复活后的血槽还有点低,随时能再回到鬼门关里报到。在公孙先生的医治下,躺了半日到早晨现下,人都还摊在床上昏迷着没能清醒,由包大人与公孙先生二人守在房内监看兼讨论此人的人证价值,期待他醒后能爆出有用的料,让此行的调查有更多把握与证据。 不过纵使不谈爆料,光有此一人物的存在,便是魏登宅上杀人未遂而弃尸的明晃迹证……管他之后要如何辩解甚或找替死鬼来掩,这魏登已多少有了具体的把柄在我等的手上了!是故在楼上房内的包大人与公孙先生二人的面上,皆是有几分欢喜。包大人因此激动得表示今日需认真思考对策不欲下楼,终于能让在下暂时脱离会连两日来的「娘亲」连发地狱,容在下能耳根清净地盘占著大厅的一桌,真是可喜可乐,大众同乐。 听完了厅中说书人一段曲折心机的【前朝太子遭奸佞篡位】故事以后,便见客栈内来了几拨江湖人打扮的人士东张西看,望完后皆向店家交耳询问,不知在探问何事。再仔细注意,发现客栈门外的大街上,也添了更多官兵在四处巡逻,且巡逻间貌似比前几日更加注意过往路人的面容,不时还会拦下人盘问。 在下不禁开始依某位大儒所发明出的演绎法推算,推理出此些人等约莫乃是在寻人,便敲着拐杖表现地有点重听地向来加茶的跑堂打听—— 「人心不古啊!可吓死我老太婆了!如今年青人是怎么地?一群一群的,手上都刀剑不离的!怪恐怖的啊!跑进这客栈里头来,到底是想要作甚呢?这城里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了呀!」 因得方才小费给得慷慨,来加茶的跑堂倒是挺爽快地回了我话:「近来入城里的江湖人多,我看还不就是些他们江湖上的纠纷么!」 大街上官兵盘问人的情况他可能不了解,但找入客栈来交耳询问的那批「江湖人」的情形,他可便清楚得多:「他们是在找一位白衣俊美的郎君呢!听说那人许是会配着一把白鞘的宝刀,许是个垂发的风流模样,道那人的面容白净,仪表华美出众,说是叫人看过一眼定便会留下印象,要我们好好想想,向我们打听是否见曾过这人的行踪呢!却没说要寻这人的目的是啥。不过……老太太,我说您大可也甭吓,安心坐着便是呗!他们那些人间的恩怨哪,总与我们这些平民百姓没关系的!」 在下彼时模仿老太太模仿得太过入戏,听到他这番透露的内容,布满皱纹的手不觉一个颤抖,不小心就将大半杯的茶水都给抖了出来,惹得一旁这位替人解答疑惑的跑堂一声惊呼,赶紧就贴心地递上布巾让我擦拭,还十分敬老尊贤地安慰说老人家没有关系,人嘛一旦上了年纪嘛,手脚总是会有些不听使唤的时候的,他能体谅! 我:「……」 ……我说这个跑堂到底会不会说话? 倘若在下现下是一名真正的老人,且还真是名真˙肢体不协调又不肯服老的老人的话,此时搞不好就真会被他这句话说得恼羞成怒,继而祭出拐杖敲死他这个没礼貌的白目了啊! 此等手脚听不听使唤的话,想来就是个只许州官放火当事人自亏的话题!这名智缺就这样大喇喇地在大庭广众下说破开来,挑破人家老人家人老体衰的窘况,不是摆明就是在给客人难堪吗! 最近这服务业的质量到底是咋么回事?职前的员工教育到底有没有事先做好啊…… ……啊。 我蓦然回神。 ……不对,现下不是吐槽这种事的时候了! 依这跑堂口里听来的这番寻人描述,怎地愈研究便愈有种是在描述某座陷空岛上大名鼎鼎的白五爷那外观形象的感觉呢? ……哇哩咧,街上那些官兵在注意想盘拦对象,该不会也是这位大爷吧?! 我:「…………」 ——白玉堂!白大侠!! 你人如今到底在哪里?!又到底惹出了什么样的事情跟骚动来啊!! 惹的此地黑白两道上的人手都这般大阵仗在寻你!! 您大爷到底找到咱们开封府上那位府宝猫展昭了没有啊?! 拜托快出来跟咱们通个声息吧大爷——我们这群开封府上的爱猫人士已经等到心火都快要生出来了——没看到包大人脸上都已经急得冒出了痘了么!! (一九四二) 兴许是这数年来累积入庙宇道观内拜上的拜终于纂足了功德点数,达到兑换愿望的标准—— 那日的在下才刚于心中吶喊完白玉堂此人的姓名,转眼就见到一位身姿凛凛的青年跨进客栈里来,目光锋利,臂间挟了一长形布裹物,唇上蓄著一撇俐落的横胡,看来平添了几岁的年数。一头长发全皆盘于顶上用一根上好的翠玉簪子簪著,虽然褪下了往日招牌的白衣装束及飘逸垂发的打扮,身上服饰仍简约雅致,低调中带着奢华,奢华中不缺品味,看过去便是个有时尚修养的富家子弟……与其平素的形象大相径庭,害我也差点没认出这个人来。 瞧这两道如柳飞般斜扬入鬓的长眉…… 瞧这一双眼尾飞扬卧蚕饱满桃花目…… 瞧这挺直的鼻、这殷薄的红唇,还有他那重起睫、瞇着眼环顾四周情况时,一番锐利又潇洒的神情——赌两万两银!此人不是已先行多日未见消息的白五爷,还能有谁! 改变形像这种事骗骗外人就罢了,在下是谁啊同他厮混了这么些年又被他近距离压榨过这般多回的老朋友,只是多了撇胡换了件他色的衣裳又做了个从来没有过的俐落发型而已,怎么可能就认不出他了来! ……就是多花了几眼而已。 外头那群正在寻人的人,都被眼前此人过往惯常白衣垂发净面翩翩的既有形象给框囿住了么?由此可见先入为主成见的影响力有多大,竟可使人陷入此种堪称全体睁眼不见的盲点里…… ……目标物根本就在你们面前堂而皇之地趴趴走了啊喂!这脸打得不能更加响亮了啊喂!! 猜测此时某位在敌方面前招摇过市的白大侠的心里,不知会有多不可一世地爽快了啊喂!! (一九四三) ……不管如何,见到前方友人安好如斯,都是一件令人欢喜的事情。 变装后的白玉堂走进客栈大厅,恰好来到我桌旁的一处空桌入座,点了壶茶水便差退了跑堂,一副打算独自酌饮的模样,眼神却不时锐利地注意向大门处出入的客人。 于是在下决定同他礼尚往来一下。 当在下顶着一身老妪的造型巍巍峨峨地起身,又巍巍峨峨地撑着拐走到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慈祥地笑着以一句「小白贤侄,好巧啊,乖侄儿也来襄州玩么?找到你的哥俩好了么?」跟他相认的时候,他猛地回身看到竟是个如此成熟到熟透的女性在跟他搭讪,当场就震懵了。 我皱着一张老脸笑瞇瞇地瞅着他……猜想他这辈子估计还没被个自来熟的老太婆这么明目张胆地搭讪、还像个怪婆婆一样厚颜无耻地直盯着他笑过。 只见他神情已完全无了方才观察人群时的锋利,难得讷讷,睁大着眼瞪了我半晌,眼睛上下乱瞟了一阵后,才有些不太确定般开口问:「……小虞儿?」 我倚老卖老地抬着下巴,然后……很肯定地点下了头,还给他巍巍峨峨地比了一个表示「赞」的大拇指。这手势是在下从家乡中带上来的,之前没见我这般比过的人,还真不知道这样比能有什么意思。 因此这手势一出,立马起到了辨识的效果,就见白玉堂用一种「见鬼了」般的表情上下瞅了我好几眼,然后爪子一伸就过来拉我的头发,边道:「……你这模样是怎么回事?这头皤皤黄发又是如何用的?莫不是真染了色的罢?」 一拉就让我的发型转了半边天! 我:「——!!」(O口O;||)?! 他:「——!!」(⊙v⊙;)?! 「——放手啊!」 惊觉到发生何惨剧的我立即一手死命试图拉正假发——另一手则拼命去搥顶上那只罪魁祸手,视线都让跑位的假发遮去了大半,一时语无伦次惊慌无比:「头要掉了啊——会穿帮的啊!!」 ——我说你这只小白就不能控制下自己常一个脱线就出力太猛的问题吗! 能不能别这样时不时就要来摧残一下你朋友高上的形象么!! 彼时眼前的白玉堂,估计也没料想到自己这随手一拉,竟就造成了如此卓越的后果,一惊之下也连忙松开了手。只不过方才若是让谁注意到我们这桌的小动作的话,一定会惊悚地发现桌边的这一名老奶奶的头竟瞬间转动了两百七十度,到达一个可怕的角度,又瞬间骨噜噜地转了回来,像个初修的大法师一般,真是要让人怀疑自己是否是白日见鬼,当真好不恐怖—— 就是这一瞬快得可能会让人产生出一种【啊也许是我眼花看错了】的自我怀疑就是了。 (一九四四) 「……你们二人玩得这般脱,也不稍微留心一些。若让人给瞧破注意上了,此般一身特意乔装来的装扮,还有甚意思?」 一声粗粗哑哑明显是刻意压低过了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只见一名高大的汉子不知何时来到桌边,逆着光站着,除了满脸的胡须以外,一时瞧不清相貌。 「……大哥!」 可白玉堂却状似认识此人,一见人到,便立即起身上前,同样压低了声音,面上竟可看出几分著急问:「如何,大哥,可有得到了消息?」 大汉却没马上回他,只是瞅着我问:「……这位是?」 白玉堂了悟,声音仍旧压得低悄:「不要紧,大哥,他是小虞儿。你可还记得他么?」 大汉微侧开身子,转过来面向我端详,脸一离开逆光的阴影之后,容貌便不再模糊。我看到此人满是虬须的脸上,有著一双炯炯如电的眼目,目中在一视过后便成了然,瞳眸里闪映着碧蓝的色泽。 「你是——」我忍不住对著这名男人呼道。 「诶!」大汉却一个抬手制止了我行将拔高的声线,对着我眨眨眼,口中插话:「老太太何必如此,区区贱名实不足挂齿。」 我:「……」 ……这是在暗示在下莫要大声喧哗还是莫可当众喊出他的名讳,还是两者皆有? ……话说这位大爷未免也太快就融入了情境适应完在下的角色了吧?! 弄得当时的我先是瞠目后是揪眉,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称呼此人才好。 「咳嗯,老太太,注重形象。」大约是见我彼时面上神情太过不堪,大汉咳嗽着提醒,白玉堂则在旁低低嗤笑出了一声。 我:「……!!!」 ( ̄口 ̄)!! 偶像、喔不,原偶像点名——立即将自己的神色收敛得像太皇太后一般庄重肃穆。 白玉堂见我当下表情只因此人一句话便如此认真反差,忍不住便道:「小虞儿,你这家伙……」 我用老一辈人德高望重的眼神斜他……看什么看!嫉妒在下在原偶像面前将演技拿捏得纯熟么!不知道要一直维持着老人家的举止态样是件很累人的事吗!刚不过是松懈了一下而已,纯粹是个意外! 你这个贴了撇胡子换了种衣服颜色就叫自以为是变过身的人,怎么能理解在下这种近乎全身被强迫整了形的人的辛苦! 「……咳嗯!」虬须男咳了声嗽,试图将我俩的注意力攫回,转眼已严肃开口:「……既然皆是自己人,那我们便先寻个方便的地处,再来慢慢说话罢!」 204.一九五章 白探长档案:落难美人录 (一九四五) 这位在客栈大厅里能不动声色地接近到我们桌边才被察觉的大汉是谁,想必在场的各位聪明人皆已经猜出了端倪。 他便是大名鼎鼎的北侠欧阳春,一位曾经差点让在下激动到略呈失态状的人物。 ……毛发旺盛的人当真是好为方便,想掩饰身分时都不必另行刻意乔装,直接十天半月别剃胡即可,简直是乔装乔得自在舒适又不费事,真是令当时脸上被迫糊了一层一层又一层皱纹的老人家好生羡慕! ……咳嗯,羡慕归羡慕,正事也不能耽误。 虽不知这位欧阳偶像彼时人为何会出现在襄州,又是如何跟白玉堂接上头的,可眼前此二人明显低调著的装扮,摆明是不欲让人认出身分,会约在此客栈中碰面,想必有要事商谈。 白玉堂看起来毫发无损,应该没有受伤,可怎地不见他此行要來找的哥俩好……展昭的人呢? 我心中悬悬,却碍于在公众场合不方便多问,将他们带进暂时成为老太太「闺房」的天字一号房间以后,火速去隔壁请来了包大人跟公孙先生,与他们一齐返回房内之时,里头看来已先谈开了的白玉堂与欧阳大侠二人,脸上皆是一层沉凝的严肃—— 至于这两张严肃沉凝的脸,在转头乍瞧见包大人与公孙先生变装后崭新的造型之后,神情曾在一瞬间破裂成何种惊雷的模样,囿于篇幅所限,在此便不多赘述了。 (一九四六) 「小白!」 带上了房门,我简直是迫不及待地直起老年人的腰,再不耐用慢拖拖的老人腔,张口便一阵急问:「展昭呢?你遇着他了没有?他情况怎么样?怎么没跟你一齐行动?是受伤了不是?」 一眨眼间,白玉堂已从眼前一对从【惯常黑白配】变形成【畸形白白配】的惊吓中回过了神,瞅着我渐蹙起了他一副斜飞入鬓的长眉,默了半晌,才道:「……我还没有找到他。」 「你还没……」我心中惊诧,按捺住悄生起的不安,尽量平抑着情绪问他:「这是……什么意思?展昭他是自己脱身了么?是故跟你错过了?可你又为何会跑到襄州城来?」 白玉堂眉间深蹙,与我对视的桃花眼中几经晃动,最后沉坠下去,语重心长地道:「不……我觉得展昭他,很可能是让人带走了。」 「什——?!」 我顿时大惊……由于前阵子著实脑补了太多东西,恐惧忽然就一古脑地袭了上来,只觉脚下略软,耳中嗡嗡轰轰,转头见大家长包大人的面上也有一闪而过的震惊与担忧,却很快镇定下来,于关键时刻彻底展现出了一名领导该有的冷静特质,稳下嗓音问:「……白大侠,可否请你将经过详细道来。」 白玉堂便娓娓开始说起,自他那日从开封府追去之后,所发生的种种事情。 他道几日前自己沿着张龙赵虎所说展昭的去向一路寻了过去,在襄北近郊的山道上发现了打斗的痕迹与血迹,便沿着追踪搜索,最后在一处隐蔽的灌木丛下找到了巨阙的剑鞘,上头刀痕与红点斑斑。 「我觉得那剑鞘,应是展昭欲以其作线索,而故意扔进那等不显眼的地方去的。」 白玉堂沉肃地说:「后来我在打斗之处,发现数枚往襄州城去的脚印,其中一人的印子比寻常男子深近一倍,像是负着何重物而行。」 包大人思路灵敏:「……白大侠以为那脚印主人身上所负之重物,便是展护卫?」 「我本亦不敢断定,直至追踪进襄州城后,于城门附近的不起眼处,发现了此物。」 他从怀中掏出一物事悬拈……一条缎黄流苏的剑穗,就这么摆荡在了我们的眼前。 包大人虎目一瞠,当即认出:「此物不是——」 公孙先生拿去一看,皱眉担忧向包大人道:「……大人,此物,当是展护卫常挂于剑上的剑穗哪!」 要说起展昭的剑穗为何如此具辨别性,让人单瞧一眼便可认将出来,实乃因他的剑穗与一般市面常见贩售的款式大不相同。 这却要说到前一年的清明,他曾得赐假回常州扫墓之后,偕我与玉堂又去杭州游赏,而在拜访完南宫世家后告辞,出来至杭州的街头上,曾逛过的一个专替人编织绳结吊饰的小摊子上。该摊所贩绳结的样式与珠饰,皆是于现场任君挑选之后,方当场替客人缠编组合而成的,打的是即时即兴订做的噱头,由于可供选择的珠饰与绳结款式不少,基于随机组合的原理与概率,出来的样式甚难与旁人重样。 当时该摊的摊主乃是一名花甲老人,我等于无意中从旁人口中得知此位老人家孤独寡居处境贫寒的情况,某位一向悲天悯人的展大侠,在看了一眼自己剑首上陈旧又因时常运动过度,而已让操弄得瘦了半圈有余的稀疏剑穗子后,才略略思量一瞬,便抬脚走去了摊前,与那位老人家新订做了一条剑穗,还顺带请那老人家也编了一条吊结送给我,随我爱装饰哪儿哪儿去,后来被我圈上吊佩系在了腰带上。 还记得当时的某位白五爷,曾对于为何送礼只送小虞儿,却没他一份的不对等待遇表达出十万分的不满,却被展昭轻飘飘地以一句:「此等粗俗之物,自不好拿来与白五爷见笑。」的话挡了回去…… 八成是还在为前一日我与他发丝腰饰缠结成一块时,一旁这白玉堂只顾说风凉话看戏,甚或还开了个啥「猴急快活断不断袖」的欠揍玩笑话一事有不爽,才故意趁机这般拿话调侃堵他。却让识明白了的白玉堂逮到機會又接著前夜那欠揍的玩笑说事,道果然如此、那便不怪你偏心之类的浑话,惹得展昭难得主动挑起了手,为此这小俩口又当街小打闹上一回—— 彼时回想起此事的我,只觉当时他们二人争锋打闹的情景彷若昨日才现,可昨日中那名以温润淡笑将吊结赠交到自己手上的人,今朝竟已是下落未明,甚至不知生死…… 我紧瞪著公孙先生手上的剑穗,情绪翻涌,需得攥紧著袖下的拳指,才能强自将情绪平复下来,好听白玉堂将经过说完。 「我想这剑穗,估计是猫儿拼着最后一丝清明留下的。入了城后人车往来,便是有物品掉落,那些刺客也不易察觉。」 白玉堂顿了一顿,又道:「那猫儿必定知晓,若待张兄及赵兄平安返回开封府后,你们开封府处定会复来人欲接应他。他这般在将倾之际屡屡留下线索踪迹,一方面应当是想提示我等他人尚存活,而令人莫要过于忧心。一方面应当是想警示……要随后寻来的人小心行事,切莫因他而有鲁莽作为。」 包大人凝眉思量,半晌后,终是忍不住抚上了打出京以来便被视为禁忌良久的胡须,沉重地道:「白大侠所言……甚为可能。如此作为,确实符合展护卫性格。」 公孙先生此时早不再计较包大人手上这种戳他痛处的动作,只向白玉堂问:「那白大侠在城中探查的,可有消息?」 白玉堂点了点头:「先前在开封府时,曾听你们提过那通判魏登嫌疑,是故我入城后便查了此人名下相关的房业地产,最后限缩至几处可疑地点……此些地方皆有护卫守看,我已去暗探上数回,却皆未见有展昭踪迹。便在前日,一时不查,于探寻过程中露了行踪,本想将计就计,依此引诱这帮人再出手……无想便遇上了欧阳大哥。他知悉事情经过后,便曰自己有名友人或许能帮忙打听到展昭的下落,要我稍安勿躁,且给他点时间去联系这位朋友,再看情况如何。」 说着,便将目光看向了欧阳大侠。 「确是如此。」欧阳大侠很自觉地应了口。 「哦?」包大人皱著眉拱手问,不无担忧:「那……请问欧阳大侠如今,可是联系上此名友人了?」 顿了一顿,职业病接著发作,不打破砂锅问到底就没法舒爽:「敢问欧阳大侠的此名友人是谁?为何能探听出展护卫的下落?又其消息可能准确?」 欧阳大侠郑重回拱一礼,恭恭敬敬道:「草民友人之身分,如今尚不便曝露,还请包大人见谅。可不瞒包大人,草民此一友人于数年前便发现到江湖上悄悄出了个不欲为人知的组织,他当时因一时好奇潜入其中,不想却发现此组织并不单纯,对朝中政要官员有往来拢络不说,还与几条官吏的命案有牵扯。他深觉可疑,缘此便长久潜伏……直至今日。他口中这可疑组织的根据之地,便在此襄州城内。日前,多年未有消息的他来信告知草民,曰光化军与襄州一带恐有异动。光化军那儿他不方便离开确认,欲请草民代他跑一趟查探,若情况属实,便想办法将消息透漏与可靠的官府知悉,因此才有草民此趟襄州之行。」 「……也罢,此事稍后再谈。」欧阳大侠顿了一顿,省略其后似非三言两语所能道尽的关节,直接先回答与展昭有关的问题:「后来在襄州城中巧遇上五弟,听他说了展昭情况,与他之前正查办的案件后,草民便觉此事与草民友人交托与草民之事,应当脱不了干系,皆应与草民友人口中那组织有关。便想办法连络上友人,托他打探了展昭情况。今日约五弟在此处碰面,便是要与他说打听的结果,孰料竟巧遇上包大人您等,实乃天缘巧合。」 「哦?竟是如此?」包大人也顿了一顿,随后彷佛想起什么事般,皱起了眉:「欧阳大侠友人口中所说的那组织,莫非便是……」 「是。」欧阳大侠目光炯炯,「大人您等也调查过不少相关事,想必听过五影阁此一名号。他们便是不久前在江湖上窜出名声的新兴派别,只是众人皆不知晓,他们如何算得上新出?其实早已存在有数年甚或更长的时间了。」 「五影阁与光化军之事,稍后再论。」包大人浓眉紧蹙,流露出了浓浓忧心:「展护卫之事情……不知欧阳大侠友人,打探得如何了?」 205.一九六章 关于这大宋朝的007得主 (一九四七) 欧阳大侠向他那位神秘友人打探出来的结果,也正是方才我领包大人他们进房时,见他与白玉堂一脸沉凝的原因。 只因欧阳大侠的友人虽是探听到了展昭可能被关押住的地点,却道南侠的状况似乎不甚好,加之先前白玉堂探庄被发现,让他们提高了警戒,状似十分紧张,也因此动用上其势力下的官兵与新收的一批江湖人等于城内搜寻……也不知此项意外,对被关押中的展昭会有甚影响。他要我等若想救人,最好尽快,莫要再行拖延,免得南侠的处境,恐将更为艰难。 在下一听忍不住就想召唤尔康大爷了:「展昭状况不甚好?怎么个状况不好法?那些人……对他做了什么事了?!」 欧阳大侠瞅向我皱了皱眉,还是据实说道:「据说是……问事的过程里,上了刑,加上之前受的伤本便不轻,听说现下的人……已当是不太清醒了。」 医者如公孙先生一听,整副柳叶眉瞬间揪起,端坐一旁的包大人也是一下激动,肉墩墩的手一把紧握住展昭的缎黄剑穗,简直捏得剑穗都快要哀号求住手了。 我张了张嘴,只觉得心口间好像有一把杀猪刀在来回磨刮,虽然很有冲动真来尔康大爷一回,对天狂摇来人怒吼道:「——上刑?!他们竟敢对他上刑?!他们竟然忍心对咱们开封府上这般美好惹得众人宝贝的人儿上刑?!碎尸万段开绞肉机去撵压啊啊啊!!」然后带着牛角东冲西撞来一场西式斗牛发泄以平复心情—— ……可是骂人的话才涌到嘴边,却被一股疼得几要叫人窒息的东西堵住了喉,张了张口,当下反而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碰的一声,白玉堂当桌重捶一记,咬牙低骂了句可恨。 「……我今夜便去救他去!」他唰地一下起身,转身便要往门外走,被欧阳大侠及时拦下。 「等等,五弟,你现下想往哪里去?」 白玉堂手握宝刀,神情冰冷地吐了八个字:「勘查地形,入夜行动。」 欧阳大侠皱眉:「愚兄能理解你的心情,可关押展昭之处,听闻近日已更多加戒备,院中高手不少……五弟此时万不可再贸然单独行事,更莫能冲动,且让愚兄与你同去……你先莫着急离开,愚兄还有些事需得报与包大人知晓,请你先等上愚兄一等。」 白玉堂虽不算是开封府上的人,不过看他跟展昭床顶打屋下和了这么些年,包大人也很是聊解他的脾性,一冲动下便常有任性无顾之举,知若当下任由他这般在气头上冲杀过去,说不准真要多增上几分危险。 因此包大人虽也是急忧展昭的安危,却还是答腔着开口要白大侠莫躁进,了解愈多整体情势,关键时刻说不准也能派上些用场,才好不容易将白玉堂勉勉强暂劝退下来,坐下等欧阳大侠将要事说完。 欧阳大侠抓紧时间将他在光化军地界的见闻,与其他听自友人处的情报简略皆说予包大人知晓。我们才知道襄州一案情况确实严峻,不仅襄州有异常,连邻近光化军的驻军皆有异动。更有甚者,光化军军队与襄州有暗地联系,而接线人的名字一道出,赫然便是与魏登有密切往来的名单上位的人! 先前还只是暗自怀疑襄州怀有起兵叛变志向的可能性,已几乎蒙蒙然浮出水面,几成事实。此间情势危急,似是迫在眉睫,加上展昭的事儿挂在那儿,大家心头皆坠坠然如挂了一块沉铅。 (一九四八) 据欧阳大侠的友人透露,五影阁这组织在襄州已经营许多年,竟便是张龙赵虎他们查到统收本地各帮派黑钱、被各帮牛耳人物背后称作【襄州无冕之王】的真身—— 他们不但掌控住襄州商会,间接收取保护费作财源之一,实质上对州府襄州城内诸情况的掌控力亦颇强,在城内耳目遍布,近来更是有益加严密的情况。我等若要行动起来,还需得分外小心。 欧阳大侠也代他的友人,确认了我等先前怀疑魏登此人实乃五影阁中人的猜测。 魏登此人加入五影阁的由来许久,远可溯于其登榜入仕后不久。本一直归于叛使邱香麾下听用,为人精明能干,于原邱影使叛出后开始受重用,从此顶下原邱影使下的大半工作,至今虽仍未正式得去【影使】之名,可几已等同握有【影使】之实权。 欧阳大侠友人言,作为五影阁摆放于明位上的魏登,奉命潜伏于襄州府衙上已快三年,混在如今这位贪懒知州的身旁,已将州府衙内大部分的权力弄到手中。假若他想,暗自调动州府内的资源皆不成问题。 原本襄州一带的诸多要事皆直接听阁主令行,只是这位五影阁的阁主近数月来不知为何,却是听说甚少亲待于本地的大基地中。本地近来之诸多异常动作,大多是由此阁主早先便定好方策,复交由人在州衙中握有实权的魏登统筹执行,而以书信为控。 这个看似出自于江湖的组织五影阁,竟才是此次襄州异动背后的首脑! 该群人心有不臣之志,襄州反意昭然若揭! 只是依欧阳大侠友人之透露,近来阁中这名顺风顺水的同志魏登的行态,却有些反常。一向表现得还算稳慎重持的一个人,自前一阵从汴梁叙职归来以后,却不时未能按捺下焦躁之貌,又曾悄派人出襄办事,显非为阁主交代下之任务。对察觉其行为者,仅宣称乃在处理个人不重要的私事,有诸多神秘遮掩…… 可这些行止,在欧阳大侠友人眼中却瞅着便觉有鬼,于是猜测此人说不准是在外头惹出什么纰漏或麻烦,却不想暴露出来给他人知晓,以致自己在阁中好不容易爬上掌握到的位子与权力受到质疑及动摇,才要这般悄悄摸摸地行事,未想让消息传出让上司知晓。 欧阳大侠友人有其潜伏目的,故仅暗中观察并不告知他人自己猜测,有时甚至搭著帮忙魏登遮掩,只觉说不准会有意外之喜。 果不其然,其后他便在城中发现展昭等人踪迹,因而诱他们至兵器私易的现场,即早让展昭他们发现襄州异常,发现其背后有一组织五影阁涉入,并发现魏登与其中一位影使暗会之当场……只是他却不知,最后看似早遁出城去的展昭,竟是未能成功走脱,反落去了魏登手里。 因为事情发展至后来,这魏登仍顾忌自己口中之「私事」叫人太快发现,未在第一时间将【有外人入襄调查,且已调查出与起义有关之实事,却遭他们脱逃回归报讯】之事上报与人在外地的阁主知悉。反而企图再遮掩一阵,纵是派出无数人手方捉下「奸细」,却将人悄悄关在自己的地盘中,未对外明说,不知是否妄图在问出所以然后,还能私下在事情彻底曝光前解决妥当,以求能把自己失职一事的影响减轻至最低。 不过,魏登的此番隐瞒举动,终究效果也只能拖延而已。 城内还有阁中的其他干部在,日前追拿「外来奸细」等人一事折兵损将,动静不小,已非能轻易唬弄去的小事,不可能再不透风声。这位魏登人又不笨,自是知晓小过不比大过、大过远不比弥天之过的取舍,再拖下去的锅恐将是自己提头来换皆无法过关。因此欧阳大侠友人猜测,在近日内,魏登大约便会赶在自己失职的消息从他处传入阁主耳中之前,早一步先自请罪责去信主动修饰美化后告知上级也说不一定。 而不管最后五影阁的阁主会从何处得上大本营生上变数的消息,一知晓后必会返城一趟,且回来之日估计应不会太远。我等若想有甚行动或搜集何等证据,最好要尽快!否则一待阁主返回,五影阁一众对这座襄州城的控制力又将会升去另一等层次,届时再想举动怕只会更加艰难。这五影阁如今根基之力已成,可藉由魏登之手调动州府之力不说,还收拢了不少江湖人士卖命,背后更有阁内的高手坐镇,在人家的地盘上,势单力薄,弄不好全军覆没也不是没有可能。 诸如此类危言耸听的话,让包大人的浓眉久久蹙紧化不开。 (一九四九) 便在彼时,天没亮就不见了人影的青师兄,于欧阳大侠此般爆料爆到一半时恰好回来。归来的时辰,较前几日初到时凌晨出半夜归的排程还早上许多。一回来乍见上意料外的欧阳大侠与白玉堂二人,面上不免显有吃惊。 各自招呼跟引荐过后,青师兄很快汇整完了欧阳大侠带来的新情报,可自己说出口的却是个更坏的消息。 「襄州兵力开始有调动布署的迹象,若他们真是想造反,怕是已经箭在弦上,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青师兄没怎么废言,朝欧阳大侠拱一手后道:「欧阳大侠,请恕青失礼,如此便迳行请教……大侠那名卧底于五影阁的友人,所言之种种,是否尽皆可靠?他是否曾与你透漏过那五影阁阁主的身分?那位友人处,又是否已得了能证明五影阁一众反心之确切证据?」 欧阳大侠回他:「草民深知自己此友的品性与才干,想来他不会骗我。若能由他口中报出之消息,至少也能有八、九成的确定,应是可靠。至于这五影阁阁主的身分……」 他顿了一顿,道:「听说这位阁主平素行事低调神秘,除几位影使以外,甚少跟人近面接触。又现身之时皆戴面具,使阁众对他除敬畏以外,几乎一无所知。就连草民友人在阁中潜伏这些年,也共仅近距离与他接触过两、三回而已,要打探起来着实不易。不过草民此友恰好见过现任的这位阁主出过一回手,虽尚无法确认,但他怀疑五影阁的这位阁主……或许和过去的襄阳穆家有些渊源。」 「襄阳穆家?」青师兄惊讶道:「欧阳大侠所指的襄阳穆家,可是那在六十年前,忽然便自江湖中销声匿迹的十绝剑派的……那个襄阳穆家么?」 「正是。」欧阳大侠也是吃惊,「……无想到狄将军竟也知晓,这般的江湖老事?」 青师兄只是略略颔首,十分淡定道:「略有耳闻而已。」 一旁的白玉堂却是难信:「……这如何可能?襄阳穆家,过去听闻确在这襄州一带有些名头与势力,可他们的后人已绝迹江湖近六十载,如今在江湖之上,连过往曾见过十绝剑法姿态者,皆已凋零至几乎寥寥无几……欧阳大哥,你友人可否会认错?」 欧阳大侠摇头:「十绝剑法,与我这名友人有些渊源,他应当不至于认错。不过他也说只是招式间有几分相似而已,尚无法确定。」 「欧阳大侠,你方才道现任阁主……意思是,这五影阁中,其实尚有前任阁主么?」包大人听出关节。 欧阳大侠颔首:「五影阁如今的这位阁主,在三年前阁众还称他为少阁主。如今这五影阁,乃现任阁主于二年多前,方从老阁主手上正式传承过来的。」 包大人震惊了:「此五影阁之存在,竟然可追溯至前代之久么?!那么……他们这般的谋逆规划,又是从何时便起始策画了?」 后一句话,已是在自问自思。 「至于狄将军所说的证据……」欧阳大侠想想后道:「若真要求,一些兵器买卖的账面,给草民友人一些时间,他应该是弄得出来。不过一但决定盗取这些事物,他于阁中的身分应也难再隐瞒,势必得离开五影阁中了。他现时却暂还不想这般快离开。」 青师兄点点头表示了解:「可否请教原因?」 欧阳大侠并没有拒绝,只是默了半晌后,开口有些犹疑:「听他说,这五影阁内,疑似有一张盟单存在……」 包大人神智立即回到现场,瞳铃眼放光道:「盟单?」 「……是,盟单。」欧阳大侠神情慎重,「他曰五影阁为问鼎天下之举,实则已私下经营了好数年,朝野间皆有其内应和同盟。此些人等为表互信与忠诚,据说皆曾在同一份名单上,落款歃血,宣誓为盟。」 包大人口气也万分慎重:「……如此说来,若是有此盟单在手,叛党一众,便是再无所遁形!或许,处置即时,尚能化去一场将起的人祸……」 「……唉。」欧阳大侠却是叹出了一口气,不无悲悯地道:「也不知若真取了这盟单,株连多寡,后果是好亦是坏。不过既听说可能有此物存在,依草民那名友人的性格,却是无论如何都想探上一探的。只是盟单一事乃草民友人在阁内某位影使醉后偶然说出口听见的。当时说得含糊,也不知此物是否真为存在。若当真存在,迄今却也茫茫然无存放处的头绪,大人目前还是莫要多抱期待的好。」 「既知此物可能存在,无论如何,总得探听上一探的。」 包大人整了整衣袍起身,抬手对面前的人深深一揖,道:「襄州若有乱起,祸必延百姓。如今此一天下之安泰得来不易,颓之却能在一旦……欧阳大侠与令友身上并无官府之责,却以天下事为己任。仗义执言,潜伏奔走,今日所闻之消息种种,若无尔等提点,却未必能此般快水落石出。欧阳大侠与令友之豪侠风范,实令本府感佩……请让本府代这天下百姓,向尔等一拜。」 如北侠欧阳春这般旷达敦诚的一个人,哪肯受包大人这一礼? 虽然隔着一张桌子不及阻止包大人突袭般的动作,却是眼捷手快地避开了身,并未迎下包大人这份量万均的行礼。站直身后匆匆也作回一揖,道:「谁人不知,包大人为这天下百姓日夜忙碌,可说是鞠躬尽瘁。我等便是无官门之身,却亦为天下中人,又怎能排除于天下事外?不过是克尽本份罢了,怎能受得包大人这一礼?包大人快莫再如此说事,否则便要叫草民等羞愧难当了!」 包大人眼神笃笃,敬佩感叹道:「……好!欧阳大侠果是仁者胸襟!方才之举,倒显得是本府狭隘迂腐了。接下来之行事,本府心中倒有个想法,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206.一九七章 论一个展昭启的连锁效应 (一九五〇) 我躲在床底下向外窥望,心中茫茫,一时间想不太明白,事情是怎么演变成眼前这般情况的。 被我推在身侧的展昭紧闭着眼昏睡未醒,面色惨淡,苍白如纸,连呼吸都配合着当时的境况游气若丝,根本不用担心轻易会让外头的人察觉。 还记得在此之前的一夜,因听说了关押展昭的地方防备甚为周延,除白玉堂与欧阳大侠外,连青师兄都决意加入救援队伍帮忙。待到深夜他们成功将人劫回,却一步不停地送入公孙先生房中医治……当公孙先生解开那久违了的展昭的衣衫的一瞬间,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禁深吸了一口大气。 我在旁眨了眨眼,差点就直接眨出了两滴圆滚滚的东西。 白玉堂当时就立在我身侧,冰寒的眼眸中满是尖锐的杀意。他眼中的愤怒静静流淌,浑身皆是冷冽骇人的气息。 青师兄与欧阳大侠为了不给拥挤的空间添乱,已主动退到隔壁房室等候。其他留下的人,包括治伤的公孙先生、包大人与马汉夥伴,哪个不尽是义愤填膺地含着一泡痛心泪守在展昭的床边,无人有余心计较此等集体哭包行为到底难看不难看。 好不容易将展昭身上的大小伤势都处理得告了段落,看着他被喂下一粒由青师兄友情赞助、对治伤有奇效的十全治伤大补丸(注:看这夸大的功效与名称,便能推测来源应自韦神医出品药品),终于见他在昏迷中也紧蹙不松的眉间稍缓,彷佛终于能稍安下来歇息以后,白玉堂才神情严肃地从门旁的阴影走将出来,代转达了展昭在失去意识之前,强撑着一线清明告诉他们的、他在被关押时、从魏登一伙口中暗听到的消息。 他道:襄州叛心属实,九月三十,宣毅、归远两营之驻军,即将发兵谋反。 事发当下,已是九月二十八日。 (一九五一) ……宣毅军? 好耳熟的一番小队啊…… 说起年前才发生的那起贝州之乱的首领——建出国号安阳并自封为东平郡王的王则,是不是也貌似是从当地驻守的宣毅军中起兵的啊? ——我说这番军号是不是风水不对命名犯煞?! 该要全面整顿一下了要马干脆就把它废掉了吧啊喂!! 不……该是这整朝的军政都该好好检讨一下了是不?地方军是待遇太差还是素质太差,太容易被撬墙角了啊!! (一九五二) 本来呢,在白玉堂他们三人出发去救展昭之前,包大人便已提议,带头就接下来的行动拟好了个大略的计划:王朝依此揣上了青师兄递与的虎符先行出城,除向朝廷递信告知此地异状以好提早作相应准备,更被包大人派往邻近州郡请兵襄助,准备应变在不久后的将来,有可能将会爆发的一场谋逆战事—— 最美满的蓝图,莫过于能抢得先机,即时在事端发起前便将危机预先扼杀于摇篮,早一步让援军压境入城,将意图谋反的党羽一众逮捕瓦解。可时间紧迫,变数甚多,纵有锦囊之计又能行至何处,其实尚在未定之天。众人心中也都知晓,恐怕还须当得另做最坏打算方是。 虽然大夥在之前便隐隐约察觉到此地可能有一场滔天阴谋在酝酿,但估计谁也没料到此场阴谋竟是一下就跳去了倒数阶段,且这倒数一跳还直接跳去让人根本连三二一的三字都来不及数的,当真让人有种本以为自己搭上的是班普快马车,却莫名在出站后便被劫上一班超特快哮天犬飞翔专车的懵逼感。 马逼路运眨眼升空运就罢了——重点是这车赶去的目的地根本不是甚好地方,反而要是一令人头痛的修罗场!一点都没法让上头的乘客有上「喔耶赚到了」的偷樂感啊有没有!╯‵□′)╯︵┴┴ 唉,真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变化又赶不上造化,只好改变先前规划,于王朝去找的救援抵达之前,先设法拖延一下对方提上行程的计划再说! 各位莫瞧包大人乃是一名文臣,平素形象执笔持笏庄肃斯文的,其实在他日渐浑圆的文人肚下,一向藏着一种说是勇者无畏也不过的特质! ——瞧他当年一声令下就勇抓王爷智缚驸马从来不带眨眼、或于白花案中能在风浪尖头上私放展昭去查案时的那一股气势,便足以窥探出咱们开封府大家长此般勇猛的潜质: 包大人此人甚有冒险家的精神,是一名在独木桥上跑马的常客! 是故于襄州客栈当时,在乍然听到那一番叛党起兵日期就在后天的传告、进而使一切情势转间就变为十万火急的情况下,这包大人更加发挥出了他此种从来都是正义险中求的特质! 包大人当时立即当机立断便表示,彼时恐怕只有铤而走险,先将城内叛党的暂时司令官魏登给悄先扣下,令叛党一众的指挥系统暂时失灵,方能拖延上几日时间,以待王朝带着第一波援兵回来再说。 众人细细思量,皆以为包大人当时的想法在已所剩不多的选择中,确实不失为一条相对可行的思路。 可让人纠结又为难的是——这名老爱在独木桥上跑马的常客,此回却不乖乖待在大后方压阵,竟打算亲身上桥来表演跑马!! ——包大人想要冲在第一线去担当大局!! 当时在场的其他人的思绪,一时都被包大人这般毛遂自荐的提议给惊荡地就像排在群魔乱舞中残喘的风中烛。 据包大人的当时意思表示,乃曰如今叛党意图不轨的迹象已然搜集得差不多了,加上彼刻躺在房中让众人揪心的展昭,又根本就是被从魏登名下的房产里找出来的—— 【无故扣押官员且擅动私刑】,有这一顶无可抵赖的大帽子压着,这魏登便是想狡辩也非一时能脱罪。 包大人便预想于明日清早与众人轻装突袭,以迅雷让人无暇反应之速,亮出钦差令牌私下空降到那位有贪渎之实却未知造反内情的襄州知州面前,然后霸气地一把抹开易容亮出他黑麦的真容嚇人,将种种迹证提出于眼前,对知州晓之以大义、告知以轻重…… 实际上就是恫吓威胁版的量刑协商来者。 目的在令这襄州知州配合我等行动,召唤哄骗呼他的贪腐小帮手魏登独自前来,然后我们这代表朝廷的一方,便可准备来关门放狗……啊呸,不是,是关门放打手! 如此便能不惊动到其他可能潜伏之叛党,趁机将魏登悄悄擒下,再换平日不理事的知州上官衙去重拾起那被他荒废许久的政事职权,表面上作心血来潮突起上衙勤务貌,实际上可使他在州衙内配合施作上点动作…… 纵使此位知州平日再如何荒弛偷懒而使大权旁落,可头衔上毕竟仍乃一州之长,一旦能有举动,多少都能给城内准备起事的叛党们添上阻碍或牵制。 届时襄州一事的最终幕后藏镜人,也便是五影阁的阁主暂时不在城内,若暂领临时统筹人之位的魏登又突然不见踪影,加上之后随即打算要亮钦差身分横空出世来扰乱视线的包大人—— 城内乱党在一时群龙无首的情况下,人心必定浮动,又见朝廷特使入襄,难免猜想朝廷是否对己方计画早为察觉并备了后手,以致心慌遐想,恐怕一时能震慑下不少人,令他们不至于敢立即轻举妄动。 而在此项计划之中,【钦差】之位举足轻重,非包大人亲出不能慑人。是故包大人不顾众人劝阻,抚着胡沉着脸,风飘飘兮易水寒,铁了心很有明日要上场当一把壮士的决心。 ……此冒险的蓝图设想的很美好,可实行起来必定不乏凶险。 在一窝藏有【头标:叛党】的饥饿狼崽中,让包大人这代表朝廷的使者曝露出真身入狼窝不说,之后他还要将自己变成亮晃晃的标靶子坐镇在其中——这真不是因为包大人他见到自己的得力爱将让人凌虐得太凄凄惨惨凄凄,进而痛怒到咽不下这一口气,才忍不住这般想亲自赶赴前线上门去打击报复搥那魏登一众出口气吗?! 还有我说把这项重大计划的关键,放在那位胖油懒贪的出格知州身上,当真没有问题吗?! 我说就算这知州胆小到不敢涉造反事宜,能力值演技表心理素质有多少点都还是个问题好吗喂! 难不成各位忘记了一句由曾由无数先人用血泪顿悟出来有关【猪队友】的真理吗?!队友太猪一不小心真的会让你很想万刀杀猪此生再不想啖猪肉的啊!! 唉呦吾的娘亲呀……我说展昭此时若能清醒是会哭的! ——怎么可以让他一向是拚上命也要保护周全、誓死不让掉一根头发的心头宝包大人,亲身去做这么种犹如入虎穴取子般的危险事?! 没看到另一位隶属于【开封三子】的核心成员、公孙先生的头上,已经开始隐隐约冒出名为焦急烦躁的青烟了么?! 公孙先生都烦躁得无暇再去注意他拍檔方才那番连续抚胡的动作有多么的物伤其……没胡的反类了啊!! ……于是苦劝领导莫要亲身涉险未果的余众,只能颤颤巍巍地将自己担忧的心扶正起来,开始脑力激荡,尽可能想好保全计画。 好不容易构思好一套大略的流程,后备方案才想到甲乙丙丁时,屋外天色,却已经快蒙蒙地亮了。 207.一九八章 tag包大人那初阵成绩单 (一九五三) 据入城后持续观察注意的消息知,襄州此位胖油懒贪的猪队友候补朱知州,彼时在我等一行抓耳挠腮彻夜难眠思量对策的时候,是宿在城内某座知名花楼里相伴美人入夜的—— 该等风月之地,正巧是个适合不引人注意执行我等计画,而來生擒下魏登的好处所! 说起来这魏登为了取得州政实权,鞍前马后替朱知州奶妈子一般一切全包的代价,有时也不免常要兼起保母之责安抚照顾上司,接受朱知州这名义上正首随传随到的呼唤,不时甚或得负责替其处理一些烂摊子及生活杂务……大抵便是他嫖人来我付钱、他欺民来我暗桥、他闯祸来我收尾之类的地下擦屁股作业。 所以当隔日清晨,被从天而降突然现身的包大人一行吓出了痴呆的朱知州,随即又被包大人他们提出的一堆谋反的罪证骇软了腿,鉴于近年来【开封那个包青天】的赫赫威名,以及与这威名相伴的知名残暴级的铡人战斗力;加上包大人一直用一副「朝廷早就知道」、「朝廷有私下计划」、「朝廷胸有成竹」的假象来唬弄这位朱知州,进而把他唬弄得进了我们这方大表朝廷的阵营,以换取自己保命保九族的减刑机会,而令这位朱知州将他的贪渎好帮手魏保母召唤过来的时候,魏登并不疑有他,心里估计还抱着「罢了想想这也是爷最后一次替你擦屁股了,等起义后爷就一刀把你崩了以泄多年所受的鸟气」的想法,阑阑珊珊来到花楼内,让身旁几位保镳依朱知州要求先退至楼外后巷等候请他单独进来的时候,这魏登还以为自己此名正首官如今恐怕又是处于什么样羞于见人的状况,才想屏退旁人与他隐密私话,并不疑有他,遣退保镳后单独踏入房门,还没与朱知州讲上几句话,便被关门放出来的打手敲晕进第三层意识会见周公,好好去学学人家忠义恭诚的臣子心! ……至于等在后巷那一排魏登的手下,最后当然尔也只有跟著倒了个七横八卧,得了个被塞马车与自家老板一齐作伴被运离现场深藏的下场。 第一阶段这般简单暴力的计划,结果竟是实行得分外顺利又成功? 在下忍不住在心中吐槽: ……我说咱们这第一阶段的计划实施得究竟是暴虎冯河还是有勇有谋啊?当真是好难去评价它们啊! (一九五四) 正如古有云以胜败论输赢,可现实中一时的胜利,却往往不代表着永久的胜利。世间上还有一种讨人厌的东西,是叫做回马枪来者…… 具体而言,待包大人他们成功缚下魏登之后,是如何运作进而大抵稳定住州衙的秩序暂且不细论。毕竟总也不可能整座在州衙内当差的员工,都被吸收进了双面谍组织在撬政府的墙角不是? 在朱知州「亲政」之后,州衙内有人私下骚躁有人一脸莫名。不知情者只以为自家名义上的顶头上司朱知州,今日是抽风了还是头被门板夹上了还是抽风了?怎地忽然就厉图精治事必躬亲地进州衙来办起公来了呢? 然后在见到【头标:抓包监督官˙钦差特使˙铁面无私包拯】的包大人现身后方了悟:啊,原来是碰上高官来查勤来者,怪不得这物平日懒散的知州会跑过来做这勤勉的假样子呢! ——以上这般想的一众不知情官吏,于是也难免将自己的皮绷得紧紧,偷懒千日勤在一时,暂时不至于轻易受到有心人士的引诱或怂恿,从而在这般中央派人来视察的时点,再白目地做出什么废弛职务进或不合规制的事情,导致在无心中方便了乱党行事。一时倒也无暇去多想魏通判因事请假后的古怪与异常。 至于州衙内那些隐藏下来的乱党们,一朝突然被知州亲政的这步棋突袭得措手不及,偏偏又不见自家的暂时性领导魏登出来主持大局,很快便让占着头标【知州】与【钦差】职权方便的包大人他们趁机施下不少绊子,排挤夺去掉不少对方于城中能大方调动资源的管道,给他们的行动或多或少添了阻碍与麻烦……此中关节甚多,在此不一一赘述。 总之当时眼见计划顺遂,正觉拖延有望而前景大好。无想转瞬间风云顿变,这场博弈最终的结果,竟是功亏于一篑。 (一九五五) 出乎意料之外,出错的环节并非在私以为本似最不可靠的朱知州身上。 人家朱知州当日真正上场时的表现简直可说是可圈可点,政事上竟不无上手,看得出来他在遗失去不知哪个边角里的过往流年之中,或许除贪渎享乐以外,也曾有过片刻端正勤政的历史。 问题出在一段由于消息不灵通所形成的破口上,导致当日的行动真可谓是一日三变: 日出时才伴着晨光空降到花楼的贵宾房内,将朱知州唬了个稀哩哗啦肉跳心颤。未过午就将魏小领导给打趴入手然后成功进占掌控了州衙。没想到还未等到当日州衙下工,就又有另一批人马杀将进来,情况霎时急转直下…… 瞧,此般紧凑的情节若是拍成连续剧播映,节奏跳得简直比精华集还要赶进度!看得观众八成都想替演员喊累——给点喝口水跑个茅厕的休息时间成不成?也须得兼顾下台下观众非短暂离场不可时的生理需求啊! 总之,当时的包大人他们,本以为自己已稳定下州衙这局战地,却突然眼睁睁地瞅着数十名服饰统一的人马拿着兵器团团包围住了众人所在的官房。影影绰绰的人墙后方,端立了二名服饰明显特立虞前者,姿态一悠然一沉肃的男子—— 沉肃的那名男子高瘦黑煞,从五官神态上来看,显然是张龙赵虎口述中、那名被他们目击在城中点收私易兵器的领头人,也便是叛党五影阁中的高干、不日前曾在江湖武林会上风发过的高姓影使。 此人彼时恭敬立在另一作悠然状男子的身后,显可见出二人间的上下地位。 而他身前那名从容的男人,头束玉冠,身着云锦流黄缎袍,气势雍容威雅,俨然是上人才有的威仪。面上戴着一副抢眼的铁面流纹半面具,遮住他下颔以上的部份,只有一双幽黑的眼眸从孔洞中露出,从容中带着森冷,一看就知不是能简单应付的角色。 ……明晃晃在脸上顶着这么一个显著个人标记登场者,不是传说中应尚未回城的幕后主谋人,五影阁现任阁主的形象还会有谁? 彼时众人心中隐约已有不好的想法,纷纷回忆起上午将魏登捆绑戳醒后各种揉捏问供的心理对决与凌迟……没从此人表露出的言行态度上推敲出不对劲啊? 此时此地冒出来的此位五影阁阁主,倘若并非假冒,难不成便是早已秘密回了城,且竟连看似他表面上的得力助手魏登也没有告知? 哇咧翻桌,计画撞墙!! 脑中开始发展出一系列【假道伐虢】【暗度陈仓】【关门捉贼】、或仅是恰好时运不济,扫到【树上开花】内部考核尾风的种种阴谋论…… 敏锐听见远方隐隐约传来兵甲碰撞的声音,易容成王朝的青师兄当时已无待深想,即刻便以野兽直觉感出大不妙,二话不说当机立断,立即左手揪起一个包大人、右手捞起一个公孙纸片,也不顾这担子两端挑得平衡不平衡了,撒脚就拿出了本领,全速往包围网中最脆弱的部分冲去! 其他的人也很快会意,立即跟着拎起一旁的朱知州接着拔腿狂冲,整套反应的过程可能都还不到一秒钟! ——马逼乃个马拉邦娘娘的咧! 众人当下心中恐怕只剩下脏话。 ——光天化日之下,这群乱党竟就胆敢这般肆无忌惮地撂人直闯进官衙,明目张胆地意图对官员施暴?这是已经准备要提前造反了的节奏么?! 这种好像将要阴沟里翻船了的预感要怎么应对才好!! (一九五六) 彼时同样被眼前突如其来的阵仗骇到了的朱知州,在被人拎着飞升的过程中,已经回过神半惊半恐地开喊了。 「——刺客!有刺客啊!你们这群侍卫还在干甚么,还不快将这些刺客乱党都拿下啊!」情急之下还不忘给侍卫们添些卖命的动力:「拿下他们!本知州重重有赏!」 于是附近的侍卫顿时和对面一群【头标:不明刺客】的数十乱党打成了一团,然后很快有新一批的衙卫听闻动静赶来,一半下场助阵,一半却是举起刀子与同僚同室操戈了起来,看来便是乱党一派的同党,场面简直混乱成一团。 不过也正是这一场混乱给了包大人他们脱身的机会。 青师兄奉命保护包大人,不远处的兵甲之声又愈发靠近,不容恋战,也无余地让他再隐藏身手,当下便运起咱们门派中那套神乎其技的八卦迷踪轻功,在众人还未及反应前就已经挟着两人肉担子踢翻了好几名刺客,顺带在他们倒下前踩着他们的肩借力使力物尽其用地蹬上了墙头,还有空回身踢碎脚下墙瓦作炮弹掩护后人突围—— 马汉趁此当会已经扯着朱知州狂奔到墙下,欧阳大侠则霸气地抽出他那长有四尺的宝刀断后,与那看情形不对缠上来的高影使刀光剑影到了一处去! 208.一九九章 分头行动就像是在立旗标 (一九五七) 「说来狄将军可真是厉害,脚上功夫一点儿也不输与展护卫,挟了我与包大人二人奔走,竟依然健步如飞,其身手事后连欧阳大侠皆赞不绝口!」 【头标:人力特快车˙初体验乘客】的公孙先生,事后回述起此段经历时,曾这般感叹。 「就是那五影阁阁主当时的眼神未免阴碜,便是隔着距离,皆可感受到他盯向狄将军背后的目光……也不知是否是从狄将军的易容中瞧出了端倪,莫非当时便从中辨认出了他的身分?」 我:「……」 在下看这位铁面人当时认出的,恐怕不是那张王朝皮下「狄青将军」的真身,而是认出了青师兄当时所使出的八卦迷踪步法……进而意识到这套步法背后可能代表的「李氏门人」的身分才对吧? 据说咱们门派中的轻功步法,挺具标志性的…… 看来当时的情况真是紧急到连师兄都顾不得施上此等步法,究竟是否会曝光出李香有一弟子或许潜藏于公门效力的可能性了啊! (一九五八) 由于上述事件发生的当时,真正的王朝早被打发出去送信搬救兵人并不在场,而在场的马汉一闷嘴壶又实在不是名好说书人。在下不好意思为问这段经过而去浪费领导包大人或光环偶像欧阳大哥的宝贵时间,更不忍心去打搅那阵子频在军营内外往来奔波收拾善后的青师兄的休息时间,是故只好将念头打到公孙先生身上,拜托他跟我讲一下当时的事发经过,这才清楚了以上一番惊险的故事。 听完之后,除庆幸他们那头情况有惊无险外,不免更惊叹青师兄与欧阳大侠这两名神将在颠峰状态将火力全开后的威力,竟硬是生生在重重敌海中杀出一条血路,赶在不远处、明显不是己方军队到来摆出瓮中捉鳖阵势前便搶先冲出了州衙,否则后果真真将不堪设想。 据当时襄州州衙旁一家摊贩的摊主事后受访回忆表示,彼时的他于摆摊途中,乍然见到两名英姿飒爽的人物,威风凛凛地从州衙内提人如提鸡般杀出时的那架势,真真有如戏文中的蜀汉英雄常山赵子龙再世——提主(注:此指包大人及公孙先生,外加一附加的朱知州)夺马(注:此指路上两倒楣蛋的马)直闯长坂坡(注:此指城门),其后紧追上一排的官兵——此等少见的大场面,当时当场就看傻了一众街旁小老百姓的眼! 由于彼时带头在前头冲逃的几人表现得实在太过生猛,这位摊主表示,若非想一般遭官兵追跑的人物恐怕都不是些好人,他及身旁一票围观的乡亲们,还真差点就脱口为眼前这一干逃犯威武的架势拍手叫好兼助阵吆喝一番了! ——于此事件当中,这批追赶在青师兄他们身后想拿人的官兵,事后证实,乃是由五影阁阁主直接下令从城外军营之中,调进城来准备瓮中捉「包」的兵士。 虽然因一对横空出世、实实在他们意料外威武的【青春拍檔】的超反应力与高战斗力(注:此处的「青」指青师兄,「春」指欧阳春大侠,【青春拍檔】乃在下私下替他俩这配对起的团名),棋差半步使这批小军队没有围捕到目标,却还是逼得青师兄他们不得不速往城外撤退,出其不意强行突破城门后一路艰难北上,根本没机会先来与另一处的我等会合、或者至少知会警示一声过来,其中的急困与惊险,公孙先生道,当可用九死一生来形容。 (一九五九) 可是,其实在公孙先生与包大人他们那儿于几日间经历着一番九死一生的同时,在下和白玉堂这头,却也不算是有好过上多少。 (一九六〇) ——没错! 方才在下也曾书道,以上这般长串的【一日三变现场实况转播叙】的内容,其实全乃由公孙先生口中陈述来的经过。而之所以需由他人转述方能知晓详情,是因当时的在下根本不与他们一齐在花楼与州衙的现场。 此回行动被冷藏的主因,在自己并不算得上乃眼下彼一即将在襄州官民眼中出场的【开封包青天团队】中广为人知的标准班底成员,所以无论自己于人前出现与否,对于整体【开封府团队】形象可信力的塑造效果……简单来说就是能唬烂震慑人,让人相信于此时此地出现的一干人众,确乃听说应已往东去才是的朝廷三品钦差包大人一行的效果,老实说,影响不大。 不如公孙先生,乃是包大人身旁标准的智囊标签,拜大宋说书行业满天下的关系,随著开封府的名声愈显,几乎是全天下人都知道咱们开封府这位知名的包大人出外办案时,身边绝少不了一名负责提升脑力的主簿先生。因此纵使当时的公孙先生已失却胡髯形象与以往大不相同,还是得紧急找来副假山羊胡贴回脸上虐他的心,跟着团队游街出场出任务,以免【开封府团队】的正版性要受人质疑,让权威度与震慑度皆大打折扣。 而当时负责安全守备的六品校尉马汉,因王朝外出跑任务、又展昭重伤昏床上的缘故,他这位硕果仅存的开封府护卫,自然应随侍在包大人左右履行职责,代表其他人上天下海地去护包大人周全,顺带维持住包大人每回外出公办,身边至少必有两位保镳拍檔做护卫的传统形象。 不过因拍档王朝另得了个【呼唤大军】的任务卡被包大人派出了城,护卫二缺一,有心人士看来不免可疑多想,安全上也嫌保护不足—— 因此,承受上命来保护包大人一众、又精易容术的青师兄狄将军,自然责无旁贷地扮作王朝顶替了这王校尉的位置跟了去。 另外,全程参与了计划的辩论与形成过程的欧阳大侠,深知包大人等将行之事有多大的风险,一向奉行侠之古道的他,自是不愿意眼睁睁地瞅着一名世间难得的好清官去涉险,便也自告奋勇地请同去,说是若遇上不备,多分人手多分力,也让他为这天下的太平聊尽一分心力。 ……欧阳偶像此一番发言如此豪任大义因道而现,要不是当时的情况诡谲实在没多余的心思容人发痴,不然在下可能又得兴奋激动崇拜个好一阵子,才能镇定下心情来参与说事也说不一定! 言而总之,相较起前述已各有安排的其他人,在下这种智不诸葛武不拔尖、明显处于鸡肋型尴尬定位的人,就显得在团队中有些没必要了。 包大人明白此回行动有风险,曰我跟去既收不了太大的实益、仍在昏睡中的展昭,与先前马汉从乱葬刚里救回的一名重伤员也需要人看顾,便叫我不如留下来照看,也让他们无后顾之忧—— 这也算是团队分工的一种表现!此回可当真没有在歧视排挤人的意思!要我万莫再想得太多! 经过一番仔细思量,我不禁觉这可也不是? 跟包大人他们去冲锋,能做的顶多是当好跟班,能帮上什么忙不好说,可若遇上意外,说不准只是给在场的三位打手们多添一项须保护的标的而已,可不是得不偿失?倒不如待在基地里等消息。 更何况…… 当时的我将视线瞥向床榻上头,那因周身伤势,被公孙先生包扎得人都胖了一圈、可其外观身材的苗条度,却似因几日折磨疲惫而骤然削瘦了许多,却正好与这圈增胖的布条打平的展昭,见他睡去半夜亦无恢复多少血色的脸色,那紧蹙的剑眉,好似连在睡梦中都不能缓和他身上的痛楚……心口底部,便似有着细绵不绝针扎似的疼痛,从先前见到他以那般叫人愤慨的模样被白玉堂他们带回来时起,就一刻也未曾停缓过。 ……若是真用不上自己的话,我当时也确实不想在此等时刻离开他去。 于是在下,当时便顺着包大人的意留了下来,看守基地兼照顾伤员们了。 只是白玉堂却也无打算跟着欧阳大侠与青师兄他们去凑这场热闹。 估计他当时大约是认为确定成行的队伍之中,已有如青师兄及欧阳大侠二名实力皆深不可测的高手,兼之还跟著一名身手也算不错的马汉护航,武力值达标,是故大抵也是无须用上他什么事了。 他比较担心的,是他猫儿这边的状况。便以「襄州此时处处有险」、「猫儿如今这副模样,只留小虞儿不放心」等理由,表明要与我一同留下来看守大本营。 其实经仔细推敲之下,他彼时的这一番话,背后何尝不是说得处处充满他对自己一欢喜冤家展昭拳拳森森的……关怀之情?不过是拿在下做了烟雾炮弹而已。 此等傲娇与向旁别弯的别扭说话风格,何尝不是这位武林中人称华美无双武艺超群只是人有点高冷的锦毛鼠的个人特色?不过是一般江湖中人无荣幸能享受到罢了。 他这病,对着展昭……也不是头一回发作了。 ……不愧是曾一度爬上奇葩花候补榜的强力竞争者! (一九六一) 根据事后情势发展的轨迹告诉我们,好里家白玉堂当时因心系展昭而选择留下来顾基地,不然打在五影阁阁众突袭闯进屋内的第一时间当会,在下跟陷入昏睡反抗不能状态的展昭,或许立即便要被人打包强制带了走也说不一定,连在床底下这般玩躲猫猫的机会都要变成奢侈。 事情是这般发生的。 209.第二百章 这大宋朝的男神光辉 (一九六二) 事情是这般发生的。 包大人他们去冲锋陷阵的那日下午,本着没消息就是好消息的原则,白玉堂与我待在展昭休息的房内,猜想包大人他们行动该是进行得顺利,否则外头岂会至今都未闻骚动。 彼时我们已从原本落脚的客栈转移,经讨论之后,在行动前将后勤地点搬移到靠城墙处一座不起眼的、由欧阳大哥口中所信任的那位如今人尚在五影阁襄州城中卧底的友人,提供出的一处小宅中安置。 一来因若有万一情况,城内叛党第一搜索处,必为城内大小旅店客栈中近期方新入的住客——届时欲要躲避还得扛着两动弹指数为零的伤员,根本甚难逃遁,还是另寻个低调之所待机安妥。 二来也因此座新落脚地的地理位置优良,堪堪便挨在城墙边上,假若事态真倒霉到避风至此处仍要叫人发现、还闹到不得已非开溜不可的情况,至少由此处遁出城在距离上是十分便捷。擅轻功者更加不用说,连关卡都不用闯,直接侧门一开城墙一翻,立马就海阔天空,看这世界有多宽广,何管后头还有人在追? ……普通衙兵就算想追,还得绕城半周找城门才能追得出来啊!届时等他们出得城来时,一盘黄花菜也都已经凉了,谁还留下背影给他们瞻仰! 至于或许有人会生疑,欲问若乃为安全起见,我等此支既未跟出任务的小队,为啥不干脆带着两伤员早早就躲到城外等消息就好? 实不相瞒,其实我等亦想,只是我等也有苦衷。 估计是因前夜劫囚展昭所引来的影响,导致襄州城门从是夜下半便开始森森戒严,对出入民众盘查得严格:伤病昏迷患者一律禁止出城,马车推车夹板货物无一不拆开检查。若想藏人中规中矩低调不引人注意地走城门通关?着实难有可能。彼时若还想出城,估计也只能依靠最原始却高调的暴力或飞墙手段了。 可大伙一致以为,为即将实施的【坑魏登行动计划】与【州衙制占计划】计,在行动开始前,最好还是莫要引发任何骚动打草惊蛇的好。否则对方若一旦有了警戒,己方行动的成功率可能便要大减。 二来,也是主因当时展昭一身的伤势,实不宜再贸然勉强移动得好。 光将展昭从原落脚客栈,移动至此新安身小院来的一小段路程,尽管途中已是尽量小心再小心,却仍是无可避免牵动了他的伤处——若真一下要带此伤患来个十里二十里的出城长徙,说不准一路上得他流血来我等观得流泪,大家体内的液体都要干乏。 是故……还是暂且先待在城内潜伏,一切等援军到来再说罢。 (一九六三) 欧阳大侠的友人,因从事者乃风险极高的无间工作,是故平日除了隐置私产以作万一用的狡兔窟外,在此座大方借与我等使用的狡兔院中,各式用品也备置地十分齐全,直可堪称为懒人与阿宅族的天堂。足令人即使足不出户,在其内蜗居个三、五、七日,想来皆不成问题! 我与白玉堂二人,在当时那般非常的时刻里,因此更加无了外出放风的欲望与动机! 既然无须对外露面,民户中又无有如处于客栈旅店一般人来人往需随时防备的目光,我门便未打算再继续维持乔装,因此他卸胡来我卸妆,各自重返了睽违许久的面目。 端著一张老人脸过了好数天漫长的老年生活,再对上镜中一枚熟悉又陌生的倒影时……在下都快忘了镜里这位年青的小伙是谁了!!! ——有种正体验上一回南柯一梦返老还童的冲击感啊啊!!!╯‵□′)╯︵┴┴ 马逼这老太太做得都要潜移默化,快没忘了自己原本是长啥样了啊!!!╯‵□′)╯︵┴┴ (一九□□) 将震撼般的心得暂歇。 总之事发的当时,其实是在一个秋高气爽的午后:天高云远,窗外秋蝉高鸣,吟得高亢且恣放。 ——在下与白玉堂二人坐在屋中,却是气氛沉闷,心情完全无法像屋外的生物们一般爽快。 在我们二人各自卸完妆、不自觉皆自发性地往展昭所休憩的房中聚集碰了头以后……就没有人肯再移动开脚步了。 此小院中彼时有二伤员,一是昏睡在床的展昭,二是隔壁房内那名死而复生被马汉从乱葬岗背回来、至今依然昏迷未曾醒过的不知名人士。 此不明人士经历几日休养,伤处已有收口迹象,人却一直没有恢复意识,是故我等一直没搞明白他的身分为何,又之前到底是经历了一番什么样的悲剧,才将自己搞成一副凄惨模样。 由于彼时展昭还躺在床上休息,在下与白玉堂这俩全院中惟二清醒的人,在房中除偶尔出声猜测讨论几句包大人他们当下的状况以外,顾忌语声扰人,并没有多做其他交谈。 当时的白玉堂于大部分时候,几乎皆是单脚翘坐在屋侧的窗沿上,一手倚着翘屈之膝,凭窗侧望,绝大多时间都在看着窗外。 从这间房的窗口向外可望见小院边的一储物间,里头塞的是包大人他们一大清早绑架回来的魏登与其保镳护卫等人。当时这些人在花楼内外被暴力敲昏之后,又被公孙先生更加下了强效的昏迷药,甚至为保险起见,更多给了一重保证软筋封内力的江湖药,包准他们便是提前清醒了,那也拚死都挤不出半点内力来拚搏,更别说他们早被捆得像篓新鲜上岸的大闸蟹一样,便是想挣个肢体自由都轻易不是件容易的差事。 一阵风从窗外拂了进来。拂过了那正坐于窗沿上人的俊颜之后,方又拂进了窗内。 窗沿上白玉堂那月牙白的发带压着乌丝顺风微动,因弓起脚而撑起的袍摆也被风吹送地隐隐摆荡。 白玉堂当时待于屋内未说话时,便是这般沉静地坐在窗边上,眉尖有时轻蹙,眼神有时凌厉,更多的时候都很严肃。晴朗的秋阳清澈透亮,映照着此人像是在日光下落在窗沿上一片盈白的雪,他身上高雅的白缎被日光照耀得琉璃闪烁,衬得他整个人在窗边上皆散发着袭袭宛如雪晶般细腻的银辉。 此人的坐姿,几乎和前几回有机会同他凭舟游湖时、见他随兴翘脚坐于船沿上的姿态如出一辙。就像是经过上百次的排练走位一般,每次看来随意的一摆一放,都不自觉显现出一股随意的风流与风雅。 ——明明便是个任诞狂放的性子,可他身上的这份风流雅韵,却不知是如何养练出来的,就像生生融进了他的每一行每一言每一个姿态中,举手投足间都不忘显摆,以至于赶在江湖大侠的形象之前,每每乍见上他的人,都会先联想去一名翩翩华美的公子。 想当初就是这样一名华美无畴的青少之交人,为了一个御赐他人的封号,积了一肚子炸药寻上京来,把开封府搞得一阵鸡飞狗跳……谁想其后在不长不短的三年之内,这人却已然将立场全反转,间接帮上开封府多少回的忙过了? 武进县查贪官追强盗、冒牌李云现身开封时帮忙追踪其同党、苏州城牺牲色相下海诱捕色魔……还有,才在不久之前,一听说展昭涉险,便立即义无反顾地只身一路追到了此座襄州城来。 他最有意见的人一向是展昭、最感兴趣的人是展昭,可体现出来最关心的人,岂不一样也是展昭? 这白玉堂本来就是名傲娇的人,三年过去,也不过是长成名傲娇的青年而已。 两人初见时令他愤慨的原因,早已在不知觉中转化成表示调侃亲昵的称呼,每每叫展昭无奈不欲应答。他其后虽也总似前时一般与展昭锋言相向,时常斗嘴斗剑,可这其中的性质却早与初见时大不相同。 初见时他挥的是冷厉无情的刀锋,言语中挟伴的是刺骨伤人的敌意……相较下后来的这些事儿,只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他的刀锋上早再无针锋相对的寒意,取而代之的,大约不过是一种类似于狂肆而歌的交流方式而已罢。 ……谁说他与展昭之间,或许不正是以此种方式,在交流情谊的呢? 展昭虽然每次被迫接他招时都是一脸无奈表情……虽有好几回确像是真不耐,但见到他手中那柄愈斗愈后却愈显风发的长剑,何尝不透露出了些许剑主的心境? 至少跟白玉堂斗在一起时的展昭,常是生气蓬勃地像个再普通不过的青年一般,与平常沉稳达练难以撩拨的样态是大不相同,有时看得碰巧撞见斗殴现场的包大人的嘴角,也忍不住莞尔……而只要不波及府内药圃中那些无辜的珍草,连公孙先生也将此种情况看作是一件美事。 「看着展护卫彷佛皆少年了好数岁。」 公孙先生与包大人,一致达成出此句颇像是某种美容保养圣品宣传口号的结论,用以肯定这个白玉堂对自家府宝展昭展护卫的正面作用。 记得过往曾有一回错过白玉堂刚造访汴梁时,第一趟过来开封府找展昭打招呼兼干架的时候;待稍晚进府后才听说,原因许久未见,他与展昭二人畅快淋漓地打完一场大架以后,竟便趁著府里难得的空闲,拐带走展昭,两人一齐跑去城郊的某座山上吃酒聊天去了! ——竟然没有等其他人(注:诸如在下)与找其他的人(注:诸如在下)! 彼时当深觉受到排挤的自己寻去找到他们人的时候,他们二人已然将酒喝得差不多光,正在苍岚山顶处一块盘石上头,开启酒后的闲聊闲话。 只见当时的展昭一腿盘收一腿弓立,手随意放在那屈起的膝上抵坐着,一招牌的背脊,纵是在这般随性的姿态下,仍旧保持得直挺。而白玉堂便在他咫尺边的旁侧,也不管顾自己身上穿的是最易沾染脏污的白袍子,大喇喇地将双手交迭在脑后,仰面躺倒在盘石之上,朝空翘着他那一双修长得令人忿的二郎腿,半阖半开着眼帘,在听展昭说话。 当时的我从远处遥遥眺去,只觉石上二人一如盘松一如休鹤,可不颇有一番松高白鹤眠、栽松白鹤栖诗中的韵趣?其间的气氛再自然随意也不过,谁瞧见此情此景之后,还能不赞同他们间不是对意能相契的好朋友?谁说此二人之间一向的打闹较量,不正是一种你来我往的交心方式呢? 这白玉堂与展昭间看似有许多共通点——比如说年纪相仿、比如皆是外表优秀到没人性、武艺超绝到令人妒,很会激起同性同胞想召雷来天谴欲望的男子,都有过独身闯荡的江湖并闯出一番名声的经验、行事一样只依自己心中存之侠义正道。举凡关乎原则之处的扞格,这两人又何尝有会轻易对外部妥协? 比如展昭当年一认准包大人的理念后,就扒也扒不离开包大人身边。比如白玉堂当初完全不听义兄们的劝言,即使是闹到几乎兄弟革命,也要流水迢迢地找来开封府跟展昭对掐…… 可是,仔细思量,他们的这些共通之处中,何尝又没有各自相异的地方? 比如说虽同样生的俊俏、天生有一副下招女娃娃乃至上迷老太婆欢喜的好皮囊、虽同样生有一双能轻易迷醉人的好目光,可白玉堂那一双迷离的桃花目认真流转起来之时,波光四溢,飘花扬柳,能瞧得人轻易迷失自我,半晌找不着天南地北。而展昭一双彷佛蕴藏了浩瀚的黑眸,在熬过初始一见的目眩神迷之后,更像瞬间大开的星空,广阔而无矛,既灿亮且清澈,看得星空中的人反逐渐清醒了神,好似能从其中的投映里更见清楚自己。 前者,多适合高头壮马五彩华服地出现,更显他风华无限张扬恣肆的性格张力。可此人偏钟情于一身白,便将它穿至风华绝代,却变成天下间最适合穿白衣的男子,任何人再无法将他与此形象分离——这是独属于他轻佻写意的风骨,让庸人都要闻白却步,一时人杰,难有人能再于其上与之匹敌,端是任何人皆效仿不过来。 而后者,多适合立于松涛下、立于云海旁,风漫云涌,都不会掩去他的身影。因为他便是如此若深稳而立的顶天石。这人穿起什么样的衣衫都会好看,可却不是什么样的衣衫都能完好衬托出他的特质。他是一把内敛的宝剑,沉稳的衣衫穿在他身上才更显出他的风仪——此人能将一幅惯常的大红官袍穿得如此出彩,以致每一长居过汴梁的人们一谈论起红袍红衫,第一想起者必是这名时时穿梭于城内大街小巷中的身影,恐怕不仅仅只是其与红之相性这般单纯的原因,更多的该是由官袍上所展现出的那股利落又干练的气质,才衬得他愈发显得气宇非凡,英煞逼人。 其馀不同之处,又比如说,他们二人虽皆属少年崛起的豪杰,各乃武艺超群之辈,可一出手便可知其风格实乃大相径庭。 白玉堂的刀法中挟着狠绝,面对敌人一出手常不带转圜;而展昭的剑法里却蕴藏着温厚,若非必要,总对他人留着一线生机。 此间不同,更各彰显出他们的性格。 前者爱憎分明,后者心常存仁道。 他们岂不犹如这有宋一代闪耀的星宿?尘烟浪雨中的劫顿从掩不住他们的光华,困惑苦楚必也催不弯他们傲然的背脊。他们目中之人间世,纵有诸多诡谲奸险或波涛,可想必该有更多细微的美好。 ……或许是兄弟情义、或许是青天正道,不管为何,他们皆愿为此拼力拼搏,直至粉身碎骨而不会推辞。 在下以为这些东西,这等同中之异、异中之同的东西,也许才是让他们能交心至此的主因。 彼此欣赏,彼此理解,彼此尊重……或者该说,对着彼此,也有一定程度的敬服或赞往罢? 白玉堂他活得张扬而快意——他桀骜不群、他轻狂我素,任凭一切爱憎举止随心。他便是一幅喷达至极的张生狂草:龙蛇笔走、纵情挥洒,奔放中可见精炼的风骨。时而轻波淡墨落纸如云烟,时而骤雨旋风压顶若逼利剑之锋芒,无论如何皆没有寡淡甘于沉寂的时候。他便是如此华丽而显目的存在,是展昭无论如何也难走仿得来的。 因展昭则活得内敛而忍抑——他温润谦和、他沉稳冷静、他是一名谦谦君子,一向严以律己宽以待人,甚少肆意行事。轻狂与他的形象扯不上边,他习惯将心事藏得深沉,惯于替他人设想打点。他有一种庇护人的天性,便是默默立著,也注定为无数过往来人遮风挡雨,宁可委屈自己也不叫他人难受……哪怕,此一他人与自己陌无干系。 可他也非全然无傲气与棱角,只是平日隐忍,此般刚拗的一面,一向总深埋于他谦润的外表之下,直待到他人与他的原则相扞格时才会显现出来,一展现便不输于天下间最坚韧强硬的钢铁。 在下曾想,对他而言,生命前程,是否便如是一场任重道远的旅途?昭天下冤雪不易,长持张青天更难。一脚一印,他总是自愿前行在最风尖浪打的端头,因举步维艰,肩头任重,迫使人一年比一年更显沉稳深敛、乃至干练从容,终成如今这般参天巨木……历历辛酸苦楚和血吞,他在其中,却彷能视之如甘饴。 如此一个人,此般的一个人,怎么能不叫身旁人看着都为他心疼上几分?他心中的正道约莫乃属一种大爱,使其身上不时可见有一种伟人的特质,是故他背负太多包袱,以至于永远不可能活得如白玉堂一般任性肆达。 或许有过短瞬的称羡,只是终归,离不开自己所择之道罢。 若喻作笔墨,展昭此人,便是一幅端方慢书的正楷、一帖颜公笔下的中兴颂:方正刚稳、带有魏碑拙仆雄浑的风采。如日月之明堂、若金石之弥坚,笔笔划划之间,光明磊落,浩然正气赋于无形。 他活得虽不如白玉堂一般明艳奔达,但失了他,天地彷若皆要失了光彩。 看上去大不相同性格的二人,从鼠猫相斗一路行至胆肝相照,终将要成就一则流传千古的佳话吧。 210.二零一章 待机也不是件轻松的工作 (一九六五) 彼时的在下著实是得上了点焦躁症,将一番胡思胡想的涣散思维,从窗边某位白大侠身上收回来后,却也静不下来,活像坐下椅面爬踞上了虫蚁,扭了几下还是觉得应将椅凳搬到床边就近观察那令人焦躁的源头安稳,省得还需得频频探头费劲。 展昭因身上有伤,在昨夜被劫回来前便已不知发了多久的低烧,经一夜与彼一上午的用药以后,眼前瞧着烧虽像是退了,可脸色依旧苍白得好诛人心,多想替他上点胭脂补补气色,叫人别看得这般烦心。 他肩腰处本便在先前魏登派出的追杀中受了伤,一直无经妥善处理,后来让人囚去后,又不知经历了怎样惨无人寰的遭遇,虽然瞧着幸好还没来得及被下出死手断筋错骨导致残疾,可周身的一层血肉……该怎么说?前夜旁观之时,见其轻处如快炒,重处翻见骨?整个人活脱脱像是被从血池子里泡过再打捞上来一样? ……唉,请莫要求更加详述了,要再仔细回忆下去的话,有种叫做泪腺的东西就得发达了。届时泪洒笔墨间,模糊了这本大作,中间这几页的心血便算是白费了。 请相信在下,绝非在下个人的行为哭包来者,彼时展昭身上的伤势便是让开封府里或汴梁城内的任一人撞见也都会要鼻酸眼涩的,不然生猛如他这等级的变态人物,怎可能一昏便睡去这般久,还一直睡得沉沉如昏死一般,便是清理包扎移动灌药的时候都愣是完全不见反应呢?若不是见他尚有鼻息,都要蓦然叫人以为…… ——马的逼! ——这魏登事后非得说服包大人给他判个凌迟处死不可啊!! 胆敢虐待咱们汴梁的全民偶像?!快给汴梁人一人一刀剐肉的机会!大家快来抢刀子!将这鸟人的肉给割下来带回去蘸酱啖了!! 怒至极致,复又难过,公孙先生叮嘱接下两日须谨慎注意展昭情况,若再起烧需万分小心,是故我时不时便会拿手去探他体温。彼时在心里讦谯完人后忍不住又强迫症地伸手一摸,幸好摸得的温度正常,才兀自松出一口轻气。 白玉堂虽看似静默地坐在窗边上,实际大概也一直没怎么真正沉静下心来,瞥见我的动作,便从窗上踏了下地,走过来问:「如何?无起烧罢?」 他见我摇了摇头,人已到床边,低头望向床上人的眸色沉沉,口里却刻意说着轻松的话:「那便好,否则这猫儿搞不准便要烧成只半熟猫了。烂成这副模样,便是熟了,拿去异馐馆内也没人愿意吃去。」 异馐馆是汴梁一家有名的特色食馆,里头不只猫肉,连鼠肉蜥蜴肉蚂蚁肉都有在挂牌贩卖,只有人想不到的食物,还真没有他们网罗上架不来的食材。 我:「…………」 ……不,你真的错了,小白。 若真有【展护卫展梦中情人】一菜一旦被端上桌,还是这么个虚弱的模样,不管在哪儿包准都会引爆一波豺狼饿虎来的激烈抢食的!食馆会被一群狼男虎女们挤爆的!!怎会没人愿意吃去!!! 在下对于这白玉堂彼时还坚持使用如此傲娇句式表达关心的行为表示万分敬佩,此人万年不改地敬业,在彼刻那般情况之下,他这种心态,也勉强算是苦中作乐的一种调剂来者了……虽然瞅着他的脸色明显没什么在开玩笑的心情。 ——忽然间他神色一凛,猛然转向了屋外,然后回头很快张望了下屋内,随即单脚上榻,竟一把就将伤中的展昭给连人带被,拦腰横抱了起来!! 我当时的表情就像是这样:( ̄口 ̄;)!! ……瞎毁?!傲娇鼠突然就暴走了?!! 你你你想对展昭他干什么?!你你你也成为了豺狼饿虎群中的一员了么!! 展昭身上还有伤你不管想干什么都该晚点再来啊!趁人家昏着的时候动手算什么好汉!!! (一九六六) 就在我神思狂旺发散、惊诧得嘴巴都还没来得及合上的时候,眼前的白玉堂已经裹着一层毯,将展昭他人给包卷起来转塞进床铺底下了。 我:「……???」o_O 发散的神思还没停下:……床底下?好别致的口味?? 白玉堂也没忘记我,一手抓过来便道:「——你也进去!」 说着一扯一推将在下也跟著推进了床铺底下,顺手撩下了床襬,动作迅速得让人连个「等」字都还来不及呼出口,就已经滚进了床底去与展昭作伴! 在床襬完全落下以前,我瞥见他挥手向外掷出一枚小石般的黑影,随即窗外便有一闷响声,紧接四面八方俱传动静,床襬落下之时,屋中已充斥满一阵刀剑相击的打斗声,林林总总,人数听来竟还是不少?! 我:「……!!!」 我这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这些突然闯入之人,必乃叛党的同伙莫属! ……可又怎么会呢?! 明明是今晨才转移的阵地,且确认过周围绝无人注意或跟踪后方才前来,荏是叛党一众再如何神通,也不至于在我与白玉堂二人皆足不出户、打过来后连面皆还未对外露过的情况下,就这般彷若精准先知般地、集合上一群人手找上门来吧?莫非是包大人他们那儿出了什么状况?! 我躲在床底,心里又惊又骇,暗想便是包大人那边出事,也必不会随便将这小院的位置透露出去,是故发生的兴许是更在意料外的情况,也说不一定。 紧紧抵着身后已被白玉堂裹成春卷人的展昭,一方担心包大人与青师兄他们那头的情况,一方又紧张屋中情形。 白玉堂毕竟只有一个人,与这些听来源源不绝的声响周旋,久了会不会要吃亏? 自己身上可有能派上用场的物事? 对了,腕上的麻醉针正扣着,此回来襄州前已把它装得满满。可现下撩起床襬帮忙偷袭,引了人注意,会不会不小心将身后的展昭也曝露了出来……? 正著急思量之间,听白玉堂逐渐将打斗引出了屋外,忽然好似可明白了他心中的盘算——他将焦点皆聚在自己的身上,将闯入之人皆引远后,才可能让我寻上机会,带着展昭一齐走避? 自然单凭在下一人是甚难带人越出城墙走遁,可提供此院与我们暂避的那位欧阳大侠的友人,在襄州城内可说真正狡兔具三窟,一并与我们说了另有几处隐蔽的急用迷你藏身所,其内空间虽窄如见方密室,里头却有常备多日的干粮及水,可作危急时的后路。其中一处便在这座小院附近不远以备万一用。此座小院附近人少,只要外头这些来意不善的人离得够远,或许发挥一下火灾现场的蛮力,是有可能拖上、啊不,扛上人藏到那处躲避暂避风头的? ——这白玉堂他,莫不是想等甩开人后,再到那处与我们会合? (一九六七) 还在考虑此条思路的可能性,以及欧阳大侠那名至今还只闻其人连名都不知的卧底友的可靠性,门外踢跶跶又传来了好几人的脚步声,听他们在屋内盘旋一阵,说了句:「此处无人,走!另一房接着搜!」 便又匆匆踏出门外,可没隔多久却又重返房中,竟是开始乒哩硄啷翻箱倒柜,大动作搜索,好像一趟出去,反而笃定了还有何人或何物藏于这房中一样。 ——这才有了几章前开头在下所描述的、自己缩于床底,茫茫然向外窥望并回想的一幕画面。 (一九六八) 我秉着呼吸不敢出大气,从床襬底部的狭缝向外窥望,见来人搜索的距离已愈发接近,要不了多久便会翻找到床铺附近,光有麻醉针在手已满足不太了在下彼时甚苦缺的安全感,于是我又拔下头顶的簪子充作近身武器紧握在手,才能稍微安定下心神来。 眼见其中一搜索者的手已探进床底下来,床襬瞧着就要被他掀开,这样下去我与展昭二人尽皆要曝光出来——我几乎是反射性地就举簪子往那只探进床底下的手腕脉上插去! ……不直接发射麻醉针放倒此人的部分原因,完全乃是因为举簪插人此一动作做起来实在太流畅顺手,反应动作不过脑嘛不是。 至于另半部分原因,则在于在下当时心中或许还在犹疑,就这么将自己仅存可做出其不意偷袭用的底牌曝露出来的妥当性……若才收拾了眼前一人就叫其他人皆对在下这项飞针暗器的存在有了防备,那接下来面对剩下的……一二三四,各拿着刀、叉(?)、铲(??)及流星锤(??!)看似都不好惹的凶人,己方这处吃瘪的机率,岂不是显然会略高得有些叫人心塞了么? 与其走这条很容易呜呼哀哉的掀底路,倒不如先拿他物来勉强用一下,只要将眼前这根插在他人手腕上的簪子给拔.出来……依照拔塞泄洪疏通管道的治水原理,光靠其后紧接而来的放血量,应该就可先瘫痪一名敌人了吧? 便是给来人瞧见了凶器……呿,拿着这样一根小发簪,在我等手中各式酷炫又多样化的兵器前挥舞?在搞笑么?那是什么?拿牙签出来剔牙么?哈哈哈! 仰天大笑三声鄙夷过后,估计只会以为方才同伴是栽在无防备的突袭埋伏上头,哪里会把在下潜藏的战斗力(?)放去心上? 最好仍然掉以轻心!总好过全身戒备起来堤防自己袖子下的一件暗器! 211.二零二章 人生总是无处不充满意外 (一九六九) 哪里知道,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偏偏当时被在下一簪刺中腕脉的那个汉子,体质却如厮变态般勇猛—— 此人在中簪后的第一反应,不是赶紧缩回手讦谯,让在下能揪住簪子顺势完成拔簪动作,以便开闸泄血见红粉喷泉来者,而是收紧肌肉,硬生生夹住那根插在他手腕中的凶器,让在下于第一时间无法完成拔塞行动,甚至紧接在转瞬之间,竟就直接将另一只健全的手也伸进床底下来抓人,一抓就抓到在下正握于凶器上试图再接再厉奋拔塞栓的手腕上头,一个大力就将我从床底下拽了出去! 我:(▔﹃▔;) ……真是有够胆大,要是这床铺底躲得是名如白玉堂等级般清醒著(注:重点)的高手,早就闻风而动抽开一只手来插他个一双手腕了啊! 可惜可叹,在下虽符合了意识清醒的第一条件,却非是名如白玉堂般的高手。 所以在下当时便被此人像拽猪仔般从床底下拖行了出去,整个过程太过电光火石,以致于在被拖出去之前,自己只赶得及往内多蹬了两脚,忍着可能会害开封府众人的心头宝展昭被蹬裂几处伤口的心痛与歉疚,将彼时那让白玉堂用被毯包裹成春卷状、刚在床底时又让我将春卷皮升级、拉起毯将他盖得连头发都没露出几根的展昭,被踹得滚进了床下深处,让这条卷乍看下仅像是坨塞在床底的杂物,期望外头这一众在揪出一个人以后,就觉得有了收获,然后便万不要再继续往床底下探究。 ……要探究也请随便看看就好,瞧见杂物时联想力莫要太丰富,这样兴许还能靠一条毯掩住他们的耳目,叫展昭不露出床幕,继续在床底下藏住。 不过当时的我却也不是就此放弃了挣扎:在正被拖行出去的这当会,在下还在对方的血肉中试图搅动凶簪以和拉拖之人彼此残杀,图对方能因难忍疼痛而先松放开手,没想到却是自己先因对方健全手下的暴力鹰爪功而缴了械。 在下被此人握得手腕似断,痛得再撑不住而松开手——可这腕中插着一支簪的猛汉,在大力爆完他人手之后,居然还能紧捏著在下的双手,顺势就将人从地上拽起复又整个人压撞在床柱上,保持着让人仅能以脚尖点地的图钉劲道,究竟又是出自于怎样一般像是黑熊一般的生化体质?! ——马逼这群杀进屋里来的到底都是些什么样的角色啊!! 魔鬼特攻队员是不!! ╯‵□′)╯︵┴┴ 事先都被打过了激素亢奋剂了是不!!!╯‵□′)╯︵┴┴︵┴┴ 瞧这些特攻队员还穿着统一的制服来,还在胸口明目张胆地绣上了五双圈交迭成花的徽记,生怕旁人不知晓你们乃是从五影阁内出来的人是不是!!!╯‵□′)╯︵┴┴︵┴┴ 以前他们这组织分明低调地要死,如今作甚又这般显摆地要命——学学人家孔子奉行的中庸之道难道真有这么难么!!!╯‵□′)╯︵┴┴︵┴┴︵┴┴ (一九七〇) 「你……虞春?!」 五影阁˙魔鬼特攻队˙队员一,也便是手腕上还插着一支簪压着我的人面色颇不友好,嘴角抽着抖、眉角不住颤、手臂上青筋爆凸,瞪着我道:「你们果然躲在房内——说!!还有一个人——展昭他人在哪里?!」 这个嗑了药的…… 我说大爷你撑不住就莫要再勉强了吧!! 快点倒一倒退场不是皆大欢喜么!! 恨……好恨方才动作不够快,没先他一步将簪子拔/出来,替他舒放舒放精血…… 不然现下哪轮得了他这样生龙活虎地嚣张!! 话说他们怎么对这院中留守的人数多少、又人员为谁皆这般清楚?事先用热感红外线<一>扫瞄过了是不?! 方才这些人约略查看过房后,分明没发觉异状,都已经掉头离开了——却又忽然杀回头翻地皮般寸寸细搜起来,就像离开后才听见何样情报肯定此处有异,方重新再来搜索一般,著实奇怪,究竟怎么回事? 在下决定先装呆兼启出弱势者的外衣,试图让人放松下戒心:「你……你怎会识得我?你……你们是谁!」 后面这句,纯粹是表达出己方智缺的混淆话。 「废话!你长得同我阁叛徒邱影使相像至此,又是经阁主下令指名需活抓的人,阁内哪个见过邱影使面容的人能认不出你来?!」 腕˙插簪的队员面上虽仍强自矜持得冷然无波……如果额角盗汗脸色不虞不算波动的话,可脾气显然已经有点淡定不住,虽说未正面回答出在下白痴的第二问题,不过当下所说内容,已足以证明他们的来历,果然便是五影阁中人无疑。 是故继上回那留老爹鬼提过在下于汴梁城内的阿飘界很出名之后,彼回在下于听完此人的坦白话后,又隐隐约重行体会回了一种类似于【人怕出名猪怕壮】的阿堵感…… ——在下真是恨透了次次都只能以此等无人会羡慕的鸟方式出名的自己!! 恨苍天玩人啊吼!!!╯‵□′)╯︵┴┴ 「我、我又不是什么人,你们阁主为、为何会要指名抓我?!」 装孬装呆装吭巴之余,这问的端是真不解: ……请问在下一个平日安份守法的小市民,除了霉运多了点以致长上一张同尔等阁内邱叛徒有几分相似的面貌以外,还有什么值得人留意的地方吗?! 你们顶上那有遮面癖的阁主是太闲了是不连个小人物都不忽略关注!! ……莫非! 脑中忽然有道天马奇想—— 莫非是因之前从来没有过失恋,而遭女下属抛弃遁走之事的刺激太大,导致自尊上接受不能準備找回场子,却因前女友偷渡跑路成功抓不回本人算帐,就想退而求其次地找个替身来泄愤,自上回没将在下烧成巴比Q后就一直惦记在心,时时想将他那一份扭曲的情伤一并发泄在这与他前女友生了一张雷同脸、最近种匏仔都能生菜瓜的在下身上吧?!! ——真是黑拼黑害死过路鳖!o( ̄□ ̄o#) 马乃逼的在下这个人近來到底是有多衰多悲催!邱香这女人!真可堪乃在下十年运里的衰神!! ——找什么相好不找偏找上这么个小心眼又具颠覆社会倾向的黑社会头头! ——像什么人不像偏要像到在下这么一名安分乖巧与世无争的无辜小市民! 重点是她人已经拍拍屁股飘洋过海了却留下这一堆残余的锅让我背啊!这等黑锅背十个可兑来一洗白的不锈钢顶级锅么?!在下又不下厨兑来这锅子要干什么!!我就不想背锅啊!!!╯‵□′)╯︵┴┴ 简直是连写七个冤字也表不尽心中的憋屈!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在这女人出航的船上捅个破洞……拚掉节操也要阻止她跑路啊!!! (一九七一) 「阁主行事自有他的道理,我等只需遵令谨行,不需揣度阁主的意思。你以为若非如此,现下还会任你这般活著说话么?」 当时面前这位五影阁˙魔鬼特攻队˙手插簪的队员一冷笑一声,回了一句颇像是被某种宗教团体洗脑过的发言,手上竟还能再兀自加大力道,张口便要诬赖我:「你莫要想藉此来拖延时间!那白玉堂如今正在外头忙著应付我等其他好数批的来人,无能再有余力顾及到这间房内来——识相还不快快说出展昭的下落!」 我忍着脉搏真像要被人捏爆的疼痛,尽量……装得十分真诚又惶恐地回答他:「展昭……展昭他、他早在昨夜让我们救出后便直接送出城了,此、此地这般危险,我们又怎会将重伤的他继续留在城里?」 内心实在有个答案想知道,就装出了一副挣扎良久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的模样问:「……你、你们是五影阁的人吧?你们、你们又是如何知晓我们藏身在这座小院里边的?」 百思不得其解哪……老兄你方便解个谜先么?反派就要善尽好出场时向群众说明讲解的本分啊是不?敬业点好不好,莫老等著人被动来问啊! 可惜此名腕˙插簪队员不但没有身为一名传统反派该有的敬业精神,耐性更着实不好,不用言语替人解答疑问,取而代之的却是手下一阵更暴力的碾压…… 我:&%#$¥&%#$¥(⊙0⊙;)!!! ……靠!此人当真想当场示演一出徒手爆人腕的特技么!!! 就算嗑了药了也别给我忘记自己其实是个腕˙镶簪的重伤员好么!不要敌人来提醒你其实早该退场下去包扎了好么!!这么威武是赶著奔地狱去投胎吗!!! 到时候等止血栓承受不住压力爆开后——别将这么种愚蠢的人命算到在下的头上来啊! (一九七二) ……呜呜,这位猛汉绝对是肾上腺素使用过量了!o(〒ヘ〒o) 阿爹,你孩儿好想要回到一个有药品监管局在执法的世界……o(〒ヘ〒o) ------ 批注: <一>热感红外线: 茅山道术的其中一种。此种法术能瞬间开启人类潜在的天眼,让施术者在短时间内拥有上穿墙遁地此等甚妨害他人隐私的超级目力——简称叫【透视出世间活物】的眼力技能来者。 212.二零三章 单打有时难免力不从心 (一九七三) 腕˙插簪队员完全不鸟他手下人抑不住口的痛呼声,只顾一阵逞凶,还是他身旁另一名手持˙叉的队员好心地戳破了我方才答的话:「……你再说谎也无用,老实点还可省了苦头吃!我等早知展昭昨夜并没有被送出城去——他因伤势过重无法长途移动,在不久之前,应是皆还昏迷未醒,直到方才为止,都还与你及那白玉堂二人待在此间房内才是!你莫要再图掩藏,还不快将他的下落坦明出来!」 我:「……?!?!」 ——他们怎会知道?! 我當下是真惊悚了。 马逼这情况,不是出了内贼就是人家一早便将我方的行动皆监控在掌心里……不管哪种情形都让人觉得前途很无亮哪怎么办?! 「……何必再与他多费力抬杠?」腕˙插簪队员转向他手持˙叉的同伴,改了方针道:「展昭如今应是难以行动,想必仅是让他的两同伴暂时藏了起了才是。此处便就这般大,他欲拖延,也便无须问他,我等再仔细搜索一番,要不了多久,照样能寻到!唔咿——!!」 ……请各位不用怀疑,这道又惊又重,尾音都变形了的唔咿之声,确确实实一字不差地是从眼前这位面上一直表现得还算能矜住的腕˙插簪队员口中发出来的。 先前腕上直受一记凶簪突刺都只闷哼一声、其后照样能维持面部矜持徒手起重起在下此一重物的壮汉子,彼时话才刚讲完,脸上表情终于破功,蓦然就转变成了满脸扭曲的模样…… 造成此项惊丨变的原因无他,因为当时的在下我,趁其不备时起了脚(注:持续装弱势的优势显示了出来)……踢中了他的蛋了。 话说踢人要害的这一番动作,客观上看来虽是多少有那么下做了一些些、稍微没水平了……好吧可能不只一些些,但不得不说它在大多数时候都是非常经典好用的! 因为饶是再威武生猛、再犹如钢铁要塞一般的男人,一旦此部位遭受重击……除非练过缩阳神功来者,否则任谁恐怕也都一律得谦卑地伏下身去,然后支出手护蛋颤抖上那么一下两下,如此便能给踢蛋者制造出无数美好的逃脱及反抗时机。 而当时在下眼前这名腕上负伤还犹自能拎起近百斤重量的我施暴的黑熊猛汉……他虽然不是个好人,但看他那高大的个头与脸上的胡渣,明显可知他还属于在一个真˙男人的范畴——而且看着便知晓此人不至于是个有奇遇能修练上【缩阳神功】此种梦幻秘笈的男人——自然逃脱不了正受这踢蛋一击后得谦卑伏身的行列。 ……更莫说在下方才偷袭的一脚,当真是拼上了碎蛋毁巢会害人断子绝孙的力道去出的脚,对方便是再强悍再威猛再侥幸能保得住完卵,也不可能不因瞬时羞耻的剧痛而转手捂蛋进而放松开他本是拿来禁锢人的手,我便趁他松手捂蛋的这第一剎那,祭出麻醉针咻地一下让他进周公的世界去深度游览麻醉了去! 此人该日的肉体也着实经历了多舛多难,安好休养一下对他来讲也是种无上的慈悲……乖乖等去地狱里睡觉去吧你个浑蛋!╰皿╯ (一九七四) 唉,在下当时也是认命了。 因为情况已再容不得人观望藏底牌了啊…… 再藏私?卷饼人展昭就要让人给扒皮挖掘出来了,唉呀,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罢! (一九七五) 五影阁这支魔鬼特攻队的队伍,当时搜进房里来的人数一共有五名。 因有腕˙插簪队员的壮躯挡着自己身形的缘故,一并挡去了我当时暗射麻醉针的动作,因此在腕˙插簪队员中针的那第一剎那,他的其他同伴根本都尚不及察觉出事——直到在下撑着他的身体当掩护、挑战自己速度的极限,另外又偷用针放倒下二名站在近处、分别是手持˙叉和手持˙刀的同伙之后,残存的二队员才猛然觉出不对,一人举起沙僧铲,一人抄起流星锤,各虎虎生风地耍将起来,防范得暗器再轻易不得近身,然后……二人就一齐气势汹汹地朝我这儿冲了过来。 娘呀哪里来的两杀神…… 在下当即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溜之为大吉! 彼时我心里已打算效法方才白玉堂的应对举动,开溜同时顺便争取将剩下二人引出室外再说,可不能让他们继续将注意留在房间中,不能让床底的展昭也叫这批人给找翻出来才是! 鉴于只要别天外飞来啥打到脚的暗算,面对此等尚能保持在安全身距外的追兵,在下对自己的逃跑功力其实还算有些信心,更别说当时我一边跑一边向后发射银针,堪称以攻为守,用飞针来掩护逃脱…… 听起来好像很厉害,其实一切颇有点手忙脚乱。幸而屋中剩下的这俩持长武器的组合,将武器呼呼甩将起来耍不必要威风的时候,不小心失手碰撞到了彼此的兵器(注:由此可见耍帅的风险性,告诉我等做事还是朴实实干最为重要),结果还没来得及发动出长距离的攻击,就让我趁机冲到了房门口—— 我当下窃喜,眼见便要冲到房外,观望看看某位白大侠能否再帮忙多顶两个不速之客,再决定下一步该如何行动的时候……架不住门外突然生生横出了一条手臂!让人根本不及止步!直直与它撞了个七晕八素! 使得原本在心中打好的如意盘算,至此彻底流了产去…… 在下当时被门外这条熊熊出世的手臂撞了个往后滚倒,要不是反应够快实时伸手护住了要害,当下不是被它撞得喉部重残就是满脸残害形象的鼻血了。 而这埋伏于门外的阴险家伙,在搞完不光明磊落的偷袭之后……嗯?谁打断我?问我刚偷踢人要害的行为难不成便是光明磊落的明袭?后者感觉好像是更加阴险不顾人伦的路数?这样批判人家顺回来岂不骂到自己? ……… ………… ——浑帐!这有能一样比的吗!!(艹皿艹 ) 一个主动侵害一个完全是被动防卫的好么!!(艹皿艹 ) 在下这等可称作为【正当防卫】的行为,完全是因逼不得已为求生存的情有可原——与他们那等以绑架伤人强迫为目标的暴力罪犯的罪无可逭的行为,能放在同一条标准在线衡量么!!! 你老师的文正写得才思泉涌!不要过来打断一名作者正喷发到高峰的旺盛思路!这很罪过!! (一九七六) ……哼,刚讲到哪里了? 喔对,回忆到那名竟然埋伏于门边的阴险小人,在搞完不光明磊落偷袭以后,把我撞倒地上,害我被从后赶上来的两特攻队员抓到,按趴在地面,强制卸掉了腕上的麻醉针装置…… 五脏六腑刚被撞得重整完的我再次:&%#$¥&%#$¥(▔﹃▔;||)!!! 满脑子只剩想问候他人娘亲。 抬头瞧见面前那阻碍了自己的逃生通道、身后又更跟随了两名新登场同穿一样特攻队服跟班的阴险偷袭小人,这一瞧却震撼了自己好一大跳,忍不住便嚷出声来:「你——你是!」 马的逼!眼前的这个人! 不正是半时辰前自己还曾去关注过、沉甸甸昏迷在隔壁房间的床上、那名被马汉从乱葬岗里救回来堪称为死里逃生的无名人士么?!! 此人怎会和穿着五影阁制服的人站在一块?! 刚还就这么甩了在下一记如此粗暴的胳膀子?!! (一九七七) 门外人身后的俩跟班站得像两成对的门神一般威风凛凛,其中一人手上拿了柄……八戒钯??? 一个人肩上扛了根……狼、狼牙棒?!! 我:「……」 ……在下是该庆幸刚刚横了自己一记的,只是条肉体凡胎的手臂,而不是凶手后头这俩门神手上的凶器吗? ——我说这支突然攻进来的队伍到底是咋回事啊??!(╯°Д°)╯︵ ┻━┻ 手上的家私未免太过多元化一点了吧啊喂!! 我就觉得自己好像看到活生生的一排古代兵器谱展开在眼前,这是打哪请来的兵器大观园秀中的展示人员?!今日这里没秀场快滚回家休息就算跑场过来也不会给付给你们加班费的啊啊!! 而且我说他们这样硬是要人手一支不一样的武器……等到团体集合起来需得共同行动打群殴架的时候……真有办法相互配合得顺畅么?! 不要像方才房里的那俩持沙僧铲与流星锤的特攻队员一样,在成功攻击到敌人之前,自己同伙们的兵器就先缠撞在了一起了啊喂!╯‵□′)╯︵┴┴ ……这些人究竟是五影阁内哪一支奇葩的突袭分队。 ……依我看八成是种被半放弃型的野放类实验队伍吧? 反正阁中不差这些口粮,为了维持组织生态的多样性,姑且就养著呗,难得有了机会,就放生出去看他们能做到什么地步之类的,多撑一时还就算是多赚到了…… (一九七八) 「很震惊?」 门前【头标:阴险偷袭小人˙前死里逃生人士】的人微笑地对我道。 此人的面容长得其实十分普通,普通到非常苦缺存在感的地步,大概一将此人投丢进人群里边后,你可能就再难忆出其长相到底如何……此般做人无存在感到宛如天才一样的程度,简直可堪比东瀛一位传说中的隐身大师黑子<一>。 这位如今看来十成十已归入反派中的人士端是十分敬业,都还没人向他发问,他便已迫不及待地侃侃替人解惑:「敝人的拳脚功夫虽不拔尖,可最擅闭气绝息。当日受魏登所害,以此蒙骗住了他去,他见我已无气息,便以为我已让他灭了口杀去,才派人将我弃之于荒野……」 此人彼时额上还缠着绷带,却挑高着一侧不粗不长不浓不俊平凡无奇的眉毛,淡勾着两片不厚不薄不红不黑一点特色也没有的嘴角,脸上带着一丝叫人很看不顺眼的笑意,用他那双不大不小不美不丑不亮不暗怎样看都甚为平凡的眼神睨人,开口后果不出所料也是一种如路人般平凡无特色的声音:「只是身上所受伤重却是真实。我自己亦未曾料想,之后竟会被尔等开封府之人当成受害苦主救了回来,当真乃麦芒入针眼,一切只能说是天意。」 我:「……」 瞧瞧这马汉捡人的运气……马逼大夥要在阳沟里翻了船了么!!! ------ 批注: <一>黑子: 乃东瀛一名富有盛名的隐身术达人。传说其将隐身术发功之时,能混淆旁人的五感知觉,使周围的人陷于一方张目却视而不见他的盲点之中,自己便可藉此随心所欲地四处游走,无论去哪皆可如入无人之境,实乃天下宵小辈与偷窥者们最梦寐以求想朝拜偷师的一种法术! 能叫人庆幸者是,由于此名黑子的功法太高,是故除非他有意愿自行现身,否则谁也没法找见出他的人来,使得一帮宵小偷窥者们的拜师梦碎,也算是为这世间的治安积下了福音。 213.二零四章 恩将仇报也算种江湖常态 (一九七九) 在下当即举一反三,瞬间了悟:「——原来是你!是你将这座小院——还有我们所在的位置泄漏出去的!」 先前还奇怪过这些冲进来的刺客对我方人员的状况怎会如此了解的疑问,顿时就有了解答:「——这些人!是你引过来的!」 ——气死人!!o( ̄□ ̄o#) 本以为捡到的只是个倒霉差点被梁子压挂的流浪汉证人,没想到带回家洗洗刷完后发现竟是一只咬布袋的中山狼?!其中愤怒懊叹兼屈憋的综合感受当真是言语笔墨无法形容,只能以一靠字表! (一九八〇) 「是又如何?」头标已被替换成【咬布袋˙中山狼】的偷袭小人竟是大方地承了认,还无耻地将轻蔑与不屑之态度溢之于言表—— 可惜纵使此人表露出这般惹人嫌的表情,却由于他那一张脸看起来实在太过平凡以致几近透明,竟让人有一种对他吼完就好像是在跟空气发难没两样的空虚感,情绪都得先中断陷入进两秒【咦,我说话的对象到底在哪里?】的空茫茫。 ……乃妹的!此人有如此之天分资质,也难怪会被派来敌营里卧底当双面间谍! 只见面前的中山狼眼目一瞇,继续敬业地阐述其间的前因后果,不知觉就透露出己方组织内部互相撕逼的隐幕。与其说是在替人解惑,更要像是单纯想找人倾洩抱怨:「魏登那竖人,近日闯了祸将尔等开封府人都引来了襄州——甚至还私自扣住了那有官名在身的展昭,给人留下了把柄!阁内十年大计,一朝在即——百尺之室犹能以突隙之烟焚,他却在此等关键之时搞出此些动作,尚且隐匿拖延下不报?!心中分明无将阁中大业置于首重之处!叫他风发了这一、二年,得阁主暂将城内部分事务交付,他还真以为自己便成了个多厉害的人物了?!竟以为还真便能从此只手遮天,一直将阁主瞒于鼓里不成?!」 发泄气愤完顺道透露出自己与这魏登间过去存在者乃何等竞争与眼红的关系后,便举袖朝空拱了一手,改满目尊敬道:「多亏阁主英明,虽得包拯东去赈灾视察之消息却未尽信,查证打探过后,弄清那往河北去的包拯是假,进而察觉有变,才令我来探出了这魏登背着阁主捅出的窟窿!向他质问行阁主之权追究之时,岂料魏登这鸟厮竟还敢暗算于我——」 随即一阵冷笑:「可若非如此,我其后又怎会被尔等救起,怎会即时知晓那真实去向不明的包拯一行,原竟是混入了襄州城中,还察觉了我等将行之大事!哼,如此结果,倒也勉强可算让那魏登稍微折抵了些罪过!」 此人的吐白欲当真十分旺盛,在下方才不过开口质问上没两句话,他老兄那便已自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放送了个七七八八。果然是因为在床上装不能动弹言语的植物人躺了太久,压抑太久,是故憋屈出一肚的烦闷难耐亟需找个缺口来倾吐发泄的缘故么?! 在下彼时听完眼前这人一番自主服务观众的吐白,真想立马去院中仓库里踹上那间接害我等行踪曝光的罪魁祸首魏登两脚……忍不住质问出口:「你们五影阁究竟想行什么“大事”?!太平之世,还当真是想造反了不成!!」 谴责之语态神情可说是端得十分义正严词——不是在下自恋自夸,其中几分磅礡正气的味道,还颇像在不知觉中请到了某位常年镇守于开封府的包大人上身! ……没办法,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耳濡目染被开封府的浩然之气熏陶了那么些年,多少被影响了心志,乍然听到一番隐含此等不忠不义涛天阴谋、给大家伙带来如此多麻烦,重点是还间接害展昭此回受上这么重伤的言论,一时没将精分魂给压管好,让附身在开封府一众人心中的小包大人突冲出来上身,也是件无可奈何的事情,一时也害自己本打算接走的怂人三路线彻底破了功。 「……等等。」 可磅礡之话才说出口没多久,我心中随即便生出了一种颇为不妙的预感,抑不住又回复了几分先前惊岔胆战的心绪:「你……你的意思是说,你前几日一直在我们面前装昏?不可能!那日见你被带回来时身上伤势确实不轻,人也是当真没了意识,公孙先生诊断不可能出错……你——你究竟是何时清醒过来的?!」 中山狼面上露出得意,瞇起眼张了口,竟是想吊人关子,缓拉缓拉地道:「……昨日下午。」 唇畔现出笑意,说出的话却能叫人魂惊魄震:「……于尔等聚于客栈隔间,讨论要如何使计拖延我等将行之大计,以待援兵来援的时候。」 我:(⊙皿⊙;||)!!! 我骇得差点将头磕回了地上。 中山狼见我惊震模样,目中既有轻蔑又有揶揄:「看来,你已想通大概了?我既最擅屏气绝息,是故纵使人已然清醒,继续佯装成昏迷未醒的模样不叫人发觉,也非难事。你们今日所策划之全数动作,早从一开始,便已叫我传了出去,全在我等的掌握之中了!」 大概是觉得一直维持低头蔑视我的姿势摆久了也会累,他示意箝制住我的原手持˙沙僧铲的阁众反扣住我的手腕,将我从地上拉了起来,让他与我能两相正对,不需再大幅度低头。随后便开始张狂地呛我:「……而便是我等真要造反,那又如何?我阁之主方是衔天命所归之人,连老天都在帮着我阁,才会叫我恰巧让你们这些人救去,知晓你们竟想阻挠我等起事的计划——叫你们的拖延行动注定要失败!哈,如今你们不仅来不及阻止我阁大事不说,便连自身也将难保!」 说着,表情狠戾,再张口吐出的话语字字如毒音:「——便在此时此刻,我阁阁主正领着三十阁众与一队军营的兵士,围上州衙瓮中捉鳖!不管是你们三人,亦或是包拯那头的一众,一个都莫想能从我们五影阁的手中逃掉!」 随即见他神色一凛,对着方才差点让我逃出成功的、原手持˙沙僧铲和手持˙流星锤的两人,恶狠狠地道,竟俨然有现场小领导的威势:「你们二人这便将他拉去外头去做人质,让那尚在抵抗的白玉堂住手——乖乖就范!」 然后又对他身后两门神跟班,即是手持˙八戒钯跟手持˙狼牙棒的二人下令,显然阶级高过在场所有的制服队众:「你们二人则留下,将此房内再好好搜上一回,若无所获便在此房舍的周围去寻,务必将那展昭给找出来!他们方才才齐聚于此房内谈论著他,听来那展昭应是尚昏迷未曾清醒,他们便是要藏也不及将他藏至太远——你们好好找,尽快将这展昭给我寻揭出来!」 手持˙八戒钯队员:「是!」 手持˙狼牙棒队员:「是!」 手持˙流星锤队员:「是!」 原手持˙沙僧铲队员:「是!哦嗯——」 最后这一声不合群的「哦嗯」之音,便是当时那负责箝制住我行动的、那原手持˙沙僧铲的队员发出来的……被我给踢出来的。 谁叫他们各皆为发收命令而略分开了心神,叫人逮到空隙动脚呢? 眼见就要沦为人质,谁怎地还可以乖乖束手就擒?再如何也得再最后拼搏一下才符合人之常情嘛不是? 于是我趁这些人专注在命令、注意力暂时从自己身上移开的一瞬用脚跟卯足了脚劲,向后往扣住自己的人的小腿胫骨猛踹了一下——依在下少年时与人打架实验过的结果,这一脚十有七八得骨裂! (一九八一) ……谁?! 谁思想不纯洁,还以为我刚踢的目标该又是哪一个不能与人言说的部位?! 其实……说句老实话,并非是在下不想老调重踢,而是依当时的姿势与角度,以在下自己这腿的长度,实是再怎么勉强也踢不到那该目标点,才,改踢另一个实际的效率处,以致没法完成到【一日踢两蛋】此种特殊型的集点任务卡…… 嗯?什么? 原来不是不想踢,而是因为踢不到? ——什么?!谁!! 哪个人若敢趁机给人取什么【踢蛋欲魔人】之类的称号,不要怪我翻脸不认人!从此把你封锁在大门外喔!!!(#`皿′) (一九八二) 我当时就觉得眼前这位中山狼老兄,若非是因被在原同伴魏登这条沟里翻船的耻辱刺激太过、便该是在这几日内一下憋气屏息得太过频繁,导致脑内缺氧严重,故而显示在心理上憋出点毛病来了!否则岂会在短短一刻之间将情绪演绎得如此变换,颇有几分游走于精分门外徘徊的味道…… 该说如此般独树一格的性格,难怪会被组织派来做院中这支怪奇兵器特攻实验班的小领导么?! ……在下还是赶紧想办法逃生远离开这些等奇异人士的魔手方是正理罢!! 214.二零五章 三英会乱党(一) (一九八三) 由此更可知一个道理! 那就是世上任何种特长都会带点副加作用,足警人引以为戒,万万需小心使用! 要不在这等对【职业伤害】一领域都还完全没意识无保障无照护的年代玩个好歹出来,最后大约是逃不了一条回家吃自己骂公司的西北风路了……这般的晚景得有多凄凉! (一九八四) 彼时在襄州城内小院房中的现场,被在下奋勇一踢直中脛骨的一位原手持˙沙僧铲人士,其肉体上的生猛指数,显然不如上一名腕上被我插过簪的队员高—— 比方说即使在身受重创的状况下,还能坚持扛住继续敬业地来抓人又拎人等等。 在下便趁著这原手持˙沙僧铲人士被自己击中吃痛后就不知觉将手松脱的空隙,挣回了双手自由,并同时向后猛力一撞,将这挟制自己的人踉跄撞退開几步远,然后趁在场其他人从这场惊.变中反应过来以前,又紧接用力往旁一冲,撞开了那处一手持˙八戒钯的队员以后,清除完后方逃生路线上的障碍,立即拔腿往房后的窗口处狂奔! ——不冲门却奔窗的原因,在于门口还堵了一面以中山狼为首的三人刺客联盟墙。 而不选择留下来尝试走看看【谁怕谁?能放倒一人就是一人!】的周旋路线奋斗的原因,当然是因为觉得彼时已失了麻醉针可发射的自己,在这群牛鬼蛇神的包围下……重点是他们手上的流星锤八戒钯跟狼牙棒俩长武器与一大杀器、外加一前期准精分病患当司令的合围下,留下恐怕不但一个人都再难放倒,还真可能要叫他们抓去做猪队友来威胁白玉堂 ……叫在下赤手空拳试使出「关扑」多年的经验跟他们打? 开玩笑!当我是李小龙么<一>!! 这些练家子就是李小龙来了都不见得能打倒!!! 至于展昭……还藏在床底下的展昭该怎么办呢? 当时的我一边冲刺心头也是一阵纷乱跳颤,拼命想着当下究竟还有何法可想,想来想去却都想不出有可行的方法,只确定自己彼时绝不能就这样被他们捉住,否则情况只会更加雪上加霜而已。 ——在这些乱党尚未制服下自己之前,还能多出在下这一活标靶分去他们的注意力与人力。可一旦自己被他们捉拿住、并进而真胁去牵制住外头白玉堂的行动以后,那离展昭被他们集全力搜找出的时候,也将不远了。 ……是故自己绝对不能被他们抓下! 心中有一片再明白也不过的思绪,如此说是。 (一九八五) 当时面对在下这一系列的挣脱行动,立在那被我于第一时间向旁冲撞开的八戒钯队员旁的手持˙狼牙棒队员,因距离挣脱后的我最接近,故而率先反应过来。好里加在却没在第一反应就祭出自己手中的狼牙棒来捶人,而是不明所以地弃棒只用指尖追贴着我身后,在我正起步要加速狂冲的时候勉强构了上来,啪啪啪地在我背上连点了好几处部位,手劲不轻,击得我身形都往前一倾,但因随身穿着内甲,却不觉有什么创碍,顺势倾著往前跑了两步后随即便挺回了身,继续朝窗口……冲啊!! 实在顾不得奇怪此人为何选在反应过来后的第一时间,对自己做出此种不痛不痒类似马杀鸡的无用动作,是不是一阳指发动失败之类的探究,施展起自青师兄那学来也算练有多年的巧劲跑法,在身后人一指击完自己后莫名便松懈停下的一瞬,趁机和他们拉开了距离! 「——点穴对他没有用!」很快便听到身后手持˙狼牙棒的队员惊诧呼道。 再听中山狼大喝:「——那便弄晕他无妨!只要莫弄死即可!快快抓住他!莫让人给跑了!」 突然一击大力猛如虎般撞来了我的背心上,将我连人撞趴在窗框上,纵是穿着护甲也差点要让人被撞吐出一口老血…………哪个浑帐竟然拿流星锤来砸我!!! 要是老子里头没穿着一件刀枪不入的神甲——马逼铁定就被这一击给砸碎脊肋骨——大量血胸后就可以直接去死了啊!! 你个孽障到底有没有听到你上司附加上「不要弄死他」的这一句重点话!! 马逼这一群特攻队员简直是天兵!!感覺自己的小命好危险啊啊!!! 纵使师父当年所送的这件密银甲十分强悍,替当时的在下于一记流星锤的摧残之下,挡去了大部的冲击,可终究因科技有限,没能在银甲的夹层间附加上类似于【安全气囊】此等先进的功能。猛然的大力与撞击还是让我在眼前黑了几瞬以后,才有办法窒着胸口摇摇晃晃地跨上窗框,眼见自己便将能成功脱出屋外,在将跳下去的下一瞬间,却骤然被从自己脖颈后两侧伸出的手臂拽了回去,连掐带拖,方才受重击下的晕眩都还未完全恢复过来,就被一股蛮力后拽到动手人的身上,箍勒著脖颈使人无法挣脱,连足尖皆被他的一番蛮力带离开地面,使当下的我只有一种正在人柱上向后体验上吊的错觉。 双脚已先一步遭身后人未雨绸缪地抵压在窗下壁墙上不得动弹,向后肘击挣扎的成效又是甚微,只觉得自己胸中的空气逐渐稀少,意识浑浑将沉,眼见便要不行…… 喂喂喂……能容人再次提醒一下好么! 你们上司的指令分明只是让你们弄晕人而不是弄死人啊喂好么!! 大爷你这手下的劲头可以稍微缓一缓了吧!!再紧下去你手下的人真会要直接就去谒见阎罗王了啊喂!!! ——老子如今对地府那扇朱板金卯看守不严的大门,早就没了再次拜访的好奇心了好吗!!! ╯‵□′)╯︵┴┴︵┴┴ (一九八六) 正当我眼前迷迷蒙,逐渐成白花花一片,快将再聚不起焦点,便要成功被人掐晕进深层意识的时候,身后人却突然放开了手,任我自由落体跌去了地上。 我猛咳着嗽,撑在地上大口喘气,好一会后才能感到自己确实重回到了阳间的地界上,往旁一瞥却意外瞥见自己身旁竟陪躺著一个人,只是此人背上插了一把尖叉,正中在心口要害上,已然气绝身亡,显然便是方才一个激动便不知节制,勒得自己行将升天的那名五影阁阁众。 我又惊又诧,一时弄不清楚如何回事,猛然又听见一声闷响,回头正见到另一名阁众摇了摇倒地,方才尚冲着上来追我的特攻队员一二三四,竟已赫然横三卧四倒了一片,尽皆已被人击杀! 在这片清一色的仆街之景中,却有一人倾身而立,身形有些不稳,却从方才才倒地的阁众尸体上,抽出一把明显原应属于先前某个被自己用针放倒、而倒在床边附近的阁众身上所有、如今已是鲜血淋淋的弯刀,眼神正凛凛然扫视往那几步外的房门口處去—— 房门前立的是在一片仆海中唯一硕果仅立的无间贼中山狼,只见他切切咬牙地瞪向那房中之人,忿忿然地咬喊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展——昭!」 「展昭!!」 我的惊呼声,转瞬与此人的愤喊声重迭而出。 ------ 批注: <一>李小龙: 相传此人为过往中原里一名飘洋过海往西域奋斗发展的武林人士。据说此人以一身硬功夫在西域中打遍无敌手,赢得西域人的信服与尊敬,被西域人尊称为【东方龙传人】。惟相关事迹下落因地理及年代阻隔成不可考,连其人究竟是否存在也有争议。 能确定者乃此人在西域人的口耳相传中十分出名,而许多西域人也因此传说误认在遥远神秘的东方国度里,人人皆是如李小龙这般的武功高手,故而对东方世界生出敬畏,連國主都不敢轻易将军力东进,因而维持了历史上一段东西和平的时期。甚至有不少西域人因此对中原武术产生了浓厚兴趣,不惜跋山涉水横度沙漠想来取经,间接带动了中原观光与贸易业的发展,可说是促进中西和平交流的幕后一大推手。 根据可靠消息指出,曾有一名叫麻哥˙菠罗面的蕃商,就是因著从小对此位传说名人李小龙的崇拜,才对传说中的「东方中原」产生了兴趣,进而横度沙漠来到大宋与人贸易,并表示他入关后一路上见到过好多自称为「五零人」的人飞来飞去兵械乱斗好兴奋!虽然不知此些人为何自称「五零」而非「二零」、「三零」或「六零」等,大约是因听说东方人颇信一种称作「五行」的东西,不过都不妨碍他深信了有关【李小龙传说】的真实性!表示自己回国后一定要写一本传记,用来向众同乡们展示「东方中原」人干起架来时的特技性与强悍性!暂且就叫先将此本传记取名作【麻哥菠罗面东行记】好了…… 215. 二零六章 三英会乱党(二) (一九八七) 彼时中山狼的愤慨声几乎与我的惊呼声重迭,只见那本该藏于床底昏睡中的展昭,竟赫然立现于房內!只是发丝有些凌乱,衣衫有些不整,看得出来他方才为了从一张紧实的春卷被皮里挣脱出来,当是煞费了不少气力! 他微微地喘着息着,尔后慢慢平复了呼吸,立直了身形凛然与中山狼对视,目光中锋锐的气势,分毫不像一名重伤初醒之人。 我看着眼前的这名身影,目中微起酸潮,只觉得自己当真无用。过去让此人相护了那般多回,仅此一次立场相转,却终究也没能护住他多久,最后还得劳烦人家出来相救,靠自己解决问题。 踉跄地从地上撑立起来,便见房中展昭已将自己的身子一稳,提起弯刀猛然朝立于门口的中山狼发了攻势,刀锋上所淬的气息寒冽,有着截然不同于以往宽留一线的冷厉杀意—— 中山狼方才才亲见上己方同伴瞬间清零的惊悚场面,哪里还肯与展昭正面接锋?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跑到外头搬救兵实际! 直接一闪身便逃出了屋外,展昭尾随其后追了出去,我见状也赶紧跟了上去。 来到屋外才发现外头更加精彩:棒锤杵鞭镋锏斧,拐链钩刀剑刺鎌,铁笛铁尺扁飞铙…… 棒鞭还分单根跟多节的、锏则有方型或三角形、斧的种类还分大斧跟板斧,更别说本就是基本款的刀衍伸出来的直刀弯刀三尖两刃刀、剑衍伸出来的宽剑窄剑单剑或双剑。现场简直变成了一座兵器惊奇大观园的实品展览场,我一瞥还瞧见个抬方天画戟的——不过功夫不到家,三招两式就被白玉堂的刀劈得连人带兵器一齐掀飞了出去,真是特丢那民间传说中始祖温侯的脸! 总之现场兵器五花八门,只有人想不到,没有你见不上的,漫天乱飞闪,遍地不重样,简直要令人眼花撩乱,堪称一场世纪大乱仗。 在下彼时对这支部队兵器的大杂烩程度,已经不知该是要敬服或莫名了。 只见展昭身边转眼已围上来好数名同穿制服的阁众,中山狼站躲在他们身后,显然此些人便是他成功唤来的帮手。 「——猫儿?!」 猛然一道玉石清喊破空而来,院中正在奋战的某人察觉此处动静——彼时他在院中正一夫当关得威武,乍见到我俩竟从房中自己跑了出来,颇有些惊讶,尤其其中一人不久前还病殃殃昏睡不醒得厉害,怎地转眼间已经勇猛清明、能提着刀子下地砍人了?! 这不医学! 白玉堂一脚踹翻去一名刚被他砍中要害的阁众,四周团团围了比展昭与我这处更多的刺客,脚下的尸体躺成一片,少说也有十来多二十来具,地上铺满了各式千奇百怪的兵器,都浸在血泊里面,泛着阴冷的幽光。 一向龟毛爱干净、与人打架甚少弄脏身的他,彼时衣上却沾染上好几处明显的血渍与脏灰,由此可见方才战况的激紧,已让他无闲裕再顾及此些平日最让他避之惟恐不及的污秽。 他见到展昭身边围上的刺客愈来愈多,正在猛烈遭受各种各样的兵器围攻,现场同样刀光闪闪,刺客们血花四溅……身在另一侧包围网中的他不禁眉头一皱,反手大转,将手上一柄流云宝刀使得更加凌厉,杀机尽出,一刀一个准,刀刀夺人性命!令当时的他纵使身处青天白日之下,看来亦像是一名从深夜中染血走来的修罗! 大砍大杀之后,他瞧准一个空档飞跃起身,几下错落砍击的突破,再落地时竟已来与我们会了合,手中宝刀大起大合,挡在我等身旁锋利得惊人,隐隐然有将我与展昭皆护退至自己身后的意思,瞬时便替展昭在人群中分去了不少压力。 他一边格挡一边抽空回望我们道:「小虞儿,猫儿,你们……」 视线落下时却是微愣了住,全因当时的展昭身手勇猛归勇猛,可脸色实在是苍白得好令人发指。可相较于他苍白的面色,其中衣上却反而刺目得晕了好几处的红渍……白玉堂当时身上的血渍是从别人处喷溅来的,可展昭衣上的红晕却是从层层绷带下沁染上来的,衬得他脸上的苍白更加触目惊心。 只见展昭额上早已密麻沁了一层细汗,鬓角也早让冷汗浸得濡湿,唇畔更是几欲要无了颜色,一看便知他是如何勉力在强为支撑。 因为他本便伤得那么重…… 不久前还因着一身的伤陷入沉沉昏迷,衰弱得连一丝力气都提不出来,便是将他稍微移动些距离,都要怕他的伤口承受不住…… 可彼时的他却还在此处如此大举动地动作,身上得有多难受……恐怕都要超乎了寻常人的想象。 纵是如此,他彼时那清臞地已快与公孙先生一样两袖灌风的身形,却似不知从哪聚足了广袤的力量,除初始在房中初见时的那一阵不稳以外,竟撑得一柱背脊擎天,丝毫无颓弯的迹象,提着一把非他惯用的柳叶弯刀,威武无比地砍了一地的菜瓜,方才于受围攻之时,仍不忘将我护去他身后的安全之地……那等穳穳的守护之意,竟坚定得有如一座深盘的大山,几乎要叫我当时动容地掉出眼泪。 ……这个人,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啊? 他到底为什么……能做到这般的地步呢? 明明就不需要……在下何德何能,能得他如此…… (一九八八) 兴许是当时他与白玉堂二人于合璧瞬间猛然大杀开四方的强横势头,一时震慑住了敌人,叫他们的攻势暂缓,仅敢包围于旁侧,一时不敢再贸然向前。 「……大体情况,我方才于床底时皆听清了。」 展昭喑喑哑哑地开了口,久违的嗓音里,有着未曾听过的疲虚,四周触目所及者皆是敌人。 饶是如此,他还是在这一片险峻的情况之中,展颜笑了。 虽是苍白的笑意,可眉宇间带着松快,彷佛接下来将说之事,仅是一项轻巧一蹴可几的提议。 「……玉堂。」 他偏头瞅向了在自己身旁的白玉堂,眸色昭昭,语意轻松,扬起嘴角道:「我们二人,便这般揣上小春,一齐冲杀出去罢。看有谁……能拦得了我们!」 病态的神色、苍弱的笑容,可其目光中所隐动的灿火却赫耀若黑夜光辰,竟能叫人忍不住热血激昂。 白玉堂直直瞅视着他,忽然便褪去了面上所有凝肃,将头一甩,视回了前方,嘴角也勾出了一抹风发的笑意,恢复了他平日一向的轻狂本色。 「——好!」他再未多说其他,只重点了一下头,扬眉肆笑道:「今日我俩鼠猫连手,便看看这天下间还有无有冲不过去的坎!」 说罢,神情稍敛,背影坚定,语意中斥发豪放,对我说道:「小虞儿——你可要跟紧了!」 话音未落,人已如弦上飞箭般纵出。 我觉得自己当时的心绪,似乎也被他们这三言两语撩拨出了一团乱七八糟的澎湃,目中都泛上了难忍的湿气,再不去想些杂事,忍不住便应和了他们道:「……嗯,哦!」 「——说得容易,便要看看你们有无有这项本事!」 现场被人轻蔑得好像死神将去收的菜瓜中的其中一条将被采收的菜瓜头子中山狼怒了,对我们之间这份豪情澎湃的壮志,显然觉得格外扎眼—— 听他厉声喝令余下众人道:「——莫要让他们在此处嚣张!展昭已是强弩之末,白玉堂终究只有一个人,他们最终亦仗不过我等人多的优势——上!快上去将他们三人全数拿下!届时阁内必定重重有赏!!」 (一九八.九) 接下来是一阵腥风血雨的过程。 在下迄现今为止,未曾再见过总是一身洁白衣的白玉堂,如当日那般披挂着周身血色,风驰雷掣地于刀林剑雨特种兵器海里甩去如风的模样,所到之处一片残尸断骨,折剑废铁。 也几没再见过展昭于每招每式间皆带上如此凌逼外放的杀意,如雷如电,飞梭破九天,每一出式必求一击毙命,刀锋犀利,其脚下倒满尸骸…… 此二人于该一日中,便彷佛像是从狱界破出的凶煞,步履所及无人能敌,一如两把封匿万年的宝剑,一朝开匣其锋锐不可阻,所到之处一片摧折,硬是在敌我悬殊之下杀出一条血路,过处尸横遍野,直将小院中的土壤浸染得艳红,几乎杀去了大半敌人。 我当时在一旁简直被这两尊活动杀神震撼得傻眼,转眼间竟真已跟着他们破到了大门前边,差几步便可甩脱这些阁众走脱 。 眼见冲在前头的白玉堂一个利落横砍劈开身前一阁众的胸膛,使脚将其踹开后很快窜至门前,发觉门后让人堵上不好推开,当机立断跳到墙上去开路。 「猫儿,前边无人了,我们走——唔?!」 216.二零七章 三英会乱党(三) (一九九〇) 话音未落,便有一道寒光猛然划空飞来,打断白玉堂口中催促,转眼一人影自墙外跃现至墙头,毫不停顿即举起兵器往白玉堂的身上招呼去—— 白玉堂回身接招,此人却能在他手下走上好数回合未被挑落,甚至招式间还能有逼人之意,显然武力水平要比方才一院的菜瓜阁众要来得好上不知有多少! 「……玉堂!小春——上墙!」 展昭转头叮嘱我一声完,丢下手上卷了刃的弯刀,用脚踢起地上一把铁剑,将它蹬至了掌中,眼看正欲准备上墙帮忙,却忽然一个转向改朝我扑了上来! 「……咦?」 我还来不及惊诧,只听耳边一声鎗锽,展昭已旋身挟着我往后纵开了好几步,与墙边拉开了距离。而在我左肩上的领口处,竟齐整地破开了一条大口子,那破损的位置,离在下的颈项便只有短短几吋的距离?! 我后知后觉地惊觉:「——咦!!!」 展昭很快一把将我推开,回身迎上一阵浮光惊影,这忽然出现突袭过来的不知是什么人,居然能跟杀气大开后的展昭打得平分秋色…… 不,那人面上一副平缓若常模样,可展昭神情却是……谨慎戒备,如临……大敌? 锵地一声激响,随即嗡鸣不止。长剑上内力相击所生的余波,将正对招间的二人震得不得不各向后拉开一段距离,方能止下住脚步。 只见他们止住脚步后,各持剑斜地,一时成对峙之貌,场面转瞬沉寂下来,双方暂时似皆无打算立行下一步动作。 (一九九一) 「——武影使!」 围在不远处的中山狼分开所剩不多的稀疏人墙窜到了前头,见到踞立于对侧那名半途杀出的男人,语气中掩不住兴奋:「您与严副使可总算来了!」 说著瞅去一眼在墙头与白玉堂缠斗得正激烈的人影,面上有大松口气的庆幸:「——差一些便要让他们给走脱了!」 男人形容肃穆,面上无甚多于表情,一身黑缎装扮,淡淡道:「兵殊楼里的人都让你召来了大半,却还拦不下几人?若非某无事打算来看看,你且该如何与阁主交代?」 中山狼想解释:「原本进行得顺利,就是这展昭突然清醒过来,才……」 男人淡淡瞥他一眼:「南侠展昭,怎会是一直昏睡在旁等你宰割之人?想当初为了阻下他,那魏登便不知折上了多少批的人手……不过是你太小看对方罢了。」 「属下……」中山狼看得出心中有一阵剧烈起伏,最后不得不低头认错:「属下知错。属下确实是自以为胜卷在握,不免轻忽了。」 ……一段对话将阶层关系人物介绍表达得清楚无疑。 (一九九二) ……马的逼!这半途杀出的竟是两名干部级的拦截客啊!! 而且眼前这名被中山狼称作武影使的人,在张龙赵虎当初带伤赶带回开封府的报告里,不正是那位曾让展昭偷见上与魏登来往私谈的五影阁人——甚至其后竟能察觉到有人于梁上偷听,趁展昭大意时划伤了他手臂的人吗?! 此人绝对是高手——难怪展昭神情如此慎重模样! (一九九三) 展昭当时所立的位置,便在离我不远处的前侧。 从自己这角度能正瞅见他右肩上的一块血晕,经方才与对面之人一番内力与兵器的迭撞后,已益发扩散。我见他停下后便将握剑的手腕悄悄一转,将掌背往那武影使不能见上的后侧藏起,上头赫然出现一条蜿蜒的血线,顺着握剑的指节沾上了剑身,又顺著剑身蜿蜒落地,尽被他收掩在自己剑下瞧不清楚的阴影里。 他当时的状态较对面的武影使狼狈了许多,眉眼苍白、汗湿襟衫,和着敌人与自己的鲜血,将他一袭衣衫染的斑斑点点,看得都叫人感怵目惊心。 明明他如今的状况,是连离移动点距离都嫌不宜的…… 明明差几步我们就可以走脱了,偏偏—— 我紧攥着自己的拳头,内心一阵一阵的颤动压山倒海而来。 见面前展昭的身形竟略为不稳地踉跄了下,我忍不住冲了向前,扶上他道:「展昭!你……你——」 一个「你」字出口之后,却什么话也再讲不出来。 ……问他可无事么、可还好么? 明显是废话! 因为他显然有事,而且他一定会回说自己无碍,问了根本等于白问。 叫他莫再勉强动手了?身子会要承受不住? 可此时此刻,他不动手能怎么办呢? 乖乖束手就擒?那铁定也没能有甚好下场! 我开始思量起情况演变至此,自己是否该依江湖套路劝他一劝,要他与白玉堂二人赶紧自己先走,与其三人一其栽坑,倒不如让俩还有可能杀出重围的杀器自由,再计画其他? 可这二位大爷一位固执一个执拗,心中又有所谓侠义道——马逼就是在下能走套路大义凛然勇猛就赴,可哪位能听人的话啊! 我彼时心中自责懊悔,愤怒恐惧与担忧交杂。正翻腾之际,那被自己轻扶著的展昭,便将另一未持剑的手掌覆来我搀他臂上的手上,轻轻一握,彷似察觉了什么,在悄言安抚。 「……我无碍,小春你,莫需要担心。也莫要……去想一些不必要的旁事。」 他眼神不错前方,便是我方才只将话说至一半便没再开口,却也彷似读出了他友人内心的煎腾,竟自己先一步真如方才设想一般地回我。只是声音低哑,轻地像只剩下这般力气在呢喃。 眼见对面武影使与中山狼间的交谈也将告段落,他拍了拍我的手,推开了我的搀扶,暗暗与我速道了一句:「这名武影使身手高强,与他久战不利不可多缠。而旁那唤严副使者,在玉堂手下倒是再撑不了多久。你待会抓紧时机,见他一败便往墙边靠去,我方能随后跟上,趁隙走脱。」 我只能点头应下,努力不扯他后腿,又有点不安,忍不住还是说了一句废话:「那你要赶快跟上。」 展昭垂下眼睫,定定看了我一眼,目光深长且绵绵,随即苍白的脸上便浮现了笑意,亲昵温雅一如往常,却看得我莫名有些心颤:「……放心罢。我会的。」 仅将话一说罢,那头的武影使却也与中山狼完结了谈话,朝此处开了口:「……又见面了,南侠。」 展昭波澜不惊地正回头与他对视,口里淡道:「无想当年闻名关外,人称西狂剑客的武天倾,数年间未再闻消息,却是因甘心鹰犬,而伏居于此等三尸五鬼党众之下,做一名助紂為虐的虎倀。」 我一旁暗自心惊:原来眼前这位武影使,在江湖中早大有名头?! 「欠债偿情,地理天经。」对面人却不对展昭一番话羞恼,理所当然道:「某与五影阁间,亦仅是各取所需罢了。」 他目光直向展昭,里头隐现出锐利光芒:「莫言武某。上回与南侠较量,却叫那魏登底下的人破坏了去。今日我等既再得相对,不妨便趁机将上回未竟的比试完成罢?」 「西狂剑客此莫非乃在趁人之危?」展昭淡淡瞥他一眼:「明知展某如今状况不佳,则便能胜亦为不武。倘若阁下乃真心欲与展某比试,何不宽与展某几日,待展某体况稍复,定当自上门请指教。」 武影使却道:「旁人都说南侠铁骨铮铮,威武不屈。无想尚未开打,却先向人示弱,连落败时的藉口皆已先思量好……展昭,你可愧对自己身上的南侠之名?」 展昭分毫不为所动:「展某一生行事,从不对于心。今日仅是就事论事。武影使口口声声曰欲与人较量,却次次皆偕群成伴,无所不用其极。便说上回,若非尔等之人暗中以各等不入流物扰,展某当时,亦不见得会失于阁下手下,使自己受困于尔等手里。」 武影使冷下脸:「上回可不能怪某,那是魏登派出的人自作主张插手。大抵是折了太多人手在你身上,是故无论如何皆想将你擒去……某可使唤不了他们。否则,怎容旁人在我等兴致正高酣时此般败兴?」 展昭目光锐利:「那么今日情况,可是阁下自己能掌控了自己了?若阁下真有心较出高低,便莫插手今日之事,我等来日再作比划。」 既然眼前这位武影使出身江湖,又曾有响名,大抵也该有些属于江湖高手的傲气。 我当时隐约察觉展昭或许想以言语对此人施激降之法,至少让他莫要插手阻扰或拖延我等现时离去的时刻。 「……南侠口齿逼人。」 只是面前人在沉默片刻过后,却是如此开口:「若是平常时候,照你所說,亦无不可。不过某今日乃受托而来,却是不得,如此随性妄为,仅作壁上观了。」 谈话回到原点,听到他这般回答,展昭面上既无嘲讽,也未露出失望,只是淡淡地笑了一笑,道:「若是如此,那我等,也莫须再浪费时间了。」 随即把长剑一凛,先发制人,挟伴着雷霆万钧的气势,转瞬竟就已攻去了对面那武影使的身前—— 217.二零八章 三英会乱党(四) (一九九四) 我强自稍定下自己心绪,瞥去屋檐上白玉堂处的战况,发现果真如展昭方才所说,白玉堂刀势依旧凌厉,可与他缠斗的那被中山狼称作叫严副使的人,连外行人皆可看出逐渐有受压制之趋势—— 事后听他们讲解,方知晓乃内力差距的问题,那严副使本身招式虽然不凡,初发声势惊人,可惜内力不如白玉堂深厚,是故攻势先厉后衰,优势不能延续。 兵器相交之声不绝刺耳,周围原本属于五影阁兵器大观园部门下的残存阁众们,皆已悉数退开一线,将战场清让给院中两位正副使拼斗,避免反而妨碍上自家俩上司们与人交起手来的劲道。 而展昭虽是行步维艰,招式却未有停滞。他刻意将与武影使的打斗带远离我的身边,可每每在我刚踏出几步想悄摸至墙边的时候,那武影使却又能实时将战线引回头来,不时还朝我这处飞来几剑威吓,引得展昭连连急返身阻挡,消耗去不少精力。 这位与展昭对手的武影使与那严副使不同,他的招式连严绵长,几番回合下来却完全不见颓势,反而愈战愈发流畅,攻势愈见庞大。反倒是身体臻于极限的展昭,体力渐益不支,气息逐渐虚浮,脸色苍白得可怕,竟彷佛将有受其压制的倾向—— 屋檐那方猛然传来一声金属长鸣,一道银光划过天际,直直没入在小院正中的地面。只见白玉堂高举着刀子身影一闪,与他作对手的严副使便已压着胸腹坠下了墙头,倒在地上一时难以动弹。 展昭在这同时突然发出一记重击,竟似是运上了十二分的气力,其攻势之猛厉,将那暂据上风的武影使都震退开好几步的距离。他喘着气迅速反身回来抱住我的腰杆,不待我反应,二话不说间已发足力将我整个人扛起往白玉堂方向丢了去,并大喝了一声:「——玉堂!」 白玉堂乍然回头,便见一庞然大物朝己扑来,惊讶之余连忙伸手来接—— 我却在这段飞腾的过程中,感受到四周的时空彷佛一瞬放慢下来,感受到自己正一寸寸地远离院中的战场,想伸手抓上某名仍遗留在其中的人,却只能眼睁睁地瞅着方才用尽全力将自己扔出的他,才刚行完这抛出的动作,便身形一晃单膝摔跪在地,一手狠撑到了地上,竟一咳便呕出了一大口殷红的血来! 摔进白玉堂臂膀里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的双目都要发火红:「展——」 还不待我喊完,跪在院中的展昭已猛地抬头朝我们这处大喊:「玉堂——带他离开!你们快走!」 他起身吃力挡下欲追来墙边的武影使的攻势,话尾已成急切不堪的催促:「——快走玉堂!此人不拦下,我们三人都走脱不了!你们快快先走!」 (一九九五) 旁观许久的中山狼到彼时才骤然回过了神来,连忙对院内残余的阁众下令:「快!去挡人!展昭有武影使尊上挡着,你们快去拦住白玉堂二人,莫让他们趁机走脱了!」 展昭著急出手:「——玉堂,快!此人便是合我等如今二人之力,也非一时能制服,倘若拖等至他们下一批人手到来,那便来不及了!快走——唔!」 眼见展昭在武影使强霸的攻势下,身上已挂了好几处新彩,白玉堂脚下本皆已上前跨出步欲往帮忙,却生生让展昭的这一句话喊止住了脚。他扯着我张目瞠视院中展昭与武影使间的拚杀,眦目欲裂,一双桃花目中满是惊滔急浪的翻腾,神情瞬间几变,最终咬了咬牙,砍翻两名率先上墙欲来拦截的阁众后,咬出一句:「——猫儿,等我!」 随后一把环过我腰间,将我挟了起,毅然决然便纵身便往墙下跳了去。 可他那一句叫猫儿等他的话,却让彼时的我听出了一番:「展昭,你给我设法好好撑下去,待我想办法再来找你!」的凶险意思—— 我简直不敢相信现场这急转直下的剧情,短短片刻之间,情势怎地就骤然反转至如此曰生曰死的地步了呢? 虽是展昭如今状况不好,可眼前这位武影使,本领真是高强到纵他们二人连手也未必能即时取胜? 若是如此,那独留他一人下来又怎么能行呢——他的状况还那般糟呢! 我忍不住拉扯上身旁人的衣襟慌乱:「小白、等等、展昭他——」 「——我会再来找到他的……一定会!」 白玉堂低哑哑地开口,语意中的坚定与沉重,却执笃得如同在起誓一般。 (一九九六) 「——白大侠若再往前踏出一步,休怪某立马便先削下这南侠的手臂!」 「莫听他话!你们——唔嗯!」 可惜天不从人愿,白玉堂脚下距离尚未踏离开院落太远,墙内便传一声威喝,喊音不大,却因其内力绵延醇厚,而使声音能沉稳清晰——清晰到让人一字一句皆未能错落。 相比之下,后头紧接喊出的那一句轧然而止的断语,便显得略虚薄乏弱,使得白玉堂原本绝决迅捷的脚步被这一喝一止喊得陡然一滞,周身竟随即有些轻颤了起来。 白玉堂纵出墙后便将我人扛去肩头而走,彼时他脚步僵硬未为回身,我却可撑在他的背上,瞅见几名阁众在院中传出喝喊后不久,便登现上墙头,连带将一人影从墙上抛落,将其摔在地上一时撑不起身来,呛着咳又吐出好几口鲜血。随即有二人跟着从墙上跳下,一左一右持着兵器,粗暴上前将他压制了住……原本那般英武的一个人,彼时却似虚弱至一时竟无力为抵抗! 团团血色在他身上冶放得愈发绚烂,新新旧旧晕叠,他却浑然不顾,还强自撑起那已失尽血色的面色,吃力地朝我们这边急吼:「玉堂……莫管我,你们……快走!」 主词全偏在了某位白大侠的身上。 武影使身影一落,站定到他边上,将手中长剑一斜,竟把剑峰抵去他右臂上,语似闲聊地开了口:「……江湖传言,曰陷空岛上的锦毛鼠白玉堂,曾对南侠身上御封的御猫称号很是反感。看来今日,某兴许能替白大侠,出上一出此口怨气?阁主下令仅曰需活捉尔等三人,却不曾禁如何达此任务,想来交上去的,便是个四肢不齐整的,亦是无妨。」 说著将话锋一转,眼神顿时凌厉:「白大侠今日可只管带人离去无妨,让此惹你厌恶的御猫南侠落我等手中……此后这只上封的御猫能有几日的活日某是不晓,唯一可知者是,但凡白大侠再迈出一步,某肯定乐意替白大侠效劳出气,让这御猫在死前,先尝一尝作回独臂猫的滋味了。」 白玉堂一听大怒,挥刀劈开两个想从旁偷袭的阁众后也不顾再跑再背对后头了,直接扛着我回身迎向身后大放厥词的人瞪喝道:「武天傾——你敢!」 ——对此人身分十分明白,显然方才在与严副使交手之际,也将我们与展昭这处的对话皆听去了耳里! 「……某有何不敢?白大侠倘若真怨恨这御猫南侠,尽可一试。可惜蝾螈断尾犹能再生,但人这手臂一旦削砍下来,可是无论如何都将养不回来了。」 墙前之人将剑锋又压下几分,便呈冷然貌道:「倘若白大侠尚顾念南侠的此条手臂,还请莫要再作抵抗,随某等走这一趟作客。不然南侠这一手天下无双的剑术,恐怕今日,便要就此成绝响了。」 我扒了个惊神:「不可以!」 「——你敢!!」 白玉堂与我几乎是同时大喝,只见他脸色怒得薄红,齿关咬得喀嚓嚓作响,脖间青筋爆出,那素来勾人心神的桃花眼神,彼时却冰冷狠戾得彷若能杀人! 对面被压制住的展昭却是着急,勉强喊道:「玉堂……莫受他挑衅,你们陷于此处无益,快带小春他离开!」 「……那你要怎么办?」我当真慌神,朝他忍不住喊:「可你怎么办!」 岂料当时的展昭完全不甩我,只顾叫他哥俩好:「……玉堂!」 白玉堂狠狠瞪向一身狼狈朝他呼喊的展昭,握刀的手攥得死紧,呼吸渐有急促,目中尽是激烈奔腾的情绪,彷佛都要再抑不住了满溢出来! 可那胆敢将刀压在咱们开封之宝身上的浑帐居然还想更进一步—— 「……南侠当真是好气魄,便是牺牲得连自己都不顾了,也要让他们离开?」武影使不紧不徐道:「只是不知某此一剑下去之后,你可还有无有气力复如此坚持?」 说罢手下陡沉,竟将整段剑锋顺势崁入进剑下人的皮肉之中——可展昭只在开头低哼一声过后,便紧闭上眼偏过头去,未再发出任何一声响。只是那剑还在他的臂膀中缓缓地划压着,直逼得他周身抖颤,殷红之色迅速浸透了他大片衣袖,彷佛皆要从他身体里流了干净似的,刺目惊心的一大片血渍,看得我与白玉堂二人的眼珠子都泛出了赤红。 我惊恐万分:「不要——」 「——住手!!」白玉堂怒极色变:「武天倾!你这厮小人!对得起自己当年一介西狂剑客的名声么!!」 218.二零九章 三英会乱党(五) (一九九七) 武影使剑上一缓,才止下划拉的动作。 展昭被压在地上压抑地喘息,仍旧是撇过头紧闭着眼不吭一声,却可见冷汗大滴大滴从他额上滑落。他的面上若纸,他的唇上淬雪,脸色真是白惨得叫人好生惧怕! 可那该死的武影使卻對白玉堂的一番怒骂视若无睹,只道:「……如何,白大侠,如今可是愿随某等走一趟了?」 此人似完全无在乎过往江湖声名,讲得彷佛白玉堂只消一说出「不」字,就要立马动手继续切割的样子,白玉堂脸色都让他问得白了。 展昭听他如此说道,才吃力地抬起头来,睁开了眼,朝我们这处摇了摇头,道:「玉堂,莫要……」 他的眉睫与鬓发早已让冷汗浸得濡湿,一双墨黑眼瞳中的坚定之意,相较下却仍分毫未曾受到动摇,只不过多了几许着急着试图说服对方离开的殷盼祈求。 重伤被俘,殷殷祈求……这一代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南侠展昭、皇宫里的御前四品带刀护卫,英武的开封府顶梁柱大树,他何曾——何曾被逼进如此之境地过?! 便是当初遭困于陷空岛地底的石室、或失明让杀手萧新拘禁的时候,都不至于令他有至此般的狼狈之态! 纵使如此,可彼时身处于弱势的他,目光中那一番彷佛刀锯釜镬加身都不能屈服他意志的坚韧之意,却看得白玉堂止不住抑颤,将手中一把宝刀捏得格格作响。 (一九九八) ——我只觉自己的理智几乎要被淹没了! 随后满腔怒恨难抑——他之前就伤得那么重……他之前已经被你们那作死的魏登伤得那般重了! 你们——你们怎么还可以这般对他! 不远处展昭一袭衣袖上愈扩愈大的血渍与周身的血污,简直时刻在灼烧人的眼!我觉得自己发抖得厉害,心上好似被人被强硬坠去的,何止是一块千万斤的寒冰?! 我怕……我彼时真的怕了!怕这名温润秀拔、列松如翠,给人感觉便如净水宁波一般宁和疏朗的男子,真的会在自己眼前化作一道轻烟,从此天下之间,再无处寻找这煦春三月般温好的笑容去! 我不走……不能在这时候走——别让眼前这一道苍白又驳红的身影离了在下的视线外,怕此时一走便当真要丢失去了这个人,哪怕……哪怕留下的后果将是火海刀山前路难明,也都管顾不了了! 放下我罢……好不好小白…… 你能走的便快走,但我……展昭他,他刚那般拼搏为护我,便是我此时能一走了之成功,却要害了他一条命或一臂残疾为代价,又让人怎能堪受? 拜托让我留下罢……莫让这个人……莫让他,真要消失在了我的面前…… (一九九九) 彼时的我挣扎地想要下地,白玉堂却紧紧钳住了我不让乱动,平日一双风流迷离的桃花目中,俱是波涛惊浪,翻潮流卷,交战天人,皆是痛苦撕扯般的挣扎。 几名方才被展白二人杀残剩下的阁众趁机包围上来,白玉堂立着看着,目光几度闪变,尔后彷佛做出了决定,桃花目中逐渐平息了风浪,最后沉淀为两潭冰冷静默的深水。 终于他松开了手,让我踏下了地面,却仍将我挡在身后,缓缓张开了口,道:「要五爷我屈尊降贵跟你们走一趟……亦非不可。」他将桃目一勾,很快往身后的我处睇了一眼,方回目道:「……却须让我身旁的这人离开。此人无甚大用,便是离去,也碍不着你们的大事的。」 我:「……」 ………喂!! 相较于当时自己的复杂眼神,彼时不远处的展昭应是真正震惊,直接便惊呼出一声:「玉堂!不可!」 喊完立即又猛烈呛咳了几口,随即侧过了头去,状似艰难地咽了一气,嘴角处似乎又见到隐约的血色。 白玉堂这回却没有理他,也无再看他,只是定定直视向那名有发号施令之能的武影使—— 还未待武影使开口,一旁的中山狼却是著急先呼出了声来:「——那可不行!武影使!此白玉堂身旁的人名叫虞春,面容生得几与那邱叛使一般,阁主曾特地指名需将此人亦一道活捉过来,还交代过非必要不可重伤……阁主好像有事想问着他呢!」 「……哦?」那头的武影使闻言,终于头一回将正眼落到我的身上来,视线停留片刻,而后睇回至中山狼身上,又是停留了片刻,过会方道:「……此人与邱影使长得相像么?可某瞧着你的脸,倒长得也与他差不了多少去。」 一张脸过目让人不能记的中山狼同志:「……」 自认长得至少还算有点正面特色的我:「……」 (二〇〇〇) EXCUSEME……谁? 这位武大郎说谁和谁长得差不多去? 在下和这中山狼的脸长得差不多? 这名武影使是患有脸盲症吗我说这是?啊,太好了,将来在某条道上狭路相逢的时候就绝对不怕被他认出来了,这也算是一种另类的安慰么? …… ………… 这种安慰有啥屁用啊!! ╯‵Д′)╯︵┴┴ 今日这个坎都不知道过不过得去了还管他将来咧!!╯‵Д′)╯︵┴┴︵┴┴︵┴┴ 在这么个凝肃的气氛下,他老兄一脸正常地忽然插出这么句不正常的台词来是想搞笑么?! 其实此人在机车欠扁又无荣誉的性格底下,还藏有颗闷骚的心对吧!! 去死吧这假侠道的闷骚变态男! 竟敢这么欺负咱们的开封之宝展昭?! 哪日便将你逮捕归案捉去开封府让汴梁城内外所有的昭迷过审你,让你陪那死魏登一起被众怒撕成碎渣渣啊!!! (二〇〇一) 武影使在说完一句疑似暴露出自己脸盲的台词之后,完全未觉现场已有人头顶无数黑线,只顾看回白玉堂道:「既是阁主有令,那某便不便自主放此人离开。不过白大侠大可放心,既然当初那阁主有过此番交代,想来也不会轻易伤了这人的性命。」 他的剑仍没在展昭的臂中,拿剑的手看似松垂随意,实则力张气满,随时都能再续下杀手! 他直视向白玉堂道:「如此,白大侠可愿与某等随行了?若是愿意,还请弃下兵器莫作抵抗,以表诚意。」 白玉堂冷冷地盯著他,目中如淬寒霜。半晌后,方狠狠攥了下刀,闭上眼与我轻道一句:「小虞儿……抱歉。」 随后一咬牙,将手中宝刀向前抛出,硄铛一声摔去了地上。 「——玉堂!」 只听展昭低吼一声,其中难掩浓烈的失望与痛苦。便见他猛一瞠眼,当即衣袂鼓张,竟似是强自运力,瞬间暴起,一举挣脱开两侧压制他的人,翻身一把抓定那尚没于自己臂中的剑刃,唰地狠狠一抽,竟连眼都不带眨下,便将自己的手臂从剑上拔了出来,随即在电光火石之际劈手夺去方才于他身旁压制的一名阁众手上的刀剑,半分未停,眨眼间已急转朝武影使身上刺去,其架势竟大有要与之玉石俱焚的意思—— 种种惊.变,皆仅在一瞬之间发生,连最开始被他震得往两旁倒的阁众,其身形甚至都还来不及触地! 只是他的身体,著实是过度透支了太久的气力了。 虽然稍作喘息后聚了力反击,可迸裂的旧伤,新添的创口,殷红层层迭迭早已染了满身,如今仍能撑立未倒皆算奇迹,何况面对的是一名纵是状况良好之时,也未必能轻易战胜的高手? 用这样一副哀哀啼鸣的身体,凭着一口气暴起至此,每一步皆已落在极限外,终究是,后继难持力,功亏于一籄…… 那武影使本便身手不凡,反应也端是灵敏,竟在千钧一发之际叫他险险躲开了致命处去,仅在他颈项之间抹去一条浅淡的红痕,随即展昭便受他一掌摔撞到墙上,噗哧大甩卖似的又吐出一口鲜血,半倒在地上难起身来,一场奇袭终告以失败收场。 武影使抬手封了他的穴道……其实此举已属多余。因为观之即便无此动作,他面前的人,他面前的那个人,看来亦已是连动上一下,皆属艰难了。 「……展昭!!」 「——猫儿!!」 我与白玉堂二人皆是大惊。 白玉堂一怒之下似便要冲上前,却不知有何顾忌,硬是生生止了脚步,连带一把扯住同样正想往前冲的我,忿恨地喝斥他们道:「武天倾!我白玉堂已依你所言弃了兵器不作抵抗,你与其馀人等,同需信守承诺,莫要再伤展昭,也不得伤我身旁这位朋友——否则我白玉堂今日便是不管不顾,也能想办法拉上你们陪葬!」 不远处的展昭听了,吃力地咳出两声,却是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219.二一十章 强迫观光的行程能不约么 (二〇〇二) 谈判者白玉堂在为他朋友展昭争取到了治伤包扎的待遇后,跟展昭一起被迫服下了一颗包散功包脱力的化功散,让人彻底搜了回身后,绳索绑绑,大伙一块上车厢重相聚。而遭他抛丢在地的一柄流云宝刀与,与一袋自他身上搜出的墨玉飞蝗石,也被对方当成战利品一并皆带了走。 在下则觉得当时的自己就是个彻底没被人放到台面上正视过的小角色——除一开始使用麻醉针突袭时争取到过众人注目的目光以外,在展昭登场时已成为陪衬,在那啥武影使出现后就更彻底沦为成一只被标上【此子乃附带扑抓】的小透明,完全没被他们放在眼里! 因为他们这等五影阁人在搜过白玉堂与展昭的身之后,就直接跳过了在下,一脸摆明觉得失了麻醉针作暗器后便再无过啥表现的我必定已无甚威胁性,所以身上不可能再藏什么能变把戏出来的东西似的,直面迎来一股浓浓鄙视气息的同时,又不禁让我偷乐与懊叹。 ——乐的是青师兄早先给自己作万一预备的一罐治伤大补丸能继续让我揣在怀里不被搜走,此物可偷渡给展昭使用,应能帮助不小。是故马车上我与白玉堂二人想方设法欲将此物悄塞进展昭的袖子里,以防大伙待会万一分散,他身上至少还有一药物可自取使用。 懊悔的是怎么以为自己用不上,就把以前韦神医赠送的那一系列分发剩下后的【闯荡江湖必备良药】全放在小院的房间里,没也摸上一点随身携带……至少解一般化功散效用的那罐子应该抽进袖子里才对啊!你瞧!虽然自己用不到,可现下不还马上便可给其馀二人派上用场了么! 又是一回千金难买早知道! 我懊悔啊!我搥胸跺足懊悔得快要死了! 至于展昭,他在强撑至上车后不久便彻底阖了眼去,伤体超载使用的后果,一直到我们被送抵贼窝时都未能清醒过来。我和白玉堂在车上时一人靠着他一边,总想尽量多少减少些他于路上的晃动与颠波,免得伤情更要雪上加霜。 见方车室之内,双窗皆封,你我他三人咫尺相亲,其间却满是闷郁烦索的气息,感觉前路遥遥而不可明。 (二〇〇三) 事后再谈论起有关此事的回忆时候,白玉堂曾问过我怪不怪罪他当时束手就擒的这项决定,连带我之后也一并被人抓去受了一遭罪。 彼时的我摇了摇头,心中万分清楚,若非当时有他俩相护在前,指不定自己就是那第一名被绑成肉粽送去坐马车的人,哪里还有资格谈怪不怪罪别人? 更莫说当时见上武影使突发的那场骇得人三魂皆可裂成七瓣的血腥切割实况秀场景,连我当时都忍不住想不管不顾地冲到展昭身边去,管他们开的是什么条件,又怎能不理解白玉堂当时的挣扎与决定? 依在下如今仍能安坐于自家书房之中,振笔疾书这部五四三的回忆录的结果来看……应该说幸好他那时就扛不住压力向对方妥了协。否则实在无法想象今时今日的展昭,恐怕就真可能要以一介杨大侠晚期的经典造型——【别称:独臂侠】的姿态出现在众人的眼前了! 那副模样该会多么沧桑,一想简直时刻要叫人心肌梗塞,堪称销魂蚀骨……届时该去哪里找只神雕来给他做造型搭配啊! 况且神雕配件的稀罕度还是其次,重点是这般独臂侠的结果,甚至有可能已经是当初若选择独留他走的一悲惨假设系列之中,或许还算是比较完好的结局了…… ……至少独臂侠还是个活人不是。 (二〇〇四) 诶,感叹之语不多道。 话说现实总是充满一层又一层的冲击与磨难,人类活下去需要一颗坚强的心脏,莫怪乎人类总愈活愈加变态,时不时便要感怀一下人心不古。 ——根据达尔文定律<一>,这颗人心必被坎坷的现实磨练到进化了呢,必定比古人们要壮实上个大半圈了呢,一颗心又怎么还能同古呢? 故事说回到当年那座风声鹤唳阴谋重重的襄州城,彼时我与白玉堂、展昭三人经历完一场让人心神衰弱的磨难,磨难的结果是全体被送入敌营做强迫观光,没想此一观光的目的地却不在自己以为、照他们所说应该已被控制住了的州衙或或个人豪宅,而是一座古意盎然的法寺…… 重点是这座法寺我过去游商时曾经拜访过,彼时所见是屋宇老旧、颇有荒废,寺后供了一幢佛塔,也是壁檐残破,寺内僧众不多。 ——可当时我与白、展二人被推搡进这座法寺之时,寺内却是制服阁众遍立,巡守戒备森严,竟无见有一僧人的踪迹,而屋宇房舍竟多有翻新。原寺后那座佛塔,外观型制虽与旧时略同,但明显阔开出地基,恢宏宽敞,崭如新建,雕样图画壮阔,更往上增建了数层,气势凛凛,立于塔下上望,竟令人有耸入云霄之叹慨! 它外头悬的牌匾上刻得虽仍旧是上回来见时原佛塔的旧名,可甫被推搡进塔门之后、当我瞧见入门后正见的一拱门上悬挂的另一幅牌匾的时候,顿时觉得无数磨难化作了具体的落星将自己砸了个满头昏花肿包,其震撼程度远非上回在山野间见到【龙门客栈】四大字飘扬的旗帜时所能比拟。 忽就刷白的脸色,还将当时跟在后边的白玉堂着实吓了好一大跳,误以为对方暗地对我施了什么小动作——眼见意识尚未恢复的展昭还被人五花大绑地扛在前边,点都还没到呢,这就急着动手?重点是对我动手又能有个什么屁用?!差点没要跟人怒起冲突! 可当时哪里有跟他们硬碰硬的资本? 我在回过神后赶忙制止了他,只是神色一直观光到铁牢套房前都没能调整回来。白玉堂面上时不时已显露出自责负咎,当时的我却因内心的大爆炸而未有察觉,之后又因牢门前的一场变故而不及沟通,就这样和他们失了联系。 变故来自于一声通传,那时展昭与白玉堂二人已被分别关入两间相连的铁牢内,我正在三号房门口被推扯到一半,两脚正分踏在牢门内外的边界上,却在一快步入来的阁众一阵耳语之后,转瞬又被架拉了出去,左右护法招待,两名阁众夹推着我,又将我拉扯着沿着回路往上走了去。 虽然方才被推入这座塔楼的时候,曾被带着向上走了一小段的路程,不过在穿越数个或暗窄或宽阔的道间后,路势又成一路向下,在经历了一条又细又暗的长缓回道之后,才来到这打算用来关押我们的铁牢前边,是故在下大胆推测这座铁牢的位置应该是置于地下楼层。 此处布置形状如深井,上望视野极高,牢空四面,周围皆为石砖,近顶处的壁上有几处通气口,外头的日辉从此间散射而入,浮尘中可见光流线条,却不足维持得牢内敞亮。牢外周围的壁上直接砌着向上延伸的回道,站在这条回道之上向下俯瞰,可直接将数铁牢内的景况一览无遗。而极顶处的天花板上垂着各式交错的链条,想来或许另有机关玄密。 「住手——你们想将他带往哪里去?!」 白玉堂见我要被人带走,桃目猛瞠,立即就炸了,勃然大怒道:「你们若想问事,他一小人物知晓的内情怎会有我五爷得多?!你们想做或问什么尽管找我,不必为难他!」 他几下将倒鼓一路的绳索卸开了去,冲来牢门前—— 可惜猛虎入柙,用得据说还是金刚寒铁铸成的柙,饶是有甲子功力的人都未必有办法能破出去,更莫说他彼时内力早叫人封了住,像是身体里被块斗大的馒头噎着,终究是心余而力绌,眼睁着瞅着我让人带走之时,本一双.飞扬的目眦,怒动得几欲成赤红。 被拐消在他视野之中,听见身后传来一道金属重响与难忍的低吼声时,在下当时心中本是鼓鼓慌乱的心绪,却反而逐渐镇静平复了下来。 ……罢了罢,被他们庇护至此,自己也该顶点事了。 便真是此些人想带人去问什么事,找自己也好过找到展昭与白玉堂他们身上为难……这也是如今的我,惟一可以稍微弥补一点……让他们在前头遮了这么多风雨的回报吧。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要真不行的话,大不了他们问什么就答就是了!!!(--__--;|||)︴ ---- 批注: <一>达尔文定律: 相传为先秦时诸子百家争鸣时的一流派始祖达尔文所提出的思想,内容推崇自然的淘汰与生存。 如主张仁政与王道,而提出将「仁恕誠孝」四端奉为圭臬的儒家、或以「兼爱,非攻」为思想口号的墨家一样,此流派也有将己派精华浓缩成一句琅琅上口的箴言,曰:「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只是此相对于儒家墨家法家的「达家」思想,传承至后来,不乏有被一些酷好罢凌他人的不肖分子拿来滥用,作为自己恶行的藉口来误导他人。是故在生性谦和的古人眼中较不能被接受而渐渐式微,至今才会少有人听说过此达家的思想与来历。 220.二一一章 能选择不入住传说名楼吗 (二〇〇五) 哪里知道这年头迈个步伐都要这般艰难的! 一被带到定点便先遭遇一名衣着雍容华贵的男性老者诅咒般盯着看、尔后忽然就被其一言不发雄起扑上来勒脖的我,在心底咒骂了一顿此组织偏爱攻击人类脖颈的偏颇行径之后,短短一日之内,又复尝上了一回行将窒息的滋味。 ……这哪里是带人来问事,这分明是找人来泄愤的吧? 我说我不会就得这样默默地先挂在这里了吧?! 不应该啊这新关卡才开而已!在下都还没来得及打开地图好好看一眼就得被强迫下线了么?! 到底自己又是在啥时啥地又惹到这样一名疯一般的更年期老人了啊!! 隐约中,似乎听见眼前这位神经老者一边掐口中还一边喊着什么「又是此女」、「祸星」、「该死」或「去死」之类情绪性十足的字眼,颇有歇撕底里<一>的征兆,可惜身上被缚得紧实的自己再无从反抗,彼时也再无一个能跳出来飞叉射疯人助我脱困的展昭,只能无奈地任凭自己的意识一点一滴地再次涣散…… 彼时的我的眼前,穿过重重隔幕,眺见牢中白玉堂的怒、俯见小院中展昭的血,最后停留在一艘烟花三月,在一片碧水微波之上,轻缓漂荡着的小艇上头。 那时正是常州武进清明之后细雨轻烟的西湖,一切美好得叫人叹息。小艇上除负责撑船的艄公外,另有三名舟客,一蓝一白一着绿松衣衫……他们烹汤炙鱼、饮酒谈笑,任凭船外景象,从奼紫千红橙光灿烂,过渡到列星浅月,湖面一片金银波光。 含蕴着最平淡的安好的过往流年,突然清晰地彷佛昨夜梦回,突地惹人怀念。 (二〇〇六) 在下于前述的回忆录中,其实曾淡笔提过一件事,那便是打从展昭与张龙、赵虎被派往襄州查案时起,因得自己心中一份担忧,导致后续一段日子里时常夜来断续惊梦,以致醒时忧思更甚—— 其实这惊夜之梦的来源,说是得了超能天启也罢,可何尝又不可说是源自于另一场庄周大梦? 一场……曾潜伏于在下过往中许久的幻梦。 庄周化蝶,蝶化庄周,虚实实虚相间,一般常人又该如何判得断然? 当初南华真人都探究不清的玄秘,又如何能笃定地肯定,彼世之虚也,于此间世道,必不会坐化成真实? 在这场潜伏于自己过往许久中的虚梦里,我回到了自己记忆中的家乡。 家乡的书海浩瀚,记载了各时各地的传说。而有其中一则广为人知的故事,却是这般传述的: 相传古时某地曾有一名青天老爷,其人清廉自持,其心端正四方。行事判案,则不畏强权、不惧权贵,为百姓撑得一方青天,在世时颇有清正刚忠之美名。是故当朝百姓十分爱戴于他,更有各方俊秀豪杰,因感念其胸怀聚于其麾下,或效力或相助,各是赤胆忠心、以万民为己命、并以天下为己任之英豪,为捍卫正道,各个即使拚搏至骨碎命竭亦在所不惜。 有了此些当世英豪协助,故事中的青天老爷便有如虎上添翼,一路除奸佞、平冤屈,破获了不少奇案,伸张了不少正义,留下传说无数,致使其一等人之声名亦因此流传百世而成芳。 而这些人等流传下来的传说里头,有一则堪称最为经典紧凑的段落——事涉宗室造反,青天一众发现端倪之后,与该势力各种斗智斗勇,最后历经各式险阻后终能挫败该名反叛宗室,助当朝天子安定天下,免百姓受战事侵扰所苦的故事。 这段宗室谋反之案,后来分流成许多版本,有的版本结局皆大欢喜,有的版本最终却是牺牲惨烈,不管结果如何,几乎都不由而同地提到同一地点的凶险。那里机关阵法密布,阴毒陷阱交迭,最猛烈之处,名曰【八卦铜网之阵】,内蕴生死六十四门,步步危机,能轻易让武艺高强的擅闯者皆殒去生命。 而各式版本故事中的主角们,有因各式缘由被引入、或不得不闯入此凶险处调查者,无一不在其内历经了一场场惊心动魄的冒险,方才能破敌营而安天下。 只是这个故事中最终的悲喜结局如何,却各有众说纷纭。 喜局者则曰全员安好,悲局者则道有要角牺牲。而故事中最常被提及以身殉道者,传来传去,却都不出于两名活跃的角色。 其中一名乃青天老爷身旁得力的亲信武卫,此人据说过去乃弃侠入官之辈,其人武艺超群而忠肝义胆,温和宽润要令人心生敬佩,总是身先士卒于人前,立于每回案件风雨最艰险的前端。 另一名,则是一位华美风流轻狂自我的江湖任侠,此人天性高傲,自视甚高,身手亦是非凡,与上述这位青天身旁的亲信武卫,先有龃龉后成莫逆,最后却死于铜网阵的探勘之下,万箭穿心,铜网碎身,下场竟是连副全尸也未能得保全。 这段传说中造反宗室的封地,乃系封「襄阳」。 这段传说中造反宗室的封号,乃称为「襄阳王」。 而这段传说中总跑不开去的、蕴含了所谓【八卦铜网之阵】,每每都是各种版本故事中最凶险至极的所在,便是一幢全由机关构筑而成的高楼。 上述此楼乃是由造反宗室,也便是「襄阳王」亲自请人设计督建而成,里头机关集当代精华之大成,堪称乃当世机巧之最,其势巍耸,如冲霄汉,故该襄阳王将之起名为—— 冲霄楼。 (二〇〇八) ——冲霄楼。 当时我与白玉堂展昭三人被带入的那座法寺后的佛塔,入塔后的拱门处悬挂的匾额上刻的,正是【冲霄楼】三字张扬而飞的烫金行体。让当时的我在抬头一看之下,记忆中有关此段前尘往事的传说立即破云而出,旧梦中一场青天传说的细处故事顿时历历在目,叫我当时如何能不惶恐? 襄阳、谋反,事涉宗室、机关巧楼招建,还有那些在这段故事里参与上的角色们,与他们有关的人物描述,听来分外熟悉…… 在下先前本便因襄州一案与这段曾听闻来的青天传说中、时不时有上一些似是而非的相似处,而兀自疑神疑鬼内伤过几回了,本还可说服自己应仅属雷同的巧合处中,忽然有一项塔楼名称的巧合,竟如此具体一字不差地在眼前落于现实,又叫我当下怎地不毛骨悚然,以致惊惶失色成僵尸色,害白玉堂一看也跟着骇然? (二〇〇九) 冲霄楼……冲霄楼! 早从青师兄那知晓五影阁旗下已建了座厉害的机关楼塔,只是不知道落成在哪里——现在是老天是在摆明地暗示在下这位附带有特殊资料库的人,那座机关楼塔就是大隐隐隐于市地建造隐藏在这里么?! 乃娘逼的偏取了个叫冲霄楼这么禁忌的副楼名! 襄州的冲霄楼…… 襄阳的冲霄楼…… ——老子宁愿事后自嘲自己太爱胡乱联想对号入座,以致于杞人忧天,竟把之前看过的传说当预言天书,哈你看白白做了那么多日无关的噩梦去想这些似是而非的东东吓自己吧……也不想砸出这种一字不差的楼塔名让不安更无限上纲啊啊啊! 此等【机关塔+坐落在雷同地点上+同名同姓+同样涉入谋逆的漩涡】的公式——不是等于更糟人心了么!! 拒绝入住这幢历史……啊,不对笔误——拒绝入住这栋传说名楼啊! 在下要替自己与同伴申请退宿! ---- 批注: <一>歇撕底里: 初始乃专指一种当一个人一歇息空闲下来时,就会莫名开始又撕又叫、行止犹如鬼神上身般噪音破坏周围,然后不把周围皆翻搅到底里朝天就很难停止下来的、有一些些类似于武林人口中形容关于「走火入魔」般的病症。 由于此症发病之时该人的心志与行為通常皆已冲出了封锁线外,是故症状一向较为狂暴骇人,有若疯癫之状,使得经久而久之以后,此项特殊的病症名称,便逐渐被人拿来借作了疯子或神经病的代称——尤其特拿来指疯症中疯癫程度比较高快没救的那一种!可谓在同等类骂人话中更据另一番高强攻击性的用语! 是故既见即是有缘,各位不妨暂将此项词汇存入脑中以备不时之需……正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胸藏文粹行如山。说不准哪日便有机会可现学现卖,拿出来对自己某位不共戴天的仇人进行口诛笔伐派上用场!届时气死对方尔等犹能不动如山,可不当是人生胜利组的代表!免得待开口当时才有 【骂到用时方恨少】的憋恨,便要徒留下一方遗憾! 221.二一二章 听人墙角也不是件容易活 (二〇一〇) 正在半梦半醒间捂心跺地向老天咆啸,腿上突然便传来一阵钝痛,瞬间让人朦朦胧有惊醒的迹象。意识回笼,只是还有些睁不开眼。 ……我说是谁在踢我?! 老子飙还没发完呢!!╰皿╯ 身旁有交谈之声,其中一人语态听来颇为愤愤,苍老的嗓音中充满责备:「为何阻止我杀他?!你又留下此种祸事长相的人想做甚!」 老人忿声质问:「上回好不容易捉回那叛徒时,便嘱咐过你用雷掣的手段将你皇爷爷玉佩的下落逼问出来!你偏生心软!只吩咐以普通手段来问事,最后不但更生出另一名叛徒将那女人劫走,还让玉佩落入了包拯手中,逼得我等不得不提早起事……五影阁这些年来交托与你,你便是这般管理的么?!欲成大事者,最忌……」 我一旁听得满脑茫: ……啊?啥么黄爷爷?啥么玉佩? ……啊,这老人口里在说的,莫非是那块先前让展昭从槐林村中找出的赤玉佩? 原来张龙他们上次拼命带回来的那块据说曾属于武功郡王的赤玉佩,原本是在一名姓黄的爷爷手上的么? 等等……给我等一下喔,这老人的声音有点耳熟喔……不正于在下方才还有意识时,那位突发起歇撕底里症后就一心想将人掐死的疯狂阿公吗?! 苍老的声音还没说完,另一道同样也是叫人似曾相识的喑哑嗓音,已淡淡然地接过口:「……欲成大事者,最忌妇人之仁,匹夫之勇。此为当项王长安侯之败因,其中妇人之仁者,更成祖父当年的催命之因。您与祖母自幼便对儿时时耳提面命,儿一日不敢相忘。」 我:「…………」 后面说话的这位——不正是上回在秀州差点害得在下于在火场里被做成人肉巴比Q的、那个浑帐铁面人的声音吗?!! 完了完,啥祖父祖母又来儿不儿的,摆明是对父子党!而且老子有精神障碍儿子有异装癖爱好!这是个什么样有精神病血统的危险家族啊啊!! 重点是现下这两流着危险血统的危险份子都站在离在下仅只有咫尺边的旁边!总觉得自己现下好像好危险……马逼的好战栗,能不能让人先回一趟存档点先哪!!! 「既是如此,你当初何以对那邱香处处留情!」 当我在一头战栗不已只好继续装昏听墙角,那头的疯狂阿公已经开始爆发,气愤更加上升地怒道:「你当初既知她在意她的兄长邱封,便该拿那邱封作威胁逼她将玉佩交回后双双将二人杀之!那女人既敢背叛你的信任叛出阁内,便是将她千刀万剐了,也是应该!今日你特意搜罗来这长相与那女人相似的人来,还交代人须全他性命,究竟所欲为何?!莫告诉我是因你对邱香那女人尚存有余情,而将情感移转到了这个人的身上的缘故——此人还是个男的!」 我:「………………」 娘逼的我当下已经在旁听得不只想在心中大喊娘逼,简直想突破逻辑喊爹逼了——浑帐这老头后头的假设未免也太恐怖了吧?! 你一个从小在封建社会里长成的人思想敢给人端正些么!联想力敢别这般百不设限么!! 还有果然这铁面人与那邱香之间的纠葛,就是一段风花雪月爱恨情仇的故事么?!在下先前猜得果然都够准的有没有!! ……不不不,等等!这、这么说起来,这个铁面人令人需顺带将、将在下这等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也、也一并抓过来共同坐牢的真正目的,不会也真是如自己承前一贯神准的猜测一般,是想、想把人,找过来当做出气包使用的吧?!! ——娘呀不要啊!!!∴(つДˋ) ∴ 老人家喘了两口气,还是咽不下气,张口继续怒骂——话说老年长辈的教训总是又臭又长,重点还不能容人打断:「还有那魏登也是!」 满面忿忿叨叨:「当年我竟不晓他曾顾念故情,放去一个未拉拢成功的留兴未立时处理,叫人揣了折子到东都欲告状后才想要匆匆灭口!这也罢了——偏生他当年派出去灭口的还是个不顶事的角色!隐瞒行事未上报,口还没灭全!留下此番后患,都纂在此等关键时刻,直接叫人查上门来了!我这几年体不康健,渐将阁内的大小事移托给尔等管理,并未能再时刻督促着阁内之谋事,却看看你们都作出了些什么事来!多年之前,由你一手于背后将此座五影阁壮大时起的精明与决断呢?如今这般行事,是想害我与你祖母这数十年来的心愿与经营毁于一旦么?!你忘记自己当初在祖母的病床前发下什么誓了?!咳——咳咳咳咳咳!」 铁面人的阿爹说到气极止不住一阵猛咳,听那咳嗽的状况,倒像是真有痼疾在身,而非是单纯话说得太急叫口水给哽呛住了。 「……父亲息怒,父亲体未康愈,还请莫要动及肝火。」 喑哑熟悉的声音开口中多了几分严肃与恭敬:「邱香与魏登这二事确是儿处理督导不周,儿自会尽力填补,并对那魏登咎责。好在我等筹备之事本便将成,准备已是充足,原便打算于近日择期起事,是故如今虽是仓卒了些,却也不致于措手不及。该做的指示,儿日前皆已发下,如今只待各处回应起事。父亲积愿多年的大志眼看将成,还请要保重身体,亲登上那九五至尊之位。」 随后顿了顿,才又道:「至于地上的这人,儿尚有些事,欲从他身上掘明白。留他却绝非如父亲所想那般荒诞原因。还请父亲将他交与儿来处理,儿当自有分寸。」 我:「…………」 在下当时不知那铁面人心中有什么分寸,只知自己当时心中是一阵狂风暴雨—— 什么叫「原便打算于近日择期起事」、「亲登九五至尊位」?罢了……早已知这些人有反意,也于日前知晓了他们起事日期,这句不过是亲闻上赤条的自白承认而已。 重点是——什么叫「如今只待各处回应起事」?! ——各处?! 所以除襄州城与光化军地界以外,这些人还另合谋上其他地方要来一起来参加叛变的意思吗?! 可我方人皆不晓得这件事,朝廷那若是准备不及,眼看不就真是一场战争在即了么?! 所以敢情造反就是这位疯狂老阿公的多年大志?! 这该是一个怎样坚持持续中二到老的老人家啊! 不知小老百姓们的生活不易,好不容易能处在个还算安稳的世道,这一位老顽童跑出来是想任性地耍什么叛逆?! 不要牵拖进无数无辜的百姓们一齐承担你个人中二的孽障啊!!(╬ ̄皿 ̄)=○# 还有,那铁面人刚说想从我身上弄明白什么? 我不觉都颤抖了一下。 ……这铁面人想从在下身上弄明白什么东西? 在下跟你家那位负心娘邱香当真没有半点的屁关系,在下屈屈一个小人物身上真没啥值得一黑帮佬挖掘的东西——老兄你去找别人玩吧我不跟你约了不行么!! 等等,不行……目前我方人身自由受限的扣除在下本人以外,也只剩下被关在寒铁牢里的两美人而已。倘若这位铁面人不找我约后改去找他们二人约……这好像也不太好?!俗话说,死、死贫道不死道友,难不成在下应该要持续慷慨赴义……? ……可这铁面人是个二话不说就曾差点将人做成串巴比Q的变态啊!! 眼里高深莫测甚难预测下一步想法不说,开口还能专挑上人精神衰落的伤口戳,武力上更是完全的压制没悬念,在下真心觉得自己HOLD<一>不住此人,好想逃回地球找警察啊怎么办……∴(つДˋ) ∴ 彼时的我深思到最后,人根本就被惊得全醒了。 然后在胆颤心惊中被铁面人老爹的咳嗽声又吸引回了注意力。 老人家在经过又一番艰难的咳嗽之后,彷佛在摇头叹息一般,再开口的声音已是虚弱许多,方才那般愤慨起伏的责问,像是仗着一口怒气发出来似的,一但发完,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人便犹如风中残烛般行将就木了起来。 听他长叹一口气道:「……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自几日前发病后,怕是再撑不了多久了。这位子,最终也是为你与你祖父计较的。我知你总对此方之事不十分上心,可情势已至这般地步,开弓再无回头路走。你如今也只能专心致志了去做,莫要再因一些私情而害了大事,明白么。」 他对面的铁面人沉默颇长一阵,才恭敬地回了一句:「……儿,省得的。」 「……罢了,咳咳。今日先到此为止罢,剩下之事便交给你。那展昭与白玉堂乃一时人杰,若能收为己用最好,还是试着先劝降看看罢。」 「……儿尽力便是。」 一阵衣料簌簌的摩擦声,坐在上位的老者似乎起身要走了,便听铁面人上前搀扶的步伐。待老者脚步来到我身边时,却是一顿,停了一瞬,听他又转冷声嘱咐身旁人道:「待你欲弄清楚的事了,此人该如何处理便如何处理,莫要因他与那女人生了同一张脸又不忍,可明白?此时正逢关键时刻,千万莫可再出差错了!」 铁面人回他:「儿省得。儿对他自有计较,父亲莫要担心。」 「……如此便好。咳咳。那为父便先回房休息了。」 「儿恭送父亲。」 (二〇一一) 我:「…………」 小人物的悲哀,就是生存权老遭到漠视。 当真,不是一般的心塞! ------ 批注: <一>HOLD住: 传说中的黑话用语,便是指挺着、坚持着接受摧残的意思。使用范例如下: 【屁孩如同龙卷风,所到之处一卷空。公孙先生药圃中的草药HOLD不住屁孩们的摧残,已呈一片凌乱狼藉之相,把闻言赶来查看的看家校尉张赵二人吓得头昏眼花,旧伤复发,路倒当场,一颗心脏被吓开了花。】 222.二一三章 关于对质诘问一门的技巧 (二〇一二) 当时铁面人跟他这新出场的爹在那边父嘱子从地送别,我在一旁却听得心惊胆跳—— 虽说入襄以来种种迹象皆可显示此地有预备谋逆之嫌,可亲耳听见当事人肆无忌惮地在身边讨论与承认,还是会觉颇惊骇啊有没有! 而且重点是为啥会是如在下这等小角色的人,在这里听到关键报告的墙角?! 我好纠结。 更有甚者,听起来方才好像还是铁面人适时出现,制止下了他老爹对我有关呼吸道的荼毒? 只因悲剧来源,是这铁面人对他那早叛逃的情人邱香一直念念不忘,不忘到让他老爹看到在下这张与其相似的脸,就会忍不住迁怒至起乩发病的地步?! 马逼感觉好像因靠刷脸卡才被人惦记带过来的本人表示很慌啊! 在下不想再待在此等诡异的地点放风了!在下要自愿申请回地下室去蹲监牢啊啊!! (二〇一三) 铁面人一路送他家老父出门,待室内都了无人声以后,我才敢瞠开眼睛偷瞄四周情况。 只见自己原来是躺在一看似做会厅用的大厅的地上,地面铺了一张奢华的地毯,毛软绣精,花纹繁复,望即知乃舶来精品。光凭此毯,不是个巨贾级的富户或有钱的王公贵族就用不起,更别说厅内富丽堂皇的装饰,简直时时刻可以闪瞎识货人的眼…… ……瞧瞧那壁上大家级的名画字帖,瞧瞧那精雕细琢成色丰润的珊瑚屏风。 ……瞧瞧那帘幕系绳上半个巴掌大的玉坠,瞧瞧那不起眼屋角处高价低调的古董花瓶,瞧瞧厅内各种贵木制成的家具! ——重点是这些物品还全皆可呈现出一种堪为华而不俗的品味,整体搭配起来衬着这会厅的装饰华贵中透着隐隐气魄,还有几分威严之势。若非有个数代家世底蕴的累积,一般平民之家培养得出这般的品韵吗? 这对五影阁首父子的家族,除共具显而易见的精神暴躁病史以外,到底还有其他个什么样的背景?赌在下开封城的那栋万贯小房,绝对不可能只是一般江湖人士这般简单! (二〇一四) 外有声响传来,我赶紧闭回眼继续装昏迷,便感觉到一人的脚步行至自己身前停止,随后便有一道目光居高临下落来,令人要起疙瘩的视线,像是在审视某种会被肉贩摊去市场上新鲜贩卖的食物,瞅得人头皮不住生出了一种好似真将被待宰般的酥麻感。 「……莫须再装了,张眼罢。你早已清醒,不是么?」 顶头之人缓缓发声,见我没有动作仍继续倒地装昏不醒,又冷冷补了句:「你若还不睁眼,我有的是方法让人再也睁不了眼。若是不信,不妨再继续装晕试试。」 我:「……?!!!」 鉴于此种威胁背后可生出的手段联想实在太过恐怖,在下彼时只能硬著头皮睁开了眼,一睁眼果然便见到一名戴半铁面具的半熟人耸立在自己跟前,气息冷峻,如一道将要倾轧下来的重刃,压迫的人需得用尽全力才能与之抗衡。 我对上此人自高处俯视下来的目光。 「……怎么,悄悄听了他人这般多的谈话以后,如今却无话想说么?本阁主上回见到你时,你可不是这般惜字如金的模样。」 他屈身蹲了下来,将两人间的视差高度一下拉低不少,可目中居高临下的眸光却是分毫未减。喑哑的话语里,除了表达出一种让在下听来只觉冤家路窄的悲叹以外,一时揣摩不出什么其它的意图。 我默默从地上拱了起来,身上绳索绑得结实,导致想一步起身暂为困难,只好先坐在地上将自己往后又拱了拱,与此人多拉开一、二步的距离后,心里才有了一、二分的安全感。 说起来在下同此面具男间还有些前仇旧怨的瓜葛,扣除前两回倒霉撞在他手上,正面自他那处接受到的皮肉痛以外,最难释怀者乃故友春花之死的心结。 半年前被困在秀州庄院之时,在下曾愤恨地向他爆发质问过故友春花死因与他的关系,后来遭他点破原来自己在其中也需负上部份责任,顿时满腔怒意便像被颠倒了撞浑——己身有愧,再知他对自家阁内的底层细事确实不可能尽知,这笔旧怒,最后大多还是落在当年的杀手黄石,与其背后直接动念下令的主谋身上。 可纵然当年春花之死并非出于眼前人的直接授命或有意放纵,惟其身为五影阁内的终极领导,各条因五影阁中人作为而丧失的生命,与他又怎么能完全摘除干净?更莫说近来诸多事件,此人摆明了就是各批行为人幕后效忠的头领,无他又哪来这般这样的事情? 在下虽已可渐将过往的遗憾与忿恨看开,面对此人之时,却仍莫名有一副不想也不能屈服的执拗,一时间拿不出过往遇难时总能信手拈来的装耸演技应对。 我告诉自己要有开封府人的尊严(注:虽然只是个打工仔)、不可太给开封府跌份(注:虽然只是个打工仔) ——何况中间还隔着故友春花的旧事,加上他手下人在展昭身上做出的新恨,再怎么也不能被眼前这人冰冷的视线压得败下阵来! 怎么能持续被他这般在视线上及气势上双重从高处辗压?! 于是彼时的在下蹬了蹬被圈绑的脚踝,终于抓到巧劲可从原本的蜷坐姿利落地从地上蹦起,取得平衡之后站直了身,尽量表现出一副处变不惊样态,与眼前这位以波涛不惊态度观察自己全程用一种左扭右摆的姿态挣扎起身后、随之也看似还算从容与他对立起的人对视。 此人目光仍如上回见时一般凉薄冷漠,可自己于方才听过一番墙角之后,心中疑问堪称风起云涌,直觉解答一切的大钥匙就摆在眼前,彷佛触手可及! 于是我想了一想,觉得自己身为一名开封府的半常规人员,正正应该把握一切可趁之机,将真相皆追问清楚了才是! 对上如斯变态,虽然心底多少会有一点小虾米碰上沉默羔羊般的悲催性惶恐——可除意外与此人初遇上的那次情况耸过一回以外,其后再与此人打上正面,在下可就从没想过要在他的面前表现出屈服过! ——心里头怵不怵是一回事,平时无关原则能屈能伸是一回事,对谁都能装孙子,就是不能对这种欺负过自己人的人装孙子! ——尤其换作是那才热腾腾欺负完咱们开封府之宝展昭的该死魏登或是武影使来都一样! 如果在下有能力,多想在一见面时就对这些人来场炮醢脯羹抽筋扒骨的商纣满清各方十大菜肴飨宴! 只是可悲可叹的就是在下没能修炼来这等翻云覆雨的能力……所以想泄愤顶多也只能徒在想象世界中过干瘾,灵台内的自己把一条九节鞭子甩得啪啪作响虎虎生风,打得这群人哭爹喊娘嚷着要回家找阿妈! 不过虽然心中有颇多疑惑,由于自己当时乃听完墙角初初醒来,四望无熟人,无法明了外头情势与展白二人的状况,是故不得不有顾忌。纵想开口旁敲问事,也不敢轻易关心展昭与白玉堂的情况,以免这铁面人本来没想到,被人这么一提醒,反而准备提早去关怀一下他们二人那便猪队友了。 可有关其他的消息事情…… 反正人都被拘在这里了呢,不问白不问,也叫往后若真发生了什么事情,正好做一个明白鬼不亏嘛是不! 彼时的我这般想后,便决定如他所愿地开了口,一开口不小心先说了一句显而易见的废话:「……你是五影阁的首领。」 铁面人面无表情,死鱼一般地看着我,好像在讥笑我的蠢,一副「事到如今难道你还能蠢到不知道么」的模样。 在下咳嗯了一声,分毫未受这等目光影响,处变不惊地再道:「……通判魏登,是你们的人。」 ……这些个EQ缺乏的人懂什么! 凡事总得要有点渐次铺陈,这叫说话的技巧艺术! 铁面人持续不作声响,就看着我唱独戏。 我把此人的沉默当作默认:铺陈完毕,可以准备进入探索主题了。便继续道:「暗中拿捏住襄州城各行会,以『会钱』之名,从中敛下大笔银钱的各帮派,也是你们五影阁掌握住的人!魏登这几年代你们直接从官方控制着襄州州政,便利你们阁众在此处活动,囤积资金与物资,甚至把持了军政……」 我故意拉长语调,以观察对方的反应,想将近日打听到的情报都求证上一轮先。本以为对方会继续沉默以不变应万变,没想到下一刻竟然便开了尊口?! 只见铁面人嘴角冷冷一勾,无波无澜地道:「开封府果然名未虚传……不错。看来仅仅在这数日之间,倒叫你们查出了不少事情。」 我:「…………」 …………咦?!!! 哇咧搞什么?!竟是大方就承认?! 这葫芦里头卖什么药?! 223.二一四章 问得多了总是要还的 (二〇一五) 彼时的我因对方这般配合的回答,当即便受到了轻度惊吓,不过仍旧是不显山不显水地继续道:「你们从好几年前……至少四、五年以前,便已经在结党结交经营势力。朝廷、西京、襄州,官府、绅商、士人……其中俱皆有你们的党羽!那魏登人在西京任推官之时,便已是替尔等在交游布局!」 铁面人嘴角的冷笑更深:「……发现得太迟了。」 我:「…………」 ……这反应完全不在意料之中,着实令人有点挫。 可鉴于在下素质良好,仍是梗起脖颈坚持气势板着脸继续道:「巩固势力、排除异己,为此你们不惜杀害挡道之人……去年初京广两地的蕃商暴死之案,恐怕便是你们为图市舶司之位的财源,而犯下的一连串杀人案罢?为了怕开封府太早察觉这案件背后有组织存在,还叫人于事后盗走了犯案凶刀,就是为了那刀上挂有你们阁记的吊饰,怕叫人于无意间察觉出来。还有四年多前那位洛阳县尉陈寿之死,以及更早之前便叫那陈寿、与当时任洛阳主簿的留兴察觉出不对的河南府徐姓官员暴毙命案……皆是你们五影阁中人所为!」 我凛凛然瞪向铁面人,只见他眼神深深,竟是……完全不为否认?! 按下心中诡异之感,继续振声质问:义正言词!铿锵有力!就觉得自己在那瞬时间就好像被开封府的青天包大人上了身!!! 「结党营私、囤积资金、暗杀官商、私易兵器,掌控州政,据地为王——证据凿凿,不可抵赖!你们——你们可真是心怀不轨,准备要行那造反之事了么!」 只不过相较于自己当时一番慷慨激昂的正气貌,对面的铁面人却是平淡轻蔑,无动于衷,还以一副「可不是在说废话么」的口吻,缓缓开了口:「……事到如今,你们可方看出来?」 目光深冷,面上无惊道:「而证据凿凿又如何?我阁既敢起事,如今自是已准备充分,又何怕尔等之问罪?」 瞬时身上一股受包大人耳濡目染般渡来的磅礴气势,转眼便被这番吊炸天的发言给噎了个中途退身,气势一时中断……面对对方这么个铜皮铁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真是要害人半晌都有点不知该如何继续攻坚。 铁面人见我一时被他噎得无语,却是将手后背,淡淡瞥下眼神,不咸不重地问了一句:「……问完了?」 随即目光一冷,开口便道:「那么如今,便需得换了你,来替我解答些疑问了。」 我:「……???」 我:「——!!!」 (二〇一六) ——不!等等——我刚只是卡词但还没问完——你这面具癖的不要过来啊阿!!! (二〇一七) 眼见铁面人说完话后两步上前,轻易就跨过了我们中间一段被我刻意隔开的楚河汉界,一把将我推去了附近梁柱上,随即人竟跟着欺压上来,将我死死按在柱前,一只手没半分预兆,突然便直往某处难与人言说的部位探了过去,那等诡异且带强烈目的性动作,秒秒钟能让名壮汉立即恼成只熟虾! 我: (((|| ゚Д ゚;))) !!! 只见眼前人眼神微微一瞇,我从他的眼瞳中看见了自己怂惊的脸,才猛然从这场惊.变中回神,开始强力挣扎:「——你干什么?!」 ……马逼娘逼爹乃逼的阿!!! 敢情这货难道还是名真˙变态?!! 难不成知子莫若父,方才他那位歇撕底里的老爹,猜测此人顺带将我抓了来的动机,竟然是真的?!! 这货真将自己对那邱前女友香一腔爱恨情仇叫人纠结难懂的心思,改扭曲移转到老子的身上来了?!! ——浑你个衣冠禽兽啊!╯‵□′)╯︵┴┴ 头可断血可流尊严不可抛!做人宁可选当替身的受气包也不当某种的【哔——】气包的啊啊!! 真爱不是光脸长得像就能凑和何况咱们俩外表上还完全分属不同性别的硬件,给老子理智点快解开我的手让我使出招终极的天马流星拳来帮忙唤醒你——照这个摸法老子的底破定瞬间才惊觉更惊悚了啊啊啊!!! (二〇一八) ……唔? 问我破什么定,什么底破定? …… ………… 你这位私下悄悄将包大人当梦中神女供起来做毕生追求目标的隐性痴少年,若老持续这般懒惰凡事都只想靠一张嘴问,脑力是会愈来愈退化的,离自己的高能偶像是会愈来愈远的! 难道你都没自发性地察觉,自己近来同你那位好竹马方苑小弟的气质,是愈来愈如出一辄地相像了么?估计很快就能被旁人称赞说果然不是一类人不进一居(注:此指暗香居)门了啊! ……什么?! 这小鬼竟然满脸忿红地抽出笔筒里的笔来丢我?! 有没有搞错?! 继嘴上无尊长之后,这孩子终于连手上都开始不尊长了么?! 说他气质像那只傻憨的方苑小弟,给他带来的打击真有这么大么?! 方苑那孩子知道后会哀怨委屈地瞪着你,花一晚上做背后灵都会不死心地跟你问出一个道理来的啊! 小心你老师这就帮你去告状!! 唔,什么? 明明乃一成年人却还如此这般小肚饥肠地嚷著要跑去找个少年告状,知不知羞脸?做为长辈还有没有下限? 说我出一趟远门回来益发没个正样,节操难道都被狗吃掉了么? ……你老师我还想说你呢!怎地出趟远门回来再见,你这孩子说话就益发没个遮拦了?过去那般恭谨有礼的可爱留华小弟,难道真已经被天狗叼走,以致再也找不回来了吗? ……这孩子又气呼呼地走了。 我摇了摇头:少年人啊,段数还是差著远著呢。定力与耐性与脸皮皆如此不足,看来这人生还需得多经磨练哪! (二〇一九) 逗完了熊孩子,重新回到桌案之前,提笔蘸饱墨水,让我等继续来回忆当时。 当时…… 总之当时的在下,于一番惊吓之中,早已一心二用在心灵的一角中,将那早已逃之夭夭退场良久却还一直以各种方式出来涮后续影响力的某邱香女困绑起来鞭打了不下数十来回! ——这女人当真是老子的命中煞星! 当老子是负责来替此女受苦受难还业债的大宋影分.身么?! 人生再来一次,绝对要与此女势不两立……不管他人的评价感想,势必得在她当初出航的那条船上戳一排麦田圈的破洞旁观她沉船啊啊啊!! 彼时的在下被对方这般突如其来的咸猪手举动吓得夹紧了腿,觉得自己贞洁的心灵受到了一百万点的伤害。可咸猪本人却还压制着动作让人不能动弹,面具下的眼神转深:「你,果然是……」随即话语一顿,又道:「难怪,难怪狄青当时待你如此,便只有他知晓——」 我: \"(/>皿< )/ 拒绝去想象此人脑海里究竟「果然」出了什么的东西,又为何会在此时提出青师兄如今的姓名,直接反应是用唯一还自由的白晃口牙去咬他——结果被咸猪手顺势转上了领口,一扯将衣襟掀了开,吓得我真心七荤八素,心乱意炸地朝他喝吼:「住手!你这个——」 224.二一五章 秘密存来被捅破的必然性 (二〇二〇) 当时的我左扭右摆想挣脱,无奈被人钉死在柱上,活生像条被鲜绑上船的鱼在奋力摇摆,简直形象与声势皆是大减! 眼见咸猪手扯开人的外衣襟还嫌不够,竟打算继续更往内探向中衣,我当时当真是怕坏了,忍不住连声大喊:「你这人究竟是想干什么?!需得看清楚!我可不是你阁内的那个小情人邱香!还不快住手——」 雷霆大吼一吼奏效,只见铁面人手上瞬时停顿,然后便瞇起眼剐向了我……大约是因为自己与原下属间的奸.情就这般直白地被人捅了出来说嘴,面子上挂不太住的关系,那面具下的眼瞳里竟放出了格外森冷的寒意—— 「……你以为我欲行何事?」铁面人眼目阴阴:「收起这般狭促的心思。方才我也道过,我仅是要向你……确认一件事情罢了。」 语罢再不停顿,猛力一扯,便将我底下的中衣襟子给一并扯了开来—— 不管此人本是想确认何事,可待他一瞧清楚我长年穿在中衣底下的一层做保险用的护甲以后,那模样显然很在意料之外,意外到都不顾再继续他原本的行动,面具后的双目微瞠,一向死沉的瞳光里头,竟透出了层层诧异波纹。 「此乃……密银甲!」 只是这般的惊诧之色仅从此人的眼中一涌即逝,他的目光很快便又沉寂下来,瞪向我道:「——你与那李云是何关系?!」 我:「……」 慢半拍才惊觉:Σ(▔口▔;!! ——啥、啥米?! ——骗、骗鬼啊!! 纵使是展昭当年认出自己身上的密银甲时,虽知其珍稀,却也不带知晓它的来历出处的——这个藏头藏脸的面具怪癖人凭什么一猜就猜出了最关键的端倪啊!! (二〇二一) 为了避免被眶话的可能性,我决定挣扎一下。于是梗脖皱眉装傻道:「……李云?你说当初在南清宫盗宝的神偷李云?我怎么会跟他有上关系?」 铁面人将眼一瞇,两瞳古水更形深闇,直把人看得起寒发毛过后,才缓缓张了口:「……莫跟我说你会不知,自己衣下的此件护甲乃千年密银所制,天下之间仅此一副。过去江湖传言甚广,多经转手,惟自距今七十年前,遭李香取盗之后,便再无有过于人前现世的消息。是故拥有其者,必是与无痕雪一派有关之人……轻易,又如何会见在你的身上?若非从李云手中取得,还能何来——还不快说!」 一声厉喝,顺势将本压制在我肩上的手更移压近咽喉,我心内警钟顿时当当当大响,照他们这五影阁人自上到下的不良传统,有一种恐怕即刻便可再重行体验上吊的不良预感—— 这铁面人之前才因自家李云师兄拒他设计机关塔邀请一事找了咱们无痕雪一派的麻烦,派邱封一行冒神偷李氏名义四处行窃,意图引诱出云师兄来绑票后强买强卖,最后被青师兄与展昭设计领上一群御林军给一锅子踹了……旧怨新仇,梁子结得不小,要我还怎能傻傻同他报上自己与无痕雪间的隐密关系? ——说了以后还止不住被他怎么报复,甚或怎么拿去利用报复呢! 再怎样也不能搅了云师兄他如今退休后安然的南山生活啊,也不能让这些恐怖份子有机会再去觊觎上咱们无痕雪一派的什么本领与物事才是! 因此方才还快吓掉自己胆的贞操危机立马被冲淡了下,换上一个随时可能会牵拖师眷牵拖更广的大危机来顶岗。我当即专注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来搪塞,决定否认到底:「什、什么密银甲?」 长年演技的自我培养与被迫实践有成,彼时的我是脸不红气不喘,没有一丝破绽地开口:「……我不知什么是密银甲……此物是我一次下江南寻得的护身之物!价钱是不低,可哪有你所说的那物件那般珍贵?你莫要乱认硬栽于我身上,于你有何益?」 质问之声义正凛然,理直气壮! 铁面人却冷笑了声:「栽赃于你?我有何需往你身上栽上何事?有道是密银之质,华彩斐然,光照而晕七彩,晦暝则奔流银——」 他不知从哪个四次元里抽出了一柄短刃,当着我的面便往我身上的护甲猛划了去——铿锵一声响,利刃划过,甲面却仍完好如初,连一道浅淡的擦痕也没有,只余金属相碰后的震动还贴震着我的心口,令心脏处都有了种惊惧后的麻痹,才听他将话接道完:「……又刀枪不入,坚实无催。」 他紧盯着我,半息不错:「此番形容,可不正与你身著之物相符?听闻你此人走珍宝奇货生意有年,目光精辣,莫说还认不得此物珍稀的来历?此等天下绝有之物,若非干系甚好,那李云又如何会将其交送予你的手中?」 我:「……」 ……听闻?你听谁闻谁说的啊?!你的谍报大队吗!! 原来执业风评太好也不是件好事……(▔﹃▔;) 当真是好想搥墙。 鉴定报告与实证结果就被摆摊在眼前,睁眼说瞎话大抵也力挽不回狂澜,实在不是个能说服人的方法。于是在下当时毅然决然改变策略方向,继续义正凛然道:「……就算我身上这件护甲真如你所说,乃珍稀密银料所锻制,也不能断定天下间真仅有李云手上那一件,你如何硬要将我与他扯上关系?!」 「就算密银甲于天下间不止一件,亦不会是你身上的此一件。」铁面人目光一凛,语破天惊地徐徐道:「只因七十年前,遭李香所盗走的那副密银甲,便乃吾外祖父家的深藏之物。如今近于眼前,我又怎会认不出来?」 我:「…………」 救命喔…… 师父……怎么满地图,都是你的熟人哪!!!。゚ヽ(゚´Д`)ノ゚。 这回堵上的还是个有颠覆国土倾向的反社会苦主家族……马逼这日子当真是没法混了啊!!!(╯‵□′)╯︵ ┻┻ 敢情咱们无痕雪一派与铁面人这家的恩怨早在两代以前就已经结过了么?这师父简直什么人都敢惹!难怪以前老要叮嘱我金库财宝不可露白,以后下山闯荡须得万分低调再低调! ——马的师父老您生前满地图挖坑!出地图跑随便一脚就能栽进个您老当年挖得陈年坑里——请问小徒就是再低调能有啥用啊?!都低调进尘埃将宝贝给兜在衣裳里头了还是藏不住啊!! 有个坑徒的师父好心塞…… (二〇二二) 古人常道,行事莫可轻言放弃,想想此端是项良好的传统美德。 是故彼时的在下,纵使口中所言的连环瞎话已经风雨摇坠,仍然决定还是应该再坚持下上述的这项传统美德,复来好好垂死挣扎,说服自己假装没看到那条正卡在自家脖颈旁侧,好像随时会来个窒息式威胁的凶臂,又将脖颈与胆气更又梗直了一回,尝试欲与面前的人实事求是道:「你外祖父家所传之物……既早在七十年前便让人盗走,你如今看来也不过而立年余,想必根本不曾亲见过那件密银甲,又如何能肯定我身上穿的这件护甲,便是你们外祖家当年得到的那一件银甲?」 愈讲也愈觉得自己说得真有道理,毕竟自己身上这件密银甲,当年是被师父委托给青师兄找人镕回锅炉里去重造过了,旧屋大整形,外观上早已与旧时那件大不相同。这铁面人的眼睛是有修炼来时光回溯的特异功能吗?不然凭什么指证这件宝就是他们家当年遗失的那件宝啊! 认领失物没凭没据,所有权拒不成立! 我心里顿时有了底气,连带与他对峙起的神态也便更加有自信了! 「……你不相信?」 铁面人却只是淡淡朝我一瞥,复将目光下落至我腰侧的一片甲片上,直接提出了凭据:「虽不知你们是找何人重铸过此件密银甲,但显然并未重行镕铸得完全……你腰侧此处之流云甲片,其上尚残留有吾外祖家旧时寻人特意刻铸上去的图纹,本欲拿作家传之用——」他将手臂抵上我的咽喉,「是故你如今最好据实以告,否则……休怪我便将你全身扒了个干净,再来仔细研究这一身密银甲的来由!」 我:「…………」 (二〇二三) 赃物重组不干净的下场,大抵便是如此。 而一朝想取巧,却猛然被某位孙姓天猴二打回原形的白骨精的心中,那忿恨落差的憋屈感受,也大抵便是如此了。 简直是被个原˙友性证人逼死在被告席的节奏,光是心塞已不足形容此时的心情……原来当年这件密银甲先是辗转私流于此变态的外家手中,后来才让师父盗过来的么?! 连个家徽也不晓得得第一步毁尸灭迹掉!! 做为地下业专家的职业防备精神咧!! 马逼哪里有墙…… 为了不被解放回原始人状态而再狡辩不下去的在下,只好再次改变策略方向,在铁面人一条凶臂反复肌力运动的二重威胁下,向他坦承密银甲确实是李云所赠,但与李云之间,却并非有如同他所想象那般好交情的原因,仅仅只是因为自己在冒名李云风波一案中,曾在开封府内照顾过中毒昏迷的真˙李云一段时间,待真˙李云康复后,便道自己素来不轻易亏欠人情,其后又见我受假˙李云之殃受伤,是故于案后告别京城之前,才以密银甲相赠我以自保,权做答谢之礼—— 之所以还做贴心暖男帮忙将银甲加工修改成这般合身姿态,全因此人有完美主义情结作怪,既起了意欲送礼以还人情,其后便异常坚持须将赠礼调整至最周全状态,才肯送出手给人。不知于待在开封城的那月里找来了何种神匠,才将这副密银甲锻成如今此般量身打造的模样。 ……先前自己没有直接明白承认这段承自李云的转送过程,完全是因为承了人家的情,不想在事后又给人家带去麻烦的缘故。 经历了几番反复对呼吸道的凌迟之后,好不容易才让眼前的失物原主状似半疑半信了上述此种说法。只是最后在这般粗鲁的对待下,原本系在脖上压在护甲内的一截细绳,竟然好死不死地恰好跑了出来……被眼尖的铁面人瞅见,一把便连著将其尾端所坠之物,都给一并拉拽了出来! 我:「……」 铁面人:「……」 铁面人目光紧盯着绳结尾端所坠的玉佩瞅了一阵后,忽然眼神如刀地刷杀过来。 我:「…………」(--__--;|||) 225.二一六章 做师父的太高调真的不好 (二〇二四) 遥记当年时,某位白大侠便是因为多看了这枚雕菊玉佩几眼,就勘破了在下的师门身份,那时他道一切乃间接从自家师父的口上听来…… 对于自家师父他老人家曾经的嘴巴肥阔程度,在下早没再抱期待,因此完全没法持一颗侥幸的心,来看待身前这一道锐利目光背后的含意。 我觉得某名孙猴大圣当年狠揍趴某白骨精的第三接力强棒,已经磨挥霍霍在空气中等人了。 果不其然,便听铁面人沉沉地开了口:「唐代王匠君子四友佩组中的……秋之菊佩?」 一语道出藏我身上玉佩的确切来历,我屏息敛声不敢稍动。听他语调询问中带着肯定,肯定中带着确定,见他目光一瞪,已是冷声开口:「你,原来竟是上代神偷无痕雪李香的弟子?!」 我:「…………」 (二〇二五) ……这种时候还能怎么反应? 只能装死充当聋哑人士了。 (二〇二六) 张口就说出此菊雕玉佩的正确履历、还知晓它尚有其他兄弟成一套组的玉饰也便罢了,咱们还可当此人鉴玉知识丰富……可为啥他就能这般肯定【唐王匠君子四友佩组之菊佩=李香徒弟证明】这项属性当为隐藏的公式规则啊?! 这完全就不符合论理推衍学! ——我说在下顶上这位师父,难不成当年是当真曾拿着大声公四处跟群众宣传过咱们门派的证明信物为啥吗?! (二〇二七) ……待事后在下终于搞懂上述问题解答的时候,才知晓当年自家的天兵师父倒不致这般直白。 他没有广为拿大声公靠口齿宣传过我门派信物,他只有于当年在某名脑满肠肥奸诈无良的富商处 「取 」来这组唐代组玉佩之时,在行动前惯例寄出的预告信上,公然付诸于纸墨上宣告过而已。 当时他在那封行动预告的留书上头,是这样大喇喇地于末尾多添上以下这一段话的: “梅兰竹菊哀蒙芳,许之我徒去尘光。今朝有徒今朝佩,明日无徒空留匣。空留匣,胜坠泥!” ……从其中完全可看出师父当年盗物时对原玉主有多从鼻孔里鄙夷,把人家比喻成污染美玉的尘泥,将宝玉组自称是【替玉发声】后取走了便算,还特地留下这一段机车至极的话来刺激玉主斯巴达化,让人没被气死也多爆了几条脑血管,真可谓掌握住了所谓精神攻击更优于物理攻击的精髓,调皮得当真是让人甚欲抓狂。无怪乎当年会惹了一群债主即便拼得亏本败家,也要联合悬赏出十万两白银的巨资想来找出他让他好看,完全是平素行事太张狂欠揍的成果。 不过当时由外头一群人在那边屛除前嫌结盟悬赏热闹得江湖一片风风火火,通缉犯本人倒是压根全没把此事放去心上过……谁叫在下师父这尊偷神有实力横着呢? 结果这些债主们最后想当然尔连偷神的一片衣摆子都没摸寻到,只是于若干年后、有人眼尖在那位把自己玩挂的大师兄李敢尸首的衣带间,寻出一枚当年遭窃的唐君子四友佩组中的梅玉佩时,【神偷李香真将当年一组偷来的唐玉依留信赠与给其徒弟】之事方获得证实。 从此江湖上老一辈的人,几乎尽皆知李香以此玉组赠徒,则有此玉组之一者必是其徒,大家以后在哪见着谁揣着这套有历史遗留问题的玉佩出现在人前的时候,啥么话皆先莫多说了!债单揣着就直接杀上门去讨债罢! ——成了精的老的咱们抓不到,就寻还在人/精间挣扎尚未变态完全的小的抓去!有道是师债徒还!天经地义! ——终于又有一个除八卦迷踪步之外,可以在茫茫人海中鉴别出无痕雪一派身分的新方法了啊有没有! 哈哈哈忒舒爽!连识不出啥八卦步的武瘸也可以加入这排人肉搜索的大队了啊!! 江湖上的芸芸众人,便曾为此一条消息打亢奋剂般振奋跃跃欲试了好一阵时候。 只是他们却不知晓,就本门一路变态的现实面来讲,老的成精抓不到,也不代表小的就那么容易被抓到。 要不是李敢大师兄当年在武艺半成时就迫不及待被人引诱偷溜下山,又一点也不知低调地到处乱闯(注:这也是没办法,都说有样学样,跟着一不著边的师父长大,要领悟出低调为何物,还当真需要特种天份),也不至于早早就折在人心险恶的江湖里,将自己玩到命断九泉,去世时皆还只算是个半大的少年。 而自从有了前述敢大师兄这般失败的育徒经验摆在前头,当年的师父老他终于明白了圈养的重要性,因此在其后所收的徒弟们的实力还未达到一足够横行一切阴谋诡计的变态门坎之前,他老人家几乎将半生所学的精华,都运用在建构出一套于自家山居基地周围【防火防盗防徒弟】的系统上头…… 山群间的一百八十座大阵、五百四十道环绕小阵,加上无数道的陷阱机关,密密麻麻包围住当年他圈养了云师兄与青师兄长大的山头,踏错一步都会警钟大作,然后下场便是被用各种重磅打击人类自尊的方式或姿势,给狼狈地困在坑井里边。全都是防着自家尚未出师的徒弟,再趁自己不察时偷跑下山,不小心又落在外头一群恶虎豺狼的嘴里,把自己给玩死! 顺道阻绝再有哪个居心不良的人误闯上山诱惑自家未成年宝贝徒的可能性! 而当时除住处周围的硬件设施被上述这般地强化了以外,师父老他自此偶尔还终于开始懂得须对自家小辈做一些诸如【做人可以高调,但当你实力还不足供自己如为师一般吊破天的高调的时候,最好还是先一直保持低调,不然可能很快就会挂掉】,以及【没实力时就当个龟孙,有实力后世间任你随便任性逍遥】等不知算是正确还是歪斜的思想教育…… 不过与他本身实在太过张扬不着边的身教对比起来,这等口说言教的思想教育能发挥多大效力,实在尚须令人打上一大问号。 总之,师父当年的二养、三养徒弟计划,因有了后头这些重重的关卡把关,以至于其后他再养的两个徒弟一路过百关斩无数将终于功德圆满闯阵出山成功、能单独被放出山外闯荡的时候,实则无论在心性或抗压性或实力或各种方面而言,也都已成为一名实质意义上的小变态了,离成精亦不远矣。 是故若要令云师兄及青师兄二人非自愿性地暴露出自己贴身所戴作为门派信物的玉佩,进而不小心暴露出身分?这可能性用作梦的机率兴许还能攀高一些。 因此除大师兄身上的梅玉佩有过曝光以外,其他与之成套的兰竹菊唐玉组,数十年间皆未曾再听过有下闻。而江湖上新一代的人,差不多都快因年代久远而忘记此段有关神偷一门的往事了。 如今还能知晓用此套玉佩来认人者,应堪称已寥寥无几。 ……哪知当年师父因一时意兴留言而种出的因缘,竟在今日恰好又碰上个知其往事所以的人,结果一切恶果竟开花结果在他这个于综合才艺指数上最亲民、若依他过往的出师标准,大概一辈子得老死在山上,甚至死后还可能连魂魄也绕不出山去,得在山里待到天荒地老魂飞魄散的小徒弟身上…… 当年气死玉主,今朝坑惨徒弟—— ……师父……师父啊!・゜・(PД`q。)・゜・ 我说您当年要 「取 」玉便 「取 」玉呗,还玩这即兴留言是做甚呢?闲著没事么!! 徒儿对您这般随性不羁的一面,真是……又羡……又佩……又恨哪!・゜・(PД`q。)・゜・ (二〇二八) 从铁面人的口中得知这一段有关自家师父当年留书内容的最后一击以后,我当下真是险些内伤到吐出一口老血! 这下可好!敌方证据确凿,可以瞎辩的门窗都让人堵了结实,这盘密室逃脱看来是玩不下去了啊摔!!╯‵□′)╯︵┴┴ 方才不过才向他口中证实上几件早就猜出七八的的案情,就要被他逼问到如此墙角,天底下还有更不划算的生意吗!!╯‵□′)╯︵┴┴︵┴┴ 在下当时不得不怀疑这铁面人的外祖一家,打传家密银甲被自家师父「取 」走之后,约略便特别关注过自家师父古往今来所实施过一切「取物」的行动,将每项曾经的失物都彻底研究过透彻……否则若非本就对唐玉有研究兼知晓江湖老事之人,又怎能在几眼间便认出自己身上这枚玉佩辗转的来历? ——就是展昭他们当初见到这枚玉佩从我身上遗落下来的时候,也不过仅以为这是一枚普通让我佩在身上的上等菊白玉佩而已,何曾会去与那古早李香徒弟信物的传闻联想在一起? 就是他们之后勘破了我这师门后台的身分以后,也都没再特别回想起这件事情并做出联想来过啊!! (二〇二九) 说起来在下自入宋以来,人生就攥下了三大秘密。分别是: 银甲下、师门名、第三个来处没法跟人讲。 彼日——彼日却接连被破了俩,不得不说是否正遇上了大凶破灭之日,怎么入襄前就没遇上个神棍找来预知警示一下,说佛祖慈悲花大钱就可解厄消灾,否则必定拼个破财被人当回肥凯也得挣扎几番。 「江湖上人人皆知持梅玉佩的李香大徒弟早逝,而身为二徒弟的李云手上必有一枚兰花玉佩。」 铁面人眼神一瞬也不瞬地盯紧我,显然作为一叛党主,完全耳目张达是个情报通。我当时甚至无法确定自己是否有将眼底的惊慌掩盖好,莫让他瞧出什么端倪。 只听他如数家珍般续道:「梅兰竹菊……四友有先后分,入门具早晚别。你持者乃友四之菊玉,便应是李香之四徒弟。怪不得,你能得密银甲护身……原竟是那李云的同门么!」 我:「…………」 226.二一七章 后辈就是一种填坑的存在 (二〇三〇) 持(以)续(不)装(变)聋(应)作(万)哑(变)中。 (二〇三一) 铁面人像是已笃定我的身分,根本不管当事人并没有表示承认,打量的目光扫了几扫,开口话锋已转,探究般道:「传闻神偷无痕雪一门,人人精机关遁甲通飞功武术,却竟有如你般周身无武功内力者……莫非你乃在另方面更有长才?」 在下觉得自己好像眼了花,在当时那样被单方面捅破身分以后,居然好像在面前这冷面变态黑沉的眼中,看到了几丝兴起的目光? ……在下并没有啥另方面的长才!! 唯一比较可拿来说道的就只是从自家师父那锻练出了些鉴宝的眼力!我承认了!自己就是个误入上桃花岛的傻姑而已可以么!! 所以别再用这种好像被勾起了兴致的目光来吓人——肉脚确实就是个人所独有的保护色啊不要怀疑!! 「虽知你与李云之间必有瓜葛,但若非亲见此佩自你身上落出,却难猜出其中来由竟是如此——」铁面人将首身贴近下来,离我愈发只在咫尺之间,臂上的力道也不知觉中愈发施大:「这般说来,当初我阁寻人求图,岂非是舍近求远?何需费那曲折方将李云引出,倒不如直接将你拿来,让你替我阁办事……便是你力有未逮,惟挟你在手,此后又何愁那李云不主动现身找来?」 一道道又温又冷的吐息都打在我的面上,就近目光中那阴骘部分,隐隐森冷地叫人心悸。 「你、你们……之前欲引他出来的目的,果然是……」我不觉突生出一股这些人等是否还在觊觎著云师兄身上何价值事,若真拿我去作威胁该如何办的疑惧,忍不住脱口道:「事到如今,这座冲霄楼都已经建成了,你们……你们还想,寻那李云来替你们做何事?!」 当初冒名犯案来恶心云师兄出山,无非是为了得一幢天下诡奇的机关楼塔——事到如今这座机关楼瞧著都已另请高明落成了!这些人还有什么目的再去纠缠咱们门里的人办事?! 铁面人听我这么一说猛然一愣,随即目光一凛,重睫压下,视线顿时如凌迟般扫来:「……你为何,要在此时,提起这座佛塔?」 我见他浑身气势陡变,忽然发觉此时便是弄清楚我们所在的这座【冲霄楼】、与彼座那远在自己故乡传说中的【冲霄楼】之间,究竟是否为相类凶险物的时候,忐忑却亟欲得解的心绪根本压制不住! 「——这座楼塔,还可算是一幢累积功德的佛塔么?」 我不甘示弱地瞪回他,反问他道。见他不语,心中预感更定,正看向他,并不闪躲他目中半揣带厉的目光:「……若有人未获允许于这座新修的佛塔内胡乱走动,会是什么样下场?我猜想,这座佛寺如今所供奉的“佛祖”,恐怕会发怒对吧?更有甚者,说不准一个不慎,此些胡乱走动的人,便会被所谓的“佛祖之怒”,给送入去无间地狱了?」 铁面人眼神冰冷,目光不错,显然听明白我话中的隐含,再瞅下来的视线已是不同,不再有如先前还存有几许漫不经心的低看与轻鄙,片刻过后,才徐徐开口:「……你知晓我阁当初找上李云的目的无怪。可此时……我倒是想问问你,怎会以为此座城中佛塔,便会是那我阁于李云之后,另请高明建成的机关楼?」 「……因为我过去曾来过这座佛寺。」 入宋数年这大江南北的生意不是白跑,在下的瞎掰技能一直点在第一线升级,找起唬烂的借口是益发得心应手如行云流水,看上去八成还特别地从容镇定不容人置疑! 「莫说此塔外观与内在与旧时大有不同……便是其塔内的空间陈设,与外观上看来的亦不一般大小,则其中必有玄机……思及你们五影阁先前曾寻人欲设计出一幢机关塔楼的事,结论如此,不过只是自然成的推论罢了。」 铁面人盯了我许久,却是冷不妨地笑了:「……人不可貌相。」 前几回见如古井水般甚少波澜的眼中已不复沉冷。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我,目中的杂兴更深:「早先之前,还以为你不过便是开封府内一名普通的小员,无想竟是不得小觑你。终究是盗圣李香的弟子,虽不知为何全然未修习过门内的武功与内力,但到底于机巧之事还是通澈……初来乍到,便已看穿此佛塔内的奥秘。」 我:「……」 ……在下的确是初来乍到便已一眼怀疑此塔有玄机没错。不过看穿的方法绝对与此人脑补的内容不同,九成九九都是来自于入门处一幅匾额上给的灵感…… (▔﹃▔;) 顾不得有种好像惹上一变态对自己产生了怎样高大要不得的误会,我当时更忙着在意他话中的意涵,岂不等于承认了眼前大夥所在的这座副塔名偏要叫冲霄楼的佛塔,果真是一座布满机关凶险的违章建筑?! ——马逼就算早有猜测,可一旦正式确认下传说凶物为真的时候,怎是一阵浃背冷汗能了?! ——好想立刻跳楼、啊不是,是立刻跳塔逃生啊!! (二〇三二) 彼时我还陷在一片魂惊胆动,胡想要如何才能求来份超异能奇迹,能连带将自己与两位好朋友展白二人都一起打包逃出眼下这栋闻名凶楼……找只罕见的毒蜘蛛咬自己一下能成吗? 「李香门下真是人才济济,除了你与李云之外……」面前的铁面人却已将话锋一转,忽然盯着我像看穿了一切般说道:「必还曾收过其他的徒弟罢?」 抬起脸来的我:「……???」 ……咦??? 面前之人敛了冰冷的笑意:「君子四友,梅兰竹菊。当年有那李敢持梅,则后之李云持兰,可你却佩菊……如此一来,今日于州衙与包拯一道的、那名扮作王朝模样之人,想来必定是你持竹之玉佩的三师兄、当年李香另一名不知何故从未曾显过经传的三徒弟了!」 我:「……?!?!?!」 ——咦咦咦!!!(;°Д°)!! (二〇三三) ——给我等等!! ————WHAT THE FUCK,PLEASE?! EXCUSE ME,PLEASE?! ARE YOU FUCKING WITH ME?! HOW THE FUCK DO YOU JUMP TO THIS FUCKING CONCLUTION?!! …… ………… 请原谅在下当时一瞬间实在太震惊了,震惊到忍不住连里家乡中的一种方言话都给飙了出来…… 于此还是让这段文字保持天书的状态给大家观摩就好了。深究其意的话,是会污染各位清白的眼睛的!在下还是莫要翻译,莫要再多造这一分笔业了罢! (二〇三四) 总之当时的铁面人周身气势倏然凛厉,转眼就紧接下往我咽喉扣喝道:「——说!在州衙处假扮成王朝的那人是谁?!你三师兄的真正身分为何?!他又为何会与包拯一同出现在襄州城内?!该人一直在江湖上没没无闻,难不成便是因他早已入身朝廷的缘故——你们无痕雪一派人竟是与朝廷间扯上了干系了么!」 我:「…………」(▔﹃▔;)||| 情况急转直下得太雷霆万钧……马的在下真心Hold不住了啊! 早知道若是先前不知沉默的美好,多向他求证了那几件有关造反的事后,代价就是要被他如此逼问到快赤条奔……在下宁愿当时认命地做个安静的俘虏就好了啊!求证心这般旺盛做什么! 请赐给在下一个时光倒退重来的悔过机会吧…… 救……救命哪…… (二〇三五) 这种动不动就攻击人类脖颈的行为,果真是此五影阁组织内部一种上梁不正下梁歪的坏传统,居然将掐人要害此一危险动作使得跟每日一行一般频繁—— 也不想想自己压在手下的这人,先前早已被他家那疯狂阿爹掐晕过一回、尔后又遭受过他一番荼毒惊吓、早就憋得一颗心律不整……这下好了吧,再提到了个新议题,显然比方才被戳破这座佛塔真相的时候更激动,连带力道也跟着激动加成,这一下子就把人直接给扼去深层意识了吧! 看你还要怎么再向人问消息! (二〇三六) 结果证实,假若真想向个看似昏厥过去的人问出消息……其实也不是件多艰难的事情。 翘出你的指头来,择人体上一处或几处的穴道,诸如【百会】【人中】【劳宫】【少商穴】等地方单管或多管齐下地按下去——包管被你压的那个人,除非是行将就木一脚早踏入棺材,否则数秒间肯定脑清目明,甚至蹦达半尺起来痛得哇哇大叫也不是个问题,其高速清醒的效率,简直可说是啵儿啵棒! 在下之所以能这般实在地与各位挂保证教学,实在是因当时的自己就曾这般不甘不愿地被强迫做过实证。 是以彼时的我真真受不了这般刺激,终于哼哧哼哧地忍不住在醒后开了口:「我不晓得、你在说什么……我是真不晓得!你为何要说王朝是我师兄啊!」 ……青师兄呦,你扮成王朝去充场面的时候,是也不小心让自己的雕竹玉佩滑出来让人家给瞅见了么?! 亏我前头还称赞过你是小变态!竟也这般容易将自己的底细曝了光! ………… 实际上,青师兄他并不像在下一样,他本人不犯这种愚蠢的错误。 「因为那位王朝使出了八卦迷踪步。」铁面人冷冷地揭晓谜底,「步履行云一蹴即成,远非范水模山之辈能及,是故必是你派中人无疑。你最好莫要再强言虚辩,快将那人的身分全盘托出,如此,我尚可考虑尽量不为难你……赶紧从实道来!」 我:「……」 ……你已经在为难我了。 他见我不说话,手下加力,却是换了一处施力,阵地移转,痛感飞涨,真枪实弹地在恐吓我,语带威胁地道:「还不快说——莫不是真想等吃了苦头以后,方肯松口?」 在下自再度昏醒来后,便发现自己已经整个人被从柱前拖到了一旁的太师长椅上,方便他个人施暴。 肩颊骨都快被他捏碎了……〒△〒 「等——等等、等——」 眼看自己的肩膀说不准待会便要从「快碎」升级成「真碎」,我不得不出声喝慢他:「我、我不知道——我是说我的确实晓得午后跟包大人一众同去州府的那人,他不是王朝,可我跟那人当真不熟!还是听你方才讲了以后,我才晓得他竟能使出八卦迷踪步……我之前从未见过门内的三师兄,也未有人曾与我提说过此位师兄的身分——这回一同前来襄州的这人,我还是头一回才见上的!」 ……此话放在两年前我与青师兄巧合相遇之前说,确实也是段大实话没有错。 若是没有那回青师兄在路上恰巧瞥见到白玉堂手中的白玉,发现其乃师门中物,进而尾随到陷空岛上,说不准我们这俩同门至今还是相逢对面不相识的,哪能知晓彼此的身分?更何况青师兄这回在襄州易容出来的一张陌生脸,对我来说确实是头一回见到没有错……嗯,所以在下专说实话,诚实地不得了! 铁面人却听若未闻,又更加推进了自己手上鹰爪功的力道几分,在下好像听到了自己肩膀处发出喀啦一声谜幻的钝响…… 我:∴(つДˋ) ∴ 在下当时忽然有了一种,自己是否踩进了自家青师兄又一次在不知觉中挖出的坑里蹲的感觉…… ……他老兄老爱来去挥一挥衣袖留个背影潇潇洒洒的,殊不知每回在他这片潇洒背影的背后,都不小心顺带带倒了他一个说好要给罩的同门后辈,在后头的坑底孤绝哀凉地替他填坑啊!! 第一坑曰【在大街上跳入恋男鼻血变态形象洗不回白坑】,第二坑曰【在宿舍里空降个新来的想与我们抢将军,看咱们排挤他坑】,第三坑叫【哎呀不小心在襄州府衙前曝露了身分,身为同门便请你帮忙唬弄遮掩一下坑】…… 前两坑拉小市民与原部属的仇恨,最后这后坑中埋了一个正港的真变态! 叫你后辈这等常人等级的人还如何能扛得住! 虽说这第三坑估计也是挖得无法怪他,想来必是上午的情况险急,才逼得自家师兄不得不使出了自家绝学来应变——毕竟师门中这套八卦迷踪步法据说是套轻功冠军步法,使起来最为轻灵敏捷,最适合拿来在搞突击跟跑路的时候用了! ……嗯? 等等喔……跑路? 当时的我虽并不了解包大人他们那处的详细情况,不过辗转一想便了悟: ……这就是了! 包大人他们那头虽然也生了意外,但跟我们这头应栽的不一样……他们那儿到最后一定是全体跑路成功了!连带铁定也没能拦捉了青师兄下! 要不然这铁面人如今岂还会这般追问我假扮王朝之人的身分?! 若五影阁真曾捉住过在下那位易容成王朝的师兄,依眼前这位这铁面人对看破八卦迷踪步一事表现出的撼动,怎不会在第一时间便先去亲见甚至亲审一下当事人? 众所周知,咱们门里出神入化的易容之术堪与神偷行当一般驰名,他若去见过了人,必会对这位有着王朝样貌,但身手明显不符的人的身分生疑,又怎会不当即检查确认此人外貌的真假? 天下间荏是再如何高超的易容之术,其破解之道,恐怕也抵不过最原始简单的手法——抓拉撕扯揉拽捏,直接粗暴!经历强迫的暴力脱皮以后,还惧谁的老脸不能被曝光在太阳底下啊! 而待青师兄的真容一朝被暴露出来以后,他面上那抹堪称刺眼的黥字简直是个金字招牌,加上他那张俊逸的脸庞……哪个接过地气有点情通的人,会联想不出他该乃如今朝中正当红的大将狄青? 若是如此,则眼前这个人,根本就无需再特地这般来逼问那位在王朝脸皮下的人的真实身分了啊! 因此即便是下午情况可能凶险,青师兄也一定是成功脱身了!而他受命护卫包大人,要逃也不会丢着包大人自己逃!所以包大人他们铁定全体也都跟着跑路成功了! (二〇三七) 在下他娘的真是太英明了! (二〇三八) 「你、你们没抓到……包大人他们!」 在下顿时就有了一种觉得自己搞不好也可以去向某位传说中的夏神探门下应征助手的优越信心!先前一直悬着的诸多忧虑,终于可放下一部,在筋骨的哀鸣中艰难地咬字出口。 铁面人瞥了我一眼,却看不出有行动失败被人道破则恼羞成怒的迹象:「……你倒是聪敏。」 且出乎意料之外,根本不觉羞耻而有模糊遮掩模样:「……的确,是扮作王朝的那你门中人洞烛了先机,早快一步察觉出不对,赶在军队至州衙处包围上他们以前,便抢先突破了开去。其判断之果绝,身法之迅疾,一朝亲见,皆令人不得不赞上一声,果不愧负为八卦迷踪步之盛名。可……那又当如何?」 面前的人冷冷扬起一侧的唇角,说出无须对此事遮掩的原因:「如今大局早成,包拯他缚或不缚,已于事无碍。缚来,也不过仅是锦上添花罢了。而若想持著他做旁些用途……有尔等在此,照样能达目的。」 我简直是听得心肝要提到喉口:「什、什么用处?什么目的?你们,想拿我们……做什么事?!」 随即一惊,就怕他们此时会不会也正拿着另两人开刀,再忍不住(顾忌)问:「展……展昭和白玉堂他们呢?!他们现在人在哪里?!」 「……你还有心思担心旁人?」铁面人冷笑一声,道:「看来,该是我让你觉得……太游刃有余了?」 我:「……?!!!!!!」 (二〇三九) 鹰爪功上膛——这滋味有多销魂就甭提了。( ̄﹃ ̄;) 销魂到在下的魂都想点灯高歌了。( ̄﹃ ̄;) (二〇四〇) 「你、你们若想、若想问事……找他们、没用。」 我吭哧吭哧地说。 想起展昭的伤势,若又要再遭受他们一回重点对待……在下只觉得自己当下的心口都好似要被人拿刀子绞出一个洞来,顾不了魂魄已在翻歌本想狂来点卡拉OK<一>来唱的怒喊,按捺不住冒着冷汗与他道:「他们……他们一个乃闲散的江湖人,另一个……另一个,又已有一段时间未在京、京城,二人能知晓、知晓的事情,根本不周全……」 「……你此话可是在暗示,三人之中,唯有与那包拯同伙,又是一齐从开封那处过来的你,方为其中最明了朝廷方状况的人?」 铁面人落下的眸光转冷,尔后上勾在唇角的笑意更冷:「……你便是这般自告奋勇,欲让人拿出魏登对那展昭使过的功夫,来对付你?只是你可能同展昭一般,挺得过去?」 ……说句老实话,我觉得自己大概挺不过去。QAQ ——救命!!!QAQ ——其实在下知道能称作秘密情报的东西也不多! 大概也就只是比编制外的白玉堂和外派中的展昭多上了那么一点点而已——所以拜托如果可以的话咱们还是君子动口不要动到手行吗!!! ------ 批注: <一>卡拉OK: 此词句之发音会如此稀奇,且后头还坠奇形符号,全乃因此为一部源自天竺的经书,乃照天竺文直接音译标志而来。 传闻当初传来此部经书的僧侣,发有普渡众生的宏愿,故为使此经书通俗易记使信众好念诵传布,便将其与音调结合,以传唱的方式普及。据说常唱此部名唤【卡拉OK】的经书,能有发泄胸怀纾解压力的功效,甚能调节人的脾性。 227.二一八章 关于个人价值的探索 (二〇四一) 我咬着牙不发一语,却听他加了力道喝道:「……回话!」 被迫抖簌簌着自己的小心脏瞪他:这问题回是或不是都有坑处,做人还是沉默点稳当,没听说过传说中有句名言叫祸从口出么? 面前人见我不言不语,反而放开了手,淡声淡道:「无妨。既是你不肯说,那便改从展昭与白玉堂身上下手,尤其是那展昭……」 我吃了个大惊:「——不要!!」 「……不要?」 面前人将声音一沉,嗤笑了声,开口森森寒冷:「……还当真是想尝上那等物事的滋味了?你与他们是何关系,竟欲相护至此般地步?」 我:「……」 ……他这话虽问得冷静,可配上一道阴沉眼光,熊熊便问出了一股抓奸在床的气势是怎么回事? 马逼这神经病是在下的谁啊?!我同何人关系好想不想护着谁关这人鸟事?! 这组织里的人各个都爱走喜怒无常的节奏,是不是情绪控管上都出了点问题!我说此人的心理状况还正常么?!还分得清楚眼前个体的独立性么?! 这些人缺的就是名资深的心理大夫——眼瞧狠甩掉他的分明是另一个女人,不要因着他人走背字生了张相像的脸,就随便带入强续随意迁怒! 在下就奇怪此回碰上这煞神的话怎会变得这么多——莫非是确定彻底被下属甩出国际之后精神上接受不能,这就已经寻找起投射物、啊呸,是投射人,准备开始修补回自尊了么?!! 他添力喝道:「……回话!」 和疯子沟通守则第一条:最好别和疯子对着干,就算有多想呛他句干屁事也一样。 我忍了忍:「这不是护不护的问题……无论是展昭或是白玉堂,皆是一般硬气的人,哪会这般容易让你们问出事来?先前那魏登尝试多日,也未曾问出所以,是故你们何必需再多费无用功……」 就怕他手下的鹰爪功继续升级,正想回他其实他若想问事也无必需便得动用到暴力,他们若想知道我等来襄州的目的和已查探到的消息,自己老实跟他们讲也就是了。看我既有这般配合的自觉,是故向我问绝对比问展昭他们更有效率……反正当时情况已与日前不同,这五影阁与襄州欲联合谋反的迹象已在我等面前表现地这般明确,大约也不意外我等查来的内容,只是若想问真正王朝的下落与朝廷方的准备,那……也只有到时候再唬弄看看了。 铁面人却开口道:「……山路不转,自有人转。若当真想从不惧者之身问出事来,多的有其他方法,自不止那无用魏登般能使的一套。」 见我神色蓦然惊.变,他冷淡地将唇角一勾,却是将话锋一转,改了走向:「不过,你方才所言亦是无错。那展昭近日让魏登强禁于襄州城中,京中诸事,他未必全然知晓。而当初那白玉堂为救展昭,必是于匆忙间赶来襄州,能知之情.事亦是有限。」 「反倒是你……」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展昭他于受魏登逼问期间,虽是未曾将自己所探得之事迹透露,不过想来经张龙、赵虎二人将消息带回开封府以后,内容如何,你如今亦已同晓。你与领命的包拯一众,一道从京城而来,他们待你信任若自己人,朝廷布置,或者其它大体事宜,应皆不会瞒你。我若想问事,确实大可直接从你处下手,更为方便,毋庸再于展昭与白玉堂的身上多费功夫……如何,如此向你坦言过后,你可是安心了?」 我:「…………」 ……不,我现下的心情其实有点复杂,一点也不能安心。 ——马逼我现在好悚啊我!!! 「是故与其忧心展昭与白玉堂二人……」铁面人将眼色一沉,「大可不必。他们二人身上,暂且无有非从他们口中知晓不可之事,先放着无妨。如你方才所闻,我父还望得此二人于朝堂及江湖上的声望,欲劝服他们投诚……三五天内,于牢中暂且也无人敢太过为难。」 说完兀自冷笑:「只是……刀锯釜镬加身皆不能使之松口之辈,纵使其后松口或投诚了,又岂是能安心置于帐下使唤之人?图个名头罢了。本阁若欲成事,却差不了此一、二人的名声,此事成或不成皆无妨。无碍让我父尝试几日,了下一番念想。」 听他明道暂且不动展白二人后稍微放下了的一点心,却又立刻被他后头接着的话提了起来:「但我父却恨不得除你后快,根本不在意对你使何等手段。是故你与其忧心旁人,不如且先担忧自己,若我真欲同你问事却不肯明白道来,能清醒著撑得了几日?」 我:「…………」 哇哩咧……Σ( ̄△ ̄|||)︴ 眼前这位正实施着言语霸凌的面具男,无顾他的话已令自己眼前的人陷入了怎么样一种庞大的心里阴影里,继续开口更加吓人:「除此之外,你可知自己如今更添了价值?」 我:( ̄口 ̄;)!!! 在下除了比另二人多知了些时事以外,还有什么其它的价值?! 我自己都不知道!! 蓦然想起方才让他在拉拉扯扯间全曝光了的事后终于了然:「纵、纵使我,真如你所猜想一般,是那什么神偷无痕雪中的弟子,事到如今了,那又能……算得了几个价值?」 「你如今的价值……不止在李香徒弟的身分,还在你与当朝狄青的交情上头。」 他的目光深深浅浅地落在我身上,只令人感到不寒而栗。我忍不住艰难道:「这……这与那位狄将军,又有什么关系?」 ……莫非这位变态已经通灵出在下与青师兄间的同门关系了么? 这等画风是要将作品改去投稿超能类作品稿的节奏了么?! 好在并非如此:「……狄将军?你指的是你交好的“青大哥”罢?」 铁面人意味深长地将视线寸寸扫过了我,尤其在喉间与衣襟处停留一会,才瞥回向人脸上道:「何必装作一副与他生疏的模样?他将你安置于自家宅中,虽不知知不知晓你的真实情况,总之皆非乃普通交情。狄青这几年圣眷正浓,深得赵祯信赖,朝廷其后若欲派兵与我等抗衡,十有七八会令他领兵……便不知待他他日领兵而来,得知悉有如此一位“友人”在我等手中之时,行军交战之际,会不会多上几分顾忌?」 我:「…………」 虽没被洞勘出同门关系,可到底是不是有哪里怪怪的? 铁面人继续表示,又有那展昭与白玉堂在他们处作客,则纵有号称铁面无私的包大人顺势任监军而来,非至万不得已时刻,想来也不致轻易舍弃了他们,全然不顾忌他们的生死。如此即便展昭与白玉堂二人日后果然不能为己方所用,留著或多或少也不失一项掣肘。是故该日计画一头虽让包大人们成功遁走,惟拦截下了我们这方亦不无小补,不管最后效用如何,都当是添了几分可运用的筹码。 彼时的在下才算是真切地体会展昭当时拼了命地也要叫我们离开的背后,还有另一曾更深入的考虑。 可我却也相信,当时若是立场相反,他也不会因要顾忌这层考虑,便弃下我们自己离去。 当时的我死死瞪着眼前这连真容都始终不向人显露的人,终于还是忍不住俗套地向他质问出了一句话:「——如今天下承平,朝廷并未有何称大的失道之举,你们为何想行这种谋逆的举动?!若战争一起,难道不知晓会平白要害了多少无辜的百姓流离失所——命丧他乡么?!」 要不是你们这些没事找事的,所有的人,如今都还可安好康健地待在开封城里一般生活! 哪里会……哪里会—— 当时的我好像还能感觉到,自己手上残留有下午在城中小院里,展昭轻拍安抚自己时遗留下的热度,眼里一阵阵泛酸,只能告诉自己还须得坚强。 铁面人却是目光平淡,无有波澜地道:「……知晓如何?不知晓如何?想行如何?若是不想行,又当如何?」 我:「……」 ……马逼讲得好好的又搞起猜谜?! 还来不及反应过来,此人已接了道:「……罢了,行舟至此,多说无益。至于你问为何……」他的目光由上而下俯视下来,竟有了几分天下至尊般的气势,开口再自然也不过:「便当是让这天下……物归原主罢。」 (二〇四二) 这一句物归原主的话,不觉让我想去张龙他们带回开封的那块、从武功郡王府上流落出来的赤玉佩。且还另外想起了一事…… 这铁面人方才说,自己身上的这件密银甲,乃系他们外祖家的家传之物…… 可我愣是从记忆的残渣里终于想起,当年师父将这身银甲改铸相赠与自己的时候,好似说过此件护甲,是他年轻之时,从某个地方名族中盗出来的。只是后来才发现这支名族竟与皇室中人有关系,导致后续有些小麻烦要处理,最后再显摆说不过这些小麻烦都被他挥一挥手就搓掉了……? 铁面人的父亲年岁看来约七十上下…… 他们父子之间方才的对话中,曰秋香带出来的这块赤玉佩,原是属于一名他们称作黄爷爷的人的…… 黄爷爷……黄爷爷…… 莫非……此黄非彼黄,应是……皇?!! 冥冥中似有一线将一切串联起来,令人隐隐惊心:「你……你们,你们家族是什么人……是越王的什么人?!」 铁面人听我这么一说却是笑了,笑声低沉沉地,仅是倏忽一声便逝:「……我等身分,开封府于取得那枚邱香自我阁窃走的赤玉佩调查之后,岂非毫无猜测?怕是朝廷无想当年太.祖父一系,尚能有血脉逃过赵光义贼的眼目,脱得出京城来罢?」 228.二一九章 这大宋版的维基解密时间 (二〇四三) ……这话里头的信息含量略大,给点时间消化一下。 当初开封府众人顶多猜测五影阁搜刮来此枚赤玉,会否藉武功郡王之名生事——原来,原来此物却不是对方搜刮而来,而是正版拥有吗?! 消化完的我瞠大了眼,不可置信道:「你们……是当年武功郡王的后人?!」 细想又觉不对:「不可能,当年武功郡王的后代,除早夭的长子、少年暴病逝去的三子无后外,其余至今皆全数定居于京城中。开封府先前为查明流云百蝠赤佩之事,还曾仔细调查过……若你们当真与当年的武功郡王有关,又是哪一条血脉的后人?」 「……家父九岁那年确实得过一场大病,却未如外人所知般暴亡,而是由祖母悄密送出京城,从此潜伏长成于民间,时刻受祖母教导,曰……」铁面人徐徐道:「有朝一日,必取回祖父当年应得之物,替其雪恨。」 我脑中一片混乱,多亏有来时车上听包大人与公孙先生普及过的宋室宗室史,抵在椅背片刻才稍反应过来:「你口里的祖父……莫非是指当年武功郡王的三子,魏王赵惟固?!」 铁面人:「……看来你确是做过功课。」 ……那欲取回的应得之物指何,看来也不必废问了,必指造反的目标皇位无疑。 毕竟算为朝廷方人,多少得帮忙讥辩两句:「……就算你们是当年的皇家后人,如今官家帝位,乃自有宋开国后代代传来,却也不会是谁人的应得之物。」 铁面人不置可否,深瞅了我一眼,才道:「……烛影斧声,金匮之书。当年那赵光义之位,看似来得正当,可满堂朝臣里,说来又真有几人对此种说法深信未曾疑?想必连赵光义那贼也知难以此服众,否则何必于逼死祖父之后,又害去他兄长另一仅存之子潭王,最后逼得王弟秦王皆不得不反,未有善终?」 一本皇室秘辛好像即将摊开在眼前,令人不免有了点将目击到第一手验证的心惊说:「当年的武功郡王,乃是自尽身亡……」 「……自尽?」铁面人却轻笑了声,好像听到啥蠢人话,「……时隔多年,外人确实无从知悉。当年现场布置得确实有若自尽,若非祖母在第一时内闯进祖父身亡的那茶酒阁中,并察觉了另有高手匆忙离去的迹象,此事恐怕真便这般让他们完全隐了下去,永远石沉大海。只是祖母当时着急倒于血泊中的祖父,无法抽身去追……事后才叫人一概无视了她的说法。」 据包大人来时表示,当年武功郡王赵德昭之死调查得确实能称粗率,仅于草草勘验之后便定案为自尽身亡,很快便殓尸入葬。又发生时间敏感,便在军中拥立事件发生而回朝后,是故才不免私下有了传闻。 关于军中拥立事件,当年朝堂上皆有劝帝且替武功郡王说话者,信任武功郡王必不可能生有他意。只因太.祖方死金匮书方出之时,燕云之师尽是太.祖的遗兵旧将,比起皇弟却更能将皇子视为正统。只要当时的赵德昭愿意,手下自是有兵助他一争皇位。既然他当初都选择臣服而不兴兵危乱国家,事后更不可能导演出争立为帝的安排。 「军队乃一国之护国之本,当年因那赵光义无统率之能导致宋军自势头大好以致兵败,由此再生顾忌,暗害军中声望优高的己侄,并自此后屡屡分化兵制,签下那辱宋的澶渊之盟,又将军士之权与地位踩至微末,终成如今朝上一片重文轻武之势。各地兵士因此屡受欺压,早有忍无可忍者反抗不断,才让我等这般容易撬了墙角……如此,也可谓朝廷自种下之恶果。」 铁面人不轻不重般说道。 我却不想在彼时该等情况场合,与敌方在此处谈论什么【大宋兵制及军武地位研究】,及【前述问题对投机对叛乱份子之影响】一类政论话题。 早便知晓功绩优秀如青师兄、以致如今人受百姓崇敬如青师兄者,纵使他当年已是由最精锐的禁军班直系统中受拔出身,在军中一路行来,亦受过许多那些所谓由文人乃至他们手下之人的白眼及歧视。 当初听说在宋夏战争西线定州阵营内的一介侍宴伎女,都可因受人暗示敢当众取笑该时已受任为定州副都总管的青师兄面上的黥文,于敬酒时竟直呼他为「斑儿」,也不知是为了讨好谁而故意要落青师兄的颜面。 当初定州战后空降去的首长,即是当时青师兄的上司、赴知州兼安抚使和都总管,兼该宴席主人的韩琦,更是白眼轻鄙武人的代表。其宴上一介伎子竟以长官面上黥文作玩笑轻慢,本便有不敬之罪,青师兄身为领军之人有权威需卫,后对此伎女做出惩戒,也属无可厚非而必然。 只是那韩琦却不知是否因此觉落了脸面,几日后便寻了个过错,欲要斩青师兄过境定州的一名旧部焦用的脑袋,全然不顾焦用大战后的军功折抵。对闻讯登门急请见的青师兄屡闭门便不说(注:因这种事包大人也常做),待青师兄好不容易改方针于公署外堵到人求情,立于门阶之下,曰「此焦用有军功,乃好儿郎」之时,那韩琦竟仅以一句「东华门外以状元唱出者方乃好儿郎,此人岂可作好儿郎?」来驳斥青师兄,硬当着青师兄的面,令人斩下他旧属焦用的脑袋,留青师兄在当场震惊怒痛交加…… 在战地前线情况皆是如此,更莫论后方朝中那些满堂文臣心中普遍的想法。 ——管你在战场上拚杀下多少敌人的脑袋、骁勇地攻下多少座城池,甚而屡屡为国命悬一线,留下衣下多少道狰狞的伤痕,才护得国土一境的安康……这些军功都算得上何事呢? 文治万岁,功名绝对。在那道东华门外唱名高及第的儿郎,才是真正有资格被称为英雄好汉的好儿郎! 莫想在这般受人挟制的状态下,论这般可要人心塞的议题,是故当时的我只驳他:「……你道是太宗当年派人杀死他兄长长子武功郡王,及暗害他兄长另子潭王之事,不过也都是猜测罢了,可有证据?」 铁面人嗤笑了出来:「……证据?祖母当年的亲察亲觉莫非不属证据?当年勘验之人种种刻意忽视,莫非不属证据?当年潭王随武功郡王之后暴死突然,尸首有异,其状竟与太.祖死状雷同,却无有人多问,此莫非不属证据?何来这般巧合。祖母方带家父离京的前几年,来打探下落的密探更不曾间断,此事,又算不算上一项证据?」 我:「……」 在下实在颇想回上一句,曰他讲的这些东西拿到法律上来讲,除第一样祖母的供词以外,其它的严格说该是都算不得是证据,顶多只能称叫【待证事实】而已,呈上包大人的公堂百分百要被打回票的! 不过想想如今处境,还是乾脆闭嘴妥当,没事别乱说话来自找虐罢!何况此人讲的这些虽不到能确认当年事实的地步,却的确也足够引发人的合理怀疑了。 反正当年事不管是真是假呢,如今他们的行动都已经熟米成熟饭了,辩出个胜负又有啥意义呢? (二〇四四) 皇族秘辛就像是一本装满狗血的小说,彼时的我想说刚刚装晕时就听到些不该听的东西还被这铁面人抓出包,随后这摊狗血足够淋几大碗了。 什么知道越多就越危险、知道愈多就愈快死的定律老早达标,大约也没啥好或能忌讳的了。左右待会不知如何,不趁机多问才多回本!弄不好今日否极泰来换走大运,能把眼前人给问绕到忘记神偷门中还藏有一名三徒弟的事,别再来暴力追问青师兄身分! 于是我道:「是故你们建立起五影阁,经营襄州,结党各地官员,营运数十载,皆是为了争回本属该属于武功郡王一脉的皇位?既你们以往已隐于暗处达数十载,半年前却为何忽再不掩饰,难不成就不怕让人查出关联了么?」 「……成事在即,计划已熟,我阁又何需再隐于暗处?」铁面人外在铁面外的面上乃标准的皮笑肉不笑,嘴笑眼没笑:「何况,我五影阁此半年来在江湖上传出的皆非恶名,尔等纵使听闻,又寻之查出来何等不妥之事了么?」 他立于太师长椅旁,居高而下的眸里冷然:「放出名声,引得一些江湖之辈来投。操纵得当,便可成一助力……诸如,往后若再有如欧阳春或白玉堂一般,自诩正义,意图插足进我等与朝廷中事之江湖游人之辈,令此些人等前去对付,正是刚好。」 听铁面人在一头悠悠表述,我在这头却忽然意识到了一件很恐怖的事…… 娘的逼……眼前这位铁面人……这个五影阁幕后的大老板……此人,此人从方才到现下,就一切在下所提出的质问与质疑,是不是都有问必答到一种太干脆的地步了……?有时候没问周全的,似乎还会自主附带说明清楚……? 我:「…………」 细思极恐。 虽然在下确实抱上了一种【不问白不问、多知多回本】的大无畏精神在攀谈求证……可这挖真相的过程太顺畅,这本该阴险闷骚的人犯开口太流畅配合,心里突然觉得好慌啊怎么办!!! 内心正飞速思考此人异样奔放的目的,铁面人低头冷冷瞧我一阵,却不知从人眼底瞧出了什么,忽然又起了兴致般地笑了。 「……虞兄倒也是与常人不同。」他在「兄」字上刻意咬重了音,目光深深瞅进我眼里:「方才讥赵光义那贼的那般言语,听在任何人耳里皆是大逆不道。寻常人闻之必要惊惧惶张,不敢张耳;忠义卫道之辈若闻,则约皆免不去替皇权捍卫驳斥几句……可虞兄倒浑然若无闻不逆,未露扞格不说,亦连一句替皇权辩驳的话皆不语,直便径向我讨要证据?莫非在你看来,证据有存,便能真定下皇帝的罪状?」 我:「…………」 ……这是在玩大家找砸么? 他见我沉默盯他不语,片刻过后,嘴角微起,从静默浅笑,渐笑到破天荒仰面笑出了几声哈哈大笑,简直是将精分的节奏,吓得人小心脏狂跳。 几道大笑完后,此人死沉面具后落下的视线,已少了几分暗藏的深沉,而多出了几分锋利的光芒:「……罢了,箭已搭弦,此间多年来之事,便是叫人知悉了亦再无妨碍。事到如今,倒非不能满足你那求知之心,替你解一解这一切的谜底。」 我:「……?!!!」 然后他就真的开始讲起他们五影阁过往做出过的一些旧案与发迹史来了……这般的主动性,马逼把人吓了个半死啊!!! (二〇四五) ——这本该形象冷酷跩傲漠的长舌公是从哪里来的啊?!!( ̄口 ̄;)!! ——反派BOSS形象坠尘埃啊!!! 229.二二十章 每个中二病后都有一台戏 (二〇四六) 没想到这名动起手来无论杀人/烧人/虐人都十分豪爽不犹豫的遮面癖患者,一朝放送起超过保密期限的情报来也是分外慷慨,令当时的被放送者在下我惶惶然只错觉自己就是只待被人用解答喂饱养肥后,可能就要被送去屠宰场的猪仔,心灵分分秒好像都在惊悚中尖叫。 ……尖叫归尖叫,可一遇到待证不明处还是管不住嘴想究明它是怎么回事? 这又是常年被包大人锱铢必较的办案精神影响上的另一项潜默处吗?! 包大人的渗透感好强啊!!! 明明平常就没他什么戏份!!! 是故以下内容,基本上便是根据铁面人该日所自主讲解、或是经在下一边内心尖叫中,一边还是忍不住出声追问下掘出的情报,增添自己于事前或在事后从各方得来有关的背景传闻,发挥说书人捕风捉影的想像力丰润,最后再经文笔修饰添补而成。 如果各位觉得形容太多,归根究柢,还是全乃因这敌方老板一时突变长舌太过之缘故,可万不能归怪于本人的简洁功力不够,满脑子只知天马行空乱跑! 一切皆起因于数十年前,祸起于宫墙内的一场血腥过往与恩怨情仇—— 原来这座隐身于民间横霸于襄州有好数年的下组织五影阁,是由当年带着铁面人之父、也就是武功郡王赵德昭三子赵惟固从京城里出逃出来的、铁面人的祖母,藉助她娘家的底蕴建立起来的。 这位女发起人建立此阁只有唯一目的,那就是:驱除逆臣!杀死狗贼!恢复大统!为夫报仇! 这位阿嬷能这么吊,是因为她可不是一名普通的妇人。 阿嬷并非系官宦人家的子女,而乃一来自江湖的女侠!当年因被爱情的魔球击中,从此无可自拔地恋上了当时外表清俊皇子的赵德昭,据说两人是情投意合恩爱非常,导致女侠甘愿为爱人洗尽一身风华,诀别逍遥自由的江湖生活而辗转踏进皇家门,做一名皇子府中默默的无名妾室。 想当然尔,这段爱情依如今已知的过往来看,注定是没能有美好的收尾。 当年在这位武功郡王赵德昭的身边,便只有此名具「女侠」背景的妾室,才有那能耐与身手,得敏锐察觉出当时赵德昭独在的茶酒阁中有不对,因此将封印多年的武功解禁,当机立断抬脚踹飞了阁门,在方踏入门内那千万分之一秒的剎那间,发觉窗口处有生人遁走的残影,却是晚了一步,最后亲眼见证了自己夫君倒在血泊中的死亡。 其实早在当初自家公爹,也便是太.祖皇帝驾崩之初,这名在狡诈江湖中闯荡有年、经历丰富并深瞭人性险恶的女侠,在听过传来有关太.祖死状之后,便曾委婉和其夫君暗示过父皇之死可能不简单,其叔父之心亦可能不单纯,可惜当年生性淳厚的赵德昭却未尽信。 自幼以来,这位德昭郡王看到的是父皇对叔父的诸多爱护与照顾,故而不愿相信朝堂上弒兄登基的说法,反而愿信他叔父给他的解释,从不打算与其争位。连太.祖生前亲信,即当时驻扎外地的燕云远征军中,曾有人潜进京中与德昭会面,表达对太.祖之死的质疑,这位赵德昭还曾替自家翻身做皇帝的叔叔说话,并以宋土百姓为念,拒绝起事夺位,与外敌觊觎宋国的机会。 ——自家夫君如此行止端正,当年的女侠也只好就这般怀着惴惴之心过了两年多的岁月。直至太平兴国四年,终究是迎来了悲剧。 太平兴国四年八月,高粱河一役战败后,久未行先前灭去北汉的太原战赏,赵德昭一趟替归来众军士上殿请功讨赏的晋见,却换来皇帝一句「待汝自为之,赏未晚也」的怒斥。当日他下殿后未久,即遭人发现陈尸于茶酒阁内,尸首身旁,有一柄沾满血的短果刀,现场未留下只字词组的遗言。 事后官方经调查的说法是:呜呼哀哉!郡王因一时受激,为向帝心表忠志,故以一把果刀,自刎茶酒阁中。 当然根据铁面人这边所陈述出来的说法却是:太宗皇帝当时根本就气到失心疯,当日下殿,随即就派出杀手一了百了将自己这位有如心头一刺的侄子杀了干净痛快。重点是还没把手脚做利落,叫自家祖母发觉瞧见,事后这位皇帝还敢来武功郡王府上猫哭耗子假慈悲,趴在棺上哭什么傻侄儿何苦为一句气话想不开此类的瞎话……惹得自家的女侠祖母,当时看着那看似真悲恸的始作俑者,若非因一时想起家中还有个小儿需自己抚养,差点没江湖血性一涌心头,刷地就冲上去甩这伪君子两个河东掌再补一脚母狮腿,让他飞出去作天边颗流泪的流星给自家夫君谢罪去! 从那时起,这位当年的太宗皇帝,就稳固不动摇地成了此名女侠祖母心中害死夫君的头号嫌疑犯了! 只是当时的她还不能十分确定定乃这位太宗皇帝动的手,战战兢兢地在郡王府中又待了一阵,一边调查,竟真能干到叫她发现了些蛛丝马迹,才与夫君的另一位手足赵德芳小叔沟通报信……结果前几日还看似健朗的自家小叔,没几天后竟便得急病身亡。自这位太.祖馀子赵德芳一逝,前皇帝之下再无儿辈,其一脉也复无人可威胁到当时太.宗一脉子嗣的皇位。 得知赵德芳死讯后的这位女侠祖母,当时差点没提剑冲去皇宫里直接砍人! 好在理智尚存,将她拉了回头,没真闯去那必有大内高手聚集的皇宫内作荆轲找死,而是痛定思痛,夹起尾巴做了两年的小透明,暗中重新连系上打从决意嫁与皇家后便刻意撇清隐瞒的娘家人,部属了退路,趁其子赵惟固一次大病之时来了场金蝉脱壳,带着儿子遁出京城,暂时投靠入去位在襄阳的娘家中。 说起来这女侠祖母的娘家,当年在民间大约也是个不简单的家族——能培养出女侠祖母这般智勇兼备、能查出皇室秘辛的高手,搞不好也是个武林中的大家也说不一定。总之这娘家人竟能完全隐下自家女儿与外孙的踪迹,不叫宫内派出查探的人察觉,还平安低调地将自家外孙拉拔抚养成人。 只是自家女儿却早在多年丧偶的哀恸中入了魔,心中满被仇恨占据,连带自家外孙都在成长的过程中被老娘日以继夜洗残了脑,准备卧薪尝胆一百年! ——他们要革命!他们要造反!他们要取回本该属于武功郡王血脉的一切! 他们要为自己的夫君与父亲报仇! 五影阁因此成立,以赵惟固为阁主,建阁之初,此武功郡王的血脉,年方满双十,其后数十年间,中二之气不消,年年都在为革命这项有远景却没前景的事业奋力拼斗。 只是理想很美满,现实却很残酷,有道是天份难可强求。 这世间里,不是人人都能有经营革命这项需得全才的天赋与能力的。 五影阁建立之后,赵惟固与他的女侠娘奋斗了数十载,顶多也只将五影阁发展成隐藏性的地方一霸而已。由于女侠的关系,当时的五影阁武力到点,暗杀勾当干得了得,政治方面却是持续落在及格线下,还反被当地的贪官污吏暗坑过好多次,交际上老抓不到要点,到最后能打通所踞地方的关节已是走到了颠峰,甚难再更进一步。 事业遇到瓶颈,然在赵惟固四十岁的那年,上天派来一架送子鸟给他们带来一线希望——赵惟固与自己外祖家的一位表妹结成连理,老来得子,怀下并生下了一经营奇才,也便是眼前这位不知从何染上不戴面具就不能见人怪癖的铁面人是也。 可怜这铁面人从小大抵也逃脱不了自家父亲与祖母的双重造反洗脑,更自懂事后便被迫在阁里做苦工,随后却展现出了惊人的经营天赋。十数年间,孙辈出头天,不仅将五影阁的规模势力拓扩出襄州,更经营得朝野皆有人手。收纳市井之人为眼目,藉由这些散布在市井的阁众,操纵这些人脉包打听,逐渐建立出一个周密迅捷的情报网。其中便以各地风月场楼为重点经营据点,搜罗的消息包山包海,拿握住了不少政要丑秘,加以利用收买,隐隐然竟渐有了能与朝廷相抗之力,竟叫他父亲与祖母那本遥不可及的梦想,有了实现的可能。 ——如今他们的人力物力财力皆已达临界,五影阁当初成立的终景,经历了两代累积,终是踏上了最终的阶段。 当年留华老爹留兴,赴洛阳县任主簿之时,遇上的那一起可堪为开启他其后人生悲剧的河南府徐姓官员暴死命案、及其后私查此事的洛阳县尉陈寿随即因公殉职一事,乃至本欲上京告状受挫的留兴最后惨死家中……全都是这五影阁在扩张稳固势力之时清除掉的碍脚石。 不同的只是前两件事铁面人当时便知其经过,而后头留兴一事却不知晓,乃是手下魏登当年私自隐瞒下的行为而已。 而一年多前发生于开封的那件广州蕃商连串命案,乃因朝廷欲新换的市舶司之位油水惊人,是五影阁中想掌握下的财源,需得暗杀多名候补,方可确保己方预定人选能坐该位,为革命事业另赚进一笔进项。 当时被查出幕后买.凶杀人的蕃人亚里,便是他们刻意在背后煽动操纵,欲待事后以买.凶之事为要胁,使其合作,与他们共分利益。可惜他们挑到的这位亚里脑子有洞,虽插手坚持分散了各个受害人的受害地点,却不改让受害者们皆是暴毙的共同结局,最后让人查出其一受害者的死因之后,其二三便再也跑不掉,最终害自己露出了马脚。 只是最令人吃惊者,乃该年前那一件轰动京师一时的白花杀手连续命案的主谋,即是在尚书省任职的右丞何礼道,竟也是被五影阁吸纳过去的人! 白花案生当时,五影阁中的起义年表及计划皆已大定,对京师的收线与掌控需紧。那时安插于尚书省中的何礼道,便在阁中的指示下策划了一系列阴狠的阴谋。一则是想藉白花杀手萧新之手,除掉朝中排除或拉拢不了、又可简单以暴力之法解决掉的关键人;二则是因开封府人似在蕃商案中查出了蛛丝端倪,对开封府有戒备,为免日后这开封府可能会给阁中大事添上不知如何的变数,起了意欲拔之,其首重目标便在府伊包大人的身上。 只是开封府上的保安工作一向巩固得良好,包大人之身难近,当时做企划的何礼道,打听并找来了一与展昭自幼定亲却早逝的未过门之妻,面容生得相似的萦萦娘子,设下一局,打算干脆将前头数起以白花杀手之名除去的数官员命案,趁机灾遭嫁祸至展昭身上,复揭发包拯不顾法纪公然护短之事实,意图一举连根铲了开封府势力妥当。 而为了保险起见,选做执行杀手的人,并未找阁内杀手,特地延聘了外头的江湖杀手萧新,则纵使案有事发之时,也不至会追查到五影阁的头上…… 由此来讲,的确不得不叹一句此位何礼道考虑得周延。当时之事,确实并无查去五影阁上头。只不过这位何礼道立在前线与包大人这颗天上文曲作对的下场,便只有先一步去阴曹地府里报到一途。为了保密身后的组织,最终自己将自己吊死在了自家的横梁上,包揽了所有的罪责,却也成功让众人目光仅止于他个人身上,也算在最后忠心上了好大一把。 更有甚者,是其后紧接的贝州弥勒教之乱、年初的中宫纵火刺驾一事,背后竟皆有五影阁的影子掺匿其中! 前者是他们所煽惑鼓动,添油加火,暗助部分粮械,试了当前宋军应变的水温。后者则是五影阁内一次无战夺.权的尝试。 ……不过后头这件中宫刺驾一事,应该说是铁面人他老爹,也就是看似身体不甚好的赵惟固老爷爷,在某一次病发之后,熊熊恐慌自己的寿命或许撑不到年底起义,又有激愿想在有生之年看见仇人子孙翻车的景象,进而抽调阁中人手干的一次突发奇想的行动。 由于当时赵老爷爷是瞒着儿子干这事的,所以调用上的人马,并无彼时早已纳入铁面人直属下的人手那般高竿,计划实行当日,又恰好衰小碰上一位狂霸的皇后机智反应成功堵门,加上官家身边暗伏的隐卫们身手也是高得超乎其所意料,方导致这项野望流了产,还因此引起了朝廷的注意,损失了一些钉子与管道,可谓得不偿失也。 兴许便是因为如此,才令赵老爷爷益发觉得若死会不能瞑目,这才撑着撑着撑到了九月还好好活着——拖着一身病体,之前还有力气将我掐了个半死!生命力根本还挺旺盛! 至于其它零星的一些小事,诸如五影阁中在秀州别院确定邱香与我等有过联络交集,想从出陷空岛的展昭身上探赤玉佩下落却碰壁后,还真有想把脑筋打到当时在下的身上去过。 可惜后来在下从陷空岛回开封府的路上,一直有白玉堂与丁女侠二高手同行;回开封后,青师兄与展昭他们联合起来不让我落单的计划实行得又可称周密……当时的起义计画上尚在准备阶段,他们尚不想在天子脚下太过打草惊蛇,暗地尝试几次皆无成以后,后来不知如何判定了我等应还未得知赤玉佩的相关事,这才不了了了之。 230.二二一章 高手不需打也叫你喊爹娘 (二〇四七) 没想到回忆录写着写着,竟已不知觉破了两千节大关…… 今日是不是该弃笔来庆祝一下……? 我忽然想起离京前的某一年冬天,自己似乎曾因一时的心血来潮,而跑去郊外摘了一罐子新鲜的梅蕾回来,将它们尽腌浸了在酒里做调味酒,后来便埋在院中一直不曾起出过……如今这些酒的风味倒不知成熟了没有? 于是在辛勤与馋味的短暂挣扎之后,在下搁下了笔,走出书房……到后院里头挖酒坛子去了。 蜡封多年的梅花酒开坛,飘香四溢清芳,几可未饮而先醉人。 我吞了口口水,忽然想到如今市上一道当红的饮品,便忍不住嘴馋想自动手,便上街去买了些冰回来,将梅酒入碗,拌了些水与碎冰,又添了点糖…… 梅瓣在酒中被浸得半透如蝉翼,苞蕾轻晃于碗中,便彷佛冬季未去,隐隐将绽。梅花寒香伴着酣醇酒香,好一道雪泡梅花酒,色香味俱全,在这般的炎炎夏日之中,喝下去的滋味可谓是消暑又销魂。 因此我决定送两坛去给开封府的老朋友们分享! 造访的时候他们人都在忙,我不好意思叨扰,因此将酒交下后,人便离开了。 回来的路上,身后又有了种好似有人在窥探的感觉…… 回身查望了几次,却始终找不到无名视线的来源。 ……我这该不会是醉了吧? ……都开始出现被人跟踪的幻觉了? 我不禁自我怀疑。 不……应该不至于吧? 纵使在下的酒量实在称不上好,也不至于在出门前才喝了两碗就开始茫了啊! 这事若说出去的话……哇咧自己的酒量包准益发要受人鄙视了啊!! 因此在下决定忽略这若有似无的感觉,快步踱回家小睡一会! 这种喝两碗就醉的丢脸事,还是尽快让它尘封进睡梦里去吧!一午觉睡醒后什么证据都不复存在了! (二〇四八) 回忆录叙述到一半,却忽然插楼进这么一段鸟记事,在此需郑重向各位道一声失礼。 如今在下午觉睡完了,酒也退醒了,正是神清气爽时候,便让在下继续提笔来接续前头未述竟的故事。 言而总之,总而言之,彼时的铁面人,举凡论及过往之事,问啥都答得大方不见负担,惟提到赤玉佩曾在一周姓友人手上,后又流落到孙璜手里遭窃失的一段过程却是含糊其辞,没肯多说。 可饶是如此,所透露出的消息量也已是惊人。 我当时心里已不只有抖,简直都有点骇了。 虽然明白他们做过的事一定不止翻上台面与我明讲的这些而已,这些恐怕只是冰山一角,现下能爆出来的必都是表示对他们已无威胁性的部份……可也架不住他这般倒豆子般,自己就把自己组织内的秘闻一件件就这么大放送般地都说了出来啊! 这不单单只是因成事即不怕你泄密,是故任你随便问我就随便讲这般简单吧?! 马逼的在下当时听到最后都快吓到魂不附体了! ——这种行径简直就像是在为人竖旗!! ——这妥妥是要让人死个明白的节奏啊!!!∴(つДˋ) ∴ (二〇四九) 果不其然,铁面人开诚布公至一段落,忽然语调一变,话锋一转,开口便说道:「……既已为你解答了此间诸多疑团,如今,是否便该是换你需得礼尚往来的时候了?」 只见他眼神悠悠中又带上了些冷凛,气氛瞬间回到解严前:「除却你三师兄的身分以外,倒还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你接下来最好莫要嘴硬,据实以告,否则,也仅是平白讨了皮肉痛罢了。」 「……不肯说?那便莫能怪我了。」 「我本不需亲自动手来做此等事,不过……罢了。」 「……放心,我与底下那些粗鲁的人究竟不同,不会拿他们那套粗鲁的方式来对你,多的是斯文方法令你实招。莫要以为身著此件护甲便能心存侥幸……方才你也体验过了,便是不动甲下,我亦同样可得目的。你若想尝试更多,不妨硬气,再将嘴强上个半时三刻。」 我:「…………」 救……救人哪……(▔﹃▔;|||) 能再申请一次日内瓦公约的不虐俘待遇么……(▔﹃▔;|||) (二〇五〇) 接下来的过程,根本就是一卷示范【不上棍动鞭也能让你哭爹喊娘】的不良教学书,足以让后世那些欲对犯人进行非法取供,又不能在犯人身上留下痕迹的蔫儿坏官儿奉为楷模朝拜…… 瞧这段不人道的往事在事隔多年现在,还稳居在我大脑内最想人道屏蔽记忆的前三名,便可知晓当初的这段过程有多么得令人的销难忘…… 是故在此便莫要让在下多提多回味了罢! 总结此人想从我口中问出的大抵却不是军国大事,而乃是私人恩怨: 第一重点在逼问在下三师兄的身分……青师兄身分敏感这真不能害人不能说,咬死乃上面派来的护卫不认识! 第二重点果然还对旧情人念念难忘,问起那衰神邱香的下落……这个完全没啥好隐瞒,想去抓人我保证在旁帮递梯绳捆索! 第三重点想问李氏一门武功的弱点或盲点……这我怎会知道,我看起来是很像有一双慧眼金睛的仙女姐姐王,或是千年一遇悟性惊人的武学奇才么? 于在下眼中看来,师父师兄各个都高大上得那般牛逼,哪里来得弱点与盲点? 可否询问些踏实点的问题,就问点真可让人回答得出的问题不行么! 而且我已经被问得很累了,难道就不能给人点时间喘个气手再伸过来么! ……马逼,方才啪嚓的一脆响声是什么? ……等等,塞了什么东西进人口里?! 万虫蚀魂丹?发作时有如千虫万蚁啃啮五脏六腑,滋味销魂,故以名之?合作便给压制的解药,否则可任人一路想狂奔至抢飙鬼车去投胎? ……靠! 这浑蛋欺人太甚!! ——哪里有在出租人生遥控器<一>!!! 拜托快借一只来给在下用用!! 在下甚需个外太科技的万倍加速快转来度日啊啊啊!!! (二〇五一) 展昭你在哪里……QAQ 大哥好怀念你精实可靠的臂弯啊……QAQ (二〇五二) 如愿见上展昭的时候,约莫是在七、八日后的深夜。 此馆提倡节能减碳,因此入夜后不论门廊或房内都没有提供烛火。又因有门无窗,屋内不见月光,除却白日能从门纸缝处透些光线进来以外,每回太阳一落山就得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境地跟黑灯瞎火为伴,颇有几分不是入住进冲霄楼而是入住到某座传说景点蝙蝠岛的错觉。 那日在铁面人一番分筋错骨加投毒恐攻的折磨下彻底没了意识,再清醒时人已来到这间蝙蝠套房,且身上伤处还能救的已让人归了回位,看不出甚异常。归不了位的是折了骨的左手左足部分,也被包扎治疗得妥当,夹上了木板子,圈成了一大粽,手肘处另让人以布巾绑定在颈上,想来约是为了加强固定,却也限制了行动。 一身筋骨如散架重组般的感受,其后数日几乎令在下都在此般难以动弹的状态下度过,使得当时的我分外深切能体认到过往读阅过的小说戏文中,为何反派绑匪们最常爱对受害者喊以下这般一句威吓的台词: 「——跑!再让你跑!你再跑就打折下你的腿!看你到时还能怎么跑!」 ——只因为腿断后再想逃生当真是很生艰难,这话威胁的可不是空泛纯暴力措词,完全乃是出自于现实面的血淋考虑。 ……马逼的,其实这铁面人最想打断腿捉起来关的对象应该是另有其他人吧?! 不要牵拖无辜的第三者进来顶缸啊吼! 在这数日间,我模糊听说了以五影阁为首的叛党已揭竿攻占下了这座襄州城,向天下发出檄文,揭露当年太宗皇帝即位背后之不忠不义不仁及不悌事,曰其矫金匮之诏,蒙天下统正,弒兄夺位,杀侄保尊,系为罪千古之贼臣。是故方影响国运,使燕云战后,国力一直难盛,全因其一脉血统名不正言不顺地占据上位,使上斜下倾,统道不正之故尔。 之后便打出当年武功郡王的旗帜,以太.祖正统血脉之后的名义揭竿起义,言明欲匡正回天下正道,还国运安定。 而彼时光化军及隋、郢两州三地,已闻「义」而举城归附。邓州、西京两处,也各有自诩为「正义」之官兵揭竿响应。如今叛军们在京西京南两地正一路纵横,势若破竹,所到之处,据说皆有若干兵民归附…… 光化军便罢,早知与襄州有牵连。可隋州、邓州及郢州,甚至是西京都一同响应?不啻使东都所在的开封府地之西面与南面皆曝露在威胁之中。讯息量完全超载出乎意料,当初先一步离开的王朝人便是向邓州借兵——这王朝如今人还完整吗?! 但也正是因为叛党一众已全面开始大动作,是故身为首领的铁面人也无能有太多的空闲与时间再来与我为难。自那日过后,我也只在隔日方醒之时,才与差著人带上一碗黑药入来的他见过一面而已。 只是那一面见得极尽威胁之能事,逼我喝下了那碗不明物体不说,还表示往后每日照彼两碗,举凡拿来面前者,我皆须得在来人前一滴不剩地将碗中物饮尽,否则当日那在地牢的展昭与白玉堂二人,便可要欢喜加菜了。 在我一副又憋屈又可恨又不能发作的表情下,才恶趣味地表示其实碗中之物只是些能治骨补筋,对我目前情况大好的伤药,并非又是甚毒物。重点是其中含有能抑制我体内万虫蚀魂丹毒性的药物,曰我彼时尚有利用价值,短时间内会保我安好。最后又恐吓了我一回,曰若不想让体内毒性发作,再受如先前一般感受,最好日日安份将药服下,莫要生些旁的小聪明故意落下。 当时听他这般威胁带解释的恐吓语后,在下内心波涛汹涌,都没心思多思量此人居然发慈悲好好给自己治伤举动的意图,话全听到最后那一句警告上头了…… ……什么?! ——他的意思是说,之前那要逼人抢进十八层地狱般的疼痛撑过去了还不算完,它还会卷土重来?!每日还要靠着着恩赐来的药才能保得平安?! 我当时顿时便觉得自己身上更不好了!有种误中急性三尸脑神丹的惊恐,整个脑袋嗡嗡嗡的,特别有想昏倒的冲动! 彼时床前的铁面人却是维持著语态平缓道:「万虫蚀魂丹乃我阁秘制之药,全天下仅有我阁方有解药。是故虽不觉你可翻出何等花样,不过还是容我提点你一句,最好莫要有想从此处逃开的念头……」 他冷了眼神警告我:「此毒若无解药压制,可会日日毒发,日日须得让人受如那万虫啃噬脏腑之痛苦不说……短则五日,长则十日,最终能将人活活痛死。中此毒者,在无解药纾缓的情形下能撑最久者,亦不过十五日而已。你若不想死状凄惨,最好莫要生一点不该有的念头。」 (二〇五三) ……在那之后,我抱头自闭了好几天。 人生的打击总是一波比一波强烈,这般艰难的人生若是没得个心饥肥大症要怎么能撑下去? 展昭他们敲晕门前看守开锁入来的时候,轻手轻脚的,我当天自闭完没忍住耸,在逞强多日皆寻不出出路的时候,情绪上终于不小心破功,埋在床上不争气地悄悄抽噎了会,微红著两只眼睛入睡,都没有发觉有人入来。 等半梦半醒之间察觉有异而警醒睁眼的时候,展昭他人已经伫立在自己的床前了。 ------ 批注: <一>人生遥控器: 乃一项天庭法器,可自由控制人间界中流逝的时间,使诸如【上山砍柴,巧见一僧一道下棋,却不知在祠觀前观一日棋,世间已过百年】的传说有实现的可能。其法器用途之多功能化,甚至能加快或减慢或倒转当下的时间。若将这功能更加开发利用,甚至能迂回达到传说中另一种名叫【时光机】的高级法器的功用都不是问题。届时上下世间五千年,皆可任你遨游,简直是爽哉快哉,人生夫复何求! ——是故此法器方命名为【人生遥控器】,便是取 【人生任你遨游,远近皆在掌控】之意,为天庭中的甲甲级法宝。 231.二二二章 夜半幽会好刺激 (二〇五四) 待凭借着自门缝处沁进的一点月光,勉强瞅清楚眼前人为何人之时,有一短瞬间,我还以为自己在作梦。 「……展昭?」 我问得很轻,就怕稍一大声,这梦境便会在眼前破碎了一般。 「……嗯,是我。」梦境中他的声音好像有点埂涩,听他道:「小春,你……怎会弄成如此模样?那些人……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我呆呆地瞅着他懵了一会,才忽然将眼一瞠,伸手抓去他的腕上! ——这手感! ——这温度! ……还有这种稳健沉跳的脉动! 「你……真的是你!」原来不是我在作梦?!「你……你还好么?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顿时意识过来,连忙撑起身……起来时略吃力地唔了一声,展昭见状连忙搭手低喊我来扶。我借他力起来后迅速张望了下四周,展昭便明白了我的顾虑,忙道:「莫担心,小春,门外之人已被我们制服。现下玉堂正在廊上望风,若有动静便会通知。」 「你……你们,你们是怎么出来的?又是怎么找到我这里来的?」问完随即惊觉情况,不免担忧着急:「这座冲霄楼是座机关楼!处处危机——你们这样四处乱走很危险!」 展昭撑扶着我道:「莫担心,小春。此座佛塔确实诡谲,可我与玉堂却非任意摸索而来。是欧阳大哥那位潜伏于五影阁中的友人,暗中出手相助,方取来恢复气力与内力的解药与我等服用,尔后悄悄击晕那在地牢处看守之人,替我等开了锁。亦是他告知我等你被关之处,还指引了一条甚少埋伏的路过来,是故我与玉堂这一路并未遇上什么阻碍。」 他一顿,转瞬间目光莹动,不无痛苦:「可他没跟我们说,你竟被……」 话头似埂,便见他将腰身倾低,与我愈相靠近,一双俊逸的眉眼,就这样在咫尺间与我平齐。只是里头再不是温沁的波光,哀悯惊痛过后,带上了几许未掩的怒意:「他们……他们对你用刑了是不是?他们怎么能——」 紧紧投射下的目光既深沉又强烈,几乎令我有一时的恍然,恍然后很有一种终于找回到组织、万分感动至很想扑去此人身上大哭求安慰的感觉。委屈的情绪顿时便泉涌上来,心头猛地一酸,差点真想开口与他交流一番同样被非人道对待时那等不可言喻的销魂感受,顺带佩服一下他之前受苦多日还能威武不能屈的气概。 ……在下只体验上半日便觉得自己快挂了,像他日前那样凑上个半打地支日还得了?如今他们找来大概得去这五影阁专用的乱葬岗里寻人了! ……好在被强行忍下了冲动,才没有失态。 彼时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一身被衿早在起身前就被人撩了开,一 条上了夹板的左腿被绑成跟捆新晾的金华火腿一样,要人不注目到都难。更别说是早曝露在外的吊枝筒围手。一瞧就能让人知晓其上到底发生了何种可能在中短期内,都要害人钙质持续不足的事情。 「我……」我不知该如何回应他的问話,因为不管如何说似乎都不太妥当。只能结巴一阵后道:「我……我没事了。最后的……伤处,也就这两处。已经让人包扎过,如今几乎都……不怎么痛了。」 并没有把另中一夭寿毒的事告诉他。 展昭眉间狠皱,目中的担忧却不减反增。 我有些承不住他这般强烈直透的视线,不自觉瞥开了眼光。便感觉到他扶著我的手下微微一紧,却又不敢太施力将我捏痛,抑着嗓子低声开了口:「此地不宜久留……有何话,还是待到我们出去后再说罢。」 说着小心松开还轻扶在我身上的手,在床前蹲身将他的背朝我面了来,侧回头道:「上来罢,小春。我背你走。再不离开,恐外头的玉堂要以为出事,得入来察看了。」 眼前展昭的肩背宽阔挺岸,一如往常般可靠,可彼时的我瞅去却是难免迟疑。 他不知从哪弄来一套阁众的制服套在自己身上穿着,身形与月前相比,却是削瘦许多,衣下隐隐可见突出的骨线,面上难掩几分憔悴。 虽然彼时他的精神与面色,的确远比几日前最后见到他的时候要好上颇多了无错,却也不代表他的伤势已经没问题了。 我的眼神止不住往他那条曾在我与白玉堂面前被武影使一剑贯穿的手臂上瞟,犹疑道:「你的右臂……你的伤势……应该还没好利索吧?不能这般背我吧?」 展昭却道:「无妨。此数日间,除却那自称为武功郡王子的老者,曾来过地牢向我与玉堂劝降过几回以外,并无有人对我等另有闻问或为难。早前你悄塞进我袖中之药,效用甚着,服之数日,我身上之伤已大有起色。加之这两日内力恢复,得运力疗化,如今已无大碍,你莫需担心。能上来么?先离开此处再说。」 可我并没有攀上他的肩,反而往床内缩了一缩,吞了口口水道:「我……我看,还是你们……你们自己走就好了。」 展昭闻言唰地一下就转过了身,一双眼死死盯向我脸上皱眉。 我被他这般盯得紧张,硬着头皮开口:「你、你与小白如今行动皆能自如,既挣开了桎梏,要出去便简单得多。可我……我如今这副模样,要跑跑不动的,还得人搀着,只会拖累你们。这座楼内处处有机关,外头又有许多他们的党羽把守,你们自己出去是没问题,可饶是我也知道,若添上一个净扯你们后腿的人,要想三人都能平安出去,就不是这般容易了。」 我顿了一顿,不再闪避他的目光,发自内心地想说服他道:「先前在小院中的那时,我已经拖累过你们一回了,才害得也许本能走成的你们落来了这里。若还再有第二次,我会没法原谅自己的,你懂吗展昭?所以你们——等等,你做什么?没听我才说——快放我下来!」 根本不管我说话,直接过来抓人甩背上的展昭,背上我直起身后淡淡道:「……你若再要乱动,会将我背上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处,复再挣裂开来的。」 我一听一僵,果不其然,从被他背起的角度低头朝他颈侧望去,能正瞅进他的衣领内的包扎处,其下似乎隐约真有一处透出了丝血色,立马吓得我不敢再随便乱动,只能再图他法挣脱—— 可偏他的手按得死紧! 我当下紧张不已:「你还说你无大碍,这样挣几下你就……快放我下来!」只好拿幸存的一条手臂改抓向一旁的床幔挣扎,刻意压小声音急道:「我真的不要再拖累你们了!」 「与前几日相比,我确实已算无大碍。」可展昭却是波澜不惊,一派雷打不动的模样,「至于拖累,你何来有拖累之说?当时若非展某状况那般,你与玉堂当日又何需固守于院中相顾?当时玉堂尽可及早带你离去,又怎会有今日情景?」 他试了几次发现都没法不使暴力地将我从床幔上扒下来,呼了一口气,道:「左右我是不会松开……你是要自己放手,抑或是由我多费劲,冒着挣裂几处伤势的风险来拽你?」 我:「……」 我当时目瞪口呆。 ……头回见上人这么耍流氓的。 ——重点是还是第一次见这展昭竟耍起流氓来的!! 我当时就被身下展昭这番以己为质的说法给唬得卡住了,胀着脸有些不知该怎么办:「你……你……你怎么可以这样?」随即着急不已:「现下……外头情况一定很乱,你须得尽快回到包大人身边,也好将叛军这处的情形回报回去。那铁面人说我还有用处,不至于伤我性命,要不然也不会叫人替我治伤包扎,你们莫须担心留下我会性命不保!只消帮我带话给青大哥,要他……公事在前,毋庸太过顾忌于我,我、我自有法子周全……」 「——闭嘴!」 展昭却忽然朝我低喝一声,语中满是薄发的怒意,竟是遏着嗓子斥我:「——赤手空拳,孤掌难鸣,届时你拿什么法子周全?!纵他愿留你性命,却有的是法子让你吃苦!我怎可能丢下你自己走!还不快放手!」 我被他这般勃然一怒吓得手一抖,差点没真的就放开手。展昭见我似乎仍旧坚持不为所动,将脸一沉,再不与我沟通,抓紧我后直接不管顾地运力便想强走。 我听见床幔在拉扯间发出嘶地一小声裂响,明白展昭此人从不说虚话,决不会收力,如此与他强僵下去搞不好真要害他加重了伤势—— 一惊一骇之下,手中已不自觉松开,转眼便已被他带至门口,却见门口空空,不知本于门前站岗的看守让他们收拾去了哪里。出了门后,前行上几步路,才与潜伏于廊上的白玉堂汇上了合。 (二〇五五) 白玉堂的状况看来还算好,除却坐牢多日外观上多少有些狼狈以外,其他看来倒是无有什么新伤或大碍模样。只是他彼时似乎是等到有点心焦了,一见我们出现,便忍不住先低声抱怨:「猫儿,你可真去够久了,再晚一些,五爷便要入房去找人了……咦,小虞儿,你怎么了?作甚伏在猫儿的背上?」 然后在一瞬间看清了我左手左脚上一套那藏不起来的夹板,桃花目微微一瞠,立即了然了状况,思路与展昭简直有十足的默契,瞬间就怒道:「——他们竟是对你用刑了?!」 展昭打断他的忿忿,也是沉著一张脸道:「玉堂,有何话出去再说,我们赶紧先离开罢。」 白玉堂脸上一阵阴沈不定,隐隐在最后带上了几分内疚,可很快便收敛下神色,朝展昭道:「猫儿,你身上有伤,小虞儿,便让我来背罢。」 展昭摇了摇头:「不,待会若遇状况,还需指望你来应付。小春还是交给我妥当。玉堂,由你来开路罢,那人所指与宜回避的地方,你可皆还记得?」 白玉堂长眉略略一皱,却仍点了点头,犹豫一会后,道:「……这是自然。如此,探路之事,便交给我了?」 232.二二三章 关于这艺术家们的浪漫 (二〇五六) 我这才了悟到,就算是你个人有想舍身取义这般难得的情操,却还要看旁人肯不肯好心赏你个机会表现的。 在这两大巨头会合后又尝试提上几句让他们只管各自飞的我,最终被白玉堂一声包罗万种鄙夷的嗤笑,和展昭一句:「再提一句留下,我便与着你一道留下。」的话彻底堵绝了想法,空有一肚子慷慨赴义的情操没法发挥,却要被迫搭船逐流,真真是郁煞人也。 接下来,是一段塔楼逃生脱困的过程。 我才知晓这座改建的冲宵楼底三层上七层,而展昭他们是一路从底二层所在的地牢处,潜行至第三层来带我出去的。 那名欧阳大侠卧底于五影阁中的神友人,在这堂口里似乎真混出了点名堂—— 虽然不知他在五影阁中的地位究竟高去如何,可能拿到胁制展昭他们行动的解药是小事,重点是他甚至还骇到了楼中几层守备和楼外寺院守卫的排班表、勘出了楼内下几层分层管理不互相流通的官方安全通道口述图、还能提点上附近好几处机关的位置,使得当时的我们大部分时候,只需躲避好巡守,便皆脱走得还算有惊无险。除了几处需得绕路如走迷宫,多费了些时间外,一路上大抵能称顺利,此人的提点,简直可称为地图上的提点小帮手…… 虽说据这位神友人所言,他能勘出的安全通道,也仅限到这座楼的地上第三层为止。再往上的楼层,连阁内几位高干级的人士都很少能任意进出。听说其中的机关与三层下相比,可犹如云泥之别,完全乃突飞猛进至另一等高境界:一层比一层精密,层层皆是杀阵!方为这座冲霄楼中凶险万分的精华所在。 是故倘若我当时多被关上一个层楼,他也就是爱莫能助,只能直接劝阻展昭他们自顾逃出比较妥当了。 可是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实践中总是能出意外。偏偏在我等三人快可下至地面一层之时,一批交接后的阁众竟不赶快回去补眠,却占在官方通道上嘈喳,光荣讨论著啥阁内起义的大业现况与远景—— 男人聊事业,愈聊愈激烈!短时间内根本没想闪人的迹象,眼看天都快在他们的长舌中叽亮了! 展昭与白玉堂已经在眉眼间商讨起对策了。 依他们本来计划,还打算趁夜色掩护一路翻出冲霄楼——再翻出这座守备颇严的寺院——再重重隐密地翻走出城外,实不宜在这原处空耗上太多时间。更莫提在这冲宵楼内多待一刻就要多出八分被发现的风险……谁知何时会不会就正巧有小队长抽风恰好到地牢或之前关我的那间蝙蝠馆内查勤呢? 更何况在眼前一群【头标:长舌公】阁众的嘈杂声中还提及了一个让人烦的情报,就是先前那位因欺负猫这等不友爱稀有物种的罪行、而荣登去彼时我与白玉堂最想暗杀榜第一人的高手武影使,据说该晚也不爱睡觉,兴一来竟做起秉烛夜游这种文雅的事情——重点是哪里不游,偏要游到这塔楼外来散步! 现下这位武林败类人正待在冲霄楼一层的正门外,仰天赏月闲抒情怀,短时间内估计是不打算走了! 就这么个人挡在逃生出口上,咱们从正门出去能避开不跟他打起来么? 那可是被展昭评说,即使合他与白玉堂二人现下之力,皆无法在几招内将其制服甚或甩脱的大变态级高手呢! 更别说据说旁边还跟来个跟屁虫严副使可作搭手! ……我说上司半夜抽风想跑出来夜游,这副使还得揉着眼睛鼻打泡地跟出来伺候吗? 这年头的工作实在愈发不好混了啊! 到时若又叫此二位正副使给拖住,莫说谁胜谁负,只要在这座敌人的大营里惹得四方惊动警报大作,便是百马伐骥,里三圈外三圈都是敌人。听说襄州城内更有叛党军队在镇守巡逻,则便是展昭跟白玉堂二人再有大能,遇此情境,恐怕皆无能有把握可带著一如拖油瓶的在下安然走脱出城去。 于是我在展昭的背上,全程目睹了眼前俩俊逸的男人,默默彼此眉来眼去挤眉勾眼的过程…… 桃花眼流转:要不干脆把这群长舌公都杀了,暴力排除障碍? 俊逸星眸微沉反对:不成,他们人数太多,动手时难免招来动静,定会将门口的武影使引来,到时一旦被拖下,便难走脱得了! 桃花眼一瞥一白:照此般情势,出去九成也得与他对上,如此一来只能换路走了。那位朋友不是道二层上亦另有条通到楼外的通道,出路开在楼后?要不我们走那儿? 星眸沉凝严肃:可那条到非官方路径,那位朋友也不知其中情况。状况不明,难保安全。 桃花眼聚精一凝:可也无人把守。反正正门已是不通,与其孤注一掷,强行挣破,何不另辟蹊径? 然后是润星眸与桃花目一阵专注缠绵的两相长望……望到我都觉得他们已迳行隔绝出一个只专属于彼此的二人世界以后,才在无他选择的情况下定出了决定,转身往回头路行去。 (二〇五七) 在二层一处不显眼的墙壁上,一道暗门在白玉堂几下敲打之后悄然而开,里头乌漆妈黑的,比不点灯关我的那间蝙蝠房还要更伸手不见五指! 不过其他两位同伴,明显完全未感受上有视觉障碍,一点停顿也无地就踏入了门内,在门关后还能仿若平素地行走,不时还能即时停下脚步小心翼翼探勘,避免触发到机关。 全程睁眼瞎地看他们在黑暗中无障碍活动,并提醒对方前半步远处有猫逆小心莫踩到,或在不小心引动机关后身手轻灵地躲过飞箭,几个跟斗就精准地攀在安稳梁柱上的我:「…………」 ……差点都忘了武林高手的技能版上,必定会备有一项【眼清目明】的夜视功能。 在这般身上连打火石都无的夜逃时刻里,还当真是太方便了,都要叫平凡人各种羡慕嫉妒上了啊! (二〇五八) 陷空岛上的五爷白玉堂,不愧是曾夸口学过几年机巧阵法道的优秀人才。 此人当时领在我们前头一路察觉避开机关无数,纵遇无可回避者,亦能凭在场二人迅捷的反应力跟高超的身手躲避。在花了几刻时间谨慎前行摸索后,终于有惊无险地来到通道尽头,见一座厚重的石门挡在眼前,瞧着很可能便是通出楼外的最后阻碍。 也许是因为这一路走来还算顺利,并未见识到这座塔楼的真正凶险,彼时眼瞧出口在前,在下的心中不禁便开始遐想:或许这座冲霄楼,似乎并无有传说中及自己想象中那般无限上纲的恐怖? 莫非真正复杂厉害的机关真都在四层楼以上?还是说实在多亏了欧阳大哥的神友人将路指得太好?简直是个满分的守护天使? 白玉堂研究了会石门,奇道:「咦?此门上有镶孔?看来若是崁上相应之物转动,便可将此门开启。倒也是不难……」 展昭要他看清现实:「可我等手上无并那等物事,能另寻开门的方法么?」 白玉堂耸了耸肩:「通常愈是高明的机阵奇人,设计起机关门时,便愈是自负。除以信物钥匙之正途开启门外,大多也会另设蹊径作后备的开门之法,来显出自己的才高机巧。既然这座楼当初是特意请高人建成,大抵也脱不开如此套路。开门之法必定还有,便是要多费些劲查找罢了。」 此等心照不宣的业界规矩,在下也是明白。 就像自家师父当年留给自己的那一座小金库一样,虽是以赠我的秋菊玉佩作为开门的钥匙,可此钥匙却非独一一种进入金库的方式。 青师兄曾说过只要他想,便是无该玉佩也能入库中取物。只是方法麻烦了些,那等法子却非是我能办到的……确切点来说,纵观天下,恐怕能成功做到者是寥寥无几。彼乃师父当年于建造藏宝阁时另设的一条入库之路,其中所需费的机阵学问深奥,且若无高超身手相应,亦无法达成,故使得当年想出此等机巧的自家师父,据说还曾以此自得拿来说嘴了好数年。 所以借机叮嘱我莫图侥幸,定要好生保管好作为启库之匙的秋菊玉佩,否则届时若丢了钥匙便如空拥一座宝库,青师兄曰自己可无法回回都能有空暇过来帮我取物。 ……老实讲,在下觉得此种多挖一条通路请贼钻,而类似于显摆的行为,纯属多此一举自找麻烦来者。 你们说吧,本来若是保全住单一钥匙便是个固若金汤的地方,偏要自己多设个漏洞给人钻是怎样呢?生活不甘寂寞,嫌日子太过平淡了么? 可据说每位此行中的佼佼者,若遇有机会设计建造大型机关之时,几乎都丢不下此一等设置备胎的习惯。一方面或许是想作一条退路,以防事有万一;但绝大一方面,私以为大约纯粹真是为了显摆个人才华等人来踢馆用的! 此等种额外设置的「备胎」,机关有复杂有返璞归真者,全看设置者的心性。管你能闯过也罢栽跟头也罢,体现的据说乃是一名设置者的骄傲—— 这业界内的生活是很封闭的!他们的生命需要有人来欣赏! 谁叫他们总觉得高处不胜寒,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呢! 233.二二四章 论机关踩踏的中奖率 (二〇五九) 「……猫儿,你们退开些罢,让我来好好瞧瞧。此处附近,该是能找出另启石门的机关才是。」白玉堂道。 专业人士开始排挤人了,准备将展昭赶去后方,莫要让他一业余人士在前边打扰自己的研究。 背着我这一重物走避闪了一段路,不时还得飞梁走壁个那么几下子、抱柱倒勾个那么几秒钟……展昭估计也是有点累了,薄汗都微微沁湿了他的衣衫。 而我趴在他的肩头上,闻得到他身上隐隐的铁嗅腥味,听得出他的吐息,并不如过往在十里追敌之后,仍能保持着若行平地般的健稳。纵使他言自己恢复得再如何无碍,终究掩不了他仍是个体力有失的前重伤员的事实。 (二〇六〇) 展昭点头应了白玉堂的话,背着我向后退开了几步的距离后,才轻轻吐出一口气来,这一吐再掩不住其中些许疲惫的气息。 反观前头的白玉堂……不得不说他真是个大师! 他才将话说完,在前头不过捣鼓摸索了一小阵子,便听见黑暗中传来嘎地一阵细响,之后碰地一声,再来便听他说道:「成了。开门的机关,原便在此道门前的地上。」 没多久又咦了一声,奇道:「……咦,前头竟还有一道门?」 为怕接连两道门的中间会有什么陷阱,白玉堂便要展昭和我在原地等待,由自己先行探路。 哪知才隐约见到那属于他的黑影往前动上一动,便闻展昭忽然爆出一声低喝:「——玉堂!」 随即磅地一声闷响,声音很沉,像是面前石门重重阖起的声音,惊得我的心都漏跳一拍,再睁眼黑暗中却是再瞅不见前头那抹模糊的黑影。 我抓着展昭的衣领,不由得紧张道:「展昭……」 「……机关回弹,门关上了。」展昭自己也暗呼了一气,才侧过头来与我说道:「不过莫需担心,玉堂他人,及时过去了。」 我才知晓面前这道石门开启的秘密,在该门前的一块地砖上,倘若下压达一定力道,差不多是及一人身的重量之后,便能启动机关,将此石门打开。 方才白玉堂在石门开启后,还曾立在此地砖上尝试移动重心,渐次将压在其上的力道收回,惟地砖与石。他猜测此机关大约一经开启后便已固定,才会移开脚想这般开着门留我们在后,自己先往前方探看。 哪知眼前这道石门开启时像老牛拉车般缓拉缓拉地开,可当白玉堂的一角衣襬才先飘进门内,步伐都还未迈开,石门竟突然就以堪比断头台下刀的速度猛烈阖关了上!要不是他人闪得够快,估计当场就被此道石门夹成便宜肉饼,也不是无有可能! (二〇六一) 石门对面传来叩叩的两声轻响,想来应是白玉堂健全过渡到门后,敲来向我与展昭报平安的暗示声。 好不容易行至最后关卡,三人却被迫让一门相隔。展昭原地思量几息,最后还是带上我走去了石门前,来到白玉堂方才捣鼓的地方踮了几下,找到那块有异的地砖,按照他朋友方才的方式踩了下去,等了半天却都再没见动静。方才才被用来开启眼前石门的机关,在使用了一次过后,竟似乎已经失去了作用。 我们与白玉堂分散在门的两头,彼此难清楚状况。展昭在石门近前远处另行找探了半天,都未能再寻到开启门的机关。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经过,在展昭忍不住都开始着急起来的时候,面前的石门,却忽然嘎地一声,竟是自己打开了。 微弱的银色光晖,扒着门缝爬入了黑漆的这头。二次开启的石门后方,却有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与方才门开时所见的一片茫黑不同,彼时石门之后,两侧壁上,处处透出针芒般的细光,投映成满室有若疏落漂浮的碎星。因壁上透光的隙缝极细,星点极其细微,筛进的月光有限,依正常人所具正常瞳眸的感光度来见,仅能勉强照清石门后一方空间的概况。 我们彼时离门前有一小段距离,斜入的月光爬至我们脚前已是弩末。而我与展昭的身后,依然覆盖在一片深沉厚重的黑鸦浓墨里,仅是后退一步,皆能立时复将我们淹没。 石门后阴影中的白玉堂,身上满被针芒般的月光筛落地银点斑斑,就好似立在一片被穿了孔的黑幕中,轮廓一部清晰,一部阴晦,立在好数丈外,身后几步处另见有一道石门,紧紧关闭。 门开之时,他人正朝向我与展昭所在的这一侧,面色一瞬之间望去彷佛在思考,蹙着眉神情严肃,乍瞅过去不无有几分的清冷。 展昭这么一望便皱了皱眉,并未贸然背着我向石门后去与他会合,只待白玉堂面上的思虑之貌稍退后,才开口问他:「玉堂,此门是从你那处打开的么?」 白玉堂收下了面上清冷,点了点头道:「见你们久久皆未再将门开启,便晓得本来那处开门的机关,约莫是无法再用了。便从自己这侧寻了一寻,果真找着了可再开门的机关。」 展昭瞧了瞧他的姿势,便问:「那机关便在你如今的脚下?」 白玉堂点头,摊手摆出了个无奈表情:「是故我现下不好离开,免得石门又像方才一般关上。这回若再关门,可便无法确定尚有方法还能再开启一回了。」 「猫儿。」无奈的话才说完,他便改认真瞅向展昭,一双桃花目中的光芒,总觉有哪处不似寻常:「你们等会迈过来时也得小心些。此方室于忽然间变得光亮,也不知是有诈或是无有诈。」 展昭看了四周,道:「……这是怎么回事?」他同我一样不解,「方才你头次将门开启之时,分明未见到门后有此般光亮。」 白玉堂撇了下嘴:「这墙上的隙缝,是于我方才踩下脚下这道机关之后,方同着你们面前的石门一齐展现开来的,一时还瞧不出作用……总之事有反常则妖,机关建造之时多半不会做无用之功。你们过来时还是小心些稳妥。」 展昭点了点头,将我往上移了一移,背着我谨慎地从黑暗中向前踏出了一步—— ……遥想若干年前,他背上背的这名人物,在東方一座遥远的陷空岛上,曾经随便一踩一坐,就能正中在岛上两处分散的机关上。便连展昭他自己本人,也曾有过随手一扶便正正按上地道墙上机簧的黑历史…… 是故说来咱们俩这对彷佛曾经具有另类狗翔运的人才,或许一辈子都不该再单独以此等双人组合靠近上机关方为稳妥。 可惜当时以一种不莱梅乐队<一>出演队形踏上征途的咱们俩,就是未能实时意识上这条道理。兴许是因二人迭罗汉为一人,可导致狗翔运两两加乘?总之当时展昭那一步伐跨得并不如前头大段路上,有白玉堂在一旁相伴时那般平静。他的前脚才踏进地上一片疏疏落落的光筛内,就听见一连串飕飕不绝的破风之声,迎面扑来一浪浪闪着幽光的箭簇,若横入的暴雨激流,愈往前去阵势愈盛,一直要将人逼退回黑暗里才肯中止。 展昭目光锐利,却在闪避的过程中悟出了箭浪攻势上中下三层变换的规律,人方在黑暗中点地,便甩身将我从他背上滑下,改横抱进怀里,然后蓄劲一踮,身形展动,便已重新跃回入面前一片凝滞的光点里。 ——轻灵燕起,旋升急降,低时若伏兔,腾翻如蟠龙。在一阵掠晃得我眼花撩乱的避闪跳斜滑垒等除高难度外、有些还堪称离奇的动作之后,最后以一个高中空翻转落在了第一道的石门前,一落地就听见一声诅咒般的喀磅钝响,地砖下陷……然后远在白玉堂身后的那第二道石门就……缓拉缓拉的打开了。 展昭:「……」 我:「……」 旁观着我们蹦跳而紧绷了一阵的白玉堂回头:「……」 (二〇六二) ……明明在白玉堂方才由他那头二次开启眼前这第一道石门以前,展昭还踩探过现下我们脚下的这一块地砖的! ——那时它分明很正常就是被人踩也连点叽反应都不曾有!怎地现下突然就败部复活了?! ——此时该是要庆幸一下好在碰上它处触动的是白玉堂后头那扇门的开关,而不是一脚让人踩进一条直通向剑山的机关吗?!! ------ 批注: <一>不莱梅乐队: 此乃(本文)四名(独)流(家)浪在(发表于)各城(晋)镇(江)间(文)献(学城)唱为生的杂耍伶人的杂技团名。 据说此四名团员相貌各有特色:一人长得像驴、一人生得若狗,一名形貌如猫、最后一名面相则犹像公鸡。招牌表演乃是用迭罗汉的方式迭成一巨人般的人形,然后一边摇摆一边演奏。由于此种表演方式甚讲求团队默契,是故常需摸黑练习,勤奋至灯火熄灭都未休憩,在黑压压的房间中常可见 234.二二五章 卡位还须挤同侪 (二〇六三) 箭阵的攻势停下来了。 白玉堂回头瞪着他身后大开的石门,门外一片骤然开阔的银亮月空,正是通向外头的出口无疑。月光照映在它门前人无瑕般的脸上,他身上未被污灰沾染处的衣衫,随之闪映起细铄银白的流光。 可彼时此位无论走到哪儿彷佛皆可以自体发光的人,面上的神色却有些不好,一点儿都没瞅见出口开启时应现的轻松。可见我与展昭这一脚踩中的非是陷阱而乃开门机关的这事,在他眼里似乎并不是一件值得拿来庆幸的事情。 展昭当时看起来也不无惊讶,抱着我站直起身子,脚步却不敢再随意移动,显然是顾忌方才白玉堂在这第一道门前移开脚的后果。 于是他举一反三,向门对面的好友问道:「……我此时若是移动开了脚,玉堂,你后方那道方开启通向外头的门,是否要会阖起了?」 他好友白玉堂沉着脸未说话。 展昭已了然,想了一想,又问:「玉堂,你方才于这道门的后侧,是否有另找到可开启你如今身后那道通向外头之门的机关?」 白玉堂紧抿着唇,脸色难看。 而我瞅着他那般的脸色,忽然便想起之前曾在师父留下的图书中,见有一册上,介绍过一种称为【子母门】的机关门,乃是一种充满浓浓恶趣味的设计,通常置两门为一套,一子一母,子门在前,母门在后,由子门扼着母门,母门挟着子门。便是说于母门内有开启子门的真正开关,子门内则有开启母门内的开关,需以相当于一人以上的重量负压,才能各将二门开启。反之,一旦作为开门机关的开关上的重量离开,所相应对的门便会随即关闭。 这种机关门的破解方法并不难,难的是在人性的挣扎上。 因为在无任何预备装备或帮助品的情况下,想成功闯过这两道一套的门,至少便需两人以上各自端踞在分别相应着能开启两扇门的二处机关上,相互配合,才能同时将子母两门一并启开,使其余人能顺利通过脱出。其中关键者,通常在留于子门内侧、挟控着开启母门机关的那一个人。因为此人若一将己身重量离去机关上,则后头第二道母门、也便是出口门便会关起,届时将再无人可离开。是故此人可谓乃掌握了能否使其余众人成功通过此套机关门的最终控制权——包含在母门前控制着第一道子门开启机关的那一个人的命运,也同样被其掌握在手中。 因为不管是开启子门或母门的机关,一旦将其上的重量移开,所对应之门藉石材本身的重量之力,闭阖之势皆将又迅又猛,不逾眨眼;而通常两门间隔皆会被设置离有一段距,则在第一道子门前控制出口门机关的那个人,若是在中途心生耸意欲顾自离开,在他甫将重量自机关上移开之时,出口侧的母门便会在瞬间阖上,纵此人的身手再如何迅捷,大抵都难在这短瞬间横过二道门的间距,赶在出口母门阖起前通过。 是故,打从开始,这个立于子门前开启母门机关的人,注定是个得背负起玛莉亚慈善事业的人。 此人若心甘情愿舍己渡人,自愿挟控好母门机关,使出口门能保持开启至最后,则其余同行之人,包括在母门前挟制子门开关的第二人,皆能顺利离去,只需独留他一人守于机关门内即可。 此人若行不了这种菩萨道,心生不愤,不甘为大众牺牲,毅然决然半途而废离开岗位争一齐逃生,则第二道出口母门将会在他离开机关的瞬间闭合,届时不独止他,剩下所有尚未及通过母门的同伴,注定共同闯关失败。 更考验人心者,乃位在出口门前挟控子门开关的第二人,若心精智敏,先一步察觉位于子门前负责维持出口门开启的第一人半途蠢蠢欲动的心思,为图阻止入去修罗道,松开子门开关欲使子门阖上,则不管子门前的同伴究竟来不来得及在门阖上前冲过门卡,便是来不及仍被困在第一道门前,这子门前的人,大抵也不会再愿为门对面一群不顾自己生死的人压踩着能开启母门的机关。届时待他将机关一放,所有人照样得一起坐困愁城。 不同的只是彼时大伙被困在的是门的两侧,一边在第一道门前,而另一方则被夹在第一道与第二道门间,毋需在正热腾腾体悟出对方的自私之时,一面还需得继续面对面地大眼瞪小眼,相看两生厌。 当然,也是有绝情点的机关设置者,设计让母门若关上一次便再不能开启,完全不给人若想浪子回头的机会——是故以概率来说,通常会想设置出此等考验人心的子母门机关的人,猜测其心理上大抵多少都该有些扭曲或变态,七成八该有反社会倾向的因子! 此类人会想给人家留一条迷途知返机会的根本就稀少! 依稀记得当时看到此等记载的教科书上的最末,有一段评语结论,便是写道:「门关后复能启者,十中无有一、二。身无长物复图速过,惟舍身取义送佛者尔。」 问题在于,世上能有牺牲小我完成大我精神,得以此来自甘送佛者有多少呢? 子门内侧须压一人以上的重量方能开启母门……也没限定要活人不是? 是故后来瞅明白这种类似机关后又成功闯过的人,只要是复数个体的群体的,通常大多都得先来一场大逃杀般的干架——生存威胁近在眼前,人性啊交情什么的皆为浮云。自相残杀弱者掰掰,用失败人的尸首或除了行动力者的身体献祭,踩过同伴的鲜血来开门通过。 所以这种机关门又被称作【试金门】,便指于此门之前,当可试出金石情谊之意。 (二〇□□) 在下认为据说曾学有好数年奇门遁甲道的某位白大侠,不可能没听闻过这种不算无名的机关门。 依照此人的机敏聪黠,兴许方才在关闭的石门后发现复有第二道门、又于第一与第二道石门间重新找出能开启第一道石门的机关之时,心中便已有了猜测也说不一定。 所以当子门、也便是我与展昭面前的第一道石门重新开起的那一瞬间,所见到门后的他的眼神之中,才有那一番似若深思之意长? ……可他为何没在第一时间跟我与展昭明说呢? 是因为一旦证实此接连二门为子母门后,在第一道石门头次阖上我等被分隔在门两侧的时候,便已经注定三人无一同进退的可能了么? 莫非他便是意识到此,想等展昭带我过去以后,叫我们替他压这第一道石门的开关,再由自己回去第一道石门之内,去寻并启动第二道门的开关,然后自己留在门内,让我们俩先走? 我愈想愈觉得依此位白大侠的义气与自负程度,此想并非毫无可能。 虽说便是留在第一道石门之内,也并非全无生路可走,他还可回头另寻出路……相比于展昭,未受伤且更懂机阵的他,确实更适合留下无错。 可楼下出口处有武影使挡路不好走,他欲不打草惊蛇离开便得另寻出路,可此座冲霄楼的上三层据欧阳大哥友人所言再无出口,如此他岂不是得上据闻凶险程度差天高地远的第四层上探路?! 我对这般推想暗暗心惊,家乡传说中一名高傲少侠摧折于同名冲霄楼中的传说故事,突然已浮逼在眼前。 时间有限,愈近天亮守备愈严,楼内状况艰险不明,留这位在人设上与家乡传说中那名便当少侠不谋而合的白小鼠,独闯这座冲霄楼?这…… 一颗心砰嗵嗵地暗跳。 抬头瞥向展昭,虽不知他是否曾听闻过子母门此类机关门的事情,可见头顶他的神情,显然也勘悟出了两道门中可能暗藏有不利的玄机。 只听他沉吟道:「如此来看,出口处第二道石门的机关,却仅能从我们这侧开启了。」顿了一顿,又道:「我若是此时将脚踏离开一回,出口石门……是否可能便将要再无法开启了?」 白玉堂的脸很黑,一脸写着爷怎么知道你们会一脚就踩到开启第二道石门的机关上,完全打乱了大爷我本来计划来者的潜文字。 展昭看到他的黑脸却轻声地笑了,他对白玉堂真是再了解也不过,已经从此人的反应中猜出了端倪:「……看来你是对此二道门的状况早有猜测了?先前还想哄着我们先过去再说?莫不是想自己留在此门内替我们开启机关,而让我与小春先走?」 「……你这只猫在瞎说什么鬼,五爷我听不懂!」 白玉堂瞪他,打死不认这种猜测:「若有闲暇在那儿废话,倒不如先想办法将小虞儿送来我这处再说!让他来替下我的位,五爷我再回去探探看,八成还能寻到其他的机关!」 展昭摇了摇头:「类似此等连环机关门的情形,过去展某闯荡江湖之时,亦非完全未有过耳闻。便是能用兵器暂且卡住门缝,若要运力强掰,八成还设有伏击罢。况且我们从那些阁众身上借来的兵器,还不见得能有多结实。」 白玉堂神色变幻莫测:「猫儿,你……」 展昭并未就他所知有关机关门的深浅多说,也未对白玉堂的提议置什么可否,只道:「方才 235.二二六章 就是出其不意才能叫黑马 (二〇六五) 我觉得展昭与白玉堂二人心中皆各有盘算,只是彼此都没有明说, 却是暂时达成了先将我移送过去的共识。 展昭在确认我还能跛脚站立以后, 先将我落下地, 让我倚靠他站着,自己则与白玉堂各用周围掉落的箭簇施以力度作为探路引子,确定两人间通道的安全性后, 似乎是打起将人像炮弹般隔空发射过去的主意…… 将两道门间的路线安全确认完毕后,展昭终于直起身说出了他的盘算, 一说便要让对面的小白鼠炸毛。 「玉堂, 待会将小春送过去后, 你直接带他先走,我再另寻方法出去。」 「你在说什么!五爷我——」 「莫跟我说你要来这道门后查探,还可能寻到能保我等三人一同出去的方法。」展昭直接戳破他,「能不能找到其它机关尚未知,你主要是想拿此来敷衍我,趁机将我推进门内罢?也许再使些机巧, 同时让对面的小春摔离机关外?第一道石门一旦落下, 若对面的机关, 也同方才这处的那机关一般, 一次便失了效用,无法再为开启,届时我等便是不想留下你也不能了。」 「我……你!」白玉堂眼中一瞬间闪过些许心虚的恼怒,随即冷笑道:「你这只猫儿未免也太会瞎想!」 「若有其它可能出去的方法,你方才便不会只字不提。」展昭轻叹一口气,问:「总得有一人留在第一道石门内的,对么?」 我闻言,不觉捏紧手下衣袖,上暼其主人一眼,想说此人果又生出想独留的打算。 白玉堂那头直接气得瞪他:「你怎知晓五爷我便无别的法子出去?!」 「……你或许可回头走,但这不安全。」展昭淡淡一笑,好言劝他:「五弟并非官府中人,本便是展昭将你牵扯入此些麻烦事中,怎可能令你殿后?」 「笑话!襄州一事若涉反逆,战火绵延,干系的是天下百姓,又岂是独与你,或独与开封府,及朝廷有关的?」白玉堂冷笑,「脚长在五爷我自己身上,我欲往何处走,还需征得你的首肯?」 展昭却有些疲惫:「……玉堂,莫要与我争执。时间宝贵,你还得与小春连夜出城,我们便莫要浪费时间于争论此等事上,可好?」 白玉堂气笑了,一双桃花目中有劈哩啪啦的火光:「——是谁在与谁争执?猫儿,你可莫要恶人先告状了!」 「若我方才尚未触动到脚下机关,兴许便由你原本的打算了。可如今既然已踩上,既是皆移开不得,又怎可能再换由你来替此位置?」展昭无奈道:「罢了,如今同你争执也无用。我便先将小春抛过去,玉堂你……」 他眼目深深地看向了白玉堂,彷佛更有他意:「你可得……好好接稳住他了。」 话语方竟,便将手伸到我身上准备环人开抛——在下虽不知他打算用何种方法阻止白玉堂在接到人后,拿我来顶他岗,而自己却跑回第一道石门内跟他抢位,却明白这展昭会这般选在丢人前将话说开,心里八成已有了妥善的计较,待到人真被他送过去后,事情九成得照着他的想法拍板定案了。 ……想当初那发明出【子母门】这般机关的设计者,一定没想过设计出来以后,竟还能遇上有人争着想留在子门内牺牲小我成全他人的情形!也不知当初若能让这位「发明家」活着瞧见此等争抢名额的景象,会不会震惊得他目瞪口呆,继而对这种恶趣味的机关门无了研发的兴致。 (二〇六六) 展昭与白玉堂二人各自争着想留下,各自有各自的想法,当时的我却也有自己的盘算。 先前在他们争执时默不作声,只因明白作为一个半残着被人驼来驼去的人肉包袱,一定没发言权的份儿,若多嘴说不定反倒还叫他们有了竞争的防备。 可如今再不出声,盘算就准备胎死腹中了! 于是我略弯倾了腰,右手上还纂一把方才展昭递过来给我做拐杖的小兵剑,表情痛苦、声色哽咽地,吟逸出了一句话:「……好痛!」 彼时身旁的展昭立即便被我这突如其来的阵仗吓到了,连忙弯下身来看我,我装作难掩痛楚、求救般地与他道:「我的脚……突然好痛!」 为了讲求演技逼真早把唇咬白了好久,压着手伤连冷汗都逼出来串场了! 展昭估计打认识我以来,都不曾有机会瞧过我脸色这般明显地扭曲过,面上不禁闪过几丝慌张,蹲下身想查看我脚出了什么状况。 然后在下便趁着他低头将注意力都放在自己脚伤上的时候,扬起手上的剑柄……快狠准地往他的颈后……使足力劲地敲了一下。 敲完后我觉得自己的脸色也不是装的了。为了怕一次没到位敲不晕他这种变态高手,动手时真是卯上了命,连缠夹板的大象腿都踩地了! 当时下手的那准度,那位置,还有那般取巧的力道——还是颇久以前某名四品护卫本人,为怕我行走在外遇上什么突发状况撞在习武人士的手里,以防万一能多一分自保方法,特地拿自己当范本替我特训过的其中一个出其不意制服人的项目呢!没想到今日却拿来实践在他的身上了。 真是人生无常啊……( _> ) y-\'~~~ 显然没法预料到这种人生无常的展昭当时对我毫无防备,当下被我敲了个结实。他震惊难信地抬起头来瞅我,然后……清减了许多的身形缓缓摇晃了个那么一两下子,然后就……砰地一声倒在了地上。 我:「……呼。」 丢剑抬袖擦擦冷汗。 在远处目睹了整个偷袭经过的白玉堂:「………………」(●△●) (二〇六七) 当然待事后一切都平定太平的时候,展昭再回过头来想起自己曾被我偷袭的这一件事时,还很是忿忿难平。 不过鉴于彼时都已经事过境迁,又当时我手脚的伤尚还未完全好俐索,是故他除了动动嘴皮子以外,也没法子再如何严厉教训人,只待抱着伤向他卖了一两个可怜服个软,他也就不忍心再继续揪着这件事不放了。 反倒让我趁机向他问了他彼时在石门前的打算,打算如何制止某位白大侠在接到我后过去跟他抢位争断后的名额? 展昭本来不大想讲,后来被我锲而不舍地烦问了许久,才小咳一声后略有吞吐表示,曰只要在抛人时力道上大些,大到直接将人丢出母门外,哪还怕玉堂不离开岗位去救人? 后头没讲的大约是:届时我与白玉堂二人皆飞越出了母门外,他就松脚将门放掉,把我俩另向关在了门外头,那目的不也就达成了么。 我想明白时瞠大眼简直不敢相信:「——你就不怕把我给摔死了!」 还真把人类当包裹抛摔了就是了! 展昭八成也自觉此种强迫人挪窝的方法不地道,面上很有几分狭促,略红着脸道:「我知晓玉堂总会去接住你的……他那人外表虽是强拗,其实何尝不容易心软?纵知我当时乃是故意所为,也不至于不管顾你。」 我:「……」 ……这样子欺负你家那位奇葩花,仗着他的不忍心而强迫他作为的行为真的好吗? 他先前已经被迫抛下过你一次,结果差点造就你要挑战独臂侠的危机,心里的内疚在下简直可感同身受,你还想这样再逼迫他重蹈覆辙一次……若是当时让你成功而事后你又出事,我觉得此人当真要崩坏啊!高傲纤细的他可能真得去自杀谢罪的啊!!这回可再不是件裤腰带悬横梁闹乌龙般的误会了啊!!! 白玉堂这人虽然总是在口头上来烦你,又时常对你动手动脚浪费劳动你的时间与体力来者,可那顶多是折磨折磨你的耳朵跟身体,哪像你一回击便是一记精神上超虐待……呜哇!小白真的好可怜啊! 都说是心狠的那方总是占上风,看看这俩人间出招上不对等程度,想来白玉堂这辈子大抵是都莫想能真正爬到眼前这位展坏蛋的头上去了! 其实仔细回想,白玉堂此人哪回与展昭相斗时占上的不皆仅是些表面上的风头? 他还每回都自鸣得意地去撩拨人,然后看人家被他惹得将发作不发作甚或到最后不得不发作的模样欢喜,殊不知这位人家大多数时候只是不想跟他对垒,待人家真正决意出手的时候,他哪次不都是被这展昭吃得死死的…… ……这也是个天真的小呆瓜啊。(-_>-) y-\'~~~ (二〇六八) 总之感叹完后,让我们将故事回述去当时在下于冲霄楼二层的密道内,出其不意放倒了展昭的情景。 白玉堂此人可能从来便没将在下的武力值正视进眼里过,所以当时的他根本无法预料到在与展昭的争执中途会冲出我这匹无名的黑马,竟能让展昭在阴沟里翻了船,被这等在他们眼里或许算不上威胁的虾米撂翻了开,难得一副痴傻的表情,看得人真是颇生成就感。 于是我跟还面有撼色的白玉堂如此先解释道:「小白,你莫瞧 【本文丨独丨家发丨表于晋丨江丨文丨学城】 236.二二七章 牺牲还讲究口才 二二七章:牺牲还讲究口才 (二〇六九) 我摇了摇头,回他:「我不出去了, 这地砖由我来压着。我在展昭身上用衣带绑成条绳子丢给你, 你将他拉过去, 由你带着他出去。」 白玉堂一听桃目猛地便大瞠,先是惊诧后而震怒, 尔后目光中若挟飞刀:「——开玩笑!连展昭我皆不打算让他留下, 又怎地会放手无缚鸡之力的你来殿后?!我与展昭二人留下或许尚有机会走脱出去,可你——你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东西?!这种事情也跑来与我们争?!」 「可展昭如今都被我敲晕了, 能带他出去的, 也只有你了。要不,我们三人就得一块留在这里了。」我睁大眼忒诚恳地跟他眨了眨。 ……若不惊动到五影阁人,凭这白玉堂的身手, 扛上一昏迷的展昭,应该也是可以趁着夜色偷翻出城去的吧? 扛我跟扛展昭不都是一样的吗?就多了几两肉而已!反正展昭他如今也是被损耗得衣带当风苗条得很,像他们这种习过内力的大力武人,相信这点重量差绝对不成问题! 说着顺道展示了一下自己伤残的手脚, 表示自己别说带不出去展昭了, 连想将人拖出个两尺估计都得成问题! 「你——你——!」 白玉堂指着我, 横眉瞠目气得都说不出话来。 「……小白。」 囿于时间有限,彼时的我不敢再继续这般不正经样地与他扯皮, 赶紧正了正神色,将自己从铁面人处……也就是当年武功郡王赵德昭的孙辈、前几日在机缘凑巧之下, 得知其本名应叫赵从恪的那人口中听来的、与造反时事有关的事情都与他说了。 祸事已起, 也许这些事外头人已经知晓, 抑或尚不清楚;也许对情况有帮助,抑或没有帮助,不管如何,都让他将消息一并带出去罢。 白玉堂冷着脸道:「……我有说要将你留在此处么?」 「可我真没法能将展昭带出去!」我有些急了,「你知道展昭他身为开封府护卫,又是朝廷里的人,他有责任要尽快回到包大人的身边,他不能继续留在这里!」 「……我有说要将他留在此处么?」白玉堂的冷脸简直快阴晦为黑脸。 接着便阴沉着嗓子向我下令:「——你照你方才所说的先将猫儿他弄过来,我替他按几下,再渡点内力去,包准他待会便能醒。然后趁他清醒之前,我过去换你过来!」 此人面对在下完全不如对展昭那般耐心迂回,还知道遮掩下想法,将人骗过去再说,直接便跟我摊开了讲,用得完全是一种上令下从的语气,端是副没得商量的态度! 不过说完后微微一顿,稍稍收敛下面上快满溢出的阴煞之气,口吻尽量和气了些道:「……你且放心。纵使我寻不到关节另从此处出去,还能回头另找出路。区区一座机关塔楼,你白爷爷还不入眼里!」 ——就是这种轻忽的态度最要不得啊! 「你莫要轻忽这座楼!」我简直要焦虑症犯,忙与他劝道:「时间紧迫,这座楼内的其他情况皆不明。你若想寻到四层上的杀阵里找出路,岂是这般容易?弄不好还要丢了——」 白玉堂一个瞇眼,猛然将冷视线扫射过来,将我两个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字硬生生卡断回了咽喉去。 便听他阴惨惨地说:「……小虞儿,你未免也太瞧不起我白玉堂了罢?」 似乎知晓我方才差点脱口出什么的他冷哼了一声,臭着脸道:「……尽管安心罢!五爷我的命,才不是这般好丢的。退万步言之,纵使你白爷爷我,真有那微不足道的可能,真真是失了常不小心,叫这五影阁的叛党们困了住……他们顶头的那位老上司似乎还想招安我,一时间也不会对我动手的。」 「——那赵从恪说我还有利用价值,我留下来也不至于有危险!」我赶紧与他说明道。 顿了顿,又补充:「而且此人最近正忙着他们的造反大业,纵使是将我抓了回去,也不会分多少精神过来理我的!」 我当时是真怕这位白五爷待会真照着他方才所说的指标行动,接过展昭后让展昭去躺在他那边的地砖机关上,然后过来暴力将我弄过去—— 届时依自己这般状态,当真会将连一丝挣扎的可能都再使不出来。又不能一直卡着展昭不让他拉过去,这样时间一长拖出了事,自己鼓起勇气强出这个头的意义又在哪里? 「你与展昭一齐走,才有最大可能成功与包大人他们会合!」 于是我只能尝试说服他:「你看,如今我连行走都成问题,若让展昭带着我走,完全是个负累。展昭他身上还有伤,虽自称无碍,可你也知他当初那一身的伤势,岂是几日间能痊愈的?谁知晓他有无有在逞强?你入此地后一直与他一块,难道看不出来?何况就算我们能成功出城,他还得背着我一路奔波去找包大人他们会合……叛军的势力范围不小,附近州县都成他们的人马,路上还不知会遇到多少状况……只有你与他一道,才是最保险的方法!」 白玉堂在听到我说到有关展昭伤势部分时动了动神色,态度却没多少软化的迹象。我实在无法,犹豫了会后,还是将本不太想让他们知道的事说了出来。 「……而且,那个,小白。」我游游移移地说:「我……其实中毒了说。」 不想跟他明讲当初一颗靠夭的虫虫蚀魂丹令人销魂难忍的效果,也不想让他们知道此毒本是被用来逼问人用的,且无端还具备了控制天线的副作用,需得天天用药,方能抑制,错失一日便会痛苦难耐,徒增他们不必要的担心。 但说得太浅又没有说服力,于是便掺了半真半假这样与他掰道:「那赵从恪为了不让我有机会逃走,对我下了毒,若是每三天不服他一回解药,可能……会要出事的。」 白玉堂原本冷着的一张俊脸猛地一愣,随即皱起眉道:「……你莫要为想劝我离开,便胡乱瞎扯来唬人。」 他看似不太相信,可又不免担心。忍了几忍,忍不住多问一句:「……倘若真是如此,你早前怎地不与我们讲?」 我问他:「……我若在与你们碰头时便同你们讲,你们会因此将我留下,然后自己离开么?」 白玉堂沉默着不说话了。 「我怕你们好不容易在欧阳大哥友人的帮助下脱困,却因我一句话不再着急着想走脱出城,不愿丢下我不说,反而还想继续留在这危险的地方替我找解药。」 这头标一张【传说带衰地˙高危险违建】的冲霄楼塔,是个适合让咱们这一残一伤一勉强完整的组合随意脱离保守路线,还像逛大街般乱乱逡的地方吗?! 我摇了摇头,道:「我不想再拖累你们,不欲拖延你们能走脱的时间。既已觉有此种可能,便不想存幸,故而未说。只知当务之急,需先离开这一个是非之地再说。」 白玉堂凝眉瞅着我,不表反驳的态度,也便是默认了若他们早便知悉,情况确有我猜测中的可能。 他默了一会,开了口道:「……你以为我与那只猫儿,在出去后方发现你中毒,便不会有任何动作了?」 我真真假假地回他:「总是先出去了再说。一旦出到城外,我可以谎称将最终毒发的时日延长,说服你们一齐回去找公孙先生解毒。实际上这毒没什么最终毒发时间,基本上一次发作后便很艰难……又是五影阁中的密药,公孙先生不一定能解。便是可以,解药估计也不是这般好配的,时间上也不见得能来得及。」 白玉堂黑着脸瞪我,看似已经信了几分:「……那你现下,为何又愿说了?」 ……我也不愿意啊! 「……再不说你便要留下来了。」我委委屈屈道,「其实因这毒的缘故,我最好还是暂时待在这里,估计方是较为安妥的。」瞥了地上展昭一眼,又看回前方,「可这展昭之前还跟我放狠话,说我若再提一句留,便要同我一道留下……我之前怎么敢讲?」 白玉堂咬了咬牙:「——你跟展昭走,我去帮你找解药!」 「不。」就怕他这样讲!「天色快亮了,等天亮后他们发现我们不见,守备怕是只会更加森严!这楼里机关如何还不知晓,且又不是无高手在巡守?你如今才想去找根本不切实际,而且你也无法有绝对的把握,能保证在我毒发之前找来解药吧?」 为了强调严重性与说服力,只好糊弄了他说:「那赵从恪上回给我解药是在一日以前,等外头天亮后,离下次毒发便只剩一日。你确定能在那之前找到根本不明头绪的解药在哪里,并出城追上我们吗?如今 237.二二八章 游说也是门学问 二二八章:游说也是门学问 (二〇七〇) 眼见白玉堂桃花目中神色闪动, 有了我的性命威胁,他眼里已出现动摇,我赶紧再接再厉道:「而且小白你仔细想想, 一旦我中途毒发, 展昭可能眼睁睁地任由我在他面前痛苦, 不施任何作为么?少则会耗费内力替我逼毒,可这毒又无法以内力逼出去……若是我们三人一道还好,可届时他身边除我以外再无他人, 我的状态不好,而他内力大耗, 体力疲惫,没有你一旁照应, 到时他带着一个毒发的我,又能跑出多远?若是不幸被人追上, 我们今日这般争执又有何意义?」 白玉堂瞪向我白玉堂瞪向我的目光灼灼, 面上已透露出了些许怒意:「……小虞儿你讲了这般多,五爷我怎知你说的那些有关毒发的时日, 是否又是在瞎胡说!」 我十分诚挚地恳望他道:「我没胡掰。我还想跟你们说得长点呢!可如今再扯这些谎骗你们也无有意义。」 其实有关周期性的毒发天数自己确实还说长了,一日变成三日。 可是自己身上的毒并非是一发即死, 发作后还能撑上个十天半月……确实有机会能找位神医挣扎一下, 或许并非全然乃死路一条,有冒险一试的余地。 如果我与展昭及白玉堂三人, 最后皆能顺利走脱出去, 自己本是想在第一次发作之时跟他们坦白的……可如今既然都必须有一人留下, 出去后毒又非必然能解,则何需又平白多让一个人留下冒险? 是故我掰得愈发信口:「倘若我们三人今夜能一齐成功走脱出城去,我本是想在毒发时撑撑看的。因为曾听那赵从恪说过,体质好者便是不服解药,有的人或许尚可撑过一、二次毒发。」至此不免配合苦笑状,「……可我如今敢与你坦白了讲,依现今状态,我对自己能不能撑过一次毒发,还真没有把握。或许,还是留在这里,等著固定给下的解药,方为保险吧。」 ……就发作时那般日天地同宗般的痛楚部分,一回想起确实是太恐怖没把握自己的形象能撑住。是故这话也掰得也不算是说谎吧? ╮(╯︿╰)╭ 白玉堂听得直皱眉:「小虞儿,你……」 却是有些词穷。 「……小白,莫要再自欺欺人了。」我正了色与他道,眼神认真瞅进他彼时那双焦躁的桃花眼里:「你心里一定明了,现下我才是最有理由也最适合留下来的那个人。不单单仅是为替你们压阵机关殿后的缘故,也是为了替我自己减少些痛苦,延长些性命。」 说着顿了顿,然后朝他笑道:「……放心吧,我会没事的。我还想活久点再与你们交往一阵——你以前同我提过你们陷空岛上那肥美的秋蟹,我还没有机会尝过,还等着将来你作东请客呢!」 「小虞儿,你——」 白玉的眼目中顿时有万千情绪如波涛起伏,正是说服的好时机。 「小白,我知你担心我,但你也不能不管顾展昭吧。他此回已是逞强太过,不能再继续让他陷在叛党的手中,却只有你可能伴着他安好回去。他想护著我太危险了。至于我……」 我朝他笑了笑:「你真莫需担心。我留下也是为了性命。先前曾与你说过,那赵从恪知晓我与李云是同门,虽不知他目的,到底于他还有用处。又他好似还曾打过将我用来挟制日后可能领兵来伐的青大哥的念头……不管届时他的盘算如何,可不可行,近日皆暂时不会,也无暇分神来对我做太过分的事情。我待在此处,暂且还能算无险。只是……待你们去与包大人他们会合后,请替我与青大哥他提醒声,道那五影阁阁主赵从恪,欲以我为引找出我师门中那身份神秘的三师兄,是故不至于轻易动我,而我会尽量周旋好自己,让他真有万一之时,莫须……莫须因我为难。」 白玉堂并未在彼时追问他朋友莫名冒出一个三师兄的事情。他压抑下眼中翻滚的情绪,凝视着我过了很久,才沉着嗓子开了口:「先前是展昭,如今换你……你们一个两个皆是一般,都将五爷我……皆将我白玉堂——当作是什么人了!」 言至末尾,简直似要咬碎了一口牙。 「……小白,对不起。」 知道他心里必不好受,我只能半愧半求地与他道:「我也不愿为难你。可此时我能拜托的人,也只有你了。拜托你带着展昭赶快出去吧!你后头那道石门已开启了这般久,也不知哪时会让外头的人瞧出不对。你们……你们赶紧,出去吧!」 白玉堂怒目横扫过来,那目光像是想将人连骨带皮恨吃下去一般凶狠。 我心虚地朝他笑一下,低头又看了一眼倒在自己身旁的展昭……青丝如瀑,泼洒在一片昏黑的地砖道上。他纤长的眼睫安静地闭阖著,眼下有方才于昏黑中瞧不清楚的青黯。他的面色,在已强了些的月光的照映之下,也比方才在昏暗中看来更添几分苍白,再无法掩藏住其主人一身的疲惫。 我不禁顿了一顿,忍不住又流连般多看了几眼,方抬起头,张了张嘴,才与白玉堂道:「小白你……带着展昭出去后……待他醒后……替我劝一劝他吧。我怕他会要回头来找我。」 白玉堂用冷射线凌迟我。 吞了口口水,硬着头皮继续说:「你……你用他肩负的职责提醒他一下,要他莫意气用事。此地凶险,此楼诡谲,他刑伤未愈,短期内若无法有充分把握,便莫要再轻易让他过来了。」 白玉堂咬牙切齿:「……他是个听我劝的么?」 我咧了咧嘴:「……你可是陷空岛上的白五爷,天下间最了解展昭的好对头。我晓得,若你当真是认真地想劝他,终归是会有办法的。」 白玉堂狠狠剐了我一眼。 「……你也是相同。」我万分严肃瞅进他眼中,「你与他出去以后,也莫要再一个人折返回来!展昭他无你盯着,怎会安生回去?何况这阁里头与城内的情况消息,也须由你们带出去给外头的人知晓。」 白玉堂瞪过来的眼神愈发狠厉,可却吓唬不了与他相交甚熟的朋友。 我在最后真诚地与他道:「小白,你要相信我。我这些年虽然年年都会遇上些衰事,可每回总是能化险为夷的。你们出去后先与包大人会合,在做足了充分的准备前,谁也不要过来找我。」 我瞅向他的神色是再正经严正也不过:「……小白,我需得你答应我!」 (二〇七一) 结果白玉堂根本不想鸟我。 我在之后一边组装布条绑展昭的过程中一直持续锲而不舍地烦卢他,也只让他用一种很想揍我的目光,勉勉强强听他保证道他会确实跟展昭俩先去与包大人他们会合一趟了解传达情况而已,其后如何,便是他个人的自由了。 时间不待,不得已只好先开始行正事。 于是我扒了展昭罩在衣外阁众制服、扒了他的腰带、脱了自己的外衣、捐献了一条腰带、拆了头上的发带、解了脖上吊手用的布巾,用尽两人身上几乎所有的可用资源,才组合成一条勉强够长够结实的布条绳,一端绑在展昭身上,一端系了那把方才用来敲晕展昭的小兵剑作重物,拿出作标枪选手的潜能,将剑端投掷到了白玉堂那边去,看着他一扯便将展昭凌空拉了过去,然后精准稳妥地一把接个满怀。 他接下展昭以后,神情复杂地瞅回了我,若有挣扎地扛起展昭,踌躇几瞬,才在我频频的催促声中,毅然决然地扛着展昭纵出了离他身后几步远的石门外。 在我眼前的第一道石门,在他起脚跳跃一离开地砖的瞬间便唰地一声落下。触目所及,